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干活儿,把作息时间掌握的分毫不差,到了该歇气儿的时候,多一分钟它也不干,打头的不吹笛儿喊歇气儿它就在地头站着,怎么赶也一动也不动。如果趟地正趟在半截地里,一听到歇气儿的笛声,它会立马加快脚步不顾一切地跑,尤其是看着别的牛啊马的都到事先预备好的草料槽子上去吃草,不用主人吆喝,自己个儿就跑过去找吃的。而到了该起来活儿的时候,不等你走到它跟前,它老早就会站起来等着你呢。?我估摸着,啥前儿再开始干活儿它一定会知道的,只是没有主人吆唤它,它是不会主动地起来干活儿的。
“宁拉千斤载,不拉一犁土。”说的是,牛马们拉车总会有缓劲儿的工夫,而拉犁是纯力气活儿,一点儿躲闪和偷懒的机会都没有。正因为此,生产队每年准备的草料几乎都用在春天种地和夏天趟地这节骨眼儿上。
然而,最让我不能理解的是牛和马的待遇不一样儿。同样都是拉犁种地,马每天的饲料是六斤,而牛呢,只给三斤,还要每天分成几顿配给。而更不合理的是到了夏天,牛们不但不配给饲料,还不能跟马一样吃干草,要赶到山上吃青草。
老黄吃草非常快,每当歇气儿的时候,都要给它喂一和草,刚刚拌好的草料,它很快就吃得精光,看着老黄吃得蛮香,我又给它添了些干草,可它竟一口不动,瞅了半天,方才弄明白,是因为那草里没有饲料的原因哦。
一天早上,我早早就来到生产队,习惯性地先到饲养棚里看一看,哦,二老头和陈三都不在,哦,天赐良机,我何不乘此机会给老黄吃点儿小灶呢?于是,拿着马勺偷偷地到料缸里狠狠地擓上一勺子泡豆饼,再端来一筛子细草,给老黄均匀地拌好,等到大伙儿都到齐了开始套犁杖,老黄这和草也就吃得差不多了。
打那以后,我每天都早早地来到生产队,瞅着空儿就偷着给老黄拌上一和草料。
一个春天过去了,别的犁杖上的马和牛都瘦得不像个样儿,而老黄非但没瘦,反倒还胖了起来。
“我说秋声啊,别的犁杖上的牛啊马的都瘦得不像个样,这老黄非但没瘦咋还胖了呢?”张队长问我。
“它坨儿大,干这点儿活儿还不是轻松加愉快嘛。”我笑着说。
“不对,它自己拉一副犁杖都好多年了,以前也不这样啊?”
“呵呵,那是牲口们自己的事儿,我哪知道这些儿?”
张队长摇了摇头走了。
很快,地就种完了,而最先种下的耲茬谷子和高粱小苗儿都已经仰脸儿了,接着就该铲该趟了。
我和老黄犁了一上午的地,到了晌午,人们都回家吃饭,马们都卸了犁杖,赶回饲养棚里干草细料地喂着。而我还要赶着老黄满山遍野地去找草吃。
第一次上山放牛,也不知道哪儿有草,于是,就信牛由繮,随它便儿地去找着吃。走着吃着,吃着走着。
夏日的晌午,一丝儿风都没有,太阳炙烤得大地犹如蒸笼一般,庄稼地里的小苗儿还有那山上和路边的小草儿都被晒得打了绺儿,耷拉着脑袋摇晃着,就连树上的叶子都被晒得都直翻白儿,唯独那些总也不知愁的知了们于草丛里扯着嗓子不厌其烦地叫着,还有那蚊子和瞎眼儿虻身前身后地围着你,不时地上来叮一口,哦,这山里的苍蝇怎么也这么厉害呀,也能张口咬人?
