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中国人民还沉浸在抗战胜利欢乐之中的时候,内战的阴影却已逐渐把中国大地笼罩。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后,大批国军和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武装争先恐后开赴敌占区组织日军受降。由于两党积怨己久,抗战才刚刚胜利,各类予盾已开始暴露无遗。
其实,国民政府于抗战胜利前夕已开始布置戡乱剿匪事宜,1941年1月4日发生的勦灭新四军的皖南事变仅仅是蒋介石既定策略的开始。但是,顾及到全国人民渴望和平的愿望,国民政府于1945年8月三次电邀毛泽东赴渝谈判,商议和平建国事宜以争取民心。
8月28日毛泽东携周思来、王若飞在美国持使赫尔利和张治中将军陪同下飞赴重庆,经过四十多天谈判,于十月十日签署了“双十协定” ,确定了和平建国的基本方针。毛泽东,周恩来的名字在重庆民间广为传颂,普通老百姓几乎都希望一睹两位传奇人物的真容。双十协定的签定使全国人民看到了抗战胜利后中国走向和平民主的曙光,毛泽东、周恩来的名字在陪都重庆广为传颂。
46年农历春节前夕,外公、舅舅带着家人兴致勃勃到我家团聚,议论得最多的话题就是抗战胜利了,何时能回家看看?外公说:我们老家在南京下关一带住过,金陵兵工厂大迁移之前在安徽采石矶也住过,等局势稳定了多邀约几个南京乡亲回家乡看看,你们说好不好?舅舅和妈妈都拍掌表示赞成。
这时爸爸进屋来了,他端起四川沱茶喝了一口后动情地说:八年抗战,多少中华男儿抛头颅洒热血保家卫国,又有多少人背井离乡有家难还!现在日本人投降了,国、共两党以民族大义为重签订了双十协定,旅途一定很太平,是可以回南京看看乡亲啰!
当爸爸正说得高兴的时候,舅舅拿出一张折叠过的报纸给他看,那是共产党领袖毛泽东应柳亚子先生要求写的一首词“沁园春,雪”。爸爸接过报纸,悄然对舅舅说:国府当前对涉共言论控制严格,在家里但说无妨,到了外面还是小心为妙!
爸爸又喝了一口浓茶,平心静气地开始朗颂: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竟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毛泽东
当爸爸唸到毛泽东三个字时还特别加重了语气。当时,毛泽东这三个字对于重庆地区无论从政、从商的人来说都并不陌生,只不过多年来国民政府把共产党妖魔化,普通老佰姓大多弄不清楚共产党究竞是何许人吔。
舅舅微笑着问我爸爸对本词作何评价?爸爸思索良久后轻声回答:指点冮山,谈古论今;文词精练,气势磅礴!特别是最后一段,足显毛先生欲逐鹿中原之王者风范!此后沉默无语。
过了一会儿,爸爸说道:但愿蒋委员长和毛先生能摒弃前嫌,共商国是,实赖中华民族之福吔!外公在一旁插言道:润祥说得对,国共两党还是握手言和的好,古话说民能载舟亦能覆舟。如果为一已之私发动内战,最后灭亡的必是他们自己!
最后外公又谆谆告诫舅舅:年青人一定要管住自己的嘴巴,小心奸人打小报告!舅舅连声说:是,是。
大人们越谈越有劲,反正是在家里谈, 又口无遮拦的谈起来了,爸爸说:过去听君彤兄说过,蒋先生疑心太重,听不得半点反面意见,1936年12月12日西安事变时张学良兵谏抗日,才逐渐形成国共联合抗日局面,但是张、扬二位下场如何?谁都心里有数。
舅舅当时还是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思想比较激进。他认为“双十协定”是写在纸上的协定,是拿给老百姓看的,蒋委员长不会遵守,毛泽东也不会刻意去执行,内战几乎难以避免。
这时妈妈插话了,她说:我们都不希望打内战,都是中国人有什么不好谈的,何必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呢?爸爸听了不以为然,他轻声说:淑云讲的虽然有一定道理,但是古语曰“兄弟阋墙,先御其外”,现在日本人投降了,中华民国有两个大党都各有军队,这就很难和议啦。正如古话所曰“天无二日,国无二君”,除非毛、朱甘愿俯首称臣,否则内战实难避兔啊!
