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长李牦牛曾经驻军荣昌、隆昌、泸县一带，因身体高大，力大无穷，胸前又长满了毛，老百姓都叫他李牦牛。李牦牛剿匪很卖力，杀人如麻，其中也错杀冤杀了不少的普通百姓，还有几位中共地下党员。人们提起李牦牛都恨得咬牙切齿，巴不得把他抓来杀了，剁成肉酱，分而食之。

　　民国25年，他上古佛山剿匪，打死了匪首，俘获了压寨夫人盖玉秀。这盖玉秀当年25岁，本是荣昌城里一富豪之女，十年前因一场官司被弄得家破人亡，只剩下盖玉秀孤身一人，她只得到川剧班子去卖艺求生。到了二十岁，不仅人出落得如花似玉，艺也红遍了三县五乡。古佛山泡桐坳的匪首巴壁虎早对盖玉秀的色艺垂涎三尺，在古佛山口大石堡设伏，把盖玉秀抢上了山，做了压寨夫人。盖玉秀在山上虽然好吃好喝，但心情不好，几年了，肚子仍然扁扁的。

　　团长李牦牛看见了盖玉秀，立即喜欢上了她，要娶她为妻。盖玉秀说：“嫁给你可以，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否则，我就碰死在你面前。”

　　李牦牛忙说：“有啥子条件尽管说，但千万不要死。你年纪轻轻，貌若天仙的死了可惜。”

　　“你去把我家的仇人甘恶霸杀了，我就一心一意跟你过日子，但希望你不要像巴壁虎那样，说一套做一套，欺骗老娘。”

　　李牦牛表决心说：“你别说了，我先把甘恶霸杀了再来娶你。你等着，三天内我提着甘恶霸的人头来作你的聘礼。”

　　不到两天，李牦牛便提着甘恶霸的人头来了，盖玉秀见李牦牛说话算话，有男子汉气魄，便心甘情愿地嫁给了他。

　　杀了甘恶霸，立即惹来麻烦。甘家人认为甘恶霸该杀，但轮不上你一个小小的团长来杀，于是上告省主席刘湘，要求把李牦牛撤职查办，撵出荣昌县去，永不准再来。

　　就在这时，卢沟桥事变发生了，刘湘发表了告四川全省同胞书，并表示要亲率川军出征，赴前线痛击倭寇。

　　在盖玉秀的鼓励下，李牦牛第一个报了名，要求带队去前线。刘湘正为他的案子作难，见有这机会把案子化解了，立即便同意了，并且定为第一批出征的队伍。

　　民国26年8月，李牦牛带着队伍和妻子悄悄地离开了荣昌，去了南京。李牦牛把妻子安排在南京城里，请了一个姓包的老人作保姆，自己则带着队伍参加吴淞战役去了。

　　一个月后，李牦牛只带着一个营的兵力回来了，情绪十分低落。盖玉秀安慰丈夫说：“保卫自己的国土，牺牲了自己的兄弟，他们死得值。活着的人不是要难过，而是要檫干眼泪，振奋精神，去杀更多的鬼子。”

　　李牦牛紧紧地抱住妻子说：“玉秀，你真好，巾帼不让须眉。”

　　盖玉秀推开丈夫，说：“轻点，轻点，别碰着他了。”

　　丈夫一下子明白了，兴奋地说：“你有了，我们有自己的孩子了，我要当爹了，我35岁的人了，终于有了后啦。”他又要冲上去拥抱妻子，马上停止了动作，说：“你好好养着，我马上找司令官去，我们团要扩充队伍，我们要继续打日本鬼子。虎娃，我们走！”

　　他说罢，带着卫兵虎娃走了。

　　包奶奶见状，叹息说：“玉秀啊，你福气好呀，碰到李团长这样的人，你活得踏实。可惜我没有你这样好的命运……”

　　盖玉秀说：“包奶奶，您别难过，只要您跟我们一天，我们都会把您当作自己的亲娘一般看待的，给你养老送终。”

　　包奶奶流着眼泪说：“有你们这样的好女儿，我这辈子知足了。”

　　12月1日，这天，李牦牛抽空回家看望妻子，刚吃完饭，电话铃响了。李牦牛接完电话，对卫兵虎娃说：“刚才接到司令部的命令，要我们把营以上的家属全部送回四川去，这里可能要打大仗。这任务就交给你了，太太也交给你了！你一定要……”

　　话未说完，虎娃和夫人盖玉秀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喊道：“我不回去！”

　　李牦牛大声吼道：“这是命令，不听话就要枪毙。”

　　虎娃说：“我要留下打日本鬼子，保卫南京，把他们赶出中国去。”

　　盖玉秀说：“我要和你在一起，死也要死在一起。”

　　李牦牛说：“嗨，尽说些不吉利的话，我是死不了的，你在四川重庆等着我，给我生一个大胖儿子报喜。”

　　盖玉秀说：“不，我不走，就是不走，我要在你身边生儿子，让你看着儿子指挥打仗，打一仗胜一杖。让儿子从小经历炮火，长大了当将军。名字我也想好了，就叫李战生，战火中生。”

　　李牦牛说：“咳！日毬的，婆娘有文化就是得行，几句话就把我说服了。好吧！留下，通通留下，另外派人去。”

　　这天南京保卫战打响了。虎娃随部队开到了前线大茅峰。当晚盖玉秀也临盆生产，产下一子，白白胖胖，十分可爱。

　　李牦牛异常兴奋，碰上一个人就吼上一句：“好好打，中国人是死不绝的，我有儿子了！有接班人了，前仆后继的干吧！”

