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波打字的手停了下来,手指放在发送键上,深吸一口气,手指移了个方向,按下删除键,屏幕上的字一行一行往后退,一个一个消失,最后只剩下原来的空白。
信息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去。
徐波想,信息发与不发已经没有意义了。今后再见面,说不说话,认识不认识,这都没什么意义了,真的。
1
郝童童乘出租车准备去火车站,假期已经结束,而且恢复上课时间已经有两天了,郝童童因为病了几天,所以耽误了时间。在车快要启动的时候,街灯下,一个人火急火燎追了过来,跳上车来,直接在郝童童身边坐下。
“陈志泽?”郝童童有些诧异,“你……还没去学校?”
“你不是也没去吗?”陈志泽扭过头来,胳膊横在郝童童肩膀上方的靠背上,“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你,给我打过电话?”郝童童疑惑,掏出手机翻看着,“哪有?通话记录里没有。”
“开学的时候给你发过短信,你也没回,短信应该有吧?”
陈志泽失望了,她的手机里居然没有他发给她的短信。
”这样搭讪真的好吗?”郝童童倒显得无聊。
“没事,开学的时候,我只是想问问你,在新环境里习不习惯,仅此而已。”
“还行,你呢?”
“我也是。”
陈志泽收回胳膊,低头看手机,鬼使神差地,他拨了郝童童的电话号码,手机里没有任何声响,很快就被自动挂断。再打,结果还是一样。
陈志泽看向郝童童,她一脸恬静望着窗外,手里拿着手机,手机屏幕也不曾亮过,他心里有个失落的声音在说:”她阻止了我的号码,或者加入了黑名单。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可是,我的心里为什么会难过?“
郝童童突然扭过头来,两眼对上陈志泽秋水般的眼眸,对视仅仅一秒,慌忙撤回目光,下意识低下头去,他的呼吸像一股清风,带着薄荷绿茶的清香扑向她的脸颊,耳边的一缕头发微微颤动,心跳的节奏有些乱了。
”手机给我。”陈志泽突然变得小心眼,抢过郝童童的手机,打开通讯录,找到他的电话号码,解除阻止。
这一系列的操作郝童童都没反应过来,手机又重新回到她手里,只能怔怔地看着陈志泽。只见他鼓着腮帮,看着她,说:“再敢阻止我的号码,等着瞧。”
“啊?什么?我没有。”
“那一定是系统自己阻止的,智能手机嘛,也太过于智能了,堪比机器人。”陈志泽酸巴巴的样子显然不高兴。
郝童童思考半天,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一定是徐波!他有段时间一直拿着我的手机……”
“徐波?你的手机干嘛给他?”陈志泽瞪大眼睛,脸色微变,”他小子想干嘛?你就看着他阻止我的号码,话都不说一句吗?“
”我也不知道他会那样,怪不得叔叔给我打电话都打不通,原来是他动了手脚。”
“早知道我就不去南京了,最多不是再补习一年,争取考上北大,和你一个学校多好,徐波这家伙居然也在,看样子是同一个班吧?也许还是同桌。”
“才不是同桌,他坐在我后面。”
“好后悔没和你一样考上北大。”
“干嘛非要和我一个学校?”
“你又不吃早餐好久了吧?听说不吃早餐,人会变笨,果然不假。”
“什么逻辑?”
“不吃早餐,大脑没有能量供给,会反应迟钝,说白了就是脑子不够用。”
“哦,懂了,骂人不带脏字,你退步不小,开始从高营养的数理化转化成段子手,实在佩服!不过拜托,像什么脑子不够用之类的话,不要用来形容我,好吧?”
陈志泽突然一本正经看着郝童童,说:“郝童童,听着,我要认真说一句,你一定要吃早餐,还有,照顾好自己哦。有心事记得分享。”
“哦。”
“我的好意得到的回答居然是世界上最冷漠的词汇,哎,心都碎了。”
“玻璃心都比你的坚强,你的是水做的吧?装腔作势。”
“还有,老实交代,放假期间你一个人跑哪里去了?找你好几回都不见你。”陈志泽又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一定要说实话。”
“外面玩呢。”
“旅游?”