春节过后,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我也一天天长大了,无论走到那里去玩,心里总是乐滋滋的。其实,内战的鸟云己经在中国的上空漫延,但是,天真的孩子们还是不知道。我的幼年生活还是那么开心,桂香姐姐专门带着我和冬姐玩。她最拿手的玩艺儿就是踢毽子,鸡毛毽子也是她晚上在灯光下做成的,先是在銅銭上制着毽盘,然后在铜銭镶嵌的毽盘上装上鸭毛管底座,插上五颜六色的鸡毛后毽子就做成功了,真漂亮!
第二天傍晚,妈妈抱着刚出世不久的辉世弟弟和王伯伯一道看桂香姐姐怎样教我们踢毽子。开始时只见她单脚踢毽,不久后左、右脚轮换开弓,把毽子踢得高高的,身子转个大圈后再把毽子儿时记忆:踢踺真好玩踢上天。还不时变化姿势,真是看得人眼花缭乱。奇怪的是,毽子好像很听她
的话,每次总是不偏不歪的落在她的脚背上。桂香姐姐踢毽键子的姿式真是太美啦!我和冬姐拼命地鼓掌叫好。妈妈和王伯伯快乐的称赞说:看不出小丫头还有这么好的能耐,简直和杂技演员的水平差不多!羞得桂香姐姐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半天才说:农村小姑娘没什么好玩的,只会踢踢毽子呗!后来,姐弟俩跟着她学了好几天,冬姐可算是出师了,我可不行,毽子踢不了几下就掉地下了,逗得大人们哈哈大笑。但是,我也有我的绝活,我会滚铁环,那是子瑾表哥在金陵村教会我的,大铁环则是辉翼大哥哥专门为我制作的。
只要一有空我就会拿着铁环滚起来,先是顺着天井周边的走廓跑,然后又把铁环赶到大天井里边兜着圈儿玩,特别是王伯伯在天井里洗衣服的时候,我总是绕着她滚个不息,逗得她总是很开心。除了教我们踢踺子外,桂香姐姐还教我们跳绳、吹泡泡。什么叫吹泡泡呢?先把肥皂切成小块,然后在水中溶化,制成浓浓的肥皂液,再用鸭毛管沾点儿肥皂液,用嘴含着鸭毛管轻轻地吹,霎时间,肥皂泡越吹越大,慢慢飘向空中,在阳光下飘动的肥皂泡呈现着五颜六色的美丽色彩,非常好看。小时候我和冬姐以及街坊邻居的小朋友都喜欢玩吹泡泡,有时候我还把他们带到我家天井里进行比赛,大家看着五颜六色的肥皂泡慢慢飘向空中,玩得都非常开心。
在我童稚的记忆中,生活仍然是那样美好,爸爸、妈妈还是那样地宠着我们,广漠的天空也还是那样蔚篮明亮,当阵阵微风吹过的时候,棉花式的白云轻轻地从天井上空掠过,勾起人们无限的遐想。早上起床,叫买黄糕粑和猪儿粑的叫唤声和入夜时叫买醪糟汤元,炒米糖开水的呼叫声也仍然是那样熟悉而亲切。
1946年10月,辉翼大哥结婚了,婚事操办得很热闹,爸爸专门在小什字一家著名的歺厅里定下酒席。嫂子娘家人都来了,妈妈家的亲戚也全都来了,还有爸爸在金融界的明友也来了不少人。爸爸说:就这个亲侄儿在身边跟了我好几年,现在长大成家了,应当让他风光,风光!
