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是个棱棱角角的字。这个字:恶心、凶险、可怕。我用“它”来代替这个讨厌的字。
有人看书碰到“它”,会迅速将书页翻过去,生怕由字传染到人;又有人操作电脑时遇到“它”,会立马选择退出。好象字会辐射到人。真是“谈它色变”。心为之颤抖。
把“它”掰开来研究:外面是个病字头,里面三个口,坐在山上,似稳坐大山的山大王,一张口就要吃人;又明示病重如山;三个口叠在一起,是一个品字,有品尝、品味。告诉我们,如山重病是吃出来的。舟山老话:“馋痨不壮,肉象蟹叉”1。大约是这个意思。当然了,应该还有其他原因。
我受“它”的威胁十五年了。当时身体不舒服去作检查,发现膀胱有一个黄豆大疙瘩。医生确诊是“它”,那是一型特别恶心的肿瘤。只觉得脑子“嗡”了一下,恐惧从头顶压迫到脚底,又从脚底窜到头顶。
围绕着医院和医生,手术和化疗,西药和中药,我从下海奔上海2,上海又奔下海地折腾,与死神赛跑。
为了摘除黄豆,先聘请留洋医学博士手术。几个月后检查,黄豆变成了蚕豆,足足大了五倍。气氛立刻紧张。跑到上海大医院,先由上海市学科顶级专家会诊。再由医院泌尿科的主任、教授、大小医生检查。结果:全切手术,肠代膀胱。
手术进行了八个小时:早上七点钟被推进去,在一个大厅等候着。静静地躺在推床上。感觉到一股寒意。八点钟,被送入手术台。医生说:“深吸一口气”。我照做了,随后失去了对世界的感知。当我睁开眼睛,已经动完手术。灯光伶仃地照着我惨白的脸。一瓶鲜红的血液一滴一滴地流入我的血管。恍惚中被推进病房,夕阳已经西下。
这之后,病房内外经常有人对我指指点点,背地里窃窃私语。我敏锐地感觉到,围绕着我的病,一定有大事。除了我不知道,所有人都知道的大事。空气似乎凝固了,心里忐忑不安。
在我第三次化疗后,腹股沟首先发现了淋巴。大医生把我叫到办公室,告诉我病情的实况:“膀胱小细胞癌。你,全世界排270多例。死亡率百分之百。课题研究,这病无治。最好的情况:曾有一个病人,在手术后活过21个月的。回去后吃点中药吧。”
经验告诉我:大部分西医医生排斥中医中药。“回去后吃点中药吧”,这是在我绝望中给我的安慰剂。
医生对我宣判了“死刑”。强烈的求生欲,促使我另辟蹊径。于是,为消除淋巴,我一边在当地三甲乙等医院治疗,医生给出的仍然是化疗劣招。一边遍寻地方名医。有朋友介绍:宁波乡下头有个老中医,治好了不少得“它”的病人,不妨去试一试。
在一个偏静的山村里,我找到了那个老中医。是一个瘦削的老人,七十多岁年纪。精神矍铄,有一把仙道飘然的胡子。他仔细地为我“望、闻、问、切”后,断然说:“不碍事”。随即为我配了一个月的草药。为了安慰我,讲了亲手治好宁波一个船老板肝癌的经历。令我很是感动了好一阵子。
有了仙道飘然的老中医的护航,有了他的可歌可泣的治“它”的故事,仿佛我的生命获得了新生。一心一意地喝起中药来。也不是特别复杂:十几味山间地头的树枝、草药,和野生的灵芝熬药;一个必须遵守的医嘱:基本吃素,不可大补;再就是把汤药当水喝。但对于在三甲乙等医院的化疗,他不表态。这着实使我无所适从。
汤药并不难喝。喝下去后,肚子开始鸣叫,开始断续排气,开始大量排便。那臭气真是熏破了天。就这样,我喝了二个月汤药。期间又做了二次化疗。每做一次化疗,到第七天便会发现身上淋巴聚然增多。我终于知道我不能再化疗了。但同时我开始动摇了对老中医草药的信心。现在看来,是我错啦。试想:化疗是一把双刃剑。对“它”有效时,会杀灭“它”。对“它”无效时,会对身体造成严重伤害。在这种伤害中,草药的有效性被毒性反应掩盖了。
当时,又有人为我推荐了杭州富阳姓吴的医生。是家族小医院,专门治疗“它”。因其父辈小时候得怪病,传奇式被过路郎中治好,从此广搜奇药,救了很多被“它”折磨的病人,而成为地方名医。吴医生是他父亲的传承人。
进入吴医生的诊室,四壁层层叠叠地挂满了锦旗。是再世华佗之类的赞美词。我想:一面锦旗一条命。我有救了。
吴医生那时年纪不大,四十岁模样,有些清瘦,很是干净利索。他仔细地看了我的病历,特别看了我的手指甲,用浓重的杭州口音说道:什么都不要想,呆呆大大生活3,好好吃药。
我讲述了上海大医院医生的口述,他只微微地笑了笑。旁边一个病人却风趣地说:肿瘤病人三分之一是病死的;三分之一是吓死的;还有三分之一是被医生搞死的。我心底里有些赞同。
吴医生为我开了药,千叮咛万嘱咐:第一是忌口。忌不了口,治不了病。告诉我,任何荤腥的东西完全不能吃,牛奶也不能喝。有一些蔬菜和水果也不能吃。他还特别的告诫:有人做完手术,又是王八又是龟的吃,这不行的。很多病是吃出来的;第二是禁止使用人血蛋白;最后要求我三到五年不能断药。建议我不要做化疗了。这正满足我心意。真是可爱的好医生呀!