好容易找到了一片稍微密实一点儿的草地,估摸老黄能吃上一会儿或者说这片小草就足以让它吃饱,于是,我把牛缰绳往老黄的两个角上一盘,松开它让它自己随便地走着吃。我呢,找了一处小高地,爬上了一棵大树,找了个树卡巴儿多的枝桠往那儿一躺,哦,这儿又风凉又眼亮,正好看着老黄吃草。
妈呀,不好!我刚要躺下,就听老黄“哞”地叫了一声,起身往下一看,嗯?这老黄咋还打上滚儿了呢,都说驴打滚马打滚还有骡子打滚儿,从来还没听说牛打滚儿的呢。接着,就见老黄一翻身一个高儿站了起来,又是扑棱脑袋又蹽蹄儿,再仔细看看,呀,老黄身前身后围着黄乎乎地一大群牛虻正在上下翻飞。
我哧溜一下从树上滑下来,脱掉上衣就冲着老黄奔了过去,左右开弓一顿神抡,牛虻们被我打死的打死,赶跑的赶跑,回头再瞅瞅老黄,两只耳朵后,肚子底下软肋处被牛虻们叮得血呼淋啦的。
我赶着老黄找了一处树木稀少稍微有点儿小风的背坡地儿吃草,然后,我又上了那棵大树。
?“妈的,不怪说牛打江山马坐殿啊。”我躺在树卡巴上想:“同样是拉车拉犁,马就比牛金贵,就能在饲养棚里干草细料地喂着,牛嘛,不给饲料吃也就算了,还得上山吃青草,真他妈不公平。不行,我还得想法儿……”想着想着,躺在那儿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考上了东辽四中,爸爸背着一袋子高粱米送我去上学。
“儿子,到了学校可得好好学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呀。”爸爸说。
“知道了爸爸。”我说。
“咱们家祖辈书香门第,从你爷爷那辈往上十二代都是念书人,你爷爷曾经念了十四念书,一直念到奉天法政学堂。”
“供你念书,咱不为光宗耀祖,是为了你将来有个出息,走出这大山沟,拔出这穷根。”
“爸爸,您不用说,这些道理我都懂。”我说。
“懂了就好,另外,到学校跟同学们。……”
爸爸一遍一遍地嘱咐着,我一遍一遍地答应着。走着走着,看见前面有一头牛,那不是老黄吗,你咋在这儿?老黄瞅着我“哞哞”地叫了两声,就觉得忽悠一下子,哦,一下子被惊醒,老黄正在树下一边叫着一边用身子使劲地蹭着树干。我睁开惺忪的睡眼瞅了瞅老爷儿,呀,都这前儿啦?怪不得老黄一个劲儿地叫唤又使劲儿蹭树,原来,上工的时间到了。于是,我牵上老黄来到家门口,在门前的小河边儿把它饮了饮拴在门前的老核桃树上,回家拿了个大饼子,一边走着一边吃着。
晴天放牛还好些,若是赶上个阴雨天,可就遭了大罪了,牛吃草嘛,它不老老实实总在一个地儿吃,而是捋一口就走,一边走着一边吃。正是盛夏时节,青草没人那么高,牛在前面走,你就得在后面紧紧地跟着,它一边走着一边吃还一边拉着,直把那黄乎乎的牛粑粑趟了我一身,当天上的雨一停下来或者稍微小了一些,蚊子和瞎眼儿虻又出来骚扰,弄得你没处躲没处藏的,烦死了。
夏天趟地,多是起早贪黑,中午最热的时候就是放牛。因此,每天天还不咋亮,也不管那牛吃没吃饱,陈三就把牛赶了回来。
又是一个早上,我来得特别地早,看着陈三放牛还没回来,二老头这工劲儿也不知干啥去了,想着老黄多少天都没吃着饲料了,正好乘机整他一把,于是,我拿着笊篱顺料缸里就捞出一笊篱泡豆饼来。嗯,光知道捞,可这东西往哪儿搁呢?端着笊篱想了老半天。这工劲儿就听后大道上有牛叫声,就知道陈三放牛已经回来了,这可咋办?低头一瞅,呀,这咋活人还让尿给憋死了?急忙把笊篱放在一旁,迅速脱下破布衫儿往地上一铺,把一笊篱马料就倒在了布衫儿上面,然后,将布衫儿两只袖子和两个衣襟儿往一块儿一系夹着包儿来到外面顺势塞在墙角旮旯处。
