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午后,冯焕生站在灵株道观前,不住敲门大喊:“请问道长在吗?道长,还请开门一见!”
此时日头正毒,片刻而已,冯焕生已然热汗淋漓,湿透了粉色衬衫,奈何观门紧闭,左等右等只得倚坐在门口叹气。日落西斜,几个电话催促更是令冯焕生局促不安,却在归鸟入林时分,道门蓦然开了,陈列秋悠然走出,等候了整整一午后的冯焕生,激动地直奔过去,大喊:“道长救命啊!”
陈列秋淡淡一笑,问:“你说钱这东西,究竟是好是坏?”
冯焕生答:“道长,只要你肯出手救我,多少钱我都愿意出,你开价,我绝不还价。”
陈列秋却是伸手朝冯焕生轻轻一招,顿时有锦囊、符箓、铜钱等各类驱邪避秽的物件从后者的身上落地,冯焕生大急:“道长这可都是我四处求来辟邪用的,你若收走了,我必定活不了。”
陈列秋道:“别啰嗦了,我跟你走一趟,该结束的还得结束。”
“好!道长你若替我除了这女鬼,我定百万豪宅相送!”冯焕生大喜过望,邀请陈列秋上车后,开始介绍近来遭遇:
“半年前我在古玩市场淘了一把桐木琴,结合我个人判断和专家鉴定,这桐木琴大概是六百年前明朝皇宫里的,可值钱啊,如今这等稀罕物太难得了!我本身痴迷音乐,尤其喜爱古琴之声,获得这桐木琴后,常常抱琴而睡。但是,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在我睡得迷迷糊糊时,就听到客厅里有人在走路,可家里就我和我老婆,保姆晚上也是回去的。起初,我还以为这是遭贼了,可次日看看财物没有损失,门窗也都完好,更可怕的是监控里看出来根本没人在客厅。
几次三番被骚扰,我告诉我老婆后,她都以为我是精神分裂了,几个月前的某个深夜,我再度听见这怪异的声响,走到客厅里去看,结果,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女鬼啊!那就是活生生的女鬼,还穿着古代的服饰,在我家客厅里好像御花园散步——”
陈列秋似笑非笑问:“你说钱这东西,究竟是好是坏?”
“当然好啊!这几年我生意做得好,不仅在二环买了别墅,还给我和老婆一人一辆玛莎拉蒂,如果没有钱,恐怕我们现在还在外头租房打工呢!当年熬过来,实在是不容易,也多亏我老婆愿意跟我吃苦,换个人恐怕早就走了。”冯焕生倍是感慨。
车至城市,已然入夜,两侧霓虹灯闪烁,灯红酒绿,一派纸醉金迷景象。冯焕生道:“道长,我已经让人在金碧辉煌摆了一桌,先给道长洗尘。”
陈列秋笑道:“好啊,是该去的,你的断头饭也该赏个脸。”
闻言,冯焕生是大惊失色:“道长,你,你何出此言?断头饭,我怎么可能会断头?”
“若是再等两个时辰,你就该离开这花花世界了,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祭日。”陈列秋说时,浑不在意地拍拍冯焕生的肩膀,很是感慨与无奈。
惊恐交加,冯焕生哪里还敢要吃饭请客,一个超速,直奔家中。
别墅区灯光幽幽,红砖小道上的若隐若现的飞着些蚊虫,冯焕生在前引路,却走个两三步擦个汗,端的是惶恐畏惧,陈列秋道:“记得说话温柔些,别吓着鬼了。”
开门进楼,大厅里富丽堂皇,一艳装少妇正坐在沙发上看着视频,身旁有个青年在切西瓜,见冯焕生带人回来,少妇皱眉说:“你身后那个就是新请的江湖骗子?”
