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它长到六七个月后,就是一条温柔而又勇猛无比的狗了。每天晚上,他就在门口附近的草堆旁蜷缩起来,那草堆恰好在一丁字路口,于是它的看守便望尽东西和南北两条大街,几十户人家,只要不是这两条街上的人,夜晚无人时分,胆敢路过,它就叫个不停,直到生人吓得躲得远远的。街坊邻居很放心,不论夜色多晚,只要来到自己的街上,就放心了,因为有我家的狗在,它会给人无限安全的。邻里也说:你们家养了狗,我们跟着沾光了。
村里有一户人家,在我们幼小时对我们很不友好。母亲是逆来顺受的人,父亲对这样的事似乎又不记在心上,我们常常遭人白眼,有时是欺负,但我很少用激烈的方式对待人家,怕给父母添乱。长大后,他家对我们的态度改变了,就因为我们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了。我们虽然有了一般的来往,心里面仍就很难摆脱旧日的那些叫耻辱不是耻辱、不是耻辱又心痛的往事,于是也不愿和他那样的势力之家多来往,而他家总是厚着脸皮,有事没事就到我家。那只黑狗从不吠叫邻里街坊的,而他家的人来串门,就要狂吠不止、扑上去的样子,如果不是我们的喊住,那狗一定咬他个皮开肉绽的。连邻居家都纳闷:奇怪,如果是人,那是你们家教使的,可它就是一条狗,这么会分辨好坏,简直神奇!
都说狗的眼光和主人的眼光很相似,狗虽不是主人所生,却是受主人影响。我们节俭,我家的狗也很知道过日子,但过日子的方式实在不是我家所有的。它就一个坏毛病,经常从邻居家往我们家叼东西,并且是偷偷的。如果邻居家的凉晒衣服或者是鞋子找不到了,多半就是我家的那只狗偷来了。这使我们很气恼,好像我们作贼了似的,常常还要给人家道歉,便也渐渐气它不争气。
那一年夏天,乡里开展了“打狗运动”,据说是要消灭狂犬病源,村子里的狗几乎全部杀光了,我家的狗却数次机智地逃脱灾劫。起初,村里要求自家处置狗,效果不明显。后来,就成立了打狗队伍。先是通过喇叭宣传,最后下了通牒:对顽固不化分子,一经发现,罚款不说,还要把强行打死的狗归公。这一招也不很灵,派出所里就组织起人,经常拿着土枪到村子里转悠,看见狗就打。那时我很害怕,害怕自家的狗不能幸免,到时还要交一笔不小的罚款,于是我就天天祈愿:但愿那狗不要走出家门,让人发现。
正当打狗最紧的时候,有一天,我家的狗突然就不见了。从早上开始,直到晚上,一直没有看到它,我心里顿时忐忑不安起来:那只狗是不是已经被打死了?我们焦急地等着明天,等着乡里送来罚单通知。
一天,又一天,慢慢的几天过去了,乡里也没有来通知。我猜想,他们可能不知道那狗是谁家的,没法罚款了。正当我们心忧如焚的时候,那只消失了一周的狗,又重新出现在我们面前,一切安然如初。我不知道该如何庆幸这狗的灵气和运气,因为狗走后的这一周,正是打狗最猛烈的一周,此后就几乎烟消云散了。狗能敏感地躲过这一劫,我替它高兴。我不知道这一周它去了哪儿,吃的什么东西,后来听一位邻居说:他好像是在棉花地里见过它,但我无法得知是真是假。
但不久,就有人来我家说,有人举报了我们家还有狗。父亲很怕被罚款,几百元的罚款相当于他一年的劳动收入,恰好邻居家的衣服被人偷走了,而这一次,绝不是我家的狗干的。邻居找上门来,向我们讨要,任凭我们解释,他都不相信:“就两件破衣服,也不打算穿了。你们给我不给我,我都不会说你们的狗还活着的。”天哪,我们还不至于笨到这种地步。
我真的很生气,但又舍不得,不得不跟父亲说:“还是把它卖掉吧。”父亲不愿给家里找来麻烦,就同意了。杀狗的贩子一到我家,狗就闻出了他身上的杀气,朝他叫个不停,狗贩子吓得不敢靠近。父亲只好来帮忙,狗任由父亲用绳子把它绑了个结实,父亲又亲自把狗送到狗贩子家中。我至今不明白这时的狗为什么就感觉不出来生命的终结已来临,还是忠心的它从无恶意地怀疑过自己的主人?
当狗感觉到大难来临时,这一切都晚了,狗知道自己被送到了一个可怕的狰狞的阴森的地方时,它叫得凄惨哀痛。父亲不愿看见它的痛状,就要走开,狗用力地撕咬着、挣脱着绳子,拴后腿的绳子终于挣开了,这时父亲刚走出几步远,狗从父亲背后站立起来,直行追到门口,一头抢地,口吐白沫,气绝而亡。在场的人们无不唏嘘嗟叹,父亲也异常地后悔。听说后,我竟偷偷地哭了一夜。
后来,父亲还跟人家要了些狗肉,给我们解馋,在那个贫食寡肉的年代,嘴馋的我不但没有吃出香味,却几竟呕吐。
常听到骂人者用狗做比:“猪狗不如”,我很是不允,我常常追问自己:现实中,究竟能有几人如狗?
从那以后,我家再不养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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