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老太爷整天冥思苦想,琢磨着用什么最巧妙的方法尽快地把这只老黄皮子逮住,可一连多少天,也没想出个好办法来,这眼瞅着犁杖都下地了,这工劲儿正是动物掉毛的时候,那皮子根本就不值几个钱。不过,管它值不值钱,就是一分钱不值,想啥办法也得把它逮住,省得满街祸害人。
郑老太爷躺在炕上正寻思着,忽听有人敲门,冲着西屋喊了一声:“雅琴,出去看看,是谁在敲门?”
“二爷,我妈不知咋回事儿,跟我媳妇拌了几句嘴,这就五马长枪地耍起疯来,又是蹦又是跳,连哭带唱,闹起来没完没了,我爹让您老过去给看看。”门开了,进来的是沟北沿儿吕四爷的儿子小洛祥。
“啥前儿的事儿,因为啥吵嘴呀?”郑老太爷头冲里躺在炕上正在想着那只黄皮子的事儿,听说小洛祥的妈妈得了病,一忽身坐了起来问。
“就吃晌饭的工劲儿,因为我媳妇做饭米放多了点儿,把我媳妇一顿臭骂,我媳妇顶了她两句……”
“你先回去,我立马就到。”
今年的春脖子忒长,快到谷雨了,那山上才刚刚泛绿,搁往常年,这工劲儿地已经种的差不多了,可今年的犁杖才刚刚下地,用老百姓的话说“差了半个月的节气。”村子里,几十户人家,家家缺粮,尤其是那些劳力少人口多的大户,这工劲儿早就开始断炊,于是,就天天找队长闹着借粮。
没粮吃的找队长要借粮:“咋地,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想让我们干活儿,就得给粮吃。”而那些有粮户看着别人找队长借粮,也闹着说没粮,急闹闹地要借粮:“咋了,都一样分的口粮,他家没粮吃,我家就有啊?能借给他,就得借给我。”
生产队每年的储备粮并不多,若是短期救救急嘛,一家少沾巴点儿,还够用。可这一开春就没粮吃,搭头不搭尾儿就开始借,到新粮食下来要四五个月呢,这点儿玩意儿哪儿到哪儿啊?根本就不够用,弄得队长左右不是。不借吧,那些没粮大户确是过不去这个坎儿,况且,这又是春播大忙季节,正是用人的节骨眼儿上,倘若都不出工干活儿,那地岂不就撂荒了?借给吧,那些有粮户也来跟着起哄借粮,明知道他家根本不缺粮,可他愣说没吃的,你也不能上人家翻箱倒柜看看是不是有粮食,或多或少也得借给他点儿吧?可你一点儿他一点儿,这点儿玩意儿几天不就没了么?这他妈隔着春望不到秋,等到都没吃的那一天可就抓瞎了。
队长冥思苦想了好几天,终于想出个不咋地的好办法,他让出纳员小柳写了若干个小纸条儿,最多五斤最少一斤,分别写在纸条儿上,特意召开个队委会,上到队长下到每个队委会成员都盖上章,算是生产队内部粮票,由队长亲自掌管。社员们来借粮,不到十二分是不借给的,多咱磨得没办法了,看看你家几口人,五口人以下的,一斤到二斤,五口人以上的三到五斤,还要限制必须吃多长时间,不到天数,再来借粮,说出大天十六个点儿也不借给。
洛祥妈起了个大早,算是把队长堵在了被窝子里,软磨硬泡,好歹算是抠出来五斤“粮票”,到生产队领回来五斤高粱。回到家,婆媳俩抱着磨杆只一会儿的工夫就把它磨成了面。于是,洛祥妈就吩咐儿媳妇做饭,并且,一再嘱咐儿媳妇要少放高粱面多放些菜,说是这些高粱面要匀作两天吃,否则,再去找队长借粮,人家是绝对不借给的。
儿媳妇大花把磨好的面在笸箩里用手指横一竖二划上道道,把五斤高粱面分成六份,挖出其中的一份,便开始做饭。
饭做好了,一家人上桌吃饭。洛祥妈拿起一个菜饽饽瞅了瞅,回头冲着北炕正在埋头吃饭的儿媳妇大花说:“咋整的,我不是告诉你了么,要少放面吗?”
“也没多放啊?是你告诉我要匀作两天吃的,我把它分成六份,只做了一份还不对吗?”儿媳妇大花瞅着婆婆的脸儿说。
“啊,我说匀作两天吃,你就分成六份做?就不能分成七份、八份,可着屁股裁褯子,就不能有点儿余地?找队长借点儿粮食容易吗,就这五斤高粱面,跑了好几天,今儿总算是顺心眼子借给咱了,赶上哪天不高兴,呱嗒一下,把脸儿一撂,愣是不借给你,你不得挨饿呀?”婆婆一边吃着菜饽饽一边说。
“少放面也行啊,可那菜也不多了,估计再有三五天也吃光了。”媳妇大花说。
“再有个三五天,野菜不就下来了吗?”