　　官兵们见团长这么兴奋，也备受鼓舞，尽管我军装备很简陋，但官兵抵抗得却很顽强，同装备精良的日军一直硬拼了七天七夜，子弹打光了，就拼刺刀，刺刀拼断了，就用枪托打，石头砸，最后同敌人同归于尽。

　　虎娃虽然没有专门练过武功，但拼刺刀却很有技巧，他左刺右防，忽上忽下，几天来，拼刺刀不下十次，刺死刺伤日本鬼子不低于十人，自己也多处受伤，连长战死后，由他代理连长，营长战死后，由他代理营长。最后他们只剩下五十多个人。团长传来命令，剩下最后一个人也要坚持。浴血奋战七昼夜，日寇丢下了数百具尸体，却未能再前进一步。日寇无奈，只好从其他路线去进攻，很快打到了南京城下，委员长命令放弃首都，部队撤走。可李牦牛团长未接上通知，仍然还坚守在大茅峰，同日寇拼搏。

　　日军攻占南京后，像野兽一般进行疯狂的报复，大开杀戒令，任其官兵屠杀来不及撤退的国军伤病员，侮辱中国妇女，屠杀中国平民百姓。在那段日子里，到处都是枪杀声，呼救声、呻吟声和日军野兽般的狂笑声。

　　盖玉秀自生下小宝宝后，在家将息，等着丈夫回来后一起撤走。可总等不回来丈夫，一个人又不愿意走。这一天，她们听见猛烈的敲门声。盖玉秀以为是丈夫回来了，便叫奶妈去开门，忽然涌进来十几个端着刺刀的日本鬼子。一看盖玉秀，就狂呼起来：“这里有花姑娘，漂亮的花姑娘。”说完丢下枪杆便来抓人。几个人又冲向包奶奶，将她扑倒在地。盖玉秀已闻听日本鬼子这几天在南京城里随意糟踏妇女，已作好了抗御的准备。她见鬼子兵围了上来，放下婴儿，抓起了丈夫给她的战刀，对准鬼子狂喊道：“你们敢往前走一步，我和你们拼个你死我活。”

　　这时，听得包奶奶惨叫道：“你们这些畜牲，我今年都六十八岁了哇！救命呀！救命呀！”

　　盖玉秀持刀冲了过去，一个鬼子来拦，被砍了一刀，一只耳朵被劈了下来。

　　另一个日本兵则冲过去抱住了婴儿，做出往地下扔的姿势，说：“你给我性交，小孩的死啦死啦的不要。”

　　“你休想！把我儿子放下！”盖玉秀见状，义愤填膺，伸直战刀怒喝道。

　　日本兵不管婴儿如何啼哭，往地上狠狠一扔，又抓起刺刀，将婴儿挑在了刀尖上，得意地狂笑起来。这一下刺痛了盖玉秀整个心肺，她发疯地冲过去，一刀刺进了那鬼子兵的下腹。又冲进屋去，抓出一个手榴弹，正在旋盖子，三个日本兵冲了进来，按倒了盖玉秀。与此同时，盖玉秀拉响了手榴弹，“轰隆”一声巨响，盖玉秀与三个日本兵同归于尽了。

　　在外面轮奸包奶奶的鬼子兵见状，吓坏了，慌忙爬起来，端起刺刀便向包奶奶身上狠狠刺去。最后刺成了肉泥，只见一片血肉。他们又找到盖玉秀的衣裳碎片，连声叹息可惜。

　　李牦牛见左右的部队已经撤走了，自己也弹尽粮绝，便派出虎娃进城去搬兵，向上峰要弹要粮。

　　虎娃带了五个人冲出去，沿途拼杀，到第二天晚上只剩下他一个人赶了回来，见了李团长便放声大哭，说南京如今已成了一座屠宰场了，到处是尸体，遍街是血迹，少说也有二三十万死人。又说盖太太和小孩也遭到了不幸。李战生被鬼子用刺刀挑死了。盖太太为了保护自己的贞节，与日本兵同归于尽了，死得十分壮烈。

　　李牦牛一听，眼睛一下子喷了血，什么话也没有说，他在原地转了几圈，突然大吼一声：“弟兄们，操他娘的，杀日本鬼子去！”他这一声吼叫，犹如惊天霹雳，山河震动。

　　在他带领下，剩下的二百壮士一个不拉的跟着去了。他们冲向敌人的兵营，要与敌寇作最后的拼杀。

　　敌寇见了，用机枪扫射。壮士们任敌人扫射，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跟上去，最后剩下了四十个冲进了敌群，刀飞剑舞杀声震天。虎娃又杀死了三个日本兵后，被一个日本兵从后打了一枪托，正中脑际，顿时失去了知觉。等他醒来时，战场上一片宁静，在星光照耀下，只看见尸横遍野，硝烟未灭。虎娃艰难地睁开双眼，从地上爬了起来，连摇了数十个战友，都毫无动静，他们都牺牲了。他一个人踉踉跄跄地往山下走去，来到山脚边，见一个人还挺立在那儿，一见是团长李牦牛，高兴地喊道：“团长！团长！”可李牦牛却一动不动，屹然挺立，团长李牦牛战死了。

　　李牦牛当年被人们称为杀人的魔王，今天更大显出昔日的杀人威风，一边砍杀，一边狂喊：“还我妻子！还我儿子！还我南京！还我中国！”他砍死了多少人，他也记不清楚了。大刀砍卷了刃，自己也身负重伤，最后抓住一个鬼子兵，只咬下了他一只耳朵，便溘然死去了。他死后仍然怒瞪双眼，一片血红，嘴里咬着一只耳朵，挺挺直立，几个人推他不倒，他真的变成了一座顶天立地的中国石狮。

　　——节选自唐胜才长篇小说《川江女儿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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