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无绝境,决心开辟捷径。
所以,郝童童很忙,连吃饭的时候都在通过视频为小学生辅导作业。她知道,一旦安于现状,就离绝境不远了。
1
柳巷,还和半年前一样,每家门口都依然打扫得很干净,就是那些健身器材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风霜雨雪的洗礼,明显有了岁月的痕迹。闲暇时的人们依然改不了东家长西家短的议论,无论谁家出了什么事,都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话题。
“走啊,愣着干嘛?”陈志泽努努嘴说。
“谁愣着了?”郝童童低声反驳,“我这不是歇会吗?东西太多,胳膊困。”
陈志泽二话不说,把原本提在手里的包垮在肩膀上,拿过郝童童的行李,走在她前面。
“我可以的,就是歇会。”郝童童想去拿回自己的行李,陈志泽走得太快,她根本就撵不上。无奈地看他身上挂着大包小包健步如飞。
正在闲聊的人们抬头看见郝童童,先是一愣,然后又进入新的话题。
郝童童埋头走路,勉不了被扯进他们的话题,无论他们说什么都无所谓了,可笑的是有人竟然说她打着上外地念书的幌子,企图掩盖明目张胆逃避现实的行为。
大门打不开,郝童童敲响了门,开门的是郝东安。
“叔叔。”郝童童轻唤着郝东安,看到他花白的头发,脸上的皱纹,不禁一阵心酸,“叔叔,我回来了。”
“童童,放暑假就该回家,在外面多受罪。”顾东平满眼惊喜,说,“快进来。”
“外面是谁呀?”李宇凤走出来,斜着眼看院子里的人。看见是郝童童,撇撇嘴嘀咕,“我以为是谁呢,还有,那个人又是谁?陈志泽是吧?进来做什么?”
李宇凤的手头直指陈志泽,像个三岁孩子,不知道礼貌二字的涵义。
“阿姨,我帮郝童童拿东西,放下就走。”
气氛尴尬到极点,陈志泽还得识时务地陪着笑脸。李宇凤甩手回屋。
“到家里去坐。”郝东安还是很识大体,招呼陈志泽。
“我给叔叔婶婶买的东西在包里,要不,我自己拿……”郝童童伸手去拿包,陈志泽抢先一步跟在郝东安后面进了屋。
郝童童的手停留在半空,良久,还是去了郝东安家屋子里,从包里掏出几个精致的包装盒放在桌子上,说:“叔叔,婶婶,这是我给你们买的衣服,穿上试试,看合不合身。”
“哦。”李宇凤扫了眼桌子上的东西,双手抱在胸前,踱到沙发边坐下。
李宇凤已不是曾经那副很精神的模样,她脸色蜡黄,一对大眼袋黑得吓人,像一下子老了十岁,要不是鼻子上的那颗痣特别显眼,郝童童几乎认不出她是谁。
郝东安招呼郝童童他们坐下,然后对着书房大声说:“婷婷,童童来了。”
郝婷婷开门出来,郝童童根本认不出是她,她皮肤白皙,秀气的鼻子,小巧的嘴。半年多不见,她确实变化不少。
她用她那双很好看的眼睛瞥了屋子里的人一眼,转身对郝东安说:“爸爸,叫我做什么?”