“什么叫江湖骗子,你说话注意点,这是我特意从灵株道观请来的道长高人,今晚就要为我驱除恶鬼,还我俩太平。”说时,冯焕生也注意到了那个切瓜青年,笑说:“今晚罗建也在呢,正好,跟我一起见证降服恶鬼。”
“姐夫,不是我说你,这世上哪来的鬼呢?都是你噩梦做的,我看你啊,就该去医院里精神科看看。”罗建将一块西瓜送到冯夫人面前,冯夫人秀唇轻咬,道:“今晚你就别回去了,住我这得了,见你姐夫这样,我也是心慌害怕。”
冯焕生今日一整天没吃过饭,此时是又饿又累,见桌上有一杯西瓜汁,拿起杯子就要解渴,谁料大厅的灯突然就暗了,陡然间,一阵又一阵阴风呜咽吹来,令在场众人无不感到压抑与难受。
冯夫人尖叫着“有鬼啊”,冯焕生手中的杯子亦是应声落地,清脆碎响,他大喊“道长快救我,那女鬼又要来了!”
黑暗里却见刀光闪动,罗建的惨叫声起,陈列秋的声音冷冽而严肃:“是人是鬼分不清,枉费前世修好命。”
夜风入屋,窗纱飘动间,隐约可见一身穿宫装的女子站在窗外,幽幽看着屋内。
冯焕生此时是吓得屎尿失禁,瞳孔放大,抱着同样惊恐到极致的冯夫人,蜷缩在沙发上,他大喊:“道长快救我!就是这女鬼,是她,是她要杀我,明年的今天是我祭日!”
阴风飘过,迷雾渐起,那女鬼忽而已在屋里,她却是眸光含泪,凄楚得看着冯焕生,喃喃说道:“焕生哥,是我呢,我愿意以一生来换你,你怎么却不认识我了?”
陈列秋说:“他当然不认识你了,六百年过去,沧海桑田,他都历了几世轮回,哪里还能记起你俩的约定?”
女鬼闻言,泫然欲泣,说:“可是我却还在等他啊,我一直在冰冷冷的井底等着,等着他来娶我回家,他答应过我的,会来寻我,会来救我,他怎么能忘了?”
冯焕生大叫:“我不认识你,你想要害我啊!道长,赶紧帮我除了她,我愿意再加钱,我愿意把这套别墅都送给你!”
“糊涂东西!不救你也罢,竟到此时,还不知谁要害你,谁要救你。”陈列秋说时,眸光如电,看向冯夫人,道:“怎么,你还不打算说吗?你不说,这女鬼可就要和你同归于尽了。”
冯夫人颤抖道:“说什么说,我有什么可说的,她是鬼,你不是除魔道长吗,赶紧把她杀了,我到时候给你更多的钱!”
话音未落,那女鬼陡然长发飞舞,十指犹如铁钩,猛地扑向冯夫人,掐着她的脖子,阴阴恻哭:“我本无心害人,只是你偏要在这一世害我生哥性命,我纵然是拼个魂飞魄散,也要拉你一起去见阎王。”
此时冯焕生已然逃到了陈列秋身后,听到这话,惊问:“道长,赶紧救救我老婆,这女鬼怎么杀错了人?”
陈列秋答:“你老婆至死都不肯告诉你,今晚其实是她给你准备的祭日,而你偏偏还以为是女鬼要害你,殊不知女鬼才是真正救你的人。”
此时,冯夫人已然两眼翻白,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奈何她如何挣扎也逃不脱女鬼的鬼爪,罗建大叫:“道长我们错了!求您赶紧救救我姐,我们都认,所有的罪我们都认!”
金光闪动,陈列秋出手了,食指轻点,那扑在冯夫人身上的女鬼随即溃散,等到再现身时,已然又在窗外,她带着哭声说:“道长,如何不让我救生哥,这半年来若非我在,恐怕他早已命丧这恶毒妇人手。”
冯夫人此时缓过气来,尖叫道:“是我要杀他又怎样,我跟他无儿无女,若是往后哪天他两腿一翘,这家产还得跟他爸妈、兄弟姐妹去分,到时候我又轮得到几分,枉我这些年拼死拼活跟他熬下来,可他的遗嘱里我只能分到一半家产,我不服,我不甘心!”
