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尖锐的刹车声响彻荒野,柯小艾横躺在马路上,鲜血在泥土上蔓延,车轮成了凶手。
暗红色的血液无声地渗入泥土,刺痛感从莫景然的眼睛直达心脏。
1
离开学还有十来天,莫景皓整理好书包,从二爷手里接过一把钞票,塞进书包里。
“莫景然,我去学校以后,店里的事就拜托你了。”莫景皓说,“大二的学习气氛也日益紧张,店里的事情我说不定帮不上忙,这个你懂的,哦,对了,我差点忘了,你没上过大学,大学的那种紧张而又懒散的氛围你哪能体会到。和你说也是白说。”
大言不惭,店里的事情他莫景皓什么时候上心过?
除了过来耍酷,就是过来风言风语。
叫他扫个地还软趴趴的,像几天没吃饭的样子,连笤帚都拿不住。
莫景皓把书包扔到一边,拿着手机“煲电话粥”。
“小艾艾,你在哪里?”
“讨厌,没个正经样,谁是小艾艾?”电话里传来柯小艾冷冷的声音。
“不喜欢我那样叫你,那你说我该怎样叫你?”莫景皓死皮赖脸。
“正经点好不好!”
“你在哪里?”
“我在外面买颜料。”
”怪不得我这一大早看不到你,心里怪慌张的。”
“挂了,不和你说了。”
莫景然心里抽搐了下,埋头喝完碗里的汤,站起来说:“二爷,我先去店里了。”
“不急,”二爷慢条斯理装着烟丝,点上悠悠吸了一口,说,”你去高中补习一年,能不能考上大学就看你的造化了。”
“二爷,我。……”
“推来推去有意思么!”二爷的手在桌子上轻磕一下,发出沉闷的声响,就像他的话一样让人不可违抗,“叫你读书你就读书!要么考上大学,要么就一辈子当个厨师。”二爷说完看向莫景皓,撇了撇嘴,什么也没说,继续抽烟。
莫景皓嘀咕着:“二爷您有话就说嘛,看得人家心发慌。”
“我是想说,打脸了吧?你脸痛不痛?莫景然要是考上大学,你的脸会更痛。上大学了不起么?”
二爷手背上的淤青格外显眼,莫景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要不是帮他教训于非凡那几个人,二爷也不会受这样的疼痛。
二爷,这个让人琢磨不透的老头,冷冰冰的外表里却端着一颗小太阳,莫景然感觉到温暖悄无声息地洒进他的心房。
莫景然看着二爷的手,鼻子酸酸的。
“几点了?不是要去店里吗?”二爷把袖子揪了揪,遮住手背。
“是,二爷,我去店里了。”莫景然拿了外套就出了门。
阳光异常温和,一丝风都没有,今天的世界仿佛和以往不同,天地间前所未有的明朗。
莫景然大步向前走着,他嘴角向上翘起,眼睛里居然噙着泪水。
路上,柯小艾迎面走来。
她依然穿着白色连衣裙,脸上依然冷冰冰的。二人的眼神碰触一秒之后,柯小艾首先撤回目光,盯着地上。
“其实,那个……”
柯小艾低着头擦肩而过,她手里拿着刚买的颜料。塑料包装纸被她捏的“沙沙”作响。
莫景然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为什么要解释?解释不就等于是在掩饰?解释不就等于承认自己真的做了龌蹉之事?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解释?
即使说出真相,更让人觉得是在为自己开脱,嫁祸于人。
好吧,既然是这样,那就何必解释?
店里没有客人,莫景皓姗姗来迟,二爷横了他一眼他都不知道。
耍帅是每天必须要进行的,如果不耍帅这一天没法度过,尤其是柯小艾和柯小小在莫景皓面前出现的时候。
“柯小艾,要去哪里?”莫景皓懒懒地靠在墙上,手擦在裤兜里,棱角分明的脸庞越发俊朗,连阳光都停留在上面舍不得离开。
“我有道题不会做,准备去班长家,她说在家等我。”柯小艾背着书包,停留下来。柯小小拉了拉她的胳膊,说:“走吧。”
莫景皓小跑过来,说:“我也是学霸级的人物,你忘了吗?不会的可以问我呀,班长家那么远,你怎么去?”
