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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诗的散文介入:商禽诗浅谈

时间:2019/6/14 作者: 短刀客 热度: 253550

  我想一个以散文体写诗,而且曾获过诺贝尔文学奖提名的现代诗诗人,商禽,这个名字,无疑是盛誉内外的。作为台湾现代诗坛的重量级作者,商禽的写作风格最先投入我脑海的第一印象:这不就是“中国版的贝尔特朗”(当然商禽比这位生活在19世纪前叶的法国诗人要幸运的多,至少他的作品有本人在世的传播影响)。反观,在贝尔特朗的那个年代,散文体诗是不合时宜的。当然,这种<诗散化带来的不适感>可能于当代不少读者依然是实际的。


  既然,谈到诗体形式的选择,首先,我觉得有必要先谈谈商禽的诗观。在他离世前一年,由“印刻文学生活杂志出版有限公司”推出的《商禽诗全集》里,他说道:「不仅古人,今人也一直以为诗,乃至所有的文学都是一种工具。我不喜欢做工具的工具」;「我也同时深信,由人所写的诗,也必定和他所生存的世界有最密切的关系」;「我认为超现实的‘超’,应该解读为‘更’。与其说我的诗是超现实主义,倒不如说是更现实,正是极其现实」。


  一般来说,写作者在辨认和追问什么是先于写作的东西时,很可能自身也被辨认和追问着。我在商禽的一首诗中看到了这种双向指涉的辨识。这首诗的题目叫《电锁》,原诗示下:


  这晚,我住的那一带的路灯又准时在午夜停电了。


  当我在掏钥匙的时候,好心的计程车司机趁倒车之便把车头对准我的身后,强烈的灯光将一个中年人浓黑的身影感不留情的投射在铁门上,直到我从一串钥匙中选出了正确的那一支对准我心脏的部位插进去,好心的计程车司机才把车开走。


  我也才终于将插在我心脏中的钥匙轻轻的转动了一下「咔」,随即把这段零巧的金属从心中拔出来顺势一推断然的走了进去。没多久我便习惯了其中的黑暗。


  分析一首诗,我们先要了解作者的年代背景(这是解读一首诗的起步)。商禽的诗作《电锁》写于1987年一月十三日中和(隶属台湾新北市),关心一点两岸形势的人都知道,87,这是一个对大陆和台湾民众(主要是因为49年国民党败退迁台的士兵,军眷,饥荒逃难,被迫从军者……商禽也当过兵)都奋心的年份:【开放民众赴大陆探亲】。然而,此时的开放,一方面是考虑大陆78年后实行市场经济,改革开放取得了一定成效,综合国力水平的提高;一方面蒋经国等国民党当局派考虑人道施压,被迫实行开放政策。需提及,台湾当局于87年对大陆开放,正式落实是在当年10月,而商禽创作《电锁》时间是在当时1月,此刻,台湾仍处在“三不政策”(不接触,不谈判,不妥协)的阴影下;此刻,离92共识还有5年。我们可以试着去想象一下,16岁从军,在逃亡与被拉扶的交替中,随军去台至退伍,做过码头临时工,卖过牛肉面的商禽,他的人生是波折的,苦难的,好不容易看到一束光,以为可以回到祖国母亲的怀抱,谁想,其实质并不如灯光引锁的明亮,他,还是黑暗的(后继蒋经国的李登辉提出“中国七块论”便是证明)。此作,商禽诗【真】的层面确凿显现。


  谈过历史因素与诗歌创作的【求实特征】,我们再来谈谈商禽诗的艺术特色:『小说结构植入』。开篇提到,商禽写作借用一种类似散化诗的写作手法,没有过分强调诗的‘语言精炼性’,这也恰恰说明了他的写作不同于早期台湾『现代派』倡导的“横的移植”,而是一种类似“纵的刨根”。对于商禽本人来说,诗的内在质地是大于形式规范的(即使,他本人并不全盘否定诗歌的形式元素)。在他的另一首诗《鸡》中这种『小说植入』是能够看见的。例如,诗的第一段他交待了时间(星期天)、地点(公园)、人物(我)、事件(坐在铁凳上享用从速食店买来的熟鸡),这里,他写出了传统小说展现的几大要点(这也是一般现代诗所规避的其他语言体裁的介入)。随即,在诗的二节,他又说:「我试图用那些骨骼拼成一只能够呼唤太阳的禽鸟。我找不到声带。因为它们已经无须啼叫。工作就是不断进食,而它们生产它们自己。」到这,我们可以感受到诗人超现实的想象艺术,“用那些骨骼拼成一只能够呼唤太阳的禽鸟”,肢体的重组仿佛包含了某种【关于生命躯体的撕裂与精神重生的意象化处理】。“铁凳”,“骨骼”这些硬性的词语,也似乎让我们体会到生命犹如“进食般草菅”的一面。最后,诗的末段:「在人类制造的日光下,既没有梦,也没有黎明」,那些在速食店展览,按斤称卖的熟鸡,不过是一群失去了声带的【哑巴】,即便它的骨骼能重塑禽鸟的神态,可毕竟这样已经煮透了的身体(暗指生命几经拨弄,满目疮痍之后的姿态),光明,对它而言,只是想象的颜色。到此处,是诗人【自身的失声,绝望】。与其说,这是诗的痛,不如说这是人的疼痛。


  所以,正如商禽自言:「唯一值得自己安慰的是,我不去恨。我的诗中没有恨。」他的眼界,从来不是什么“形式”、“格律”、“词藻炫技”,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借用文字的艺术性,以达到他世界里的【真】。这种真,不一定是完全实景化的,它更像一种人生的态度,不论风雨如何飘摇,山河如何动荡,我心,自我真。


  我想,只所以整个台湾诗坛对他怀抱尊敬,除了他那首《梦或者黎明》已于99年入选台湾文学经典诗集被台湾年轻一代学子知晓,更重要的,是他留下了难能可贵的写作态度:求真。对于一个广义的写作姿态而言,只要你的作品还保留着【真】,它就是一次成功的习作。至于反响是大,是小,或无声,这不是凭一人之力可为之。时代是元素,人的精神趋向是元素,国民文学的定位也是元素。


  诗,是小众的,而且会越来越小众。只是,是否我们应该保存并深化商禽创作诗的写作态度,我相信:「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也坚信,总有一些从岩石上开花的景绝非偶然。


  真,是商禽态度,是他心中“彼岸”所在。他是应该被我们记住的现代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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