“你出去帮爸爸买点水果。”郝东安说。
郝婷婷表现出很烦的样子,说:“爸爸,我正在写作业呢,你叫我出来,就是为了叫我做这做那,烦不烦?我不去呢,您又要骂我,好吧,我还是去吧。”
郝婷婷动作懒散走向门边,弯腰换鞋。
“我说,郝东安,婷婷才回来几天,你能不能让她好好歇会儿?别指挥她做这做那的。再说了,来的又不是外人,招待不周的地方童童又不会怪罪,你说是不是啊童童。”李宇凤尖声尖气的口气着实让人听着难受。
郝婷婷正在换鞋的手停了下来。她看着郝童童说:“哟,是童童呀?我眼拙,都没认出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多担待哈。“
这语气简直和李宇凤一样,神态更不用说,简直就是李宇凤附体。
郝童童极不自然地说:“没有,不用客气,我也是打算放下东西就回自己家。婷婷你真了不起,听说你还拿到奖学金,恭喜你。”郝婷婷不吭声,走到沙发边坐下。从兜里掏了蓝牙耳机别在耳朵上,开始摆弄手机。
李宇凤无不骄傲地说:“那是,我家婷婷乖巧懂事,学习又好,能拿到奖学金,那是再轻松不过的事,哎?童童,你现在学习是不是落后了啊?怎么无精打采的样子?是不是被学校开除了?童童啊,我和你说,做人一定要安分守己,不能做投机取巧的事,万一哪天被学校开除了,你说说,这面子给哪里放……”
“咳咳!”顾东安干咳两声打断李宇凤的话,把两杯凉白开放在郝童童和陈志泽面前的桌子上说,“喝水。”
李宇凤还没说尽兴就被打断话头,不满意地撇撇嘴。
“这位是……”李宇凤指了指徐陈志泽,装作像失忆的样子。陈志泽愣了下,刚才进门她还能叫出自己的名字,只是隔了不到半个小时,她还要重问一遍,只好微笑着说:“阿姨,我是陈志泽……”
“那你回你家去!一会你妈妈又要来收拾我们,我们可斗不过柳巷第一泼妇。”
空气瞬间静止,凝固,半晌,李宇凤的话让凝固的气氛爆裂,飞溅,继而尴尬。
“本来呢,有些人我们并没有要欢迎的意思,但是,人家不知道,还把不相干的人也一块领进门了,我心里的火气要憋着还是发泄?你说我是欢迎呢?还是直接撵出去好?”
郝童童像掉入冰窟,全身冰冷。
是啊,一片好心就这样被糟蹋不说,还坐了冷板凳,给谁谁不会觉得冷?
顾东平正在冰箱里翻找着什么,他本来要挽留郝童童在家吃饭,听到李宇凤的话,表情僵住了。
郝童童站起来强颜欢笑对顾东平说:“叔叔,您不用忙活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童童,”郝东安说,“你婶婶就是这个脾气,你不要往心里去,你回去,家里什么都没有,叔叔就是想留你在家吃口热乎饭。”
郝东安话音刚落,李宇凤拿起一个不锈钢盆子,脸上的愤怒分明在警告,如果郝东安再说一句关于她的坏话,她会毫不留情劈头盖脸一顿揍。
“叔叔,我知道,我没有生婶婶的气,”郝童童莞尔一笑说,“我半年多都没见到你们了,就是想念你们,我现在要出去一趟,有同学约我吃饭呢。”
“既然是这样,你去吧,早点回来。”郝东安也是无奈。
“东西给你放回屋子里吧?”陈志泽走到郝童童家门口,“过来开门。”
郝童童神情恍惚,心思不知道在哪里。在包里找了好不半天才找到钥匙。
“陈志泽,谢谢你,刚才……对不起。”
“我心眼没你想象的那么小,放心吧,我没事。”陈志泽没有要走的意思,堵在门口,手撑在门框,“你刚才说,有人请你吃饭,谁呀?我认识吗?”
郝童童压低声音说:“那,你说我该怎样说?我没有适合的理由拒绝我叔叔的好意,又没脸皮留下来吃饭,你说,我能怎么说?”
“我就知道是这样,谁会无端端请你吃饭?要不,我请你。”陈志泽微笑,仍然挡在门边,颇有郝童童不答应他的要求就不让开的架势。
郝童童说:“不敢,我不想让误会再重演一遍。”
“你还记着我妈妈说你的事,你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多久了还记在心里,大人大量,不要计较,走,去哪里吃,你来定。”陈志泽假装不高兴了,“赶紧忘掉,她就是那种脾气,如果习惯不了,只等着被气死。”
郝童童解释说:“我说过不用,赶紧回家看你妈妈吧,这个暑假多陪陪她,少来我这里。”
“我妈妈不知道我回来,等吃了饭,我就回去。”陈志泽轻描淡写地说,“我和她说明天才回来,今天给她个惊喜,迟点也不怕。”
“有完没完?”
陈志泽知道郝童童就是故意疏远他,皱眉说:“要吵架的节奏是吧?那就吵一架也无妨。”
隔壁开始有了拌嘴的声音,郝东安和李宇凤可能会马上吵架,郝童童像只惊弓之鸟,巴不得赶紧逃离。推开陈志泽,板着脸说:“陈志泽,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幼稚?”