柯小艾轻轻一笑,说:“其实不止去讨教啦,班长说她买了本关于如何写好论文的书,叫我过去拿来看。”
柯小艾正要走,莫景皓拉住她的手,低头看着她。
莫景然洗菜的动作慢了下来,侧过脸看着阳光下暧昧的剧情如何发展。
柯小艾今天格外清纯动人,莫景然也看呆了,洗菜的动作停顿下来。
只见她的眼睛因为紧张而不停地眨着,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她今天涂了唇膏,粉粉的唇散发出诱惑的味道。
她不习惯穿低胸的衣服,连夏天的连衣裙都只选择带衣领的长袖款,裙摆没过膝盖,遮住小腿。
这样保守的打扮却不失少女的纯情和青春的气息,让人涌起一股敬畏,却又想要揭开这神秘青春的面纱的冲动。
莫景皓盯着柯小艾,处于发呆的状态,他的眼睛锁定她的脖颈处慢慢向下移动,企图从她保守的衣领之下探索到他想看到的东西,他的呼吸开始急促,型腔变得起伏不定。
”我带你去,路太远,天气又这么热中暑了怎么办?”莫景皓说话间突然抱起柯小艾放在他的越野摩托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跳上摩托,踩了一脚之后捏大油门,摩托车疾驰而去。
“不是这边!班长家在那边!”柯小小紧跑几步,听到柯小艾大声说话的声音。
“莫景然!”柯小小跑过来,满脸焦急,“赶紧去追!那家伙不是带我姐去班长家!他不是个正经东西!姐姐要吃亏的!赶紧带我去追!”
莫景然扭头看向柯小小,下一秒,他抓起桌上的钥匙冲向二爷的二手摩托车。
“快上车!抓稳了!”莫景然吼了一句,发动了摩托冲了出去。
“你们到底想怎样!”后面传来二爷的吼叫。
2
把油门开到最大,飚速,耍帅,这是莫景皓最拿手的事,当然,柯小艾死死抓住他的衣服尖叫的时候,他最感到得意。
莫景皓瞄了眼后视镜,莫景然跨着二爷的二手摩托穷追不舍的身影时而放大,时而缩小。
莫景皓扬起嘴角笑了,用鼻孔哼出一句:“不自量力!”
身后的高楼大厦越来越远,一条通往乡间的土路在呼啸的车轮下无限延伸。
“慢一点!好害怕!”柯小艾用力死死抱住莫景皓的腰,颤声说。莫景皓没有说话,也没有减速。
二十岁,大好的青春年华,不疯狂,岂能对得住青春?
爱,不说出口,要等到什么时候?
“柯小艾!我喜欢你!真的真的好喜欢你!”莫景皓对着天空呼喊。
“嗯!我都知道!开慢点,我害怕!”柯小艾把脸贴在莫景皓的后背。
莫景皓没有减速,油门依然开到最大。
让莫景然追到,那岂不是笑话?
前面的拐弯处,一辆卡车迎面疾驰而来。
向左躲避?向右闪?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该怎样去选择避免不幸发生的方法?
也就在着千钧一发之际,莫景皓头皮发麻,撒开车把,纵身而起,就地滚下路边的斜坡。
柯小艾恐惧中还来不及尖叫,摩托失去重心,歪斜着冲到卡车下面。
“吱——”尖锐的刹车声响彻荒野,柯小艾横在马路上,鲜血在泥土上蔓延,车轮成了凶手。
暗红色的鲜血无声地渗入泥土,刺痛感从莫景然的眼睛直达心脏。
“柯小小!快下来!”莫景然哭喊了声,坐在后面的柯小小惨白着脸从车上跌下来。惊叫一声:“姐姐!”之后就吓傻了似的坐在地上,像尊雕像。
肇事司机用手机通知医院救援队之后,垂首看着车下的一滩血迹发呆。
“柯小艾!柯小艾!你醒醒!”莫景然去扶柯小艾,她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嘴唇翕动着不知道在说什么,他把耳朵贴过去,却什么也听不清楚。
手上黏糊糊的,全是柯小艾的血,眼泪不断掉下来,冲刷着手上的血迹。
柯小小惊叫一声,莫景然向她望去,只见她表情痛苦,裙子上有血迹在蔓延。
再看看躺在马路下面的莫景皓,他紧闭着眼睛,动也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莫景然仰天长啸,眼泪把他装扮成泪人。
3
医生用了最好的麻醉剂,在取下坏死的小腿时,柯小艾一点都没感到疼。
她更关心的是,莫景皓有没有事?他是不是也伤得很重?他现在在哪里?
