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们中国有一句话古话叫“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我从小在舟山的海边长大,赶海是我小时候的本业。
夏秋是观潮的好时节,也是赶海的好季节。
大潮汛时,浩渺的海水,似乎是宇宙的神灵,不知道从哪里来,不知道到哪里去。无边无际、浩浩荡荡。海水不停地向上漫。漫上海滩,漫到海堤,带来海的精灵。
有一种鱼,我们舟山人叫它弹涂,是一种会跳的鱼,头上突兀兀的长着两只眼睛。
它们在涨潮的时候,聚集在一起,追随海水,不停的跳跃。
潮水退去时,它们就在海涂的淤泥中打一个洞栖身,常常警惕地出来进去,用发达的鳍划动身体,在洞口周围悠闲地觅食。之所以叫它弹涂,我想或许是因为它在海涂上经常弹跳的缘故吧。
我们用蔑竹做成小小的竹箩,放在它的洞口,待它出来觅食时,进入竹箩便无法逃脱,成为我们的渔获物。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我们舟山群岛的鱼多得无法形容。
五六月份的阳生是真正的渔汛期。风和日丽的日子里,涨潮就意味着收获。
随便找个网兜,绑在长长的竹竿上,站在海礁边,把这装了网兜的竹竿往海水里插下去,然后网兜的边沿擦着礁石的边沿往上提,便有乌贼被捕捞上来。
有时涨潮的潮水也会带来水生动物。
顺着潮水的水边走,经常可以捡到被海浪卷到礁石上摔死的乌贼和海蜇。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捡到大黄鱼。
一九七零年,我去北大荒支边那年五月,正是捕黄鱼的季节。傍晚满载的渔船都回港卖鱼。
那个年代渔船上设备差,这些来卖鱼的渔船,只有一些简单的过驳装置。鱼货从渔船过驳到旁边的水产公司的绿眉毛大鲜船,是在桅杆上装一根拗杆,放一条绳子下来,两条船来回拉这条钩了菩蓝的绳子吊驳。菩蓝在船沿一碰,经常会有黄鱼碰落到海中。黄鱼内脏有鱼胶,里面有空气,一下子不会沉没,鱼会随着潮流漂。
我和同伴摇着小舢板,拿着手电筒,在海面搜索。那漂浮在海面的大黄鱼,手电筒一照磷光闪耀,很快便捡了半菩蓝呐。
我把这些大黄鱼做成了鱼鲞,带到了北大荒,让北大荒的战友们也尝到了我们舟山的美味。
二
一九五七年我虚岁八岁。那时我们的国家还很穷,老百姓生活都不富裕。只要有劳动能力的,都必须帮助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正是那年,我开始了赶海的生活。一年又一年,我伴着海渐渐长大。
赶海,是一个永远说不完的话题。夏秋之间,是钓红钳蟹的季节。
钓蟹时,用一根长长的竹竿,拴着一条细细的钓线,钓线下端拴一个圆形的有八个芒刺的钓钩,芒刺稍稍向外有点斜势。再带上一只克箩。有了这两样工具,就可以去海边钓蟹。
我经常跟着爷爷去钓蟹。小小的红钳蟹,张开大螯,一扬一扬的示威。爷爷把竹竿一甩,钓线和钓钩在空中闪过,迅速钩起了红钳蟹,随即将钓钩荡回胸前,轻轻抓住蟹放入克箩。
爷爷身手不凡,半天便能钓到一箩筐。
钓上来的蟹在箩筐中吹出许多白泡,我们叫它蟹弹茶。一群小孩围在箩筐旁边,大声叫着“蟹弹茶,弹巴啥人吃,弹巴外公外婆吃,外公外婆立阿里?立天里”。
有时候我们自己也会去绷蟹。
用一条很长的草绳在一头打上一个结,圈定在红钳蟹的洞口,草绳的另一端在手里拿着。
远远地看到红钳蟹爬出洞口的一瞬间,快速地拉动草绳,蟹被翻了几个身,正在晕头转向。
我们快速地跑过去,避开张牙舞爪的钳,抓住红钳蟹两端的身体,装入容器。
每年中秋节这天,潮汛特别大,海浪往往会漫过堤坝,落潮时就会落得很低。这是落差最大的一天。
那宽阔的海涂上,平时不能看见的礁石都显露在眼前了。
遥望远近海滩,平坦的海涂中,有一个隆起还有一条短枝竖起来的,那一定是鲎和鲎的尾巴。走到跟前,果真如此。
鲎一般都是两只在一起,大的趴在淤泥中,小的在大的背上。拎起小的尾巴,大的就显露出来了。
鲎的血是蓝色的。有时切开来里面满满的都是仔粒。鲎肉有一股怪怪味道。很多人不吃这精灵。
五六十年代,舟山的鲎特别的多。现在少了。都是乱捕滥杀的结果。我们小时候还没有禁止捕杀鲎。现在鲎是保护动物了。不能捕、不能杀。这是要切记的。