陈志泽晃到一边,说:“我知道你要去哪里,无非就是雁门关,装模作样勘察,然后和我说一些毫无逻辑的推理;要么就是去徐波家,你密切关注他失踪的事,只有在他家,才会随时知道一些关于他的状况。”
“自以为是。”郝童童锁了门,连行李都不打算放下,提起来以近乎逃跑的速度走向大门,不经意见瞥见郝婷婷带着幽怨和憎恨的目光瞪着她,便低头匆匆出了门。
刚走出几步,隐约听到郝东安在呼唤自己的名字,可是,她不知道要不要回去答应一声。
“你叔叔叫你呢。”陈志泽说。
郝童童没说话,脚步稍微迟疑,最后还是头也不回地走开。后面很安静,陈志泽没有跟来。
2
刚安顿了落脚处,郝东安打来电话。
“童童,为什么不回家?”
电话里还能听见李宇凤的吼叫,还有摔东西的声响。
郝童童咬咬嘴唇,说:“叔叔,我在同学家,有好多题不会,请她帮我辅导,李璐,您知道的,我小学同学,现在和我一个班,我们说好的,争取一个星期写完所有的作业,因为她过几天要去外地旅游,我这几天就住在她家,有不会的题方便问她。”
“哦,是这样啊。”郝东安若有所思。吩咐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不知什么时候,郝童童撒谎越来越麻溜,尽管,她并不愿意这样做。但是,总得为她的逃避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吧?
像做错事一样,生存都需要唯唯诺诺。
收起电话,拉开一间房间的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单人床,真的就是一张床,拉开门就可以直接跳到床上,没有回旋的余地,就像一间狭小的卫生间那样,刚刚能容下一张床,确切地说,这个格子屋就是专门为这张床量身定制的,不多不少,正好容得下。
“就是这间了,住一天一晚二十块钱。”旅店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松松垮垮的古铜色皮肉堆在腮边,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
“虽说空间狭小,但是没有一丁点异味,我们每天都会换洗被褥,床下经常消毒,不会有虫子之类的,”老板大概看出郝童童的犹豫,极力搬出旅馆的特点,最后小心问道,“你看行吗?这间最复合你的要求,经济实惠。”
郝童童说:“好的,就这间了,我只住几天。”
二十四小时二十块钱一个床位,算是划算了。
郝童童登记后把大包小包扔在床上,一脚跨上床去,盘腿坐下,把门关上,感觉就像被装进一只箱子里,唯一能给人希望的就只是那扇直径二十英寸的玻璃窗。
3
郝婷婷能主动给郝童童打电话,还真是件稀罕的事,刚看了眼来电显示,郝童童的心不由得收紧,心想,一定是郝东安和李宇凤又因为她的事吵得不可开交,无论她躲到哪里都避免不了被兴师问罪。硬着头皮接了电话。
“郝童童,你快点回来!我妈妈她晕倒了。”郝婷婷带着哭腔说,“我爸爸不在家,手机也关机,你快点来!”
郝童童来不及多想,锁了门就冲下楼去,一直冲出旅馆。
“哎,房间你还住不住了?”身后传来老板的叫声,郝童童又返回去,往柜台上拍了一张一百块,说:“我付了十天的钱,才住了五天,当然要继续住了,再续五天的钱。我有急事出去,这几天我要是没回来,也不要随便开给别人。”
老板干枯的手飞快写了收条,郝童童随手抓过来,一阵风似的出了旅馆。顺着一排烂尾楼旁边的路一直奔跑到街上,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车没停稳就拉开车门跳进去。到了家门口,车子还没停稳,郝童童拉开车门跳下去,火急火燎冲进院子,直奔屋里,郝婷婷已经哭成泪人,李宇凤蜷缩成一团躺在地上,已昏死过去。
医院确诊,李宇凤患了尿毒症!在郝婷婷不知所措的时候,郝童童接受医生的建议,迅速将李宇凤转入省城一家三甲医院。
郝东安从外地回来,也很难接受这个现实,几天的时间里一下子老了十岁。
郝童童什么都帮不了,只能帮忙去打打送送饭,替郝东安给李宇凤擦擦身子,洗洗衣服。
像往常一样,郝童童拿了洗好的衣服去病房,透过窗户,看见郝东安紧紧握着李宇凤的手,看着她熟睡中憔悴的脸无声地流泪,李宇凤睁开眼,他又挤出笑容和她低声说笑。
郝童童突然意识到李宇凤对郝东安的重要性,不然,他就不会强烈要求参与配型。当医生告诉他,他不符合移植条件时,他哭了。后来,医生告诉他,匹配的肾源已找到,他才笑了。
他不能失去她,一秒都不能!