这些疑问得到的只是柯小小的欲言又止。她只是说:“姐,医生找大姨谈过话了,好像是给你安假肢的问题。”
天空中,一架飞机缓缓飞过。
柯小小很想告诉姐姐,莫景皓一点事都没有,他是个伪君子,车祸发生以后他躺在地上装昏迷。他的父母从美国回来了,要把他带到美国去,估计现在已经在飞机上了吧?
柯小小紧抿着嘴,什么都没说。
柯小艾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够痛苦了,柯小小怎么能让她再次跌入伤心和失望中?
“大姨来过吗?”柯小艾声音弱弱的。
“你做手术的时候她和姨夫一直都在,刚走一会,估计一会就回来。”
“一定会被骂死。你怎么了?”
柯小小脸色苍白,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柯小艾心疼的要死。
”没事,那个……累赘掉了,掉在马路上的草丛里,悄无声息的,谁也没有注意到……都以为我来例假,痛经呢。”
柯小小说得轻描淡写,柯小艾早就咬着背角“嘤嘤”地哭出声来,她抬起泪眼,心疼地问:”疼吗?是不是很疼很疼?“
“很疼,不过只疼了那么一下下。别哭了,有什么好哭的,这才是亲姐妹不是?看到你躺在血泊里痛苦,我也陪着你一起流血,陪你一起痛……”柯小小明明哭了,扯着嘴角还要企图挤出一丝笑容来。
这时,门被人推开,孟梅花直接走到柯小艾床前,指着她就是一顿数落。
“造孽!造孽!我说过多少遍了?你们这家子命里克车,叫你们不要碰车子,怎么就一句话都听不进去?你们的父母就是死于车祸!你们难道忘了吗?还要走他们的后路!这个血淋淋的教训没把你们打醒是不是?”
孟梅花气不过,叉着腰喘了会儿气继续骂。
“你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你们爸妈交代?太不像话了!柯小小,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大姨,我……没有,就是被吓到了,姐姐好起来,我也就没事。”柯小小说着眼泪掉下来。孟梅花的手指直接指向她的鼻子,她紧抿着嘴,头垂下去。
孟梅花没好气地说:“哭?好意思哭!当初怎么就不听话?事情都这样了,你要我怎么办?不管也不行,管吧……又无能为力,干脆我把房子卖了给你看病,我和你姨夫睡大街好了!”
孟梅花胸脯剧烈起伏,柯小艾不敢看她的眼睛,默默垂下头去,她突然抬头正要说什么,柯小小用眼神阻止了她。
“大姨,这个你不要担心,那个肇事司机不是垫付了所有的医药费吗……”柯小小话刚说完,孟梅花扭头瞪了她一眼,吼着:“人都跑了!后面的赔偿怎么办?不能就这样便宜了他!这样对柯小艾不公平!你懂个屁!还有安假肢的钱,虽然不多,但也不少。不可能让她一辈子坐在轮椅上吧?”
