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年三十就是年初一,按照规矩年初一是不出门的,大家都要呆在家里过年,这一天梅远自然也是足不出户。虽然今年过年出了不少新招,市民只把那些当幺蛾子,寻常百姓该怎么过年还是要怎么过,反正就是吃喝拉撒睡那些老一套。什么除四旧,迎四新,过革命化春节,谁知道那些到底是什么玩意。
但是,今天的年初一比往年冷淡多了,首先不准开财门了,也不准唱门歌,其他娱乐活动也一概取消了,什么唱戏玩灯就更不谈了,多数人在家里埋头睡觉。
梅远由于长时间在外面长途东奔西走,今天一下歇下来,觉得浑身困倦,吃过早饭妈妈就叫她上床睡了。她睡了一个上午,下午又接着继续睡,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睡得这么沉过。
年初二一大早,梅远的舅舅祝安宝夫妇来给梅远的妈妈祝秀芳拜年。舅舅是梅远家至尊至贵的亲戚,舅舅和舅妈来拜年,梅远母女两顿时忙碌起来,梅远忙着沏茶,祝秀芳赶快去拿糕点、瓜子、炒米糖。一切安顿就绪,把客人请上桌喝茶以后,祝秀芳又去热五香蛋。
五香蛋热好端上桌以后,客人们每人都吃了一个,这是横江一带正月新春拜年的规矩,客人喝茶时必须上五香蛋,上五香蛋是最高礼节。客人为了表示对主人的尊重,一定要吃主人家的五香蛋。吃五香蛋也有讲究,一般只能吃一个,吃一个是礼节,吃两个是傻瓜蛋。吃过五香蛋还要吃鸡汤下挂面,这也是一种规矩,叫吃长春面,表示一种祝愿,祝愿主客双方一年到头春常在,好事长长久久。横江的挂面是人工做的,面粉是黄牛拉磨磨出来的,细如香灰,所以也叫灰面。面条是挂到木头架子上用手工拉出来的,放在太阳下自然晒干,所以被称为挂面。这种挂面的长度一般都在三尺以上,由于这种挂面长,所以就有好寓意,过年用来招待客人,是一种非常吉利的祝福。
吃过长春面,大人们随便聊天拉家常,孩子们就自由地去玩。
拉家常的时候,祝秀芳和梅远都不敢随便说话,因为今年过年,对于祝安宝夫妇来说不是过年,是过难,他们的两个儿子一个死了,一个被关起来了,他们哪有什么好心情。祝秀芳本来就不善言辞,梅远只好多说一点,她只说一些南方的天气不冷,梨林豆腐乳很好吃等无关紧要的事,关于学校和文化大革命方面的话只字不提,既不会影响舅舅和舅母的情绪,又可以缓和他们的悲伤。
说了好久的话,情况倒还算好,并没有触动谁的心疼。舅妈伍美珍看看梅远说:“又过来一个年,梅远真的是长大了,这找婆家的事倒真的就在眼前了,姑娘不能养老了,养老了就留在家里嫁出不去。现在兵荒马乱的,世道始终这么不稳,有大姑娘的人家就更犯愁。梅远呀,你妈妈接触面有限,你自己能瞄一个也行呀!”
祝秀芳说:“有一个男孩子,对梅远好像有点意思,这次他们又是一道出去的,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怎么样?”