陈志泽刨根问到底,郝童童懒得回答,指指车窗外,说:“好了,车站到了,我要买票了。你呢?几点的车?”
“下一站太原飞机场。”
郝童童下了车,摆摆手,说:”一路顺风。“
”一路顺风,不过,我要送你上车。”陈志泽拽着他的大背包从车上下来,咧嘴笑着。
郝童童连连摆手说:“不用。”
“我本来打算去客运站的……后来想想,好吧,坐火车也是不错的选择。”
“这就是我刚出门你就跟出来的原因?就是为了送我上车?其实真的不用。”
”那我偏要送你呢?“陈志泽固执地拿过郝童童手里的东西,朝售票厅走去。郝童童无奈,只好随他去。
2
郝童童正要买票,陈志泽在她后面提醒着:”我建议你坐半夜23:50的那趟,到了北京正好是白天08:10。白天,多安全,你要是提前坐车,到了那边正好是半夜,女孩子家家的,一个人出门,就得多长点心。”
“谢了。”郝童童想起上次在火车站发生的事,乖乖听陈志泽的话,按照他的意思买票。
陈志泽买了票,指指候车厅,说:”先到里面休息,离检票时间还有几个小时,我瞌睡了,进去眯会。
晚上的候车厅只有几个旅客。徐波那只灰色旅行包格外显眼,还有他憔悴的面容,尽管他把鸭舌帽的帽檐拉得很低,企图掩饰什么,郝童童还是注意到他眼神里的一丝忧伤。所以她刚进来就看见了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好长时间,也许是被他的憔悴吓到了。
徐波也看到了郝童童,他只是瞟了她一眼,便把帽檐拉了拉,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陈志泽顺着郝童童的目光,也发现了徐波,他没有多看徐波一眼,遂把目光放到她身上,见她一直盯着徐波那边,心里泛起一丝酸楚,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拉了她一把,说:”这里有空位,就坐这里吧。”
“也好。”
在离徐波有一段距离的位置坐下,郝童童忍不住往他那边瞟几眼,只见他一直低着头,佝偻着背,落寞里多了几分沧桑。
郝童童就这样静坐,大脑里一片空白。
“饿了吧?我去泡面。”
陈志泽的话就像无线电波,在大脑的空白里穿过,郝童童回过神来,说:“不饿。”
“那就吃点其他的,现在吃饱了,火车上就只管睡觉好了,睡觉睡到自然醒多好,总比被饿醒好,你说是吧?”陈志泽放下泡面,拿出一本书摊在腿上,掏出一些零食放在书上,扯开一袋话梅递到好痛童童手里,用命令的语气说,“全部吃完,不过,你不喜欢吃话梅的话,想吃什么就尽管和我说,我去买。”
“话梅就行。”郝童童接过话梅,拿了一粒放进嘴里,盯着对面的墙,心事重重。
“还有两个小时列车就到了,你瞌睡了就睡会,检票的时候我提醒你。”陈志泽活脱脱一个贴身管家,郝童童不知道该受宠若惊还是该厌烦。
“不瞌睡。”
郝童童的话越来越少,陈志泽感觉她甚至不想说话,也只好闭了嘴,打开一袋饼干,捏出一片小熊饼干放在嘴里,郝童童突然捂嘴笑了,陈志泽知道她笑的目的,满不在乎地鼓鼓腮帮,说:吃熊仔饼干怎么了?又不是只有小孩子才可以吃,再说了,吃小熊饼干的不一定就是小孩。”
陈志泽像说绕口令,郝童童撇撇嘴,陈志泽捏起一块饼干,在她面前晃了晃,说:“是不是很可爱呀?”说完一口吞掉饼干。
他的样子倒像个活宝,郝童童无奈地笑了。
徐波侧过脸来,眼睛直勾勾看向这边,他眼里的愤怒一路厮杀过来,郝童童脸上的笑容僵住,很快消失。
离这么远,笑一下都妨碍到某些人吗?或者说,犯了错的人没有笑的权利?以至于只要她笑一下,都会惹怒他。何况,她犯了什么错?连笑一下都不可以?