柯小小缩着脖子,不敢再说话。
孟梅花训了一顿话,丢下个包包,说:“这里面是钱,千万要保管好,给你们花的。”说完甩手就出去了。
“姐,以后我就是你的腿,你想去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柯小小抱着柯小艾,流着泪说,我会想办法挣到给你安假肢的钱。”
“你怎么挣?你还要上学,你必须去上学!这个事你不要管了,没有假肢,我同样能活得好好的。”
“反正我都是个不干净的人了,怎么挣,都无所谓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
一记响亮的耳光过后,柯小小捂着发烫的脸看着柯小艾。
柯小艾快要被气得炸了肺的样子,呼吸粗重,她一脸怒气,鼻翼翕动几下,眼泪再也止不住。
柯小小咬着嘴唇,两滴眼泪迅速滑到腮边又被她倔犟地抹掉。
”我都这个样子了,能去哪里?能去哪里?我就这样了,哪也不想去。我也不要安假肢!你省省吧!“柯小艾吼完,伸出冰冷的手去抚摸柯小小红肿的脸颊,柔声说,”你还很虚弱,赶紧躺下,就在我旁边躺着!对不起,我不该打你,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柯小小擦了下眼睛,说:”我回去拿点生活用品,你先躺着,我顺便给你带点吃的,刚才我说的话,就当没说过,我会好好的。”
柯小艾握了下柯小小毫无温度的手,望向窗外。
乌云不知什么时候从远处的天空慢慢铺卷而来,天空已经失去了原来的颜色。
接近九月,这个多雨的季节,一旦下起雨来就会没完没了,满世界雨水横流,连空气里都是潮湿的水分。
4
柯小艾在医院的走廊里见到了莫景然,她开门出去的时候,他正站在离门口两米开外的地方。见她出来,忙扭身就走。
柯小小紧跑几步追上莫景然,问:“你偷听什么?鬼鬼祟祟的,有本事进去听呀!怎么觉得你越来越讨厌了?跟莫景皓一样!”
“我都知道了。”莫景然说,“安假肢的钱我会想办法,这个你就不要操心了,还有,不要告诉你姐姐,不然,她不会接受。”
柯小小看到莫景然眼里有泪花在闪动,她依然毫不留情回以打击:“我们凭什么要接受你的施舍?”
“因为,我喜欢柯小艾!不管你们对我有多少误会,我就只说一句——我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种人!“莫景然用力吸了下鼻子,继续说,”我不想看到她坐在轮椅上度过下半辈子,我想她也不甘心那样,我知道你也一样不想让她就那样度过余生。”
柯小小把脸转向一边假装仰头看天空,莫景然看到她分明是不想让眼泪掉下来。
“我可以去挣钱。”柯小小转过头来,嘴角挤出一丝笑容说。
“你上学呢,怎么挣?”
“辍学,总该可以了吧?”
莫景然看得出,柯小小任性中夹杂着无奈,他把手里的饭盒塞到她手里,用强调的语气说:”我说过了,这个事交给我!但是你不要和她说!”
莫景然转身大步离开,柯小小抱着餐盒蹲在地上无声地哭了。
饭盒的温度穿过不锈钢的材质,手心里一阵灼热感。柯小小哭了好一会才返回病房。
“这个味道好熟悉,你去莫景皓家快餐店了?莫景皓在不在?他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柯小艾好味觉,吃一口就知道是莫景皓家店里的食物,柯小小只回答了她前半句。
“时间紧,我怕你饿了,所以就在附近买了,怎么?有莫景然家的好吃吗?我怎么就吃不出来?”
柯小小装疯卖傻,嘴里含着饭,声音含糊不清,她没有出卖莫景然,也没有正面回答柯小艾的问题。
还好,柯小艾只是低头吃饭,没有再继续追问。柯小小松了口气,如果柯小艾再问下去,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5
柯小艾做好了再次被骂的准备敲响了孟梅花家的门,敲了好几下,也等了好一会,屋里还是没有动静。柯小小想,一定是大姨还在生气,暂时不想理她而已。
“大姨生气了,气性够大的,柯小艾还在医院,我得赶紧拿了东西就走。大姨,你行行好,赶快开门嘛!”柯小小嘀咕着,记得跺脚,当即使劲拍门叫着:“大姨,开门!开门!”
