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牛,白打六、七岁便和牛做上伴了。
那时,生产队饲养的一大群牛,我和小伙伴给它们全都取了个形象逼真的名字:那犄角像细钢叉的“叉犄角”;那走起路来迈着八字步的“八字脚”;那八鞭子也打不出个快步的“钝牯子”;那好发脾气的“颠子牛”;还有毛色一团黑一团白的“花婆俚”……这一大群牛中,我最喜欢的要数那头“金子黄”牯牛。你看它:个头高挺挺的,脊背宽厚厚的,犄角溜尖尖的,眼睛滚圆圆的,尾巴细长长的,浑身长得圆溜溜的。更有那,全身上下毛色金黄黄的金子般无一杂色,像是抹上了油那么的光亮亮,又似刚梳洗过那么的油滑滑。“金子黄”还有个特点,见了生牯牛,威猛顿生,头一低,颈一弓,两犄角斜立,尾巴倒竖,两眼圆瞪瞪的喷射着蓝殷殷的亮光;后退蹬直,前腿紧绷,双蹄交换着拼力扒抓得脚下黄尘滚滚。那虎虎架势,再有胆量的牯牛也不禁望而生畏,慌忙扯转身溜之大吉。最让人喜爱的还是犁田,只要轭一上肩,“金子黄”立即四蹄生风,欢欢快快拉动得犁呼呼直跑,犁嘴啃过的泥土仿佛刀切出来似的,那么直溜溜平整整。
在小伙伴放牛的队伍中,我最好强。每天,“金子黄”总非我莫属。生产队给放牛崽一天只记二个底分,可只要能放上“金子黄”,莫说给我二个工分,就是不给工分我也高兴。听大人说,清晨的露水草牛吃了好长膘。每天,天朦朦亮我就早早起床,边抹眼屎边向牛栏跑去,第一个牵牛的当然是我了。牵着“金子黄”,我脚步轻轻快快走在前头,“金子黄”也和我同样脚步轻轻快快。为让牛吃到茂盛的青草,我常常将它牵去离村庄远远的岭下。面对捧着晶莹露珠的绿油油的青草,“金子黄”总是不忙着吃,圆溜溜的双眼放射着亮暖暖的光,看了看我,流露出感激的神色。我将牛绳微微顿了顿,轻轻地“呵,呵”两声,牛似乎明白了我的心,低下头,舌头徐徐一伸,轻轻一卷,将那毛茸茸的捧着露珠的又长又嫩的青草送进嘴中。几次伸、卷过后,头微微昂起,缓缓悠悠咀嚼开了。不一会,又低下头,重复着一伸、一卷的动作。接着,又稍稍昂起头,悠缓地咀嚼起来。那悠闲自得的神情,好是舒畅,好是怡然。再看牛身后吃过的草,简直像是镰刀割过了一般齐刷刷裸露着梗梗。常听伙们说,他们的牛有时趁你没注意时悄悄地将舌头长长一卷,把庄稼叶儿偷送进嘴中。而我放的“金子黄”也不知怎么回事,在我的身边从没做过那种“偷”的事儿。
几年以后,开始学犁地了,自不用说我又和“金子黄”结上了缘份。犁把式寅根叔手把手教我犁过几圈后,让我单独扶犁。没想到“金子黄”那么温顺听话,在犁前一步一步轻轻松松地走着,那犁线就是不歪不扭,我扶着犁直感到轻松自如,连拐弯抹角都顺顺当当。那一天,犁着,犁着,“金子黄”猛地停住了。这“金子黄”怎么今日也耍起脾性子?我高高扬起鞭子,大声吆喝着,可牛就是不走。我正准备给它一鞭子,寅根叔赶了过来,轻声告诉我犁尖前一定有硬东西了。我连忙退出犁,果然,犁尖前躺着一块石投。取出后,“金子黄”又轻捷的拉起了犁。真没想到,“金子黄”就这么通人性,关键时候还以这种方法给你提个醒。
有一回犁地时,为赶时间就着将整块地犁完,忍着肌肠辘辘的我一再驱赶着呼呼直喘着粗气的“金子黄”。谁知犁着,犁着,“金子黄”一反常态,突然站住了,一仰脖子掀去了颈上的轭。我紧抓牛绳,没好气地给这不配合的家伙就是几下抽打。对于突如其来痛打,“金子黄”没逃没跑,倒是做了错事那般任我打着。打过之后,我仍将轭扣在它颈上继续犁着。但见牛仍步履昂扬地拉动着犁,只是低起个头,并不时扭回头看了看我,那目光却是哀怜怜的。看牛那乖顺却又很委屈的模样,我又后悔了,我是人,能忍得了饥饿扶犁,可牛已多时没能进一根草,连口水都没喝,还遭我的打,我这人怎么就一点都不近牛情呢!
如今,离开牛已经好多年了,那头我喜爱的“金子黄”也成了遥远的记忆。然而,牛给我的教益却不时在脑海中滚滚烫烫鲜鲜活活地激荡着。
作 者:聂炎如 地 址:江西省樟树市广场路145号 邮 编:331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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