郝童童低头,慢吞吞吃着话梅。
陈志泽一脸郁闷,没有继续吃饼干,而是看着郝童童,看她一颗一颗吃着话梅,就是不说话。
身后传来女生小声哭泣的声音,接着是一个男孩小声安慰声:“好啦,别哭啦,我只是出门两天,很快会回来的哦,再哭就不好看啦。”原来是一对情侣,离别时的难舍难分。
陈志泽扭头看了下身后的情侣,回头看看郝童童,只见她仍然低头,只是话梅已经吃完了,她正在把空袋子揉成一团,扔到刚好过来的保洁阿姨的簸箕里。之后抬头看着天花板,满腹心事的样子。
陈志泽看向电子屏,时间过得太快,似乎就在一瞬间,一个小时的时间这么快就过去了。他到希望时间能慢一点,再慢一点,因为再过一个小时,他也许要到寒假的时候才能再见到郝童童。他承认,他喜欢她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我突然想起前几天听的一首歌,好像是新歌,你要不要听?我个人觉得很好听。”陈志泽把手伸进衣兜里,掏了半天才掏出一团白色耳机线,线不是一般的乱,他手忙脚乱整理了好半天还是没有整理好,似乎越弄越乱。
”不用了,好像快要检票了。“
“是哦,好像,再有一个小时就要检票了哦。”陈志泽手忙脚乱,接过话题掩饰内心的慌张,郝童童抬头看了下检票口的电子屏,说:“哦,是哦,我说的是真的。”
陈志泽没有停止整理耳机线的动作,像是郝童童听不到他好意推荐的歌,他会感到失落似的。
就这样一直坚持着,耳机线终于还是理顺了,喜滋滋拿出手机,插上耳机,打开音乐,侧过头看见郝童童垂着头,像是睡着了,她抱着胳膊,很冷的样子。
半夜的候车厅里温度很低,陈志泽下意识地把衣服紧了紧,从包里翻出一件外衣,小心翼翼给郝童童披上。他的动作已经很轻了,但是还是惊醒了郝童童,四目相对,他脸上一热,说:“这下不冷了吧?”
陈志泽就是这样的人,不做作,他爱护别人,也同样爱护自己,而不是光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给别人取暖,自己受冻的同时还要害别人替他担心,反而觉得自己欠他的人情似的不好意思。
“谢谢。”郝童童说。
“我要去洗手间,你先听歌,不要再睡了,小心耽误了火车。”
郝童童张张嘴,想要说什么,陈志泽替她戴好耳机,脸上挂着永远长不大的孩子的笑容朝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手机里播放着一首旋律优美而略带伤感的歌,郝童童瞟了眼歌名,叫《把你的忧伤分一半给我》,忧伤的音符全是歌者说不清道不完的心情,慢慢地,拉扯着倾听者听觉细胞,把那一丝丝伤感揉进每根神经。闭上眼,歌者那迷离的眼神带着坚定,证明他的心甘情愿。
微信提示音打断让人痴迷的旋律,郝童童下意识地看了眼手机,只见屏幕上闪现出一行字,虽然不是有意,但是郝童童还是看到了其中的内容:泽,听妈妈的话,不要再和郝童童那个扫把星来往,不然……
手机屏幕黑了下去,郝童童收回目光,没有去想还没看完的内容,不然什么?如果陈志泽在和自己交往,不然,朱孝菊就要去死吗?
冷不丁地,郝童童还是感觉快要气得喘不过气来,想想真是没出息,和一个泼妇置气,至于吗?郝童童盯着不远处那片白花花的墙,手机里的旋律完全失去了味道。
陈志泽走过来,挡在郝童童面前,问:“看什么呢?”
