这个笔记本是米迪栓剂厂制造,供医生用的,上面按字母的顺序排列页码。笔记本中什么都没有写。“好,我正好用它来记下我的思想,”萨特高兴地自言自语道。
以后,凡是一个思想是由C字母开头,他就把它记在印有C字母的页码上,如果是R开头,就记在R页上。这样,他记下了许多即兴而出的念头。其中最有意义、对他一生影响最大的是关于偶然性的思想。
这是一个星期四。萨特没有去跟姑娘们厮混,而是在街上闲逛。无意间他看到电影院门口的广告:《塔拉斯奇遇记》,惊险、刺激。“看看吧,”他想。随手买了张票,进了场。
白天看电影的人不多,座位上散散落落几个观众,就像田地里歉收的庄稼。这些人看来跟他一样,都显得有些无聊。窗帘全都拉上了,灯光骤灭,电影开始了。看着看着,萨特感到有些失望,情节显然是胡编的,演员的表演也很拙劣。
萨特突然觉得要发生点什么事,但又不清楚是什么,只是觉得这对自己很重要。这有点类似恶心和呕吐,但又不全然是难受。好象有什么堵得慌,但不是在胃里,而是在心里。好象要挣脱掉什么,但又不知奔向何方。……
他再也坐不下去了,走出了电影院,来到大街上。呼吸着户外清新的空气,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萨特的精神顿时一振,长久郁结于心中的某种模糊不清的感受一下子豁然开朗,化为一个鲜明确定的意识。“偶然性!这是偶然性!”萨特兴奋地喊道。
他赶紧回到学校,拿出米迪栓剂笔记本,记下这些话:“在电影院里,没有任何偶然性;而当我走到大街上,看到人们来来去去,我发现,除了偶然性,别的什么都没有!”这个发现使他激动不已。他想:“古希腊人发现了命运,把它当作世界的尺度,而我为今天的人们发现了偶然性,它应该成为世界的新尺度!”
正像发现上帝不存在一样,关于偶然性的发现也是灵感爆发。但萨特自小就有的无根、虚无、抛进世界等种种感受显然是潜在的导火索。此后,偶然性就成了他终生探求的主题了。很自然地,思想历程到了这一步,势必要跟一个新东西接上轨,这就是哲学。
按照查尔给规划的前程,萨特准备报考巴黎高师文学专业;在应考的前一年,他突然改变主意,改报哲学专业。新来的哲学老师使他对哲学发生浓厚兴趣。
这位叫迪斯特利的老师人长得很丑,有人说他遇过车祸。他的课讲得相当好。他要学生去读柏格森的东西,以《什么是绵延》为题写论文。萨特很快就被柏格森所吸引。他边读边想:“这里面写的意识的流变、意识的材料对我的写作很有帮助。我要把哲学搞清楚!”
萨特并不打算当一个哲学家,他不认为自己在这方面有什么特长。他只是把哲学当作他从事文学写作的一个基础,用哲学来提供一种看世界的方法。而要揭示这个关于世界的真理,还是要靠文学。就是他特别看重的偶然性思想,他也没有打算在一本哲学书中来表达,而是想以它为题写成小说。这个愿望在十几年后成为现实。
回巴黎后萨特仍在写小说。他不再写那些模仿性很强的游侠传奇故事,开始向现实主义转变。
实现这种转变的第一篇小说是《猫头鹰耶酥》,写的是他在拉罗舍尔时的一位老师。他曾去过这位老师家,就在这一年老师死了。又来了一个新老师。人们很快就把死者忘记了。
这件事给他留下很深印象,让他感受到人生无常和世态炎凉。小说采用第一人称,以一个学生的眼光看待这个人的遭遇,这个学生就是萨特。小说中还有一个死者的葬礼,而孩子们在葬礼上起哄。实际上并没有这个葬礼,这是萨特虚构的。通过这个葬礼反映出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冷漠与无情。
接着的一篇小说是《病态天使》,写的是一个年轻人在一所疗养院同一个姑娘邂逅,那姑娘有严重的结核病。天气炎热,环境很不舒服,屋子里还有一种恐怖的气氛,他们共度了一个晚上。他们相互亲吻,他本来想同她做爱,最后没有这样。
这是一个虚构的故事,但其中有他自身生活体验。他拿起笔来,儿时的那段经历从记忆深处轻轻浮了上来,激动着他的心:哪个患结核病的金发小姑娘薇薇如果不死,正好有《病态天使》里的姑娘这么大了,而自己也就可以作为一个青年人去看她了。
萨特把故事发生的背景放在童年生活过的地方,那时他经常路过一个山坡,看到山那边有一排房子,人们说那是疗养院。他从没有去过,充满好奇和神秘感。现在通过想象让自己进去了一趟。他把那排房子的气氛渲染得有点恐怖阴森。这或许是当年小姑娘之死给他留下的阴影在心理上的反映。
《猫头鹰耶酥》的片断和《病态天使》在杂志上发表了。萨特自己也知道这些东西不是很好,但这是成为一个作家所必要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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