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即为活着。活着和死亡看起来是两个极端,却又紧密相连。
谁知道呢?也许今儿还活蹦乱跳明儿就去见了阎王。黄有为在病床上辗转反复的已不下几十回,掐指算来,从走进仁爱医院那天起,到今整整一个月,也算是满月了。呵呵,听说过孩子满月的,头一回听说住院满月的。黄有为不禁在心里暗自嘲笑自己。
南京,这座充满忧郁色彩的城市每到六七月份便进入了梅雨季节,让人想要呐喊发泄心中的不快。黄有为的心情像极了这梅雨天,在阴云密雨中透着半点零星的太阳光,很是煎熬,说不出的冷暖只觉心中充满了烦闷与压抑,他很想在这有限的时间里把头伸出窗外张大口拼命地呼吸新鲜的空气。就在入院的头一天,张彦带着黄姣姣,还有苏小小,林鸢,四个女人像是约好了一样,不约而同在同一时间出现在黄有为面前。一个是老婆,一个是女儿,另外两个算是红颜知己,这一桌麻将就这样轻易的凑齐了,而黄有为则像个局外人,越来越看不懂这牌局的套路。黄有为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恐怕这辈子的尴尬都在这瞬间经历了。他已经不记得或者说不想再记起这场牌局是如何散场的了,唯一记得是黄姣姣临走前说:爸,您这辈子真是值了!不痛不痒的一句话却像一个巴掌一样狠狠地抽在了黄有为的脸上,这到底是女儿黄姣姣对他的同情还是嘲讽呢?
胰腺癌晚期!此时黄有为耳边又响起了一个月前普外科陆主任的一席话。陆志是黄有为从小一起玩到大的铁哥们,几乎无话不谈,感到自己身体不适的时候,黄有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陆志,他知道这个结果只有陆志告诉他才放心。
“老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确诊了吧”?
“嗯,要不要告诉张彦”?
“你让我想想”!
黄有为和陆志的对话很平静,像是两个老朋友在说着一件很普通的事。通常胰腺癌早期不容易被觉察,等到晚期却为时已晚,想要手术切除的几率都很渺茫。呵呵,又是一声嘲笑,他嘲笑他自己做了三十年的中医,潜心专研经方的博大精深,也医好了不计其数的病人却终究没能医好自己,年过五十有余反倒把自己这把埋入黄土的老骨头临了送进西医的手中,还有比这更讽刺可笑的吗?
无论是手术还是保守治疗都只是在人为的延长生命的天数。作为医生,他见过太多在死亡边缘频临挣扎的患者,他也曾无数次劝患者坚持治疗,一定会有转机的,要放松,相信医生,要配合,不要放弃……这些话于他而言熟悉到就像是每次开场白的台词,如今轮到了别人对他说。黄有为的内心此刻五味杂陈,同病房的病友老张刚刚六十出头,肺癌晚期,就在五个小时前刚刚逝去匆匆结束了这一生。临走之前身上插满了管子已经不能说话,听说有两个儿子,家里还有三套房子。从入院到去世之前,只有他老婆日以继夜的陪伴有左右。垂危弥留之际,两个儿子急火火的赶来,老大跪在床边拼命的摇晃着老张那双尚有余温苍白脆弱的手,第一句话就是:爸啊,咱家那房子还没分呢,还有那存款没分呢,您走了不要,就算不给我们也得想想您那大孙子孙女啊,爸,您倒是说句话啊!您可不能就这么走了呀!老二干脆急红了眼,满走廊喊医生:医生快来啊,赶紧的,给我爸打一针,他还有重要的事儿没说完呢!原本还有一口气的老张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天花板,好像在那上面有着某种神灵在召唤他,他努力的张着嘴微弱的啊了半天,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的那么一点余力,可是奈何嘴巴里插着管子却吐不出一个字来。渐渐的老张开始往外艰难的倒气似乎在做最后的准备,眼神逐渐涣散,脸涨得通红,好像终点就差那么一小步就可以到达。原来走向死亡的道路也是如此的艰辛。在两个不孝子的叫喊声,老婆的抽泣声中,老张终于渐渐归于平静,半睁着的眼睛定格在了那一刻,艰难的完成了人生的最后一段路程。
黄有为被眼前的一幕为之一颤,想想有儿有女又能怎样,你能指望他为你养老送终吗?你能指望他为你披麻戴孝吗?算了吧,这可不是过去的年代。可是摊上这种王八羔子儿子,就是死了把钱贡献给阎王爷也不会给他丫的一毛钱。黄有为这样想着。这会儿已过了十二点,房间里寂静的有些瘆人,可是今晚的月亮却格外的圆格外的亮。不知怎的,老张临死前的那个眼神一直在黄有为脑子里打转,他想象着也许是老张看到了黑白无常,请他们快点把他接走。黄有为若有所思的下了床移到了老张的床上,虽然被褥已被撤走,他想当回老张,体验下死亡前的感觉。他也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然后憋住气,心里默默的数着一,二,三,四……还没到一分钟他就从床上跳了起来。黄有为喘着大粗气,他终于知道老张的艰难了,但是人的灵魂在那一刻也许早就出了窍升了天,反正是死了死了一了百了,也罢!黄有为这样想着。
刚要有些睡意,肿瘤的压迫使得一阵难缠的腹痛,背疼一起涌来。黄有为蜷缩着身子紧紧地咬着牙关,一股冷汗冒了出来。陆志林下班前交待如果夜里疼痛明显一定要喊护士,可是比起药物止痛此刻他更想自我尝试松弛疗法,他知道随着后面疼痛的加重药物的剂量会越来越高,于是之前下意识在呼叫器上犹豫不决已有些干枯的手慢慢收了回来。有时候这种身体上的痛又像是对自己的一种惩罚,为过去的岁月里所负过的人,做错的事。
黄有为觉得自己忍受疼痛的行为很变态,他吃力地摸索着手机,放出一首轻音乐追梦,这首曲子是林鸢曾经放给他听的。也是在这样一个祥和宁静的夜晚,只有他和林鸢两个人,在林鸢的工作室两人面对面静静的坐着,一瓶红酒到天明,那是黄有为有生以来第一次彻夜不归。林鸢说她是这个城市里的追梦人,是啊,谁不是呢?每个来到这世上的人都是做着梦来的,醒了又继续追梦不管有多么遥不可及,人生不过是梦一场。苏小小是,张彦也是,没人能逃离这场梦。终有一天,梦醒了,灰飞烟灭,一切都归为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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