郝童童取下耳机,把线搓成一团,塞在陈志泽手里。
3
广播里反复传来检票的提示音,陈志泽提起郝童童的行李,对她说:“你准备好票就行了,我帮你把东西送到车上。”
郝童童伸出手去准备拿回自己的东西,说:“不用啦,就这点东西,我可以的。”可惜她的手扑了个空,就这样停留在半空。
“你拒绝了我的好意,就不怕我伤心?”陈志泽扯嘴一笑,提着郝童童的东西就朝检票口走。郝童童无奈摇头,跟了过去。
站台上,陈志泽故意和郝童童肩并肩站着,谁都没说话。火车进站的鸣笛声从远处传来。
郝童童说:“其实,真的不用,我可以的。”
陈志泽没说话,他的手犹豫了好一会,像下了多大的决心一样,慢慢碰触郝童童的手,最后迅速把她的手握在手里。
郝童童脸上的一抹绯红在昏暗的路灯下格外显眼。侧过头,陈志泽脸上的不舍和满眼的含情脉脉尽收眼底。她用力想要抽回手,可惜,被强迫着十指相扣,用力也是徒劳,陈志泽嘴角慢慢向上翘,笑得相当满意。
火车鸣笛的声音由远而近。
“火车到了,我要上车了。”郝童童声音沙哑,趁机用力想要扯回手。
“不急,还没过来。”陈志泽保持微笑看着前面,还是松开了手,说,“好吧,就送到这里了,我要回候车厅了。”说着潇洒转身。
扭头看陈志泽漫不经心走开的背影,郝童童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鼻子一酸,眼睛居然模糊了,模糊的泪眼中,陈志泽的身影又调皮地倒退回来,一直倒退到她身边,转身,咧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看了她半晌,说:“别人只是离开一两天都会哭得稀里哗啦的,我要在寒假才能再见到你,你说我该怎么办?早知道离别会让人难受,我就不该来送你。”
郝童童一脸郁闷,抬头看陈志泽,傻傻地说:“啊?什么?”
“郝童童。”陈志泽弯腰双手搭在郝童童肩膀上,一本正经说,“希望在此刻,你要记住我的话,郝童童,我喜欢你。”
郝童童愣了下,然后表现出满不在乎的样子,顾左右而言他:“害不害臊呀?还有人在看着呢。你说的话,我不一定接受哦。”话刚说完,身体就被迫向前扑去,直接扑到陈志泽怀里,还没反应过来,陈志泽霸道的话就钻进耳朵。
“郝童童,警告你,在学校不要和任何男生交往,我发誓,我也不会再和别的女生交往,我能做到,你能做到吗?”
像面对一道复杂的选择题,郝童童迟迟拿不定主意,陈志泽松开她,双手再次搭在她的肩膀,俯身与她平视,嘴角上扬,说:“不说话,那就是同意咯?”
身边的光线稍微暗下去,徐波在旁边如无其事驻足,张望。郝童童低垂着头,盯着鞋尖。
“郝童童,你不说话就是同意我喜欢你咯?”陈志泽再次强调,像故意说给某人听。徐波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倒要看看有些人怎么说。
“我真的要上车了。”火车进站以后,郝童童趁机推开陈志泽,跑开。
火车开开动的时候,郝童童看见站台昏暗的光线下,陈志泽用力朝她挥着手,咧着嘴露出大白牙对她笑,然后转身,昏暗的灯光下,她读懂了他的落寞,心里不禁泛起一丝惆怅。
火车越来越快,陈志泽的身影渐渐缩小,最后只剩下芝麻大的一个黑点,转眼间消失不见。
4
学校门口,郝童童遇到徐波,他正和班主任说着话,不知道他们讨论者什么样的话题。班主任脸色阴沉。
郝童童和班主任打了招呼,匆匆拐进树木隐蔽的小径,生怕徐波冒着火的目光会把她点着了。刚到教室,还没坐下,只见徐波以救火的速度冲进教室,收拾起书本塞进书包里,再以救火一样的速度冲出教室,很快消失在走廊的转角。
郝童童大脑一片空白,想都没想就跑出教室,飞奔下楼。徐波的身影在寝室的走廊快速移动,在一间寝室的门前顿了顿,推门进去,那扇棕色的门挡住了郝童童的视线。
徐波把所有的衣服塞进行李箱,开门就要走,不料,郝童童堵在门口。她问:“出什么事了?你这是……”
徐波说:“你爸爸打开了悲伤的开端,所有人都抓住这个机会落井下石,也许结果会让你相当满意,不过,我要扭转局面,绝不会让某些人笑到最后,对了,你去雁门关了吧?找到为你爸爸开脱的证据了吧?证据呢?拿出来见见光可好?”