祝安宝说:“梅远呀,你确实不小了,要是真有像你妈妈讲的这种情况,你就跟人家谈,这没有什么不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别想许多,不能死脑筋,以后能互相帮着挣口饭吃就行。”
梅远叹了口气,说:“现在这种情况,弄得我们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前后无路,说什么也说不准,我与那个男同学只能是说有一点意思,谁也不知道能有什么结果。”
祝秀芳说:“你现在不能想许多,只要对方是正路人就行,即使穷一点,日子过得难一点,那都不要紧,两个人能贴心就比什么都好。”
梅远本不想说婚嫁这等事,但是为了让几个心情都不好的长辈能有个谈闲的话题,让他们能比较正常地过个年,只好由他们去说。
祝安宝夫妇在梅远家吃了中饭,晚上接着又在梅远家吃了晚饭,直到晚上九点多钟种才回家。
按照惯例,年初三梅远跟着妈妈来到舅舅家给舅舅和舅妈拜年,这是目前梅远能为长辈们尽的最大孝心,从早到晚,她都陪伴着三个长辈。
这天晚上,梅远觉得疲劳已经过去了,上床躺下以后一直睡不着,想坐起来拿一本书看看,又觉得心里乱乱的,空空的,不太想看书。于是,她就睁着眼躺在床上,看着黑呼呼的房梁,回想起他们闯荡大西北,漂泊大西南的日日夜夜,其中想得更多的是同学们拿她跟艾问江开玩笑的那些点点滴滴,那些时候,哪些场合,她很害羞,很讨厌同学们嘴巴不留情,但她又佷愿听同学们说那样的话,知道同学们并无恶意,甚至想凑合他们。爱情这种事,说神秘也真神秘,叫人牵牵挂挂的,藕断丝连,怪怪的,说不清,道不明。如果她在这时候坠入了爱河,是不是有些不识时务。她与艾问江之间的那种感觉,究竟是爱,还是同学之间的好感,还是在命运不测的年月同病相怜,也许都是。总之,她与艾问江刚离别三天,已心生想念。艾问江家的年过得好吗?他现在在干什么,他在想我吗?
梅远越来越睡不着,思念的夜,叫人无眠。
再说艾问江,他年三十那天回到家里,全家人都非常高兴,因为一家人终归是团圆了。年初一,艾问江看了会书,觉得很孤独和渺茫,想到和梅远等人一起东奔西走的日子,大家苦中作乐地开着玩笑,那种颠沛流离的日子反而比闷在家里好过。当然,他想得最多的还是梅远,他回想着梅远的一颦一笑,点点滴滴都叫他的心颤动,都叫他思念。这时候他觉得他对梅远真的有了感情,这时候他才似乎知道什么叫做恋爱,他体会到了恋人相聚时的甜,分别时的苦。其实他与梅远相别才一两天,好像已隔了一年。
沉思中的艾问江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们一路闯荡,赵定凯和陈定春老是说他对梅远特别关心照顾,也许都是真的。虽然他没有特意去那么做,但是那种爱的情感是难以掩饰的,有时候可能有不自觉的的流露,这种流露可能被别人觉察出来了。他对此并不后悔,因为他对梅远的爱是真心的,虽然不便当着别人的面表达,但也没必要怕这怕那,没必要蓄意遮遮盖盖。同时,他也知道梅远并不责怪他,反而也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亲昵的感觉。他想,爱情的力量真的很伟大,在这种天昏昏,地茫茫,前途一片暗淡的日子里,成了他们互相的感情依靠,成了生命的支撑,或是互相的抚慰,至少是同病相怜。
思念中的艾问江,难免有些神不守舍,神态迷糊。大年初一他把自己关在发房间里,躺在床上仰面朝天想着梅远,他想了一个上午,中饭还是妈妈喊他起来吃的。下午他继续在床上躺着想梅远,想着关于发生在他和梅远之间的一切。父母亲以为他在外面走东闯西劳累了,叫弟弟妹妹都不要打搅他,让他好好地睡。
年初一下午,艾问江躺在床上想着梅远的英容笑貌,觉得梅远虽然异常朴实,从来不讲究,但她具有天生的自然美,端庄,秀气,俊俏,而且生性聪明,贤惠善良,通情达理,与人处事温文尔雅。她一贯善解人意,不风流,不世故,不自私,不赶潮流,没有世俗的社会通病。她虽然年轻,但与人与事常常像个哲人,甚至像女圣人。能与这样的人相守相伴,是三生有幸。
