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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财奴

时间:2018/8/17 作者: 冷雨热风 热度: 95074
  张岗村前天发生了一件大事,村里一个妇孺皆知的名人死了。这个消息就像一颗原子弹爆炸,在极短的时间里就在村里产生了轰动效应。村里的人奔走相告,议论纷纷,谈论着死者的生前事。

  死者名叫张有望,今天是他下葬的日子。一大早他的大儿子张鸣旭家就集聚了许多来看葬礼的人——名人的葬礼自然围观的人多。

  院子的正中央放了两条长长的板凳,板凳上有一口盖着深红色棺材罩的棺材,深红的棺材罩轻而易举地罩住了一个人的一生,处处透露着凝重的悲凉之气,但棺材罩的图案却犹如三月的艳阳天:一些浓浓郁郁的松柏,一些长髯健硕的神仙,一些开得正艳的繁花,无不在暖和的太阳下惬意的享受着生活。可惜这方棺材罩没有盖住棺材的底座,棺材的底座乌黑乌黑,映衬着棺材罩五颜六色的图画。棺材的底座黑得有些发亮,黑得有些深不可测,黑得让人产生联想,就像这口棺材里的张有望,留给人们太多的议论。棺材的头部和尾部左右两侧各用绳索紧紧地系着四根长约两米碗口粗细的大木棒。这是为抬棺材的人准备的。抬这种棺材最少要有十六个人,在我们当地是葬礼上的最高规格,人们形象的称之为“八抬大轿”。棺材的正前方有一个黑色的方桌,桌子上竖立着一个老人的遗像,最多五十多岁的样子。老人脸上的皮肤光滑细腻,就连脸上的皱纹也极有规律,一圈一圈很浅的皱纹从眉角扩展到额头,看上去是如此的安详——这显然是经过电脑加工的照片——只见老人嘴唇轻启,像是在告诉世人他一生的历史,一生的幸福和对身后事的诸多安心。一大群孝子贤孙头裹着长长的白色孝帐布,手拿着麻杆做的孝帐杆,跪在老人遗像前,哭天跄地。

  院子的西侧靠墙早已搭建好了一个高高的戏台,戏台上几个性感的小妞正面对着棺材起劲的蹦跳。小妞们一会儿甩头一会儿扭腰,一会儿翘屁股一会儿踢腿,把围观的人群带向一个又一个高潮。

  集聚的看葬礼的人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把张鸣旭家的院子围得水泄不通。来的人大都不是冲着戏台上的小妞,人们更多的是来看看张岗村的名人——张有望,看看他这短暂而又极富争议的一生到底值不值?

  人们交头接耳的议论纷纷:

  “张有望活一辈子有个啥意思?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到头来也只是落下了这么大个好棺材。”说话的人一边说话一边双手叉开比划着棺材的大小。

  “谁不知道他是个守财奴呢?平日里他连一根鸡毛都舍不得扔,在村里哪个人不知道他的抠门儿样?!”

  “有一年冬天我和张有望一起上街卖玉米,下午两点多才卖完,要是回家吃饭最少还有两个多小时的路程。我对张有望说‘大冷的天,咱们一起下馆子吃碗面条暖和暖和’。他却说‘我一点都不饿,要不你一个人去吃,我在这儿等你。’谁信他的话呀,谁不知道他张有望身体棒力气大饭量大,早上大碗一样的馍他都要吃两个,还要再喝一碗玉米粥。他不吃算了,我不管他,他不吃饿他他受罪。我一个人下馆子吃了一大碗鸡蛋面。回来的时候天又下着雪,他冻得直打哆嗦,到了家里都擞成一堆,要是再过一会儿我看他连小八匹(我们当地的一种手扶车)都开不了。”

  “你才知道他是这样的人?你们啥时候见过人家张有望在馆子里吃过一顿饭?啥时候见过他上街买过一根青菜?啥时候见过他上街给自己买过一件衣服?”

  “你说他舍不得吃?我看也未必?”说这话的人和张有望不是一个生产队的,“我每次上街打张有望家门前过,常看到他手里拿着一个鸡蛋。顿顿都有鸡蛋吃,这生活也算可以了。”

  “你不懂,”有知道底细的人说,“他那是爱面子,每次拿个鸡蛋让别人看,吃完饭再把鸡蛋拿回家,下一顿吃饭再拿出来。”

  听的人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更多的是一份嗤笑,一份嘲弄。

  “这还不算啥,有一年过年他从广州打工回来,下了火车大概是晚上七点多的样子,没有回家的客车了,要是换了别人要不打个的回家,要不在襄阳找个小旅馆住一晚。可他愣是背着个几十斤的大包连夜跑回家,一百多里地人家跑到屋里天刚蒙蒙亮。”又有人爆料了。

  “真是个傻蛋!也不嫌累。”

  “再舍不得花钱我就是在站台上待一晚上也比他跑回家强。”

  “人家张有望说十冬腊月的天站台上冷,跑路暖和,比第二天坐最早的客车还要早好几个小时到家呢。”

  “你知道个啥?张有望想老婆想得发疯。人家是飞毛腿,日行一千,夜行八百。早点到家可以和老婆亲热亲热。”也有人讥笑着说。

  “嗨,”还有人叹息道,“他张有望啃苦(我们当地的口语,意思是节俭)一辈子,到底图个啥?活活受罪一辈子。”说这话的人看起来对张有望的看法和其他人明显不同,他把充满贬义与调侃的“守财奴”三个字换成了完全褒义的“啃苦”二字。

  “图个啥?他老婆死得早,他一个人把三个儿子两个女儿拉扯大,还都给他们成家立业,容易吗?听说张有望死的时候还有存折五六万,每个儿子分两万呢。”

  “啧啧啧……” “哈哈哈……” “耶耶耶……”

  “他手里有这么多钱病了也不去医院?他的儿女们也都不管他?”