一个星期以后就要进行手术,郝东安最担心的就是一系列高额的费用。郝童童无意间看到他在医院的一个角落不停地打电话借钱。
“主要是我手头的钱只够付手术费和住院费,今后一系列的费用全靠兄弟你借我点,什么?这个不行!婷婷还在读书,我不能让她辍学到你那边上班,那样会毁了她的前途,就这样,借钱归借钱,别把婷婷扯进来,车子可以押给你,钱我自然会还的,你看怎样?”
对方挂了电话,从郝东安绝望的表情可以看到出,他没借到钱。
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最终,郝东安没有借到钱。捏着手机,分明想要嚎啕大哭,却又只能咬着嘴唇拼命忍住,不要让眼泪掉下来。
郝童童知道那个要郝婷婷打工还债的人,他是夜总会的老板,经常到家里来,当着郝东安的面对郝婷婷动手动动脚。
郝东安没有因为急着用钱而让郝婷婷遭殃,他决不能让她沦落在那种灯红酒绿的世界里!
郝东安再次回到病房,微笑又重新挂在嘴角。郝童童心里打翻了五味瓶。等李宇凤睡着以后,她把郝东安叫到外面。
“叔叔,婶婶住院和做手术的钱够吗?”郝童童压低声音问。
“够,保准够!”郝东安胸有成竹,语气里听不出异样。
“那,手术后一些列抗排斥反应的费用呢?”郝童童努力克制眼泪,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很正常。
“都够,这个没问题。”郝东安越装出没事的样子,郝童童越心酸,
“叔叔,其实,自从我爸爸去世后,在我心目中,您和婶婶就是我的父母,现在婶婶突然生病,我也帮不了什么忙,我卡里还有一些钱,您先拿着这张卡,关键时刻应应急。”
“童童!好好读你的书,这件事你不要担心,叔叔这些年做生意,多少是有点积蓄的,你的钱你收好,这是你的学费,我不能要,等你将来有出息了,用得着的时候我会对你说。”
“叔叔!现在就用得着!我一直都很听话,现在您必须听我一回。”
“我不缺钱!这个不用你操心!”郝东安脸色沉下来,突然发火,气呼呼地操控着轮椅去了走廊的那端,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雪白的墙。明明在哭,还要做到不动声色。
“好啦,叔叔,我听您的就是了,我就是想减轻您的负担,看来是我想多了,我一定听话,好好读书。”郝童童走过去,站在郝东安背后,强颜欢笑。
过了一会,郝东安装作没事的样子转身,微笑,说:“这才是好孩子。”
郝童童的心一阵刺痛,郝东安的眼圈红肿,眼角是没有及时擦掉的泪痕,尽管他在笑,但这是他怎么掩饰都掩饰不了的事实。
其实他真的很无助,却要努力扮演好乐观者的角色。
接下来的两天谁都没有再提李宇凤住院费的事,郝童童装作相安无事,闲暇时间在一旁看书。时不时拿笔比划几下,总之,就是努力扮演一个爱学习的好孩子。
到了饭点,郝童童借故去食堂打饭,手伸进包里,掏出一张卡,这是爸爸留给她的,上学花了一部分,现在里面就十多万,毫不犹豫地转身下楼,去了缴费窗口,想把李宇凤住院以及手术的钱交了,可是医生告诉她,这些钱只够维持几天的治疗费用,手术费还远远不够,她又掏出一张卡,里面还有三十万,是爸爸留给她以后的生活费,心脏手术花了一部分。给自己留了学费,其余的全部缴了费。
够不够就只有这么多了。她突然感到无能为力。
突然有人帮忙交了住院费和手术费,郝东安感到不可思议,再三追问,只得知这个好人姓赤,是个男的。再问体貌特征,真实姓名,结果没有得到答案。医生只递给他一些缴费清单 。
郝童童正在洗衣服,身后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童童,是不是你交了所有的费用?”
