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家乡在浙西南丘陵地带的山区,村庄座落在四面环山,山峦起伏的山坳里,有一条清澈的、能见水底鹅卵石、和小鱼、小虾游动的小山溪,从村庄的中央蜿蜒淌过;上面有几座很古老的青石板小桥和石拱桥,有几座石坝而形成的白浪瀑布,终年流水潺潺,岸边有各种婆娑的树木点缀;民房建筑顺着地势的高低而排列,错落有致;清晨,笼罩在袅袅炊烟和经常雾霭之中,我的村庄、我的家乡啊,真是一个山青水秀的好地方呀!
因此,所处的这样的地理位置,自然耕田就少,山地即旱地就多,曾有“九山半水半分田”的比喻。上个世纪70年代,我国温饱问题还没有解决,经济条件相对落后,而我的村庄稻米本来就少,一半要靠番薯甚至还占多数,来填饱肚子,所以番薯在当时也是必不可少的主粮、主食。为了不挨饿,社员们把种番薯当作主要作物来种,也是一项很重要的生产劳动。
每年的春节刚过,即立春过后,就要开始抚育番薯种苗了。首先,要选一块向阳、土壤肥沃的自留地作为温床,挖掘50厘米左右深,再倒入猪栏粪、人粪和草木灰,上面填一层泥土,然后取来番薯种在上面一根根、一排排地码上。
而所谓番薯留种是要经过这样的几道工序:在上一年的秋冬时节挖掘番薯时,就要挑选那些光滑的、无烂疤的、大小均匀的番薯来做种,贮在地窖里,或选向阳、干燥的旱地挖掘一个壕沟,在里面把番薯种叠成塔形状,再添盖泥土,最后在外面叠遮稻草及挖好排水沟。
在温床上码好番薯种后,再覆盖一层薄泥土,最后盖上稻草和塑料薄膜。过半个月或1个月的时间,番薯种就长出芽儿了,那淡棕色、那肥嫩嘟嘟的,像婴儿的小手和小脚;它们长得齐刷刷的。这时可以掀掉薄膜,让它照照阳光,见见风雨,习惯冷热,而成为茁壮、老练的苗儿。过一段时间,把它们分批次移栽到其它较宽阔的地里,待长大、蓬勃后好提供剪插。
在端午节或梅雨季节前,就要在山地里掘松泥土或翻耕土地,整好地,做好一列列番薯地垄的准备。番薯耐旱、耐晒,抗病虫害能力强,生长适应性强,不要求肥沃的土壤和充足的肥料,只要风调雨顺,就能生长良好,秋冬时节照样能挖出硕果累累。要说肥料,只要草茎泥拌入土地里,番薯长势就会更好,薯块膨胀得更大,因为它具有腐殖质元素,再加上能使泥土发松,因此会经常看到乡民们在山坡和地坎等地方削披草茎泥。
到了雨量充沛的端午、梅雨时节,就要抢在雨天时,“全民皆兵”式地投入到插番薯的繁忙生产劳动中去了。要从地里剪回一条条番薯秧藤蔓,分3节即3张叶子为一段剪断,作为扦插。番薯秧要给自家的自留地扦插,也要按每户摊派的提供给生产队的集体土地里扦插。那时,天都快要暗下来了,还会看到乡民们穿着蓑衣弯腰在地里的身影。
到了赤热炎炎的七月,就要给番薯除草,松土了。为防止藤蔓根须“沉定”,影响地下薯块的膨大,还要给番薯藤蔓翻翻身、梳梳头。不管那时梨园里套种番薯,还是山地、山坡上处处藤蔓蓠蓠,蓬蓬勃勃,绿意盎然,藤蔓仿佛漫过了我的童年、少年的眼睛。不由得引起我的赞叹!哦,番薯,实在是平凡普通!实在是生命力极强!
