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告诉我那是收音机。那是我第一次听到“收音机”这个名词,也是第一次看到“收音机”这个东西!
父亲说,那是他早上赶集时从供销社里买的,四十块钱。
四十块钱?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时一斤上风头的优质早稻谷才一毛钱,四十块钱可以买到四百斤的上好早稻谷,相当于一个成年人一年的口粮呢。我父亲平时上街连一毛钱一碗的粥都不舍得吃,来回走路加办事三四个小时,每次总是饿着肚子回家的,今天怎么舍得一下子花四十块钱买了这么一个既不能吃又不能喝的破盒子回来!
不过,渐渐地我发现那个小盒子还是蛮厉害的,它会告诉你最近毛主席又作出了什么样的最高指示,哪里的人们学大寨学得好,苏修和美帝国主义又干了什么坏事,明天是天晴还是下雨。最有趣的是,每天吃晚饭的时候,它会准时讲故事!
这个小盒子收音机就是我们家的第一个,也是随后十多年内唯一的“奢靡”家电!
我父亲之所以下如此血本买这么贵的收音机,缘于我父亲酷爱听新闻和天气预报。而我父亲的这个爱好和几年前我们村通电有着密切的关系。
在我上小学三年级的那一年,我们村里通了电。从此,传承了数千年的农耕劳作方式和农村的生活习惯,都跟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电灯取代了不知传承了多少代的油灯;电动碾米机取代了世代相传的舂米石臼和推磨;电力水泵取代了据说起源于汉代的人力水车;就连稻谷脱粒也用上了电动脱粒机。
村南、村北还架起了两个“大广播”,即露天架设在电线杆上的有线扩音喇叭。
从此,每天一大早,我们就准时被“大广播”给喊了起床。当广大社员们睡眼惺忪地去田里出工时,播音员也在紧张地为革命事业工作着:“社员同志们,今天是某月某日,天气晴……。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在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关怀下,‘双抢’(每年7月下旬到8月上旬的抢收早稻和抢播晚稻)正在紧张进行中,广大社员同志们一定要加强革命警惕性,防止阶级敌人的破坏,……。”
有时候,“大广播”还会播放一些诸如“闪闪的红星”、“大刀向敌人的头上砍去”的革命歌曲。
第二年,广播系统升级了,除了村南、村北的两个公共“大广播”外,每家每户还接入了广播“专线”,安装了小喇叭。于是,每天早上和晚上我们在家里一边吃饭,一边欣赏着小喇叭播放的各种节目:有向南霸天宣战的号角“向前进,向前进,战士的责任重,妇女的冤仇深,……”也有潘东子的“红星照我去战斗”,当然,也有我父亲后来特别喜欢的新闻和天气预报节目。
那时,我的父辈们每天都听着那样的节目,并受其鼓舞而干劲十足地投入到建设新农村的革命浪潮中。我猜想,也正是在那样的环境中,我父亲逐渐养成了喜欢听新闻、喜欢听天气预报的习惯。
那台“奢靡”的收音机陪伴了我父亲十多年,直到改革开放后从东洋传来了更新式的“四喇叭”,才光荣退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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