屋里还是没有动静。
莫景然从屋子里出来,告诉她说,孟梅花不在家。
柯小小这才发现,自己明明带了钥匙。苦笑着在心里自嘲一番后赶紧掏出钥匙开门。
屋子里,桌子上是姨夫留下的纸条,上面写着:我和你们的大姨要出门一段时间,也说不好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们保重。
“是了,我们自己的烂摊子自己收拾,不劳驾任何人。”柯小小把那张纸条使劲搓揉着,直到它千疮百孔才把它丢进垃圾桶。然后开始翻箱倒柜找了一些生活用品塞进一个包里。
小肚子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抓住,使劲扭着每根神经。痛,让她无法呼吸。
额头上像有无数条蚯蚓在蠕动,柯小小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汗水正顺着额头流向苍白的脸颊,嘴唇干裂,死皮一块块翘起。
柯小小借助家具和墙壁的支撑,勉强挪到卫生间。刚走进去,放开墙壁,天旋地转袭来,柯小小身子歪倒,头撞向墙壁,脸颊顺着墙壁慢慢滑下去,脸上火辣辣地疼,柯小小不由得惊叫一声。
莫景然正在屋里翻着一些陈旧的菜单,这是二爷的吩咐,要他把菜单上的菜品价格重新调整。
隔壁传来的沉闷的撞击声和惊叫声,莫景然丢下菜单拔腿就往外跑。
柯小小有气无力欲扶着墙站起来,这时一双运动鞋出现在她眼前,紧接着她就被一个人扶了起来。
“莫景然……是你。”柯小小有气无力发出蚊子一样低的声音,歪倒在莫景然怀里,昏厥了过去。
柯小小不知道昏厥了多久,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第一眼就看到床头柜上一只杯子里慢悠悠地冒着丝丝热气。
外面在下雨,下雨天,屋子里处处都是潮湿冰冷的,连被子和褥单都是,总之,没有一处是有温度的。
只有莫景然递过来的杯子和他的手是温暖的。
“醒啦?”莫景然从一旁的凳子上站起来,端起床头柜上的杯子递过来,”喝点水,再把药吃了。”
柯小小还发现,莫景然的脸也是温暖的。
“我去医院开了药,补血的,还有……医生说,吃完这些药身体很快就会恢复……”莫景然突然变得笨嘴笨舌。
柯小艾拿过他递过来的药片,说:“还有治妇科的,你都知道了,知道了就好,省得我瞒得辛苦,这种丑事,早晚会被人知道。”说完就着水把药咽下去。
“医院那边。你暂时就不要去了……
”我不去,柯小艾怎么办?谁来照顾她?”柯小小没等莫景然说完,就不淡定了。
6
柯小艾的病房里还空着一张床,柯小小以陪伴柯小艾的名义,堂而皇之躺在上面休息。
到了饭点,柯小小会假装拿了餐盒去食堂打饭,其实,每天中午十二点,莫景然会准时出现在柯小艾病房所在的楼层,给柯小小发了条信息,然后在楼梯口等着,柯小小只需过去拿饭就行。
”莫景然,你每顿饭都换着花样,换着口味,我都吃上瘾啦,可惜我怕出院以后,再也吃不到这么好吃的饭了。”柯小小从莫景然手里接过餐盒,再把她手里的空餐盒递到他手里,”莫景然,你送了一星期的饭,累不累呀?”
“不仅不累,还快乐着呢。”莫景然摸摸后脑勺,“柯小艾多久才能出院?”
“大概还得一个多月,大夫说了,等伤口脱离感染就可以出院了。”
7
黄昏的天空下的狭窄街道,笼罩着一层灰色的雾,雾里呛鼻的味道扑面而来,这不是真的雾,而是从莫景然家快餐店飘过来的煤烟味。
柯小艾坐在轮椅上,咳嗽几声,秀眉微皱,用手捂着嘴和鼻子。
柯小艾在空气中使劲嗅了嗅,她更喜欢莫景然炒菜时飘过来的味道。
莫景然低垂着头,正在颠着一只炒锅,然后把菜装盘,端走。
以往的现在,莫景皓会准时出现在这里,外套随意地搭在肩膀上,手插在裤兜里,斜靠在墙上,朝柯小艾翘起嘴角笑。今天他没有来,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是不是他伤得很重?柯小艾很是担忧。
”走吧,我喉咙疼。”柯小艾捂着鼻子,明显的厌恶这呛鼻的煤烟,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失落。
