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一处房子就是一个深情的故事、一页沧桑的历史、一方厚重的文化。其间,住满了乡情,沉淀了岁月,承载了我们太多太多的家国情怀。
诚然,水是生命之源。自古以来,人类就懂得伴水而建,择水而居。家乡地处洞庭湖中心,是全国唯一人工围垦而成的湖垸。和众多的水乡一样,湖泊星罗棋布,沟渠交错纵横,是故房子多依沟港构筑,一行行,一列列,整齐划一,称之为居民线。
我家房子前面虽是一条断流的老河,但依旧河水清澈见底,河中鱼虾嬉戏,河岸杨柳依依。
屋后有一座苍翠欲滴的茶山,曰寄山。山虽小却颇俱神气,相传是秦始皇当年用赶山鞭赶百山去蓬莱时,因赶到洞庭湖听到鸡叫,恐泄露仙机,慌忙将其中一座寄存于此。
印象里,家乡最老的房子停留在四五岁时光景,尽管年幼,记忆却一点也不模糊,它的样式一如诗圣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所描述。
房子的建造十分简易,地面不用打太多的基础,平整后在立房柱的地方垫上厚石块即可。先用当地的杂树凉干后搭成屋架,再用晒干的芦苇杆夹成墙壁,然后于上面抹一层厚厚的稀泥,泥中掺入牛粪和碎草。一则加强结构力,二为防风保暖。然后再在房顶铺上稻草,如此房屋即成。为了防止大风吹跑了房顶,房顶上要用圆木或石块压实。
房子一般为两间正房一偏房,偏房为厨房,中间为堂屋,另一间为卧室。人口少的人家就全家堆在一间卧房里,人口多的人家就在偏房后面夹一截出来当卧房。
檐前立柱多为三根圆木,为防腐,柱下有一圆墩麻石隔潮。
正房后面搭一小间,是为茅房,茅坑也很简陋,一口大水缸上面放上两块木板就成了。门口吊一块破布就算是门了。
这种房子我们称之为“夹壁”房。这样的房子很容易破损,时间稍长墙体会因自然干燥而裂缝,有条件的人家便用旧报纸和米汤贴起来,一来装饰,二来防风。贴不起报纸的人家,一到冬天,刺骨的寒风就会从墙缝中嗖嗖的吹到被窝里,冻得你一夜睡不着觉。
有时,就是自家的狗子也会在墙壁上打出一个大洞,如此,也只能用一个草把子塞起来堵风。
每逢天降大雨,屋里便是小雨。全家小老手忙脚乱,锅碗瓢盆桶一齐上阵,哪里漏雨就接到哪里,重点防患米桶、床顶等紧之要处。如不小心淋湿了被子,那就要倍受长夜沾湿何由彻的煎熬了。
这种状况大约延续到70年代末,伴随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普及,湖区农村经济开始大幅度上升,经济作物苎麻、棉花等发展迅速,每家每户的收益再不是“记工分”的那个年代可比。很快,泥砖、半红砖、红砖瓦房开始涌现,似成攀比之势。当然最为普遍的还是泥砖瓦房。
瓦房建造就要比茅房复杂得多。因为父亲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工程师,我常和父亲一起出去为房主家帮忙,因而对这种房子的构造比较了解。
先是要为房子放样,就是把房子的平面构造图按实际大小用线绘到地面上。然后下基础,按二四墙的规格,即一块红砖的长度,约24厘米,用石块或红砖下脚,之后在上面砌泥砖。
当时的泥砖大多用“切砖”,这种砖比手工稀泥模制的砖结构力要好得多。就是冬天的时候,等稻田里的水沥干后,用铁锹从田里一块一块切出来的砖。因为里面含有诸多稻草根须,且泥质多为漕泥,故而质地不比红砖差多少,但成本却是低了很多。
此时,做房子多出了一些讲究,诚如《黄帝宅经》所云:夫宅者乃阴阳之枢纽,人伦之轨模。所以,当房子墙体筑到要上大梁时,会有一个仪式——封房梁。主家用长竿高挑千籽鞭炮,噼噼啪啪中,木工大师傅手持一柄利斧,口中高诵赞词,从大梁一端走到正中,将红绸带系于其上,以示吉祥喜庆。
墙体做成后,搁房梁,钉悬皮,铺隔水油毡,上挂瓦条。
是时,瓦已不是明清时的那种青色小圆瓦,而是大红挂瓦。阴阳相搭,直接挂于挂瓦条上便可。不怕风吹,不怕漏雨。
房屋的平面结构当与之前的茅屋却无太大差异,包括茅房。
当然,门前的立柱已改成红砖正方形状,屋内墙面多用牛粪或石灰水粉饰。有的地面也用三合土夯实。
但我的记忆中,家乡房屋最大的一次变化莫过于从平房到楼房的过渡。那得益于当地经济作物苎麻价格的一次飞升,单价从两元多一下子跃至九元多,利润骤增十倍以上。一年中,几乎全村户平收入突破万元。那三个平时只有在报纸才能看到的三个字——万元户,一夜之间就梦幻般的写在了自家的存单上。
试想,多少以年来,普通老百姓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过就是为了一口米饭,一幢可以遮风挡雨的房子。因为只有有了房子,才有可能有“媳妇”进门。用本地人的话来说,房子就是收“媳妇”的一道“门槛”,过了这道“门槛”才进得了厅堂,才能登堂入室。一时间,村里一座座小楼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自然,居民线上那些掉队的老平房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早已不合时宜了。
这些楼房无论样式还是装修都和现时房子已十分相近,只是结构多是用窜梁而非框架式,没有现代楼房这么坚固。
如今,一幢幢中西合璧的特色别墅日渐成为乡间田野上一道道靓丽的风景。城市的建设更是日新月异,一座座摩天大楼耸入云霄,目不暇接。变化之大,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光阴流转,时过境迁。最初的老屋已渐行渐远,模糊得如同古楼刻板上那些被风雨经年浸蚀的文字,从朱颜墨色中一层层剥落,而随风飘散。
没有人愿意站在那些发黄的日子里磨蹭,去回忆那些发霉的往事。只怪一切就如同光影变幻一般,当你还来不及反应就已成为过往,确实快得令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今儿提起笔来,不为悼古伤今。只想把这些跑得太快时光留在文字里,闲时,用一杯清茶泡一泡,温一温,幻想在某个特有的时刻,会偶然坠入诗人的梦境里:
茅檐低小,薄雾吹烟袅。夜色斜阳相媚好,牧笛声声渺渺。轻舟一叶河心,邀约三五良朋,沉醉不知归路,船头卧剥莲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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