我套好了犁杖并没有先走,而是看着其他的犁杖套好一个个都赶着爬犁出了院子,我抽冷子把包儿从墙角拿出来,夹在胳肢窝里,赶着爬犁紧跟着也出了院子。
到了晌午,我把老黄牵回了家,拴在门前老核桃树下,回家拿把镰刀,到山上找些肥嫩的草割了一大捆扛回来摊在地上,然后,把包里的马料倒在草上,胡乱地扒拉扒拉,哦,老黄吃得倍儿香。
打那以后,只要有机会,我就想着法儿或多或少地给老黄偷点儿饲料,当然,只要有了饲料,也就不用赶着它上山去吃草了。只要得手弄来饲料,我就把老黄牵回家往树上一拴,割上一大捆青草,拌上饲料,然后,它吃它的草,我吃我的饭,两不耽误,或许,吃完了饭还能睡上一觉。
一个夏天马上就要过去了,突然有一天这事儿让陈三给看见了,告到张队长那儿。
下雨天不能趟地,我就把老黄牵回了家,往老核桃树上一拴,到山前割回一大捆青草,照样拌上偷来的饲料,看着老黄吃吃得蛮香,估计这些草足以够老黄吃得很饱,瞅着天儿还在下着,也没啥事儿,很想回家睡一觉。
刚刚躺在炕上还没等睡呢,就听老黄“哞哞”地叫着还夹杂着劈里扑隆的挣扎声,急忙下了地来到门口。哦,就见两头野牛正在跟老黄顶架。两头野牛疯了似地去抢老黄的饲料,老黄往后退了两步之后,猛地向前一角顶了过去,怎奈老黄被拴着,两头牛往后一躲根本没顶着,老黄挣了几挣没有挣开,气得两眼通红直喘粗气,“哞哞”地叫着又挣了几挣。
看着两头野牛又冲了上来,我三步两步跑到大门口,操起鞭子就开打,可我怎么打,这两头牛就是不走,赶走了这个,那个又冲了上来,妈的,气得我把老黄的缰绳一下子就松开了,老黄就疯了似的带着缰绳冲了上去,咣咣两角就给那头花尾巴尖儿肚子豁了很长的一道口子,转过身来低着头又照着那头黑牛顶了过去。两头野牛见势不好撒丫子就跑,老黄就拼命地撵,一直撵出半里地,站在那儿“哞哞”地叫了两声。
“我说秋声啊,瞅瞅你的老黄把我的花尾巴尖儿肚子豁了那么长的大口子。”我刚把老黄牵回来拴在树上,三队的小宋,牵着两头牛来了。
“豁就豁了呗,找我有啥用。”我瞅了瞅那头花尾巴尖儿肚子上那道长长的口子笑着说。
“可关键是我回去没法跟队长交代呀?”小宋哭丧着脸说。
“没法交代就来找我?我又不管着你们队长,再说,那是老黄顶的,又不是我顶的。”我把老黄吃剩下的草又往一块儿划拉划拉冲着老黄笑着说:“你说是吧,哥们?”
老黄木讷着脸卡巴卡巴眼睛摇了摇尾巴,那意思是说:“哼,活该,谁让它俩抢我的草吃呢?哼,再来,我顶死它!”
“哈哈哈……,说得好!”我和小宋正说着话儿,张队长和陈三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搁身后照着我的后背就拍了一下又冲着小宋笑着说:“那是牛顶的,不是我们秋声顶的,爱找谁找谁去。”
“张队长,你。”
“你什么你,你的,我都瞅你老半天了。我问你,这是咋回事儿?”张队长上前,照着老黄吃的草踢了一脚问。
“我,我,张队长,我错了。”看到事情已经败露,我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我问你,这事儿干了几次了?”