“什么?”郝童童装作不知情。
郝东安说:“你婶婶住院的费用,是不是你交的?”
“叔叔,意思是……有人帮忙交了住院费?”郝童童故作惊讶,“这个,真不是我交的,谁呀?您的朋友?或者是.……”
“我要查看你卡里的余额,现在!”郝东安说得斩钉截铁,郝童童当即就说:“好,我洗完衣服就去。”
“看来,真不是你。”郝东安缓缓转身,擦空着轮椅离开。
做好事的人都不留名,郝东安牢牢记住这个好人的姓氏,不管它是不是真实的姓氏。
很庆幸,李宇凤的手术很成功,虽然她今后只能以药物维持生命,但是,能成功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
4
旅馆的老板打来电话,问郝童童要不要继续住。没办法,她不在原平,只好打电话请陈志泽帮忙把行李取回家。
没过多久,陈志泽打来电话,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指责。
“郝童童,你就作吧!有家不回,非要住在破旅馆里,我真是服了你了!”郝童童埋头不语,陈志泽又说,“你要我说你什么好?郝童童,你说话!”
“谢谢你,陈志泽,帮忙把东西放回我家,钥匙在我背包里。我过一段时间才能回去。就这样,挂了。”
陈志泽还是帮郝童童把行李送到家里,刚锁好门,转身,院子里郝婷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郝婷婷?吓我一跳。”
“郝童童不在家。”
“知道,我帮她把行李送回来,你说她,太不像话了,好端端的家不住,非要跑到外面去住旅馆!你不知道,那叫人住的地方吗?你知道吗?就东立交桥那边的旅馆,住了一间还没有卫生间大的小格子,开门就是床,一脚踏上床,关上门就是住进一个纸箱子里,三伏天,住在那小格子里简直就是在蒸小笼包!你说憋不憋屈?你说她是不是疯了?照我说她一定是疯了!”
陈志泽又气又恼,像背书一样一口气说了一大堆,都不带停顿。
郝婷婷埋着头,揪了几下衣角,才说:“她现在在医院伺候我妈……”
陈志泽还是气不过,走出院子的时候还在叨叨:“郝童童,你要我说你什么好?”
郝婷婷一脸漠然,进了屋,把门关上门,若无其事地写作业。
只要家里风平浪静,管她郝童童住在哪里。
5
李宇凤出院,郝童童也不好再住到外面,毕竟,有时候难免还需要她帮忙照应一些事。
早上按照医生的吩咐做了营养早餐,端过去给李宇凤。
“童童。”门开了,见郝童童站在门口,郝东安招呼她进屋,“童童,早啊,快进来。”
屋里传来李宇凤的声音:“郝东安,是谁呀?”
郝东安回应道:“是童童来了,给你送早餐,你看我都糊涂了,记不得医生的吩咐,还是童童想得周到。”
“这大清早的心里又开始膈应得慌。”李宇凤极其不友善的口气从卧室传来。
郝童童进屋,把早餐放在餐桌上,笑笑说:“婶婶,您先吃饭,我有事先出去一趟。回头我把食谱给叔叔。”
“都来了,就到家里坐坐吧。”郝东安说,郝童童正犹豫着,一阵拖鞋与地板的摩擦声伴随着李宇凤懒懒的声音传来:“人都来了,就坐会吧。”
“那好吧,婶婶,您趁热吃……”郝童童笑着说。
李宇凤扫了眼地面,慢声慢气说:“这都是些什么呀!谁的脚印?算了,反正我家地板每天都要打扫好几回呢,脏了再打扫,打扫一回,我这腰啊,就得疼一回,不过无所谓的!”
李宇凤这话是叫人多坐会呢?还是明摆着撵人家走呢?郝童童有些不自在,李宇凤的话她自然明白。
郝东安脸色极不自在,朝李宇凤沉声说:“说什么呢?童童好心来给你送吃的,你能不能不要这样?”
