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之同往常一样,踩着子时的静寂悄悄回到家中。二楼的烛火已经早早熄灭,门齿间发出轻声的哐当声,这下父亲敏感的耳蜗听到了门栓咬动的声音。“你去看看,是不是坤之回来了!”泛着朦胧的睡意,母亲悠悠的从梯道独步而下,顷间,只见映入眼帘的是一副狼狈的身躯,酒精生成的麻醉气味,迎过风的面颊四处搅动。“母亲大人,是我,你眼里的“活宝贝””。话音刚落,坤之轰隆一声,整个身体像皮球一样滚进了桌底,额头砸出了一道深深的血印。
母亲唯恐“活宝”生就了一副铁锤的身板,慌忙间询问的口气,让父亲下来。倆人一起将这醉醺醺的身子搬到西窗的卧室。或许是听见儿子醉意的言语,倆人唇口的气息竟生出同款的锯齿状模棱感。他们疑惑着,这酩酊烂醉的姿态何时自然成了这幅模样。此刻,坤之心里默默韬念着:我该怎样和二老说我和绣儿的故事?若是说了,铁定挨父亲一顿棒喝,弄不好会折了一条腿,那样我就没法给绣儿幸福了。身为人子,我怎能背弃对父亲的“义理”,冒出私奔的念头,可是绣儿明天让我答复她的,我又怎能让她心中培育的辛福就此划破。这太残忍了,我的心恐怕与我是断不能做出这般不守信诺的事了。哪怕背负抛弃对父亲“义理的名声”。想到这里,坤之卷缩的身躯无意间抱的更紧了,头伸进双手的臂腕里,怎么也拔不出。
午夜的天空总是藏匿着一丝忧郁的气息,这种感觉仿佛打绣儿从娘胎落地的那刻起,就已经生成。望着天空满满的星尘,绣儿那副深黑色的瞳孔,似乎正有意间搜寻街上来往的影子,嘴角好似在念叨些么甚,静静地,躺在夜色的尘埃里,竟也叉了睡意。屋角里,放置的花式音乐盒,又在开始敲打着藤条的身躯,咚、咚…,和着绣儿,生怕她忘却下夜的阴凉。
“谁,是谁呀!”绣儿没来及穿上外服就匆忙赶到屋檐拉开了门栓。“坤之,你怎么来啦!怎么还带着一身的酒味儿?没坐车吗?怎么连招呼都没打?不是说好明早给我答复吗?”这一刻,绣儿的脑袋里似乎被一团浆糊搅拌的稀烂,理不出头绪。顺过嘴说了句:快到屋里坐下,我去给你倒杯热水!对了,为什么这么晚来,是有什么话和我说?
绣儿像平日里一样,端详着这位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可此时她的心竟也萌发出一丝的愧疚之感:自己是不是做过了,以至于让自己心爱的人这般褴褛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瞬间,空气都仿佛被凝固成块状,比矿堆里藏的金刚石还坚硬。
打量了坤之一番,绣儿的嘴角微微上扬,说道:这么晚来这里,和家中的长者告知了吗?还是你自己又一个人偷偷地跑出来?
坤之长长的拉了一口气,喉咙里哽咽的掏出些许话语:“嗯,我是自己偷着出来的,父亲大人不知道的。”话音还未落下,坤之从衣袖里捣出一张蓝色的卡片纸,上面是这样写的:“绣儿,我答应你,等你长大了,我把心交给你,一定做到。为了我们之间“青梅竹马”的感情。”此时,望过坤之手中蜡黄的蓝色卡纸,绣儿似乎又找到了从前那份单纯的记忆,虽然现在看来有点“幼稚”。
那是在绣儿“成人礼”的那一年,是早春时分,和现在一样,“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坤之戴着一顶黑色檐边的帽子,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溪流的簇石上,一手用膝盖称起画板,一手拿着涂料笔,正悠然自得的在勾勒那时心中最美的风景。调色板一笔一画的描起一个姑娘的模型:柳条似的弯眉,大海般清澈的眼睛,微微泛红的唇印,外加一袭蓝色锻条的丝绸长裙,腰间别致一条粉色镀金的丝带。这是他心中绣儿的模样,事实上,她的绣儿比起画中的仙子,更加真实和充满血肉的灵性。
说罢,绣儿的泪水不经潸然而下,回忆自己与坤之过往简单而美好的画面,她紧紧扯动裙边的脚料,任着世俗的盐水将裙边浸成了石灰岩的形状。
“你决定了吗?”
绣儿抛出稍具质问的语气。尽管她的心不是这般强硬的态度。
“我没有和我的父母说过我们之间的事。这两年,父亲总会在闲时无意间询问:长大了想找了什么样的女家子。我说,像母亲一样的,温柔、善解人意。母亲听见,脸上挂起晕红的笑容,说道:那恐怕是大坂阿丁家的女子绣儿!除了她,母亲可没见过你对其他女子说过超过三句话。”可我知道父亲是个注重等级观念的人,对于与家族不相称的婚姻,他是反对的,出于对父亲“义理”和对家族的敬畏,我不敢向父亲袒露心中的言语,即使他们或许知道,但我没有正式向父亲提出过我与你的关系,或者,我只是个懦弱的人。
望着窗外吹进的子夜寒风,绣儿的脸竟没有生出一丝不悦的神情。她想:原来坤之的心里藏着这么多的矛盾,还有对家族荣誉的难以割弃。她感觉坤之的言辞超越了自己对自己面前这个男人的看法,此刻,情感或许在权势和所谓的“义理”面前分文不值。
月色总会在不经意间带给人迷离的色彩。坤之心里明白,绣儿是爱自己的,是自己懦弱和卑怯的性格禁锢了胸中的“情愫”。面对桌角对邻那张莫无表情的脸,坤之的心,仿佛如刀绞肉泥般的稀碎。他决定,借过酒精的麻醉,带着绣儿,现在就走,不管所谓的“义理”,只要绣儿爱的是他这个人,一切都抵不过他与绣儿之间纯真,比雪还要洁白的情感。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他便猛的拉起绣儿那白馨的手往屋外跑去,他知道,这可能是他人生中仅有的一次与“家族利益”、“义理”这些充满无数光环的东西在对抗。他的心中默默地撰写着一封这样的信笺:
“父亲,母亲,还有那些曾经真正关心过我的家人们,我决定带着绣儿离开江户,从此刻起坤之在不是原卫家的长子,今后也不再是。儿子让您们丢失了“义理”,弟妹也因我蒙上了羞耻之心。请不要为我担忧,从明天起,我的生命将属于绣儿,父亲大人,原谅我,不能辜负绣儿对我赤诚的爱,我知道,我是懦弱的人,但我至少希望自己在爱的人面前做一回勇敢的人。儿:原卫坤之,拜别。”
温柔的风刚吹过绣儿桃红色的脸颊,她的心中怀揣着坤之满满的爱,这一刻,生成的泪水是甜的,哪怕过了今晚,这一切只是梦,如果是,就让它一直做下去吧!伴随早春冷色的气息,不知是谁在绣和坤之的背后洒下一张蓝色卡片叠起的纸鹤,直到后来,坤之在和绣儿私奔的第二个年头,正是坤之由于过度饮酒患上肝癌死去的那年,纸鹤穿进绣儿门檐的缝隙里,上面的字迹还可以认出一些:
“等你长大了,我把心给你,一定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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