再来说海涂中捉鳗:仔细观察周围,泥沼中有一个圆圆的斜打的洞,洞口光溜溜的,洞后方向还有一个直对着的小洞,也是光溜溜的,就可以确定那里面一定有鳗。
这时候右手要拿好专门对付鳗的带有沟槽的铁钩。然后轻轻地走到洞口前面,飞起右脚从洞前面顺着洞后面方向踢过去。
鳗一下子从后洞口飞了出去,横在海涂中不停的晃动身体。这时必须迅速赶过去,用铁钩勾住鱼鳃,放进克箩。
三
在靠近海岸边的叫汰洼潭的海涂里,有很多刻在淤泥上的刻花,非常的精细,那是黄蛤的花。
这黄蛤做成了菜肴就叫海瓜子。
淤泥上的刻花,是黄蛤用细细的小腔觅食的轨迹,很像版画。顺着刻花中间的小洞捏下去,可以找到黄蛤,俗称捏黄蛤。黄蛤生长的地方有很多黄蛤连成一片。只要耐心,不一会就能捏到不少。
葱花爆炒海瓜子,无边的鲜美。那可是美食中的美食哎。
但我们自己不会去吃海瓜子。我必须把捏到的黄蛤拿到集市上去卖,以补充家庭生活费用。那年我虚岁十岁。集市上来买黄蛤的叔叔阿姨会帮助我过称,算好了账把钱给我。我记得非常清楚,这黄蛤当时是五分钱一两。
十月里是蟹最肥的时候,汰洼潭有很多石头块。翻动石头块,就有青蟹。那些青蟹见到人会举起两个大螯示威。
如果要抓特大青蟹,那是要有技巧的。
先翻动大石头块,看到一个很大的洞口,洞口里的水非常清澈而且透凉,下面一定有大青蟹。
取出事先准备好的草,盘成一个圆形的团,塞住青蟹的洞口,然后用硬一点的泥封死压实。待潮张又潮落后,打开蟹洞,那大青蟹在洞口草下面已经半死不活,很轻松的能抓住它。
我们小时候海边的青蟹还很多。我们专挑大的,让小的再自然生长。
青蟹差不多有七八两重,也有一斤多重的。青蟹很补人。在锅里煮上糯米饭,水线边搁两只筷子,把青蟹用绳子捆起来,放在筷子上,与糯米饭一起煮。饭熟的时候,青蟹也熟了。打开锅盖,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
听大人说,这种吃法可以治疗耳朵聋。怪不得有时候我们抓蟹回来,就有人来买青蟹去煮糯米饭。但是否治好耳朵聋我就不知道了。
有时候我们也会抓沙蟹,专门炒着吃的,放上调料特别入味。
还有一种叫和尚蟹的,颜色是深黄色的,与和尚衣服颜色差不多。蟹壳圆圆的光溜溜的,很象和尚的光头。打开蟹壳,里面全是黄,又香又甜爽。
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我老是把它们与普陀山的和尚联系起来。我大不敬,真该死。
那广阔的海涂,有无数奇妙的诱惑。
清明前后泥螺上市。朱家尖顺母渡的泥螺是鼎鼎有名的精品。
拾泥螺最好在夜里。拿上一只叫挈朵的小木桶,配上一盏装在挈朵上专用的方玻璃灯,一只手拿挈朵,另一只手拾泥螺,非常方便。
郎朗夜空,月明星繁。海浪涌动,磷光闪烁。我们追随潮水的脚步,亦步亦趋。海涂上有无数的方玻璃灯,与星空相辉映,与波光相连接。星光、波光、灯光融成无限美丽的夜景,使我永远不能忘怀。
宁波黄泥螺,在江浙一带是很有名的特产。尤其在上海,更是名声在外。其实,朱家尖顺母渡的泥螺要比宁波的泥螺还要好吃。这个很多人不知道的。
海边生活,最激动的是跟着父辈挄串网。
海水退落的时候,在海涂中间选几百米或上千米长的地段,泥沼中预先埋下渔网,每二三米插上一根竹竿。网的两头做好只进不出的鱼笼。潮水起来后,摇着舢板挂起渔网。
被网住的大都是鲻鱼,此起彼落不停跳跃。整个海面只听到咣、咣的鱼的弹跳声。那是最好听的音乐,跳得心花都开了。
鲻鱼们逃不出去就钻鱼笼。我们在鱼笼中用网兜捞鱼。那鲻鱼大的有七八斤重,大腿那么粗。
辛勤的劳动换来太多的收获。心里充满了对海感恩的情怀。
其实,赶海的故事真是不计其数,捞海的方法也是层出不穷。单说海边捕鱼就有扳罾网、朝罾网、推七网;海涂中抓贝壳就有翻蛏子、拾香螺;海岸边还有捡马蹄螺、芝麻螺、拷蛎蚟、割淡菜等等。
我国劳动人民在社会实践中发明各种各样的劳动技能。并且通过辛勤的劳动获得了大自然的丰硕回报。
文化大革命开始不久,我去了北大荒。从此再也没有去赶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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