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8月25日是我终生难忘的日子,死神与我擦肩而过。那天是星期日,我们采煤工人是24小时三班倒,没有星期日,只有倒松班时可以休息一天。那天我倒的是紧班,就是早上八点下班,下午四点再上班。下午三点钟我就穿戴好工作服,去把充好电的矿灯和大面包领了,三点半要准时参加班前会。采区的会议室挺大,能坐300人。会议室布置得一片红火,有大幅的毛主席和林副主席的挂像。毛主席语录“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打好煤炭生产大会战!”“创高产,献忠心”之类的标语口号布满了整个墙面。还有比武的擂台,记录着各井口各采煤队、掘进队的成绩。我们五井447采煤队是优胜标杆队,插的小红旗最多。我们采煤的掌子面高1.8——2米,是全矿最高的,又是优质的主焦煤。所以,我们447采煤队的人都有着自豪感,纪律也最严明。每次班前会都是我们的人到得早到得齐。队长蒋万川,四川人,个头不高,特别能“战斗”。他用四川口音起个头,我们20多人就洪亮地唱起来“天大地大,没有党的恩情大,爹亲娘亲没有毛主席亲……”今天的气氛有些紧张,矿革委会的副主任张岱阁和采区的杜青山区长都穿着下井装束提前几分钟就来到了会议室,他俩的脸上还有煤灰,好像是刚从井下上来。我听有人在窃窃私语,说井下危险了,要“推掌子”。我们上个班顶板就来劲了,“翻打队”上来了,密集的打顶子维护。当时我不知道啥叫“推掌子”,后来知道了就是整个顶板要坍塌,把工作的掌子面压垮,而不是局部的冒顶。“推掌子”发生后,就得留下20——30米的煤墙,重新开洞建立新的掌子面才能恢复生产。不过,这样严重的险情发生的概率不大。今天只简单地念了一段毛主席语录,杜区长就向五井的同志们通报了井下的严峻情况,宣布447采煤队停止采煤作业,全力把新上的机械化溜子抢下来,这是马鞍山矿山机械厂生产的新型溜子,每节300多元,全矿只有我们五井安装了。他让我们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使国家财产少受损失。张岱阁副主任又着重强调了安全问题后,就开始下井了。今天从别的采煤队抽调了几个人支援我们。他们是从上大巷进入,我们是正常的从下大巷进入,上下一起抢溜子。
来到掌子面,空空的没有煤,上个班就没有打眼放炮。这时听见顶木被压得咔吧咔吧响,采过煤的空巷里时不时有大块顶板脱落,咚地一声,掀起气浪。老鼠叽叽叫着乱窜。蒋万川队长和张岱阁主任先上去查看了一下,杜区长去别的采煤队检查去了。蒋队长开始布置任务,按平时作业的分工,我的同学袁强负责掐链子,我负责打插销。我俩必须先上,其他人负责搬运溜子。蒋队长再三叮嘱我俩要互相照应,千万注意安全,情况不好就马上撤下来。447采煤队的工作面是个大掌子,有130米长,35度斜坡。我和袁强背诵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就冲了上去。袁强掐链子比我打插销速度快,他就一边干活,一边观察顶板的情况。当我俩干上去40米远的时候,顶板又一次来劲了,身边碗口粗的顶木咔吧咔吧地断了,铁顶子也压弯了,碎石纷纷落下。我俩新工人没经验,就以为快点干,到了上大巷就安全了。我俩继续努力往上冲锋。突然袁强大喊:“快躲!危险!”我发现我身旁一颗顶木压断了,侧上方一块两米多长的石条向我砸来。多亏我小时候跟右派的爸爸劳动改造,在林场的深山里练就了一身爬山的本领。我嗖地一下就顺坡蹿了下来,两手快速地扶着身旁没倒的顶木,保持平衡往下冲。当我冲下有10多米远的时候,滑倒了,两腿骑上了一颗顶木,卡住动不了啦。这时那块石头落地后也顺坡冲下来,一下就撞击到我的右腿,它也不动了。我觉得腿一麻,血就涌出来,跟随落下的碎石纷纷砸在我的身上。袁强声嘶力竭地大喊“快救人,小曹砸住了!”和我同车来的几个同学先冲了上来,使劲往外拽我,拽不动。这时蒋队长和张岱阁也跑上来。他们一边跑一边喊“不要强拉!”,蒋队长拿着铁钎子,把石头撬动,同学们立刻把我拽出来,抬着我一起跑下掌子面来。我当时浑身是伤,腿、脚、手、额头多处出血,疼痛难忍,头上出了大汗。张岱阁吩咐“快背他去主井口,打事故点!”这样井口值班的就知道下边出事了,就会马上放下空车拉人上去,立即就会电话通知矿山救护车来接人。升井后,天早就黑了,探照灯把井口照得雪亮。我用受伤的手掐了一下自己的脸,有痛感,看到眼前绞车飞转的天轮,心想这是真的,我还活着。只10分钟,矿山救护车就到了,立刻把我送到矿医院。经过拍片检查,我的腿骨竟然没有骨折,浑身多处都是皮肉伤。处理完大小10多处伤口就被安排住院输液,防止伤口感染发炎。
我想瞒着家里,知道多病的父母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等我伤好了就回家让家人看看,我好好的。可是,在我受伤的第二天,别的井口的一个同学倒松班回勃利的家,他只听说我受伤了被救护车拉走了,不知道我的伤情。他就对他的家人讲了。当时勃利县有200多人去矿山挖煤,这样的事在勃利特别敏感,马上话就传到我家后院邻居家。他们觉得事不宜迟,必须告诉我的家人。结果妈妈听见后立刻昏死过去,二弟赶紧把妈妈送进医院。爸爸的脚被造反派打成粉碎性骨折伤未愈走不了路。我那13岁的大妹妹立即乘车,一路打听找到桃山矿看我。13岁还是个孩子啊,现在这么大的孩子上学还得家长接送。妹妹看我没有大碍,激动得扑在我怀里哭起来。我的叔叔也听到了信,他们大六林场附近的村子有几个矿工在我们二采区,叔叔翻山走近路满身大汗地来看我。看到我伤得不重,都放心了。叔叔当即给勃利县医院的亲属医生打去电话,给我住院的妈妈捎去了平安信。大家都一致意见,不让我再继续干了。后来听说,那天我刚撤出去不久,就发生了大面积塌陷,把掌子面堵个严严实实的。溜子抢出来不到一半,好在没再伤到人。
我住了8天院就出院了,医生让回去养,先别洗澡,按时换药。我的腿虽然没骨折,骨膜还是伤了,还是很疼。我就柱着棍去采区要户口和粮食关系,坚决不干了,要回勃利县待业去。采区领导说户口在矿人事科,让我去找周人事。
周人事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面慈和善,他问了我事故的经过,听后很同情。他说:“别回家了。你们勃利招来的这拨孩子守规矩,不像哈尔滨那拨孩子老打架,把食堂都砸了。这样吧,我给你换个工种,现在运输区翻车和矿水暖班都缺人,你想干啥?”我问:“怎么还有翻车?”他说:“不是你想的那个翻车,这是运输区把碳车里的煤翻到火车皮里的工种,那你就去水暖班吧!”当即周人事就给我开了调令,让我回采区把关系拿来他这里换。就这样我又获得了新的人生。我激动得给周人事跪下了,我无限的感恩他,当时却穷得无以回报。不久周人事就退休了,回鹤岗老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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