艾问江也深知,梅远和他相处是慎之又慎,不是心血来潮,不是什么青春躁动,不是贪图风流韵事,更不是因为精神空虚,而是从命运的现实出发,想着今后能跟普通人一样正常地生活下去。她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今年她已经二十二虚岁了,周岁也二十一岁了,她已经是一个大龄姑娘了。因为她是老实人,才对自己未来的婚姻感到有些焦虑,加上前途渺茫,生活没有着落,情绪忧郁而低落。即使不讲这些,梅远也是到了应该恋爱的年龄,不是文化大革命,不是停止了高考,他们早就不是中学生了。艾问江想着这些,觉得他们的青春已被耽搁,感觉到自己就像一棵正在成长的树苗,被人无情地把头折了。也像一只刚刚想展翅远飞的小鸟,突然被人击中了头部,感到天旋地转,失去了方向,失去了前进力量。梅远作为一个女孩子,身单力薄,受到的打击又特别大,她失去了一切希望,她的心情总是那么沉重。
无数的回想,使艾问江不知不觉地拿出了梅远写给他的信,一遍又一遍地看起来,那字字句句看着平平常常,没有一丝肉麻之处,没有儿女缠绵,也不惊心动魄,却像一潭清水,透着清澈和深情,一笔一画浸入了艾问江的血液,使他不禁感到浑身起鸡皮疙瘩,四肢和脊梁都在抽搐,眼角渗出了黏糊糊的泪水,纸上的字迹模糊成朵朵寒梅。这时候,他分外想念梅远,不知梅远这个年过得如何,他多想梅远母女能过一个如意的年,他真想能当面给梅远道一声新春的祝福。因此,他就一个劲地想着抓紧去看望梅远,这就是恋人,相聚时恨时间太短,相别时恨时间太长。
但是,年初二和初三,艾问江要和弟妹一道给舅舅、姨妈们拜两天年。到了初四年就算过去了,艾问江吃过早饭跟父母说了声有事要出去一下,就早早地走了。
梅远正在家里和母亲吃早饭,忽然听到了一声轻轻的敲门声,她凝心一想,这是谁呀?是陈定春吗?不是,她不会这么早就出门,更不会是秦永龙或赵定凯,要是就是艾问江,听敲门的声音就像,只敲一下,还文质彬彬的,是他,一定是他,他一定像我想他一样也在想我。她压了压心里的喜乐,起身开了门,果然是艾问江站在她家门边,她不觉脸红了一下,扭头说了声:“妈妈,我的同学来了。”
祝秀芳说:“好,快请你的同学进屋!”
梅远随即招呼艾问江:“请进!”
祝秀芳忙起身招呼艾问江坐下。
梅远母女快速吃完了早饭。
祝秀芳赶快收拾好吃饭的桌子,拿出瓜子、炒米糖、五香蛋摆到了桌上。
梅远端上了两杯茶放到桌上,请艾问江到桌边入座,先递给艾问江一杯茶,然后自己也端起一杯茶在艾问江对面坐下,说:“我陪你喝茶!”
艾问江说:“你太客气了。”
祝秀芳很自然地走进房间去了。
梅远显得有些喜滋滋的,也有些拘谨,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就问艾问江:“吃过早饭了吗?”
艾问江心里也有些扛不住,说话也不利落,不注意把口头禅漏出来了:“吃过了,吃过了,要是到现在还没吃早饭,那我傻啊!”
梅远听了觉得很亲热,就说:“你吃个五香蛋吧!”
艾问江说:“不吃,我吃过早饭就到你家来了,现在哪吃得下五香蛋。”
梅远说:“你一定要吃!”
艾问江说:“你这么客气,我的血压要上升啊!”
梅远说:“这不叫客气,叫规矩,你的血压不要上升!”
“这个规矩怎么讲啊?”艾问江亲昵地问。
梅远说:“这个规矩你知道,过年家里来了客人不是一定要请客人吃五香蛋吗?再说……再说你是……你是第一次过年到我家来呀!”
艾问江诡秘又友好地笑笑,说:“对,过年请客人吃五香蛋我知道,但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到你家来也成了要吃五香蛋的规矩!”
梅远含蓄地回之一笑,说:“你真傻呀?你心里应该清楚,这就看你是不是真的守不守规矩。”
艾问江笑着问:“我真要吃吗?”
梅远羞怯地笑着说:“你自己决定,没人强迫你。”
艾问江说:“我很想吃,你陪我一道吃好吗?”
梅远红着脸,笑眯眯地说:“哪有这样的,我要吃五香蛋也要到你家去吃。”
艾问江说:“那我们就说定了!”