“我怎么了我?我好心叫她进来坐,怎么又成了我的不对了?你听到我哪句话说得不对?指出来,我改就是了。”李宇凤哼哼唧唧,拿起一个柿子就要吃。郝东安急忙一把夺过来,还没说出原因,李宇凤就嚷开了:“怎么了?看把你气成那样,连个柿子也不给吃,我招谁惹谁了?”
郝东安无奈地说:“大夫说了,你不能吃这东西,我吩咐过你好几次了,怎么就是不听?”
李宇凤找到争辩的理由,说:“知道我不能吃,干嘛还要放到家里?”
“我说过好几次了,这是司机的朋友托我从外地买的,这不是今天他要来家里取吗?你怎么又给翻出来了?”郝东安极力解释。
看到叔叔婶婶又开始拌嘴,郝童童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说:“叔叔,婶婶,我今天真的有事,就不打扰了,还有,叔叔,少说几句,婶婶身体刚恢复,不要惹她生气。”
郝东安正要说什么,李宇凤像个三岁娃娃似的把柿子抢过去凑到嘴边,他又急忙抢过来,等回过头来,门口已经没有了郝童童的身影。
“我知道我不能吃这个东西,大夫吩咐的话我都记得。”李宇凤冷脸说。
郝东安心里有点窝火,问道:“知道你干嘛还要吃?”
“我就是找茬,怎么了?”
“幼稚!”郝东安把那个柿子丢向墙边的垃圾桶。
6
郝童童刚拉开大门,一个声音悠悠飘来。
“明知道不受欢迎,还要往枪口上撞,你想讨好人家,人家却不买账,郝童童,以后能不能不要去给自己添堵?”
陈志泽靠在墙上,一脸幸灾乐祸,郝童童正要发话,他抢先说:“我都听到了,你本来想做好事,没曾想碰了一鼻子灰,是不是?”
郝童童白了他一眼,抬脚就走,他追上去,说:“我说,郝童童,郝傻瓜,下次一定要有自知之明,不要再去惹人家心烦,人家明摆着不欢迎你。”
“就你聪明,行了吧?”郝童童没好气地说,“趴在人家大门偷听,无聊不?”
“我没有偷听,只是找你有点事,你家战火纷飞,我拍我会无端端牺牲,所以,就不进去了。”
“找我有什么事?说。”
“昨天我去徐波家了,徐波的妈妈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一个人胡言乱语,我给叫了医生,经医生诊断,她患了轻度抑郁,你说,该怎么办?”
郝童童说:“我去看看她……”
她的想法遭到陈志泽的阻挠:“你不能去,她对你有成见,你去了只会让她情绪更加激动。”
“那,怎么办?”郝童童手足无措。
陈志泽陷入沉思,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6
郝东安开始在网上寻找帮忙交了住院费的恩人,还是郝婷婷亲自登的寻人启事。
郝童童感到庆幸,郝东安并没有查她的银行卡,缴费的时候她特意吩咐过医生说,不要透露交款人的任何信息。
忙忙碌碌一个多月后,离开学只有几天时间。
郝童童卡里的钱足够维持大学的费用,只是意味着她的一切生活开销只能靠自己勤工俭学来维持。
郝东安来找郝童童的时候,她正对着银行卡发愣,看见他,慌忙用书把卡遮住。
“童童,院子里的西红柿红了,我们吃不完,你去摘些,不然坏掉了可惜。”郝东安的轮椅停在门口,微笑着说。
郝童童说:“叔叔,我也吃不了多少,可以做成西红柿酱,储存起来够半年吃了。”
“也好,要不,我们一起做酱吧,你这个主意不错。”郝东安抚掌赞成。
“好啊。”
“现在就做,你去找一些罐头瓶,婷婷和你一起做,我在一边辅助。”
李宇凤由于刚做完手术,不能有任何情绪波动,看到院子里郝童童和郝东安说说笑笑,一起做西红柿酱,相处的很融洽,郝东安甚至还说开学之际要给郝童童买一些生活用品,她只能干瞪眼,也只能是不敢怒也不敢言,想想都憋屈。
忙了一上午,时间突然空闲,郝童童的思维才慢慢恢复正轨,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徐波。有时候思考他的事情都会一直思考到头疼。大多数的是焦虑。
他在哪里?他有没有事?警察有没有破案?绑匪是谁?他妈妈抑郁了,谁来管?