柯小小又贪婪地吸了几下,这才推着柯小艾慢慢离开。
多雨的八月刚刚过去,九月再接再厉,继续把雨水无休止地献给人间。
湿漉漉的地面,坑坑洼洼的水坑,标志着雨天街道的萧条。
孟梅花家,是柯小艾和柯小小的落脚之处,除了这里,再无其他去处。她们从几岁的时候就开始住在这里,消费着孟梅花十几年的光阴。虽然孟梅花脾气火辣,言辞粗暴,但是,真的要柯小艾姐妹两个离开这里,没有孟梅花的日子还真不习惯。
走进屋的瞬间,空荡荡的家里没有一丝生机。
“大姨没说走多久吗?”柯小艾鼻子酸酸的。
“没说,姐,有我在,你不会过得很差,相反,大姨在,我倒反而觉得不自在,成天叨叨叨叨叨个不停,都烦死了。”柯小小把包里的东西放回衣柜里,大大咧咧地说。
柯小艾才不这么认为,她说:“小小,不要那样说大姨,这些年,为了我们两个,她没少吃苦,而且,都没给姨夫留个孩子。”
柯小小撇撇嘴说:“那是她不会生,怨不得谁。”
“小小!不许你这样说大姨!哪有你这样的人?吃大姨的,住大姨的,学费还伸手问大姨要,你这么说她,良心上能过得去吗?”柯小艾怒了。柯小小拿着个衣架愣在那里。
柯小艾像是很生气,自己操控着轮椅来到窗前,望着外面一言不发。
柯小小晾衣服的动作小心翼翼的,生怕弄出动静来又要被说。
柯小艾自从车祸发生以后,像变了个人似的,动不动就发脾气,柯小小不得不处处迁就她。
“都开学好久了,你自从在学校报道以后就一直在医院照顾我,我很感激你,从明天起,你去学校吧,不要管我。”
柯小艾回过头来,对柯小小微微一笑,柯小小报以顽皮一笑,把包里最后一件衣服放进衣柜里,跑过来,从后面拥住柯小艾。
“放心好了,我中午放学会回来给你做饭,晚上会回来陪你。”
“知道啦,这句话你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我知道,以后你就是我的超级英雄,那也不能总挂在嘴边好吧?说多了就没有新鲜感了。”柯小艾拍了下柯小小的手背,仰头翻着白眼看她一眼。
“还有,”柯小小说,“这点我从来没说过,就是我每天会带笔记回来给你看,你不能去学校,在家自习也不错,不懂的我教你,我不懂的请教老师再回来告诉你,怎么样?”
“好。”
8
外面的街灯从窗户里射进来,在地上打出一个小光圈。
莫景然坐在黑暗里,盯着地上那个光圈发呆。
二爷推开门,看着杵在黑暗里的人,白花花的胡子微微抖动。
“啪!”
二爷按下墙上的开关,莫景然像个被圈在黑暗世界呆了半个世界的人,下意识地斜过身子,双手遮挡在眼前。
二爷瘪瘪嘴,走到凳子旁,坐下后把烟斗在鞋底上磕了磕,手刚摸到衣兜里的烟丝又抽回手来,鼓着腮帮看着颓然坐在墙角的人。
“莫景然!你真的不去学校么?”
莫景然双手垂在面前,默然地摇摇头表示他的决心。
“好!有出息!就和莫兴海一样!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基因遗传一传一个准!”二爷拿起烟斗,又扔回桌上。
莫景然红着眼睛,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头,下一秒又无力地松开,完全像个废物。
“不读书,那就滚!不要再回来!店里又不需要你!”
“我不滚!也不读书!”
莫景然记得,这是第一次顶撞二爷。要知道他一向都很敬畏二爷。
二爷胡子瘪着嘴,胡子抖动着,眼睛在屋子的每个角落搜索者什么。
“我就是要像莫兴海一样!做个废物!”莫景然疯了似的,喃喃地说。
二爷的目光终于锁定门后面那把笤帚,冲过去操起笤帚朝莫景然砸来。莫景然的作死节奏终于如愿以偿挨了一顿暴打。笤帚手柄断成两节,有一节飞到窗户上,卡在防盗窗上。
莫景然红着眼站在墙根,被打的时候没有哀嚎,没有抗拒,简直就是认为被打都是活该。
二爷扔掉手里的笤帚柄,慢条斯理装着烟丝,点上,一如既往的悠悠吸了一口,慢慢吐着烟圈。
“说,不读书的理由。”二爷恢复了面无表情,“还有,你认为像莫兴海那样就好,是么?”