二人你来我往说个没完,借个五香蛋把心里的话都向对方说出来了,都暗暗地进行了一番表白。
艾问江伸出右手的中指和拇指,拈起一个五香蛋吃了起来,梅远笑吟吟地看着他。
二人喝了一会茶,因为家里还有梅远的妈妈,亲热话又不敢说,只是说一些一般的谈闲的话。过了一会,艾问江提出告辞。
梅远心领神会,马上与艾问江一起站起来,拿起她的布挎包,装上一条方片糕和几把花生、瓜子,把挎包挎到肩上朝房间里对妈妈说:“妈妈,我的同学说他要走,我要去送送他。”
祝秀芳并没有出来,她在房间回应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出了梅远家,艾问江说:“我们这样在街上走不方便,找个背静的地方坐坐好吗?”
梅远说:“行,到哪里去由你决定。”
艾问江说:“我们到牡丹花园去。”
梅远赶快说:“那里不能去,我们两个一道要是被熟人撞上了,那不是把话给人家说呀!”
艾问江说:“就说我们是偶然遇上的。”
梅远说:“你当横江市民都傻啊!”
艾问江抓着头,思索着说:“一下真想不起来哪里好!”
梅远说:“到江边去,到玉树湾去。”
艾问江说:“玉树湾我倒是想到了,但天阴沉沉的,我怕那里冷,你受不了。”
“谢谢你想着我!”梅远微笑着说,“我并不娇气,你不要替我想得太多,我们就到那里去。”
梅远和艾问江来到长江边的玉树湾,只见江风习习,江面上少有阳光,云层低低地贴在浪上,有两只苍鹰在云里并行盘旋,它们相依相随,可能是因为天气不好,它们似乎不能展翅飞远。在江湾的东方,有一片缝补着的船帆正在由东向西艰难地逆行,船帆已被风压得向左倾,似乎要贴上水面了,足见它的行程不顺。
艾问江看着苍茫的江水,张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嘴忍住了。
梅远说:“你想说什么就说吧,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啊!”
艾问江说:“我本来想说,又怕说出来引起你心情不好,也就不说了。”
梅远说:“我并不脆弱,生在一个小小老百姓家庭,从来不娇气,也没有什么多愁善感,心情不好也是世道逼出来的。跟你在一起,不管说什么心情都不会坏,要不怎么还能一天一天地往下过呀!”
艾问江说:“我是说天阴阴的,江上显得有些凄惨,江水如此漠漠长流,似乎是人间悲愁不断。”
梅远说:“你就说这个呀,也正是我此时的所见、所思、所想,当今的长江也许比任何时候都哀愁。”
二人说着话,梅远走在前,艾问江走在后,紧挨着江边缓慢前行,忽然一阵大风朝他们吹来,正在行走中的梅远差点被刮倒,一个趔趄身子朝着江水倾了过去,霎时头脑变成了一片空白。
眼看梅远就要跌进江中,艾问江双脚叉开,俯下四肢抱住了梅远,梅远把他压到地上坐住了,梅远躺倒在艾问江的怀里。
两个人的心跳都快到了极限,几乎要从胸膛里蹦出来,同时都闭上了眼,不敢看眼前的世界。艾问江根本不敢放开梅远,他不知道他们究竟离江水还有几步,万一要是把梅远放到江里去了那真不敢想象。梅远也不敢从艾问江身上爬起来,她害怕动得不好,两个人都滚到江里去了,那就是天大的祸事。他们的心里都很恐慌,但同时又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好像有一种刺激,都感到心里怪怪的,他们真想就这样呆在一起。
梅远毕竟是个姑娘家,感觉到自己躺在艾问江的怀里已经有些时间了,无论怎么说也不自在,她说:“爱因斯坦,放开我。”
艾问江说:“我不敢放。”
梅远问:“为什么?”
艾问江说:“我怕把你放到江里去了。”
梅远说:“你先看好了再放呀!”
艾问江睁开眼晴,看到梅远仰面躺在他的怀里,文静地闭着双眼,脸颊有几分羞红,显得美极了,多像一朵粉色的玫瑰。他多想亲亲梅远,但他不敢,那样做也许太下流,也许不道德,也许是侵犯人,也许是流氓,也许梅远要发火,也许梅远要骂他,也许梅远要打他,也许梅远要哭,也许梅远不再理他……
梅远催促着问:“你看好了没有?”