  “ 刚有病的时候他坚持着,也不和儿女们说,到了严重的时候去医院一检查——尿毒症。他的儿女们让他换肾,还说兄弟姐妹们四五个,每人凑两三万也够他看病的了。他不同意,还对他的儿女们说‘尿毒症早晚都要死,做手术花冤枉钱。’他查出尿毒症后连一天医院都没住过。”

  “人这一辈子真不容易,他的儿女们都放得下良心?”

  “他不愿住院,儿女们也劝不动他,劝的次数多了他还发脾气,儿女们实在拗不过他,只好随他。给他买了好吃的好喝的他也舍不得吃一点,还说‘自己都吃了一辈子,什么样的好东西没吃过?’他把儿女们给他买的好吃的东西都留着让他的里孙外孙们吃。”

  “听说张有望死的时候还不让他的儿女们在他的后事上多花钱,但他的儿女们这次没有听他的。那口棺材是上好的柏木棺材,都是整块的没有虫蛀的厚板子锭的,光木料都花了五千多。”

  “嗨……哎 ……晞……嘘……”

  “还有戏班子,是从县城里请来的最好的戏班子。你看那唱曲的跳舞的玩杂技的,个个和我们这里的不一样,这一场戏也要五千多。”知道底细的人继续说。

  “人死了花那么多钱有用吗?都是浪费,都是给活人看的。”

  “是呀,谁不是这么说?……”

  突然,棺材前面的人群炸开了锅。“张鸣树晕过去了!快来救人!”有人奋力的呼喊。张鸣树是张有望的二儿子,四十多岁,此时正嘴脸乌青的横躺在棺材前。

  “快掐人中!快掐虎口!……”人们慌作一团。戏台上蹦跳的小妞也愣在那里,高分贝的乐曲也安静下来。

  一小会儿时间,张鸣树“伯儿呀”一声缓过气来,“你一辈子没享过一天福呀……”

  慌乱的人群慢慢安定下来,只听得张有望的儿女们捶胸顿足地哀嚎声声:“伯儿呀,我们小时候你舍不得花一分钱,你说我们要吃饭穿衣上学。我们结婚了你还舍不得花一分,我们对你说‘我们不要你的钱,你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你看人家张铁毛整天上街坐茶馆。’。你却对我们说‘咱家不能和张铁毛家比,张铁毛是公家人,张铁毛的儿女们也都有工作,你们姊妹几个都是种地的,又没有一技之长,没个准备万一出了大事咱家的天就塌了,你们也有儿女,也要给他们的以后准备准备。’。我们觉得你老人家说的有道理。我们小时候三混子(张有望的小儿子)爬树摔断了大腿还造成脾破裂,小妮娃(张有望的小女儿)患了急性暴发性肝炎,你成千上万的把钱送到医院里眼都不眨一下,你对医生说‘钱算个啥?全力抢救!有人就有世界!’。三混子小妮娃治疗及时,没有一点后遗症……你还对我们说‘你也知道花钱潇洒,下馆子舒服……’”

  张有望的儿女们越说越动情,越说越伤心,三混子和小妮娃趴在地上,满脸泥水,早已泣不成声。这悲凉的哭声感染着现场的每一个人,说风凉话的人默默无言了。

  围观的人群里传来抽泣之声,先是一个两个心软的老妇人,接着是其他的……

  “没法看了,我们散去吧。”有人对其他的“看客”说。

  “又有人昏过去了。”不知谁吼了一声。

  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的掐人中掐虎口……

  支客(我们当地黑白喜事的主持人)走上戏台,拿起话筒,用沙哑的哽咽的声音对所有的人说:“时间也不早了,张老大人……也该上路了。一会儿路上还要拦关(当地风俗,棺材抬到半路,抬棺材的人向死者亲朋好友讨要份子钱)。孝子贤孙们再哭……也不能把张老大人哭过来,帮忙的人都往前凑凑,劝劝孝子贤孙们。抬轿子的也要就位了,戏班里也要准备准备,给我们来一曲《白毛女》,送送张老大人。”

  支客一番话,许多人都忙碌起来。十六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撸起袖子,双手紧紧地抓住棺材上的大木棒。

  “鸣炮……起轿……”支客又是一声沙哑的声音。

  冲天炮“咚咚咚”震耳欲聋。棺材缓缓的抬离板凳,粗大的木棍缓缓的落在男人们的肩膀上。

  “人家姑娘有花儿戴,爹爹钱少不能买,扯回二尺红头绳,给我们喜儿扎起来呀,扎起来……”戏台上一个半老徐娘从嗓子里蹦出了词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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