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奕芯
这次回到阔别近十载的家乡,触目所及,楼房高的高,新的新,很是耀眼。相比之下,爷爷那个小房子就显得特别抢眼。尤其是他的屋子的一面墙还结结实实地緾绕着翠绿欲滴的长春藤。茂密的长春藤,肆意地疯长着,阳光下,像是咧着嘴在笑!
爷爷今年已经的七十多岁了,而这长春藤也有一定的年轮了,听说,是奶奶当年嫁爷爷时种的。
那天回家是有急事的,但回来的空隙我选择到那低矮,漆黑,狭小的小房子。搬一张爷爷自制的小竹椅,坐在一个用木箱代替茶几旁边,一边慢慢地啜饮淡淡的虎珀色的茶,一边听爷爷慢慢地打开话匣子......
“你看,墙角边那只青绿色的桶,看到了吗?叠在那只黑水桶上面的那只。”我顺着爷爷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一只两边有两个打了小圆洞的有耳的青绿色的胶水桶,厚厚的边缘和笨重的外形刻满了伤痕,“那只桶现在已经没什么用了,但我一直舍不得丢……它让我想起当年没有自来水的时候,你的奶奶就挑着落只桶,还有另一只(那只已经坏掉了)到山脚下那口井挑水……”
我从没听过爷爷讲他过去的事,尤其是他和奶奶的故事,更没想到沉默如盘石的他,会有这么多话……我的心像被鞭了一下那样,疼痛地抽动了一下。
爷爷像自顾自地说:“你的奶奶当年很能干,人缘也好。你们以前住的、山脚下的那几间房子,那些沙、石、灰……都是她一个人从村口挑回来的……遇到刮风下大雨,尤其是半夜下雨时,她就会从床上爬起来,一个人打着手电筒,夹着一张硕大的尼龙纸去盖住那些建筑材料……”爷爷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好像也有点累了,毕竟一个人独处惯了,说话的伴也少了。他一边缓缓地喘着气,一边伸手到桌子的一角,摸到了一个小小的掉了漆的铁盒子,打开,捻出一根卷好了的卷烟,幽幽然地点了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轻轻地吐了出来,浓浓的烟,一层套一层的的氤氳地缭绕在爷爷身边,摸糊了他的脸,加上昏暗的光线,看不清爷爷的表情。
我依然静静地坐在小竹椅上,借一杯淡淡的茶水,把内心翻滚的波澜压了下去。
爷爷停了许久,手中的一根烟转眼只剩下半截,他这才一边把烟灰往那四方形的铁的烟灰缸里掸了掸,然后双手交叉横放在交叠的细如麻骨的大腿上,一边缓缓地,像拉开一个朽了的堤坝那样,再次让尘封的往事从那朽了的堤坝流泻出……
“以前,春天山上草很多,很茂盛,很绵长。我和你奶奶一起到山上割草,割完就捆成一捆一捆,然后挑到集市上卖。。。。”说到这里,爷爷爬满皱纹的脸像山间阳光下弯延的小溪那样流淌着清澈的溪水,在太阳照耀下格外闪亮!此时爷爷一脸憧憬,我的脑海不禁浮现出一幅莺飞草长的春图,一对年轻、勤劳的夫妇躬耕于疯长的野草的山腰,即使挥汗如雨也美若六月降甘霖般,令人畅快!
爷爷接着说:“有一次,我们割了很多草,你奶奶挑着一担一百好几斤重的草,我的却只有一百斤左右,当时我身体不适,走得较慢,她说:‘你慢慢走,累了就歇;我走快一点,到了就回头接你……’”说到这里,爷爷把快要燃完了的烟凑到嘴边,深深地吸了一口,又吐出来,伴着一声轻咳,烟雾再次把他包围,表情再次被弥漫的烟雾淹没。我不知我能做什么,只是静静地坐着,等待爷爷继续讲下去。“卖完草,她有时买碗面条,给我吃,说,家里孩子多,吃不上好的……如果钱还有剩,就会给我买一些散装的卷烟……”爷爷说说停停,这时他笑了,露出稀疏的牙齿,此时看来竟添几分可爱。我也笑了,在爷爷的故事里,感动着爷爷的美丽回忆,感动着我的感动……
爷爷还把烟凑到嘴边,发现只剩下一小节橙黄色的烟蒂,于是把它捻息在烟灰缸里,顺手拿了杯快凉了的茶,说了那么久也该润润喉咙了。爷爷把那一小杯的茶一饮而尽,没有要休息一会儿的意思。他接着说:“后来,她病了,躺在床上的那段时间,她反过来安慰我,以轻松的态度对我,尤其是她知道自己时日不多的那段时间,她总是对我说,晚上被子要盖好一点,饭要吃饱,走路要小心,卷烟别忘了放在吊在屋樑上的吊篮里……”爷爷像一个落泊的贵夫人,数着自己人年轻攒着的珍宝,幸福中夹着愁怅,美丽中有着凄苦,我不敢让我那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滚落,深怕烫伤爷爷那己日见苍凉的孤独,深怕打湿爷爷那美丽并凄苦着、幸福且愁怅着的回忆……
我只是在我离开的那天早上,将爷爷的心事,小小心地收起来,放进我那背包里放进我早己被现实的庸俗所掏空的心里……
身后,那翠绿欲滴的长春藤依然眦牙咧齿地灿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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