辉翼大哥结婚那天,妈妈特地把我和冬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穿的是带背带的小西服显得很神气。在婚礼乐曲声中,我和冬姐牵着新娘的婚纱进场,真是出尽了风头。
妈妈后来告诉我们,嫂子叫刘永淑,是个商人的女儿,她父亲也是爸爸的好朋友,相亲时辉翼大哥对永淑姑娘一见钟情。辉翼哥嫂结婚后,常带我到朝天门伯父家玩耍,他们在家中住了壹年后才搬到21兵工厂职工宿舍去了。
这时,国内形势似乎也发生了变化,大人们在我家相聚的时候往往都是把门关起来讲话,有时候舅舅还特别叮嘱妈妈,让王伯伯和桂香姐姐带着我们到别处去玩。幼年时代孩子们根本不懂得什么叫打内战,但是,国共内战的阴云却正悄悄向我们靠拢。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爸爸又邀请妈妈娘家的亲戚来家中聚会,外公和舅舅全家都来了,化龙桥四姨娘家和新婚不久的辉翼大哥俩口子也回家来了。长辈们按老规矩向新婚夫妇道喜,祝愿他们相亲相爱早生贵子。大家也相互寒渲问候,谈谈家务和孩子们的趣事,接着又海阔天空般闲聊起来。聊着聊着客人们的茶都快凉了,勤快的永淑嫂子赶紧给长辈的茶碗里重新砌满茶。
太阳缓缓地落山了,嘉陵江边吹来阵阵微风,给人们带来爽意的清凉。吃晚饭的时间到了,桂香姐姐走进客房,十分有礼貌的请各位长辈到中厅吃晚饭。由于都是熟人,大人们都很快来到中厅饭桌依序坐下。为了不影响大人们喝酒聊天,桂香姐姐领着小家伙们在旁边的桌子上吃饭。
吃过晩饭后,桂香姐姐从水井里捞出两个大西爪,把西瓜切成一片一片的端上桌。七,八月份重庆的天气是又热又闷,在井水里浸泡了半天的西瓜凉溲溲的又甜又凉,大人小孩都特别喜欢。
吃完了西瓜,妈妈领着四姨娘和辉翼夫妇带着几个调皮鬼上街转悠,那时冬姐己经满过五岁了,女孩儿比男孩子文静多了,她始终斯斯文文地跟在妈妈旁边朝前走。子瑾,子钰俩兄弟,鑫全加上我,四个小男孩可不省事,大家不停地交头接耳,手舞脚蹈的往前跑,看见那里人多就往哪里钻,忙得哥哥嫂嫂团团转。
听见叫买糖关刀的呼喊声,几个小孩就吵着要尝尝鲜。弄得妈妈和四姨娘没有办法,只好给每个小孩买一个漂亮别致的糖关刀,我得到的是一个威风凛凛的齐天大聖孙悟空,子瑾哥得到的是一个霸气十足的沙和尚,子钰哥得到的是一个逗人喜欢的猪八戒。鑫全哥拿到的是一个手持火焰枪的哪吒三太子,孩子们拿着糖关刀一边欣赏一边奔跑非常快活。
当我们返回四方井1#大院的时候,月亮开始在天井上空慢慢游荡,夜空透明而宁静,让人如痴如醉。燕子在屋檐间来回穿行,优美又充满诗意。王伯伯走过来亲着我的小脸笑着说:牛儿今天玩疯了啊,累不累啊?一边说一边拿热毛巾给我擦脸。
客厅里,明亮的灯光下长辈们谈得很起劲,辉翼哥嫂带着我赶忙过去请安,随即也坐了下来,想听听长辈们对时局的看法。爸爸把我拉到他的怀里坐下,又从瓷盘里拿了一块香酥的芝麻糖放在我的手里,叫我慢漫嚼着吃。
外公望着大家,轻声对我爸爸说:目前国共两党巳经开战,最近厂长传达兵工署指示,要求工人们加班加点生产枪、炮支援前线,工人们嘴上不说,私下里总是不乐意,日本人都投降了,还要累死累活生产枪炮干什么?难道真的要打内战?搞得厂长也很为难。
外公顿了顿又说:我和李承干厂长是相处多年的老朋友了,他为人正派,刚直不阿。抗战期间一直鼓劢我钻研技术,提高枪炮质量,打击日本侵略者。前不久他曾问我对时局的看法,我也直言不讳。后来他关心的告诉我,你现在是我厂军械制造老专家,现在中统耳目众多,还是谨言慎行为宜。
爸爸也认真地回答:我说过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委员长有美、英等大国支持,是中华民国名苻其实的皇帝,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但是毛先生也不是省事的主,他有苏联人撑腰,根据地又片布东北,华北一带,其志高运,逐鹿中原之心势成定局,但鹿死谁手,尚无定论!