每年秋冬时节,是番薯丰收和收获的时候。从泥土里翻出一根根番薯,一般有3、4、5根,有的个头硕大,有的大如猪崽,一株都有几公斤重。番薯装满萝筐,装满簸箕,有的要沿着蜿蜒、很陡的小路,靠一根扁担和一副肩膀挑回家,或挑回生产队的晒谷场统一进行分粮,或在地里就进行分粮。
二
那时的番薯品种主要有这几种:一种是俗称“光冬红”,一种俗称“粉的”,还有一种叫“五一”的,也是粉的品质。光冬红的皮是淡红棕色,里面的肉雪白色,也可以生吃,它松脆、汁水多和甘甜,如果贮放个把月时间再拿出来吃,味道像荸荠,甚至还要胜过。粉的番薯一定要煮熟吃,粉粉的,像板栗。
番薯作为粮食要吃上一年时间,为了利于保存,就要把青的“光冬红”晒成干燥的番薯丝干。母亲把放入打稻桶里洗干净的“光冬红”番薯,用手工刨成丝,已经是冬天,天气很冷,手常常被冻红了,脚被冻僵了,再把刨好的番薯丝倒入打稻桶里洗淀粉。沉淀几天后倒掉水,捞出淀粉晒干燥,这就是番薯粉了。
父亲把装满两萝筐洗过的番薯丝挑到山岗上晾晒。因为村庄在山坳里,被阳光照射到的时间较短(阳光被山梁遮挡),所以把晒场选在山岗上,搭起木架,上面斜放一条条长3米、宽1米左右的竹篾簾,把番薯丝摊放在上面晾晒。山岗上阳光充足,且风大,干燥得很快。这项劳动一般要放在黄昏和晚上,因为白天要挖掘番薯和其它活要干。
父亲,在肩膀的扁担上别着木杖,吃力地挑着满满的两萝筐番薯丝,有时还要拄着木杖歇歇力,因为都是上坡啊。夜晚,如果没有月亮、星星时,我就要提着“围灯”给父亲照明,照路了。70年代末,我已经15、6岁了,也能挑100多斤重的担子,如果父亲忙,读书空隙时,我会帮父亲挑番薯丝到山岗上晾晒和也会经常参加各项生产劳动。
不像现在的孩子们,我看连什么是叫萝筐、叫锄头、叫镰刀、叫簸箕的都不知道,只会没日没夜玩游戏。
那时,晾晒番薯丝时会特别关注天气预报,如果有雨,就要去赶快抢回,或做好遮雨的事。有时,实在来不及,或天气难测,或长时间阴雨,番薯丝只好糜烂在山岗上。那时,村庄周围的山岗上到处呈现出一横横番薯丝晒场的景象。
天刚蒙蒙亮,母亲就起床,在土灶前生火做饭了。舀一竹筒的大米倒入大锅里,水烧沸时,再拌入一笊篱番薯丝干,等大米煮开花时,用笊篱捞起米饭置于陶瓷盆里或铁、铝盆里,留下一部分熬粥,要么全部捞清剩下的是米汤,然后将其舀到坛坛罐罐等容器里。最后,把装上番薯丝米饭的容器放进大锅里煮,这时母亲会把“粉的”番薯切成片放入锅边一起煮。
等隆冬的日头透过窗棂,照在床沿时,我们起床了。拿着焦黄的番薯在家门口边吃番薯边晒太阳,口中呼出的暖气和番薯的热气交汇成袅袅的、绵长的童年记忆。
那时,天天吃番薯丝米饭,那一根根清清楚楚的番薯丝,硬绑绑的,真的给吃怕了。记得我生日时母亲给我开小灶,纯粹的白米饭拌酱油,觉得是吃了一顿津津有味的佳肴盛宴了。记得有一个趣事,村里有一位青年与一位出生在平原、产稻谷多的地带村庄女青年恋爱上了,但女青年的父母死活不同意,理由是说我村里人是吃番薯丝的,很难吃;还说那番薯丝像竹签,会戳破肚皮的。当然说的有些夸张,但这都是与当年被穷怕了是有关系的。
父亲常常会说,不要说番薯丝难吃,在58年大跃进大办食堂时,那些在平原、产稻谷地带的人饿死很多,而我们村里倒是饿死的人极少,因为有田头地角里生长的番薯,生的也可以咀嚼,这样就不会饿死了。自从实行了“三自一包”后,只需半年时间,番薯就很充足,大家就有的吃了。哦,平凡普通的番薯!救人一命的番薯!
不过,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祖祖辈辈的乡民们,会利用番薯制作各种小吃零食。选松脆的青番薯,洗净,刨了皮,把它切成片和刨成丝以及切成块条状,放大灶锅的开水里焯成半生半熟的状态,然后捞起,沥干汤水,挑到山岗上晒干。留下的汤汁加入糯米煮透,尔后放麦芽分离出甜汁,进行反复熬制,成黏稠就算熬好了,这叫“糖油”,用来制作米糖的。番薯条不要晒得太干燥,要保持一定的水分,吃时糯糯的、甜甜的,又有筋道。临近春节,把晒干的番薯片,用山茶油炸成淡红色的,吃时很松脆、香甜;把炸透的番薯丝干、米粒和炒熟的芝麻等,加糖油置于大灶锅里加热搅拌均匀,然后倒进四方形的木架子里面用滚筒夯实,切成一块块米糖、番薯丝糖、芝麻糖等,凉了以后把这些糖和炸熟的番薯片贮于陶瓷坛里,几乎成了我小时候半年的零食了,常常塞满衣袋。
三
如今的物质生活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不再追求温饱,而是追求吃好,追求高质量生活。以前番薯除了晒番薯丝外,除了少量拿来吃和做各种小吃零食之外,其余的是用来喂猪,喂家禽;番薯叶也统统用来喂猪;藤蔓用来喂牛。然而,如今却时兴多吃番薯和番薯叶,以前曾被人冷眼旁光的番薯,现在成了香饽饽。据报道,番薯、叶都是宝,营养非常丰富,多吃番薯、叶对身体健康大有裨益。但我知道番薯是无公害绿色作物,农药化肥用的少,甚至不会用。如果现在能吃上当年一样用土灶煮出的番薯丝米饭,和锅边焦黄的“粉粉的”番薯块片,那肯定是你的福分,能撩拨起人的味蕾,是绝佳的美食。
每当到了双休日,我便从城里回到乡下村庄种菜、种番薯。不远,大概是40分钟的摩托车的车程。身体较健康的老母在种地;我也在种地,头戴草帽,手握锄头,在田间地头。一是锻炼身体,二是能吃到自种的蔬菜宜人。
老屋后门的山坡上,我种有一块地的番薯。土地虽然很陡,但仿佛看着它在斜坡上一寸寸地攀越蓬勃,牢牢抓住土壤,在地层里生根膨大,不用肥料,不用喷施农药。番薯啊,真是平凡普通的番薯!埋头奋进的番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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