“说得轻巧,下来好,若是不下来呢?”
“怎么,我说一句你就对付我一句,是你管我叫妈还是我管你叫妈?”洛祥妈把菜饽饽往桌子上一扔忽地一下起来,站在炕沿上两手掐着腰冲着北炕儿媳妇喊着。
“快吃饭吧,多了少了不是都做完了吗,大晌午头子吵吵吧火儿地,让不让人笑话?”吕四爷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放冲着老伴说。
“笑话,随他便儿笑话,今儿咱必须说明白,这个家到底谁说了算,你若是说了算,赶明儿我管你叫妈,若是让我说了算,就必须听我的!”
“妈,你看你,你让我匀作两天吃,我就匀作两天的做,还不对吗?”儿媳妇看婆婆真的生气了,也不知说啥好。
“再说了,都过去的事儿了,说两句就拉倒呗。”洛祥说完回头又冲着媳妇说:“你也是的,妈她愿意说啥就说啥呗,能不能就当没听见?”
“就是啊,拉倒,她让你拉倒吗,我这儿说一句,她那儿就对付一句?”洛祥妈说。
“这不都是闲说话,话赶话赶到这儿了吗?”洛祥说。
“什么什么,话赶话,我看你们爷们是一抬一夯地来气我,我算看好了,这个家我是一丁点儿地位都没有了,妈呀,妈,这回我管你叫妈还不行吗?呜呜……”洛祥妈一屁股坐在炕沿儿上冲着儿媳妇一边用手拍着炕沿一边哭着,声泪俱下,哭得是那么伤心。
“妈,你这是咋地了,都是我不好,惹你生气了。”看着婆婆哭得那么伤心,儿媳妇大花急忙上前一边给婆婆擦眼泪一边赔罪。
“别他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吃,老娘我今儿就跟你们没完,找几个明白人说道说道,咱分家!”洛祥妈气呼呼的说。
“好么样的,分的哪门子家呀?”吕四爷说。
“我他妈这一辈子诶,命咋这么苦呢,年轻的时候啊,受公公婆婆的气,受当家的气,挨打挨骂,奴打奴做。这老了老了,还要受儿子和媳妇的气,啥时候才算是个头哎哎哎……”洛祥妈哭着哭着唱了起来。
“谁给你气受了,就自己找气生。”洛祥说。
瞅着老伴像是有点儿邪巴气儿,怕是冲着点儿什么,吕四爷急忙悄悄把儿子叫到外屋说:“快别说了,赶紧去沟南把你郑二爷找来。”
郑老太爷来了,一路走着一路哼唱着,当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进了吕家大院,就听见上屋洛祥妈正呵呵咧咧地哭唱着,一准儿就知道这又是冲着黄皮子了。于是,郑老太爷就认真地往四下里撒目了一下。偶然间发现靠院子右首的鸡架上有一个很破旧的鸡窝,大概是主人又做了新鸡窝,随手就把这只不用的旧鸡窝放在那儿了,由于日晒、雨淋和风蚀,鸡窝已严重变形变色,两端鸡窝门儿根本就钻不进去母鸡。可老远瞅着那鸡窝似乎在动,而且还很有节奏地在动。
看着郑爷爷不住眼地瞅着那鸡窝出神,小洛祥也注意到了那鸡窝在动,估计里面肯定有什么蹊跷,于是,冲着郑爷爷小声说:“爷爷,是不是……”
“嘘——”郑老太爷冲着洛祥使了个颜色悄声说:“去,到草堆上给我拿把草来。”
小洛祥悄没声地到草堆上抓来很大一把草,郑老太爷把洛祥递给他的草均匀地分开,胡乱地揉成两个草疙瘩,鸟儿悄地来到鸡窝旁,看着鸡窝还在动,仔细听了听,鸡窝里“叽叽叽”不停地有叫声,就知道肯定是老黄皮子在这里作怪。急忙上前一步,把两个草团儿照着鸡窝两端鸡窝门儿就塞了进去。
“小鳖羔子,今儿总算是又把你给逮住了,让你满世界祸害人,这回看你还往哪儿跑!”郑老太爷一边大声嚷嚷着一边伸手去端那鸡窝。很想把它挪到地上,然后再想法子把黄皮子逮住。这工劲儿就听鸡窝里“唧唧”直叫,接着就是霹雳扑隆四下里乱撞,撞得鸡窝直扇呼,一不小心就有跑掉的可能。于是,郑老太爷急忙按住鸡窝,两只手死死堵住鸡窝门儿想着对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妈的,让你扑腾,看我不活剥了你的皮!”