冯焕生此时恍然大悟:“什么!你偷看了我的遗嘱?我不是已经锁死送到了律师那,你怎么能看到?”
“亏我跟你这么多年熬下来,若非我弟看见你几次出入律师事务所,我也不会起疑心,果然,到头来你还要防着我,我当然得先下手为强,那份遗嘱也被我毁了!”冯夫人突然猖狂大笑,仰面躺在沙发上,笑得那般肆无忌惮。
“原来是你,是你要杀我!”冯焕生此时才回过神来,呆呆看着身影飘摇的女鬼,说:“那她,她为什么要救我,她可是鬼啊!”
女鬼忽而淡淡一笑,那笑容缥缈若雾水里的飞花,答:“你真的是都忘了,当年在皇宫里的旧事,我为君王抚琴,你在门外偷听,我被娘娘惩罚关了暗室,你来给我送粥,你带我去御花园,带我去看城门上看宫外的景象,我都记得,你却都忘了——”
冯焕生说:“当年?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我怎么会记得,我以为上辈子都是假的。”
“你忘了也好,忘了我,忘了痛苦,那年我怀了你的孩子,被娘娘发现而受尽折磨,最终孩子没了,我也没有告发是你,你说过会来救我出去,会来找我,我一直在等你,哪怕沉了井底,我也不愿意轮回,只是想等你归来,哪怕是再看一看我,也好。”女鬼说时,脸上的笑愈发温柔,犹如黑夜里最纯洁的百合,她说着笑着,身影愈发朦胧而隐约。
陈列秋淡淡道:“几世轮回,他已然忘了你,而今你现世害人,耗尽了精魂,是为救他,也恰好了解这段恩怨,你尝了几世被沉埋井底的苦,他也尝了几世断子绝孙的痛,你俩也该是两不相欠。”
冯夫人闻言,面容狰狞而可怖:“原来是你这个婊子,好几次都是你在吵醒他,害得我总不能下手,你更是害得我怀不上孩子,我好恨,我恨,我定要去请来大法师让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陈列秋说:“善有报,恶有报,何苦来哉,你该知足的。”
罗建抢话说:“道长只要你能救我姐,一切的罪我都愿意承担,是我怂恿我姐,在这杯西瓜汁里放氰化物的,也是我毁了遗嘱,这一切都是我做的。”
是时,冯焕生似笑非笑,欲哭无泪,只不断喃喃:“真的是她救得我?是她害得我几世没孩子?也是我曾经害死了她,害得她沉尸井底?真的是这样的吗?”
女鬼淡淡得笑着,答:“我累了,想睡了,这几世恩怨也该了了,我不恨你,那把桐木琴是当年你送我,而今我也还你,再不欠你。”
琴音忽起,如泣如诉,似有多少悲欢,自言自语。
冯焕生闻着这琴音,恍然若觉,那般熟悉,那般落在心底的亲近,眼看着女鬼身形渐渐散去,他突然像想起了什么,整个人疯狂扑了过去,大喊:“阿音,是你,阿音,我记起来了——”
窗外月光如水,清清冷冷,偶有夜鸟飞过,又哪来女子的倩影。
冯焕生失魂落魄地回到屋中,忽然死死抱住了陈列秋的大腿,说:“求道长救她,我愿意散尽我所有家财,只为她能脱离井底,好来生得个安乐自在。”
陈列秋答:“南京城,假山旁,榆树底,有古井,是人尸骸犹在井底淤泥深处,等你。”
“南京城,假山旁,榆树底,阿音,我会来找你,我要去找你,你一定等我!”冯焕生状若癫狂,跑出了屋子,冲向人间深处。
野人有语:女鬼痴情,百年苦等,犹胜过多少名利客,沉浮商海,犹不得善终。
2018-7-9長安城,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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