郝童童紧抿嘴唇,看着徐波,半天才说:“我去了,暂时没有找到证据,但是,总有一天我会证明我爸爸是无罪的,我不知道你现在出了什么事,但是,不要把一切责任推到我爸爸身上。”
“在没有证据证明郝东平是蒙受冤枉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是他打开了一切的开端!事情没完没了,这一切似乎都是早有预谋。”
“早有预谋?什么预谋?”
徐波说着莫名其妙的话,郝童童半天反应不过来,只隐约觉得他家可能出事了,正要问,徐波推了下她的肩膀,她倒退两步,他从她让出来的不宽的一个角落闪身而过,他健壮的胳膊撞到她肩膀上,她捂着生疼的肩膀,闷哼一声,五官扭曲。
徐波回过头来,一脸得意,他这是在报仇,她死了他也许会笑得更得意。郝童童皱着眉看他大步消失在楼梯口。
徐波用行为告诉郝童童,什么叫做仇恨。
仇恨,郝童童当然懂,仇恨是不小心被风卷到悬崖的的树种,绝境中一直沉睡,当得到阳光和雨露的恩赐,然后在某一天开始生根发芽,破土而出,即使生在绝境,也要将庞大的根系扎到石缝最深处,然后疯狂生长。
郝童童揉着还在发痛的肩膀,靠近阳台,朝楼下望去,只见徐波穿过操场,朝校长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他是要休学还是退学?”郝童童心里揪紧,莫名地慌张。四周安静下来,气氛陷入寂静,似乎能感受到空气流动的声音,郝童童突然间才意识到已经迟到了,于是慌忙飞奔下楼。
气喘吁吁站在教室门口,等着老师说“请进”二字,郝童童迎接却是老师冰冷的目光以及冷冰冰的话语:“连续请假两天,到校还要迟到,北大不是你们的游乐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我知道错了,打扰到您讲课,对不起。”
郝童童一番检讨之后,老师才用下巴示意她赶紧进教室。
郝童童埋头疾步走向座位,同桌是个讨厌鬼,他故意问:“郝童童,你去男生宿舍做什么?怎么去了那么久?”
他声音不高,但玩味的语气加上挤眉弄眼的猥琐,一件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事就这样被添油加醋,不得不被蒙上神秘的面纱。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过来,像挖某位明星隐私一样迫不及待等待答案。
“徐波,我老乡,送他一程,有错?”郝童童反问,同桌的眼神变得更不可思议。老师敲敲桌子,所有人的目光带着失望又齐刷刷看向老师。而郝童童的目光则看向窗外,真可谓是人在教室心在外,所以她很快捕捉到徐波匆匆走过操场的身影。
还真是留意他,不然怎么会如此心不在焉呢?直到徐波朝校门走去,很快消失在一大片绿植后面,心里才迟迟响起一个声音:“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他可能在申请退学或者休学,是的,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老师讲了些什么,郝童童几乎没有听见,她的手摸到手机,犹豫着,终于还是编辑一条短信发出去,短信是:为什么不上学了?
等待对方回复的时间显得很漫长,仅仅几分钟而已,就跟过了半年之久似的,手机震动了下,打开短信页面,对方回复:撕开伤口撒把盐是件残忍的事,痛的是我不是你,有些事恕我无可奉告,还有,和你讲话已经是对你客气了,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再见面,我们就是陌生人,不!依然是仇人!