“爷爷,我来。”小洛祥说。
这工劲儿就听见上屋洛祥妈高声喊着:“二秧子,你个老不死的,你得损八辈子你,我他妈跟你没完!”接着,立马就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了,洛祥妈已经昏了过去。
郑老太爷和小洛祥费了好大的劲儿,终于算把这支老黄皮子抓住了,小洛祥进屋找来一根细麻绳,把老黄皮子从前夹襻五花大绑绑得牢牢地。
郑老太爷进屋,看着苏醒过来的洛祥妈跟好人一样,简单地安慰了几句,牵着老黄皮子就往家走。
郑老太爷路过生产队,这工劲儿正是生产队要下地干活儿的时候,社员们正在生产队开会,等候队长安排活计。看见郑老太爷牵着一只黄皮子过来,社员们也不开会了,一个个从窗户跳出来,把郑老太爷围了个水泄不通。
“郑爷爷,您是咋把它逮住的?”刘小年问。
“呵呵,很简单的哦,我看它在草窠里直蹬腿,就知道它又在祸害人,三步两步窜上去就把它逮了个正着。”郑老太爷并没说出事情的真相。
“你可真行啊,郑爷爷,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哦。”有人说。
“哈哈,正愁没有斗争内容呢,郑爷爷就给送来了,来,今儿晚一会儿下地干活儿,咱们批斗它一会儿。”李和平笑着从郑老太爷手里拿过牵着老黄皮子的细麻绳儿,来到生产队房后一棵小榆树旁,把老黄皮子绑在树叉上说:“大家伙儿都过来……”
“该干活儿不干活儿,净整些没用的,一个哑巴畜生,它能懂个啥,你批斗它,它听得懂吗?”老队长生气地说。
“它,听懂听不懂无关紧要,而要紧的是教育广大社员群众破除迷信,崇尚科学……,着实有现实教育意义呢。”李和平说。
尽管是大热的天儿,往那儿一坐,不干活儿也是汗流浃背,可社员们还是选择了批斗会。
“老黄皮子,你说说,你这些年魔害了多少好人?”王大妈说。
“对了,沟南江大妈是不是你魔害的?”董大嫂说。
“快拉倒吧,你问它,他能回答你吗?”有人笑着说。
“哼,摇头不是点头是,它不会说它还不会点头啊?”王大妈说。
“它根本没听明白你说的是啥,它会点头吗?”
“它不是老仙吗?”
“哈哈哈……”社员们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哼,完犊子货,还老仙呢,你那么神通广大,咋还让郑爷爷给逮住了呢?”德胜哥说。
这工劲儿,再看看老黄皮子,黑黑的嘴巴,颓废的皮毛,低着头不敢正视,眼角似乎有泪在流出。
“抬头示众!”李和平高喊着。
“抬头示众!”社员们附和着。
也不知为什么,老黄皮子似乎听懂了人们的口号声,抬起头来冲着人群眨巴着眼睛瞅着。
“低头认罪!”
“低头认罪!”
听到人们的口号声,老黄皮子又垂下了它的头,泪儿顺着眼角滴下。
“哈哈哈……,这东西还真得通人性呢?”
盛半拉子找来根小木棍跑上前去照着老黄皮子脑袋就敲了下去,打得老黄皮子直缩脖儿。“你那神呢,你那仙呢,给我显显灵哦。”盛半拉子说着,拿着小木棍儿又要敲下去,吓得老黄皮子又一缩脖儿,当然,它还是躲不过半拉子那根小木棍儿。
“半拉子,注意点儿方法,要文斗不要武斗嘛。”李和平脸儿拉拉着说。
“哈哈哈……”社员们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破玩意,我就轻轻地敲两下,还能敲死它?”盛半拉子说。
“你没深拉浅地搓揉它,搓揉死了咱还批斗啥?对了,褚老先生,让你家老七今晚贪点儿黑给做个笼子。”李和平冲着身边的老褚头说。
“咋地,还他妈猴子操腚没完了?”老队长本来就一肚子气,这他妈的长天落日不下地干活儿,愣是开什么批斗会,再说,郑老太爷也是的,早不来晚不来,非得赶上工这工劲儿来,弄这么个破玩意儿,让这帮人批斗起来就没完没了。眼瞅着老爷儿偏西,快到歇二气活儿的时候了,听李和平说要找褚老七给做个笼子,看那意思,今儿还不算完,气得嗷唠一声跑过去,三下两下就把绑着老黄皮子的绳儿解开了,老黄皮子就势一个高儿窜出老远,回头瞅了瞅人们,放了一个骚屁带着绳儿逃之夭夭。
瞅着老黄皮子跑走的背影,郑老太爷笑着说:“呵呵,算你命大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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