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破屋,火星四射,畑雾袅袅,与外界成了鲜艳的对照。
屋子不大,三十几平方米。屋子的左边是用黄泥制成的一个大火炉,火炉的旁边连接了一只风箱,输风扇火;右边放了一个装满黄泥和水的早楻①,浸泡木炭;中间筑着一个用篾围成圆型夯实的土堆,土堆里立着两根木桩,安装了一大一小的铁砧。铁砧边摆着两把形状不一的铁钳及三把大、中、小的铁锤。三条汉子守卫着铁砧,锤起锤落。这就是完整的铁匠铺。《清明上河图》的铁艺生活在这里重现。不同的是这里没有城市的喧嚣与繁荣;只有山村的清静与独特。
铁匠铺的老板世周师傅,是从浙江来到西坑村的“倒插门”,四方脸,虎背熊腰,忠厚老实。农忙耕田,闲赋打铁,为农户打制农具。那天,刚好轮到我家做东,父亲成了主帮手,脱下陈旧的卫生衣,挂在墙壁上,只身单衫,卷着袖子,一条铁板似的身躯在寒风中矗立,没有丝毫的凉意。世周师傅从早楻里捞起一畚箕的木炭,倒进火炉,然后,埋入一条长方体的生铁。随着风箱“呼啦,呼啦”的喘气,渐渐地,火苗由小变大,火势由弱变强,满屋通红,火花飞溅。世周师傅抓起弧钳,从火堆里抽出生铁,像一只烧熟的红薯,在铁砧上翻来覆去,父亲抡起大锤,“哼,哼”地击打不停,铁花四射,锤声悦耳,汗雨淋漓,走至门口捧了一把雪,朝脸上一擦,抓起衣襟抹去汗水,往嘴里塞进一团雪咬着,继续打铁。在三人的夹击下,生铁渐渐地变扁了,反复燃烧、 锤炼了数次,便成了一把锄头,世周师傅把火红的新锄头沉入水中,“呲”的一声,冷水沸腾,雾气弥漫,整个铺子淹没在雾霭中。这时,我才恍悟到“趁热打铁”成语的由来。
世周师傅操着半浙半闽的口音,边拉着风箱,边跟我父亲聊了起来:
“师傅:今天,我想多打制一个小件,可以吗?”父亲恳求着说
“只能为你打制了一大件(锄头),一小件(柴刀),我们就完工了。”师傅回答道
“快开学了,娃们的学费还不知道在哪呢?明天我不能再做东了,要挤出点时间去赚些小钱,给娃们缴学费。厨房的菜刀用了好几年,已经不能再用了,想重新打制一把。”
“我的徒弟年少,怕吃不消啊!”
“这个没有问题,添加的农具全由我来主打,你引导我就行了,让徒弟休息。”
“这样啊,那就依你了。”
世周师傅左手紧握铁钳,咬住红铁翻来覆去,右手抡着小锤,敲着红铁,左打右击,像母鸡教小鸡啄米似的,引导徒弟与帮手锻打,边夸奖我父亲“张兄:比你魁梧的人有,比你力大的人有,但是,像你这样给力的人,我还没有见过。”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夸奖父亲的话。由于,世周师傅的点赞,父亲的铁匠活迅速在村子里传为佳话。常常有人上门要求父亲代做帮手。我就记得好几次,有人用割锯齿草的苦累活与铁匠活交换,让父亲代做帮手,父亲总是欣然接受。
父亲打铁如此,为人处事,养家教子何尝不是这样?从来说一不二,不拖泥带水,再大的困难也不在话下,对自己充满信心。那种信念,那种意志,如铁一般的烙印,深深的扎到我的心中。
屋外的大雪依然飘舞着,孩子们蜂涌而入铁匠铺,抢着剪下的小铁条。在火焰的映照下,脸蛋显得更加红润。期待着太阳早点出来,将大雪融化。到草地上放风筝,与蜜蜂,蝴蝶,青蜓结伴相嬉。
铁匠铺在风雪中摇曳,锻造出一件件鬼斧神刀,迎接春天的垦荒;像一幅美丽的画卷,载入了历史的画廊。
注①农村装谷子、地瓜米的巨型木桶。
2017.9.9.于上海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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