5
徐波在去往机场的路上,手里拿着手机,飞快地打着字:我也不希望这是真的,我希望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可是,心痛真切地告诉我,这就是真的!我不可能再喜欢你,你知道吗?从得知父亲遇害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就破碎一地,我努力把碎片收拢,拼凑,还原,可是,只在一瞬间又轰然坍塌,所有关于你的美好,从此灰飞烟灭。幸好你没有喜欢我,不然,痛苦的就不止我一个。
徐波打字的手停了下来,手指放在发送键上,深吸一口气,手指移了个方向,按下删除键,屏幕上的字一行一行往后退,一个一个消失,最后只剩下原来的空白。
信息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去。
徐波看来,发这样的信息简直是个错误的冲动。信息发与不发已经没有意义了。今后再见面,说不说话,认识不认识,这都没什么意义了,真的。
6
恰好是星期六,宿舍里只有郝童童一个人醒着,在舍友都在熟睡的时候,她准备把前几天落下的课程补起来,这边看书边做笔记就一直到到半夜,夜空中飘着几丝细雨,冷风从纱窗灌进来,缭乱了几页草稿纸,也缭乱了郝童童的心扉,不经意间,徐波的样子在大脑里闪现,像老旧的黑白电视机,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最后清晰地定格在大脑里,甚至他脸上的愤怒,都要冲破脑门跳出来,对着她破口大骂。
晃晃脑袋,起身关上窗户,面对眼前的书本,再无心学习,索性关了床头的灯,钻进被窝,大脑里开始在放电影似的,无休止地,把徐波的喜怒哀乐播放了一遍。
天蒙蒙亮的时候,郝童童才迷迷糊糊睡去。
一阵悦耳的电话铃声骤然冲进睡眠里,郝童童睁开眼,才发现天已经亮了,宿舍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在电话铃声的催促下,瞄了眼手机,显示的是陈志泽的名字。
“喂!”
有气无力的口气出卖了慵懒的状态,陈志泽温暖的指责在手机里冒出来:“懒虫,睡懒觉了吧?”
郝童童揉揉头发,嘟哝着:“是啊,星期六嘛,睡懒觉又不稀奇。”
“不稀奇,我也没起床,今天下雨,要出去的话,记得带雨伞,虽然只是小雨。”
郝童童望了眼窗外的雨,郁闷了:“你怎么知道我这边下雨?”
“不能在你身边关心你,关注你那边的天气,随时提醒你安全出行,这也是一种关心吧,嘿嘿。说重点了,听好咯,虽然只是在下小雨,出门一定要带雨伞,不然,感冒了可没人关心你,就你那小身板,感冒就得好几天才会好。”
陈志泽的话像蜜一样灌进心里,甜得有些齁牙,也不怪郝童童会脸红。扭捏作态了半天,才说:“陈志泽,我送句世界上最难听的话给你,你要不要听?”
“说,不会是要骂我吧?”
“那我就说了。”
“说。”
“南方这几天天气还很炎热,你要记得多喝水。”
陈志泽爆笑出像拖拉机”突突“声一样的笑,像被呛到似的咳嗽好半天,听得郝童童都懵了,赶紧问:“你怎么啦?”
电话里一阵沉默,只有对方沉重的呼吸声表示电话还没挂掉。
”不说话就算了,我挂电话啦,耽误了好多课程,今天一定要补回来。”
“郝童童,你这句话我爱听,这是世界上最温暖的关心,我会记得多喝水。”
“一惊一乍的,没你这没夸张的人。”
“不夸张,我是认真的。”
“还有,和你说个事,徐波辍学了。”
陈志泽沉默半晌,才吐出一个字:“哦。”郝童童听不出他的语气,也看不到他失落的样子,说:“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我问他了,他没说,你说,他家会不会是出事了?”
陈志泽反问:“你认为他会和你说吗?还有,你认为我是万事通?什么都知道是不是?”
“我就知道他不会告诉我原因,所以才问你嘛,火气干嘛这么大。”郝童童嘟哝着,正要挂电话,陈志泽有些生气的声音又传来:“那你还问。”
“陈志泽,我不相信我爸爸会做出那种事,爸爸在我心中永远是个好人。”
“就凭直觉?”
“对,就凭直觉!你不会也认为他就是杀人犯吧?”
“童童,直觉没有说服力,证据才是有力的说服力。”
郝童童就知道,没有人会相信她的观点,话已至此,想不说都不行。
“所以,我去了雁门关,可是,我不是侦探!我什么证据都拿不出来!我没有能力还爸爸一个清白!我好没用!我竟然拿不出证据来!为什么每个人都在笑我是痴人说梦?”
“你去了雁门关?一个人去的?你太冲动了!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有多不负责任?不要拿自己不当回事好吗?蠢货!”