舅舅听爸爸讲了一大遍,哈哈笑着说:润祥真不愧是念私塾出身的,讲起道理来也是哎文嚼字的。今天还是想听你再讲明白一点,如果国共内战,你估计是国民政府胜算大,还是共产党胜算大?
爸爸沉默良久不言不语,后又欲言又止。辉翼哥嫂听得正起劲,冷不丁爸爸又不讲话了,他俩却急了。急切地说:二爷,这里坐的都是家里人,又没特务会去告密,你老见识多,就讲给我们听听吧。
爸爸被这个大侄子逼急了,他走去把客厅门关上,再回到座位上呷了口浓茶后婉转道来。他说道:第一,我们都是拖家带口的本份人,不希望国,共之间再发生内战。抗战己经打了八年,再打内战民何以堪?第二,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古往今来都是一个道理。谁输谁赢 ,要看民心之向背。古活说:得民心者得天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啊!目前抗战虽然胜利,但是贪官污史横行,社会积垢甚深,但愿蒋委员长能体恤民情,则实为万民之福矣,否则国将不国矣。
舅舅在一旁插嘴道:润样兄可知道?自45年“双十协定”签定后,我们都以为和平有望,举国欢庆。但没想到国、共之间予盾却愈演愈烈,双方都在抢地盘,打了不少仗,也死了不少人,后来美国马歇尔将军出面调停,国共双方也都下达了停战令,迎接政治协商会召开,但东北军事冲突并未停止,反而变得更突出、更激烈。现在好了,连八路军办事处也撤掉了。今后不全面开战才怪呢。
舅舅一席话讲得在座家人频频点头,辉翼哥哥忍不住朗声说:抗战期间外公一家子从南京跑反到重庆来,如果内战打起来,我们又能跑反到哪里去?
那知辉翼哥哥的玩笑话却把大家都讲愣住了。大家沉默了一会,似乎都在想什么。还是爸爸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平静地说:润祥乃一介草民,规规矩矩的老百姓,不管怎么打内战,不管哪个当皇帝,我和淑云带着孩子们哪儿去不跑,始终呆在家里。最后他看着辉翼夫妇开玩笑地说:你们才结婚人又年轻,要跑反你们俩个跑,今后叫牛儿冬冬再去找你们,讲得大家都开怀大笑起来,原先沉闷的气氛也有所缓和。
长辈们加上辉翼哥嫂小俩口愈谈愈欢,好像都有说不完的话,时而低声细语,时而高谈阔论,时而又相互争辩……当中厅古老的时钟敲响十二点,大人们才慢慢散去。
自1946年8月以后,一改胜利初期国共之间打打停停的局面,中国内战已全面展开。但是,重庆老百姓似乎对内战并不关心,他们已经习惯了战争时期的生活,尽管中央日报成天吹嘘的都是国军如何打胜仗的消息,不过人们也总是半信半疑。
日历一天天的翻过去,尽管国共内战打得越来越激烈,但是我的幼年生活还是那么快乐,无忧无虑。我不时拖着王伯伯和桂香姐姐上街去玩,看猴戏看西洋镜也还是非常起劲。爸爸、妈妈也并不担心会发生什么意外的事情,因为共产党当时还没有轰炸机,用不着担心飞机来轰炸。
就这样,抗日战争打完了,国民政府和共产党又打起来了,而且越打越激烈,爸爸感叹地对妈妈说:我们这代人真苦,內战外战打得不息,真不知道何时才是个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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