莫景然望向外面,不吭声,二爷又说:”外面那棵树有什么好看的?你再看,那树也不会立马开出朵花来,看着我!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读书!”
“因为不读书,所以不读书。”
“嘢?你是嫌打你还不够疼是么?”二爷又在四处收索着什么,结果目光落在一根擀面杖上,脸上的肌肉抽搐几下,最后扫了眼莫景然,默默地吸了口烟,说,”随你便!打死你也不是个办法。”
“我去上学就是了。”莫景然突然开窍,丢下一句话就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二爷的眼睛眯起来,咧嘴笑了。
9
莫景然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能耐,居然能在开学一个月之后顺利走进高中的门槛。他当然知道这一切能如此顺利,都是二爷的功劳,自从他同意去学校之后,二爷无时无刻抱着电话和人求情,甚至出去应酬,大半夜的一个糟老头子喝得烂醉才一步三摇回来,每次都是跌进屋来,跌在地上。再爬起来趴在卫生间吐到天亮,再从日出睡到日落。醒来之后眉头紧皱,闷头抽烟。
直到学校同意让莫景然去学校念书,二爷紧皱的眉头才舒展开来。莫景然虽然可以进入学校,但前提是必须对他进行考试。考试之前,二爷不让莫景然去店里,让他在家好好看书。莫景然乖乖听话呆在家里,不过他抱着书,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为什么要答应二爷?去学校不是莫景然的 本意,可不知为什么,他当时脑子抽了一下,连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居然会说出”我去上学就是了“这句话。
正抱着书发愣,隔壁传来一声尖叫,莫景然大脑”嗡“地一声,弹起来就往外跑。
10
柯小艾躺在地上,画架和轮椅倒在一边,颜料洒了一地,溅到地上,在地上勾勒出一幅抽象画。
洒在柯小艾的白色连衣裙上的颜料格外刺眼,那是她最心爱的一条裙子,颜料没法洗掉,任何人看着都替她心疼。
莫景然冲进屋子的时候,柯小艾正试图用完整的那条腿支撑着身体,想要靠近立在一边的双拐。
莫景然跑过去,把轮椅扶起来,抱起柯小艾放在轮椅上。
从狼狈中反应过来的柯小艾看向莫景然的眼光是惊恐的,她用手捂住嘴,殊不知满手的颜料粘到脸上,她白皙的皮肤被染得五颜六色。
莫景然笑了,不是幸灾乐祸的那种,而是感觉柯小艾此时的样子非常可爱。他朝她伸出手,她下意识地往后躲,才发现她已经无路可退。他的拇指已经碰到她的脸,清捻她脸上的颜料。
莫景然才发现,这种颜料根本擦不掉。
”怎样才能洗掉颜料?”莫景然的声音平静如水,柯小艾却感到不安。
“你要做什么?赶紧出去!”柯小艾冷冷地看着莫景然。
既然没有人告诉莫景然,画油画的颜料怎样才能洗掉,那他只好自己想办法试试了。
“汽油,煤油,柴油。……”莫景然摸着下巴来回走动,口中喃喃自语。
莫景然所说的这些化学能源,除了用来驱动汽车,好多变态狂会用来杀人放火!柯小艾惊出一身冷汗。
柯小艾是这么想的:莫景然在柯小艾心目中,本来就是个混混,他一定知道她讨厌他,趁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有可能是来报复的。她多次见他打架不择手段,每次都有一股想致对方于死地的狠劲。
“你要做什么?快走!不然我报警了!”
莫景然走过来的时候,柯小艾突然大叫起来。莫景然摸着下巴“呵呵”一笑,说:“别费那些心思,警察叔叔很忙的,没闲工夫管这闲事。”
莫景然说话间他的脸对上柯小艾的脸,吓得她缩着脖子紧闭着眼。莫景然轻笑一声,用手沾了牙膏,轻轻涂抹在柯小艾的脸上。
“这个和汽油去污的功效一样,一会儿就可以用水洗掉就行啦。吓坏了吧?我是那种人么?”
颜料遮盖住的脸,红晕毫无征兆地扩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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