“就,就,就这一次。”
“什么,就这一次?二老头都跟我说多少回了,那马料三天两头地少,一眼看不到就少了点儿,光听辘轳把儿响不知井在哪儿,原来是你小子干的?”陈三搁一旁嗷唠一声炸了。
“我再问你,你弄这些东西都喂牛了还是拿回家干别的了?”张队长问。
“喂牛了,再说,我家也没养猪,没养鸡……”我低着头说。
“哼,说得好听,你小子,神七鬼子六的。”陈三说。
“三舅,刚才你不是也看着了吗?他把那一牛兜嘴饲料不是都倒在草上了嘛。”张队长说完,回头又对我说:“我说秋声啊,我知道你这是好心,是为了集体,可你知不知道你犯了哪一条吗?用毛主席的话儿讲,就是本位主义嘛。生产队里还有那么多牛,它们不也都是在山上放养着吗,咋就你的老黄比别的牛特殊?记住,从今儿起,立马给我打住,再若是发现你拿马料喂牛,看我咋收拾你。”
张队长说完扭身就走,陈三在后面一溜小跑撵了上去急问:“我说涛啊,就这么便宜他了?”
“那您说得咋办,治他个啥罪?”张队长问。
“他这叫自由主义,啊本位主义,还有,多啊多吃多占,开社员大会,让金柱组织几个人批斗他。”
“三舅啊,他那是拿集体的饲料喂集体的牛,又不是他自己吃了,干嘛说人家多吃多占?”
日子过得好快,一转眼就到了冬天,农村便开始打场送公粮,往地里送粪。我嘛,由于年龄小个子长得又很矮,张队长就安排我往地里送粪。
突然有一天,张队长和金龙领着一个陌生人牵着一匹小灰骡子一边走一边还蹽着蹶子来到粪堆前,说是要看看牛。
就见那个陌生人非常老到地一只手掐住老黄的鼻子,另一只手掰开老黄的下颚看了看牙口,又前前后后地看了看骨架和四柱,然后冲着张队长说:“那咱们就换换儿?”
“什么,换换儿?”一听说“换换儿”,我就知道事儿不妙,这个陌生人一定是拿着他的小灰蹶骡儿来换我的老黄,于是,我冲着张队长说:“为啥呀?”
“小爷们,咱们生产队连骡子带马拢共就七匹,你海子哥那挂车四个头儿,你金龙哥这挂车就仨头儿,若是跑个长途啥的就显得弱了些,因此,用咱们的老黄换这匹小灰骡儿,加在你金龙哥这挂车上,这样,两挂车都四个头,就拉齐了。”张队长说。
“换不换我不管,我也管不着,可我要提醒你,老黄有一身的好活儿,不出啥长趟子,不出远门,它自己就能拉一挂车,就是春天种地那么累的活儿不也是它自个儿拉一副犁杖吗?二是这老黄非常皮实也很简单,不吃任何草料,冬天一捆苞米荄子,夏天一捆青草就足以打发它了。而你换来这匹骡子且不说它的活儿好与坏,就它这皮毛,也不照老黄年轻到哪儿去呀?况且,它还是个蹶骡儿,能不能使住还
两说着呢。再说,你是不是还要整天干草细料地喂着啊?”我说。
“小孩芽子,啥都知道。好了孬了那是匹骡子,牛能跟骡子比吗?虽然,它有蹶儿,但是,要看谁使唤,蹶骡儿好活儿。队长,别听秋声瞎咧咧。”金龙在一旁急闹闹地说。
“不过,我倒是觉得秋声说得很有道理呢。”张队长用手拍了拍老黄的肩膀说。
“别急眼嘛,金龙哥,我刚才不是说了么,换不换我不管,我也管不着,都是你们大人们的事儿,我只是觉得好像不怎么太划算。”
“换换儿就换换吧,正像金龙刚才说的,好了孬了它是一匹骡子,原打意等过了阳历年咱上长春二站买一匹马回来添在你的车上,这样也好,虽然它是个蹶骡儿,可你手把儿硬,归拢一段时间兴许就能归拢好的,就算归拢不好,那也是你自己的事儿了。反正你的车不缺头,也省得再跑老远去买了,买回来还不知能不能使住。”张队长说。
农村以物易物叫“换换儿”,非常简单,也没有什么牛皮文书,更不用签字画押,双方主人手对手一拍,叫“打手击掌”,这就成交。
我把车赶回生产队院子里,把老黄从车上卸下来,交给了那个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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