艾问江赶快朝江面看看,说:“我看好了,我们离江水还有一点距离,我可以把你放下来。”
梅远说:“那你就快放呀,你傻愣愣地干什么!”
艾问江说:“我真傻了,不想放你!”
梅远说:“吔,这是什么话,我知道的爱因斯坦一贯是君子,哪会那样学坏呀!”
艾问江说:“这你就不知道了,我真要想坏不用学,那一定是非常坏,非常坏!”
梅远说:“我根本不信,要是我平日感觉错了,那我现在就跳江!”
艾问江赶快一边小心地放下梅远,一边说:“我的老菩萨呀,我差一点犯罪了,我向你保证,我不坏!”
梅远站起身,伸出手拉起了艾问江,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让你受惊又受累了!”
艾问江也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好像不累呢!我觉得有那么一点舒服,你觉得呢?”
梅远的脸红得更厉害,她非正面地说:“我嘛,没有出力气,当然没有不好的感觉!”
他们向前走了一段,觉得有些冷,就走到一处背风的江滩边,梅远面朝江水凝视了一下,说:“我们就在这里坐坐好吗?”
艾问江顺手从裤兜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梅远,说:“我也正在这么想。”
梅远接过艾问江递过来的手帕,同时又把她从挎包里拿出的花手帕递给了艾问江,等于是二人交换了手帕。她对艾问江说:“就垫着坐吧!”
二人坐下后,风确实小多了,风小了,也就不冷了。
艾问江问梅远:“你回到家里你妈妈一定特别高兴。”
梅远说:“那自然是,你爸爸妈妈一定也一样。”
“是啊,一家人见我回来了,都高兴。”艾问江说,“我爸爸是又高兴又叹气,他说我被弄得既不能读书,又不能上班做工,还不能安稳地在家里呆着,就像飘飘荡荡的浮萍,这么大人了,什么时候才能定下根来。不知道国家在搞什么臭名堂。”
梅远看着浊浪翻腾的江面,说:“你爸爸说得对,我们如此漂浮着一事无成,真会像你说的那句口头禅,血压都会升高。要是继续这样拖下去,我们这辈子就完蛋了。”
艾问江说:“我非常想和你好,又觉得不是时候,我身无分文,既无工做,也没田种,有什么脸面对你。”
“这又该怎么说呢?”梅远叹了口气,看着艾问江说,“这不能怪你呀,其实我们都一样,我们相好,也是我们生命的题中之义,也是青春应有的篇章。谁知我们的青春是被砍了头的小树苗,掐了枝的花蕾。尽管如此,我们的血还在流,心还在跳,我们也要相依相靠,也要有安抚,也要有个支撑,我们还要向着明天挣扎,我们也在梦里想着自己的未来。我们应该继承长辈留下的家庭,我们愿意艰难负重,守仁德,尊天命,成为人间的一户人家,这是我们小小老百姓的起码想法。”
“你就是这么想的吗?”艾问江问。
梅远说:“是的,我现在就是这么想的。”
“这是很本分的善良想法。”艾问江看着阴沉沉的江面,见江面上有一条小渔船歪歪斜斜地在风浪里捕鱼,他说,“我太穷了,要不我想办法买一条小鱼船,耕耘天风江浪,捕捉鱼虾换点柴米油盐养活你。”
梅远轻轻抓住艾问江的手,望着和她心情一样沉重的江流水,说:“很好,这很浪漫,要是真能如此,也是一种人生。我们买不起小渔船,就在江边搭个草棚,置办一个捕鱼的架码罾,在水泊野洼之间扳罾度日也行,运气好也能够养活一家老小。”
艾问江说:“梅远呀,有的同学跟我说你会做诗,我还没在意,现在看来你真会做诗。”
梅远说:“我哪有心情做诗,我现在真就这么想,不管有多贫苦,只要能够活下去就行了,如果能活出一家人来,那就是一辈子幸事。”
艾问江紧紧攥住梅远的手,沉默着,望着远处的江面,一对白鸥在风浪里翅膀搭着翅膀飞舞,滚滚浪潮在他的心中涌动着。
梅远也沉默着,过了许久问艾问江:“我很可笑,很鄙俗是吧?”
艾问江说:“不,你很高尚,很圣洁,因为你的想法是人的最起码想法,苍天应该满足你善良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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