只怪自己没能就此闭嘴,这才让陈志泽的恼怒又升高几个温度,他声音提高几倍,郝童童感觉耳膜发痛。
“我没有冲动!我很清醒,我不止一次想过警察说过的话,也梳理过整个案情的经过,两辆车发生撞击,徐新杰的车留下的痕迹是光滑完整的,我爸爸的车留下的痕迹却是凹凸不平的,像是专门用东西敲击出来的痕迹,两辆车发生撞击留下的痕迹却完全不吻合,就凭这点,我看得出这次事故很蹊跷,也断定我爸爸不可能是凶手。”
“我赞成你的观点。”
“谢谢!”
“可是,你一个人去雁门关,就是很冲动的做法,那天送你上车,我看到你的腿有些不对劲,有点瘸,是不是摔着了?”
“我只是想,既然是两辆车冲撞,在排除我爸爸是凶手的可能性下,一定会留下真正的凶手留下的马脚,比如撞击后遗落不显眼处的汽车碎片,万一遗落在悬崖下面呢?或者……”
郝童童话没说完,陈志泽的咆哮就铺卷过来:“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不是在雁门关的时候摔倒了?”
郝童童一个哆嗦,唯唯诺诺,老实交代了问题:“是。……我知道那里的地形很危险,可是,我必须要去,只要能还爸爸一个清白,我就是粉身碎骨也值得。”
陈志泽的语气温和了许多:“蠢货!你粉身碎骨,证据谁知道!纵然是想替你爸爸洗清罪名,可是,你也不能一个人去呀!我可以陪你一起去的。就凭自己的推理,就可以任性,我真是服了你了!好吧,我问你,你找到什么了?”
“没有,我去了悬崖下面,什么都没有。但是!我不会放弃的,我还会再去!”
“记得叫上我,我愿意陪你粉身碎骨!”
“事情看似已经尘埃落定,但是他们忽略了这个细微的疑点,我会申请重新翻案,还爸爸一个清白,让世人重新审视他们眼中的罪人!”
“我妈妈就是那个性子,这辈子是改不了的,你不要放在心上,她是嘴不饶人,但她心眼还是好的。”
陈志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为他的母亲开脱,郝童童没有说什么,陈志泽只好悻悻地挂了电话。
7
跑到图书馆,刚刚投入到学习的氛围,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是个陌生的号码,郝童童去了外面,刚按下接听键,一声咆哮打她个措手不及。
“郝童童我告诉你,不要再打扰我家陈志泽,他是准备考研的人,你不要耽误他,离那么远,你都要阴魂不散缠着他,安的什么心?”
那个把尖酸刻薄演绎得淋漓尽致的女人,郝童童永远记住了她的名字——朱孝菊!她是墙倒众人推的领头羊,被人残忍剖开伤口撒上一把盐的滋味痛不欲生,这辈子真的没法再忘记,是的,打死都不可能忘记,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不是郝童童的作风,忍辱负重,默默努力,只为看到曾经那些鄙夷的眼光黯然失色,为她鼓掌也好,为她感到惊叹也罢,这些都无所谓,毕竟努力只为成就自己,不是为了讨好任何人。
所以,必须努力努力再努力!
8
手机铃声又响了,郝童童瞟了眼手机,调成静音。
陈志泽,究竟该把他归类于友情还是……无论归类于什么,但决不能是爱情!
郝童童觉得自己好可笑,把对朱孝菊的讨厌迁就于陈志泽身上,这点有点说不过去,可是,徐波也不就是把对郝东平的憎恨迁怒于她么?
不得不说,有的时候,仇恨可以毁掉一切,而友谊在仇恨面前显得不堪一击。
所以——这就是郝童童不再接陈志泽电话的原因,尽管,她和他没有仇恨。
手机屏幕一直倔犟地亮着,上面显示的来电号码是陈志泽的,郝童童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所以她才可以抱着书,心安理得表现出看认真书的样子。这份装出来的心安理得一直坚持到图书馆关门,她才把手机扔进书包,拎着书包,假装没事的样子回宿舍休息。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