一连串的问号令她晕了头,趴在书桌上,继续焦虑。
职业学校的老师突然打来电话,告诉她,婚纱设计已经过关,一个星期之内交回冬季款服装和夏季款服装设计平面图,合格以后就可以拿到职业资格证。
郝童童咬着一块饼干,开始做老师布置的作业——两张服装设计平面图。一个星期设计两张,还是用于毕业考,一直缺课,该学的都没机会学到,压力有点大,越没把握,越要争分夺秒。
结合了学习到得知识,再加上自己平时的练笔,郝童童的美术功底大大提升,动起笔来什么都不在话下。
“首先,要有一个构思和设想。”郝童童习惯闭上眼睛,默念着设计步骤,“设定一个方案。”默念片刻,她睁开眼提笔就画。“采用8头身的身形比例,已取得优美的形态感。”老师讲的内容她早就熟记于心,作业起来才这么胸有成竹。
“衣领的形状,大小,直接影响服装的款式造型……”她默念着设计要领,笔下生风,时而流畅勾勒,时而细细描绘……
经过一段时间的精心描绘,一件无袖“推肩式”水蓝色的落地长裙就完成了,没有任何装饰,只有自由流淌的飘逸裙摆,突显出落落大方又不失高贵的气质。人物恬静的神态,优雅的动作把服装的高贵发挥得恰到好处。
“文字说明?糟了!上课不认真听,现在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吧?”郝童童拍着脑门懊恼不已,只好找来书,按照书上的教程才总算完成作业。
然而,到了冬款服装设计部分,大脑里突然陷入一片空白,晃晃头,空白里慢慢呈现的画面却是徐波冷冰冰的面孔。
冥冥之中,她呼唤他的名字,一瞬间,他的模样就消失不见。
空白里开始活跃,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再也无法淡定,站起来就往外走,刚踏出门,陈志泽就横在面前。
“你又要去哪里?”他偏着头,脸上明显有怒气,“又要回到那个小格子里活受罪?”
“不是。”郝童童眼神躲闪,就怕郝东安知道她住在旅馆的事,急忙退回屋子里。
“哪里都不许去!我不会再相信你的话,”陈志泽一脚踏进屋来,反手把门关上,“除非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去住旅馆。”
这又要郝童童怎么说?
就像喂哑巴吞下一大把黄连,再一直问他苦不苦,他却无法给你描述那种苦涩的滋味。
见郝童童不说话,陈志泽弯腰,双手搭在她肩膀上,柔声说:“你不说就算了,我也不再追问,但是,你答应我,不要再到外面去住了,天涯海角纵然是好,但是不如自己的小窝好,你说是吗?”
郝童童默默点头,在她心里,她是否认的。
“我一直在关注徐波的事,但是一直都没有结果,”陈志泽说,“也许,和我们推断的那样,是有人蓄意报复。徐家也够惨的了,这些人居然都能做到赶尽杀绝,太没人性了!”
“他会不会有事?我只希望他没事。还有他的妈妈……但是,我不知道她一个人怎么可以挺过来,我听说抑郁症患者大多数死于自杀……陈志泽,你说,这可怎么办?”郝童童的担忧真不是多余的,大脑里乱七八糟的东西终于找到根源。
“所有人都希望他没事。”陈志泽说,“至于他妈妈那边,有保姆在……”
7
开学后,郝童童还是去了学校,她一心多用,开学后利用空闲的时间兼职家教,就是星期六和星期天亲自去学生家里面对面教学。家长要求在平时也希望她能通过视频教学。顾及到学业,视频教学也只能在双方都有空的时候再进行,这种想法也得到家长的许可,诚恳地提出收费以小时计算。
学费不用愁,现在连生活费都不愁,还真没有任何困难能打倒郝童童。
大概,人们所说的“打不死的小强”就是这样的吧?
人生无绝境,决心开辟捷径。
所以,郝童童很忙,连吃饭的时候都在通过视频为小学生辅导作业。她知道,一旦安于现状,就离绝境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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