从这一天开始,我完全遵照吴医生的嘱咐,呆呆大大地喝中药,吃素食。吃药后的反应,与老中医用药后状况基本相同。但老中医用药后排出的气体似乎更臭些。吴医生的药我吃后,饭门大开,手指甲逐步泛红。这中药和素食,我一吃,就吃了六年。
关于老中医,还有些补充。我一个老乡,是肝部的“它”。在上海治疗,已不能治愈,病人家属联系了一辆救护车,从上海送回家等死。到舟山老家已经晚上十点钟。病人开始大咯血,医院抢救花了五千多元(那可是2004年时候的五千多元呀)。家属当晚与老中医联系,第二天早上,老中医赶到把脉,开了三副中药。病人已不能喝药,家属用汤勺通过牙缝灌入,三天后,病人完全清醒。这之后,一直坚持喝药。我见到他时,是他喝了老中医的汤药二年多了。又过了一年多,我得知他走了。但总算多活了三五年吧。现在我相信:如果我当时吃老中医汤药时,坚持不做化疗,效果也一定不会差。我寻思:我先期吃他中药对我排毒应该有一些贡献的。
治“它”,除了中西医,神灵也有参与。
我是个无神论者。但夫人信佛。我上海手术,她托人在老家组织善男信女,为我念经祈愿。我手术回家后,她非要带我去寺庙烧香还原,求药皇菩萨治病。我不能拗了她的一片苦心。反正没事可做,就跟着她逛寺庙。很多寺庙都留下了我们的脚印。在她影响下,我开始了解宗教方面知识。现在的半桶水佛经知识,都是那时候学来的。学了佛经,躁动的心逐步逐步平静下来。坚定了“只做好事,不做坏事”的信念。我做这些,是为了表达对夫人感激之情。赞赏她大爱精神。
但有一件事,至今觉得蹊跷。在我生病第三年,我随夫人和一帮善男信女们,去宁波的一个寺庙,做四十八愿道场。住在寺庙里。在第四天的下半夜,我在大街上走着。街上房子非常漂亮,一式的三层洋房,都敞开着门店做生意。街上特别干净。
突然,有人叫我“司令”。我抬眼一看,是我公司以前的一名青年员工,与另外一个年青人在一起。他一直叫我司令的。两个人径自向我走过来。
我立刻想到他已经死了。我问他“你怎么在这里?”他笑着说:“这是阴间”。我说:“阴间也做生意?”他说:“做呀,阴间与阳间没有区别”。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点点身旁的年轻人,说道:“这是朱阿来的儿子,我们一起做生意。”我说:“阴间这么好,我与你们一起做生意好了。”他说:“那最好”。又问我:“你户口带来了吗?”我回答:“什么户口?”他说:“你没有户口,这里不允许来的。”我问他:“那怎么办?”他说:“你回去拿户口证明,拿到户口证明再来找我。”我说:“那好,我回去拿户口证明。”
这时候,寺庙的钟声当、当的敲起来了。我睁开眼睛,房间里黑沉沉的。原来我做了个大梦。夫人已经起床,到大殿去做早课了。我再也睡不着。开亮电灯想心事。
白天,我把这件事告诉我夫人和她的朋友们。其中一个说道:“朱阿来儿子十几年前就死了。”我惊骇得说不出话来。女士们七嘴八舌地说:“你去了一趟阴间,现在叫你回来了。你的病要好了。”
我什么都不想,什么都放下了。我呆呆大大的继续喝药,继续素食。就这样,我慢慢的恢复了健康。
2010年,对我来说是大事。我终于脱离了苦海,回归社会生活,重新开起了公司。在商海沉浮了九年。我过年七十岁了。我破了“百分之百的死亡率”的魔咒。与小细胞的“它”分道扬镳了。
但我身上腹股沟的淋巴还在,看得出,摸得到。它们已经变成硬块。吴医生说:“健康人带瘤生活,正常”。
经历了生死的威胁和考验,我什么都不怕了。我相信坚韧的毅力,钢铁般的意志。我年底开始正式退休了。闲来垂钓碧溪上,看书写字做文章。觉得生活很有幸福感。
2019年1月28日
注1:蟹叉,舟山话读hacuo,很廋的意思;注2:下海,舟山话。下,读wo;下海,乡下;注3:杭州话,呆大,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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