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大学毕业了,面临分配的去向,原本是可以顺利回到上海老家的。这样,父亲便又可以见到阔别以久、日夜思念的亲人们了。然而,爷爷成份的问题却又一次让我的父亲成为了时代的牺牲品。父亲在带有“惩罚”性质的分配上,支边到了东北重工业基地——长春,并被分配到了一家名为“国营航空机械制造厂”、代号为“133”的军用飞机设备制造厂。从此,父亲便在这个距离家乡和亲人们近两千公里外的城市,永久地扎下了根。
此时我的母亲,也在汪清劳动快两年了。突然又有政策说“上山下乡”的劳动青年可以分批逐渐返回原籍。母亲回家的愿望便愈加迫切,整日给姥爷写信希望回家。此时的姥爷,已经是市广播电台某科室的领导了。为了能让我的母亲早日回家,姥爷也拉下了从不求人的脸皮,托关系找门路地终于把母亲调回了长春,并恰好安排在父亲分配的那家国营军用飞机设备制造厂。
当时的父亲还只是厂里工艺处的一名技术员。母亲被安排在一号车间,学习了一段时间的天车驾驶技术之后,母亲便成为了这个车间的一名天车驾驶员。父亲和母亲在起初的工作中并不相识、甚至从未谋面,可彼此却都因为能够成为国营企业的正式工人而骄傲,并不知疲倦地努力工作着。
父亲二十八岁那年,母亲已经二十四岁了。父亲之所以迟迟单身,除了以“事业为重”这一冠冕堂皇的理由之外,上海口音与当地语言的不协调以及气候和生活习惯的不适应,都是父亲面临的挑战。然而最为重要的,却是偌大一个长春市,除了一同分配过来的几位同学,父亲便再没有任何亲人了。而母亲在当时的姥爷眼里,已经算是一个头疼的女儿了。按照旧俗,女孩子二十出头还没有出嫁,那的确不是什么好听的事情。可是尽管很早就有人给母亲介绍了一个又一个的对象,可不是母亲不喜欢就是姥爷看不上。这样一拖二拖的,却也不曾想早已把母亲拖入了“大龄”的行列。
终于有人把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介绍到了一起。我不知道父亲和母亲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可是从所有再现当时历史时期的电影、电视剧里,我可以想象得出,那场面一定很尴尬。因为父亲浓重的上海口音,也因为母亲的刚烈与直率,还因为当时社会的闭塞与保守。
母亲照例把父亲带回家中过姥爷这一“关”。这一次,父亲的温文尔雅和不俗的谈吐却让我的姥爷刮目相看。姥爷也曾读过书,而且周围的同事们也都算是文化人,父亲是大学生,又是党员,这在个人能力和政治面貌上更是无可挑剔,于是姥爷便从心眼儿里喜欢上了父亲。母亲也有些被父亲的意气风发和雄心壮志所打动,可是对母亲最具吸引力的,却还是父亲的大学文化。
与现在多如牛毛的大学生队伍相比较,当时社会的大学生的确就如同金子般珍贵。母亲认识了父亲以后,也常常因为能够嫁给父亲这样一个大学生而感到无比的幸福与骄傲。
同在一个工厂上班,又同住在一幢单身宿舍楼里,父亲和母亲的心随着不断的接触而被拉得更近了。父亲在长春无依无靠,此时的母亲便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父亲关系最亲密的人了。那时候厂里有食堂,是专门为中午不能回家的工人们准备午饭的。可是自从父亲认识了母亲,中午便再也不用吃食堂了。母亲每天都会给父亲带午饭,而且一到午休就会兴高采烈地给父亲送去,每当母亲的身影出现在工艺处时,便总会有人大喊:“小张,有人送午饭来了!”随即惹来一阵羡慕的哄笑。此时,笑得最甜的,自然是我的父亲和母亲。于是,父亲和母亲的这种“半自由式”恋爱便开始了。
每当母亲给我讲起这些事情的时候,脸上依旧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与满足,父亲也会在一旁笑眯眯地添油加醋到:“看看,是你妈先追我的!”于是总会引发一场关于“到底是谁追谁”的争论……
不管父亲和母亲到底是谁追的谁,我始终会为他们两人的结合而祝福。毕竟父亲曾被母亲的勤劳与善良所深深打动,并在举目无亲的陌生城市让他找到了家的温暖;毕竟母亲也曾被父亲的英俊与内涵所深深吸引,并在内心深处找回了曾经的那份失落。
没过多久,父亲和母亲便结婚了。结婚的家被厂里安排在了一间“母子间”,当时厂里所有刚刚结婚的男女都会这样安排,实际上是由一幢单身宿舍楼改造的。原来能住四个人的一间宿舍,以中线为准被砖墙隔为两半而变成了两间。隔开的每一间都不足十个平方,拥有一扇门和半扇窗,勉强只能容下一张床和一张小方桌。尽管如此,父亲和母亲依然充满激情地搬进了“母子间”,搬进了那间终于属于他们自己的“家”。
父亲和母亲的婚礼很简单,根本没有搞任何的仪式。除了给同事们发发喜糖,和请一些十分要好的朋友们回家喝酒吃饭,父母只是照了一张当时“标准式”的结婚照。父亲的家不在长春,因此大伯、二伯他们也只是给父亲寄了些贺喜的钱过来,姥爷家却给母亲陪嫁了一台“红灯”牌收音机、一台箱式座钟、两个搪瓷脸盆和两个保温暖瓶,这也成为了父亲母亲当时的全部家当,因为家里的床、桌子和椅子都是父亲托人从工厂里悄悄弄回家的。
父母的结合,有时会让我感觉到有些好笑,有时也会让我感觉到一阵心酸。如今的青年男女,也许早已在改革开放的浪潮里呛水了,爱情,在他们心中或许早已被货真价实的房子、票子、车子所蒙蔽。我也真的羡慕父亲母亲的那段恋爱经过。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我能够感受得到父母经营这个家的艰辛,我也同样能够感受得到,父母在相濡以沫的共同生活中,所建立起的那份纯洁无暇、坚贞不渝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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