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部真人真事的回忆录,也是一位教师个人和家庭的隐私,书中的人名地名都是真人实地,事情的内容、过程及因由均有案可查,甚至于可到该地调查了解与核实。
郭先生能有这么大的勇气、毅力把他少年青年时代的家史写出来,让人们了解他、了解当时的该地社会情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了解作者本人的历史。就凭这种精神和勇气也是古今少有的。
曹雪芹写他的家史也不敢真人真姓、实地和真时代,用的是假人假姓、假名、假地和明朝这个朝代,不敢说是清朝,是八旗官吏,书名《石头记》,都还不敢写《红楼梦》。
曹雪芹没有这种勇气、怕杀头,怕灭九族。而郭先生却不怕这些,把个人荣辱置之度外,这是令人钦佩的。这是此书的特点之一。
此书的特点之二是故事情节跃宕起伏,真实感人,语言也充满了当时地方(内蒙)土语的特色。也真实地反映了当时当地的民俗与迷信落后的一面。
特点之三是,作者比较真实大胆地揭露当时、当地公、检、法,官员的素质与阴暗腐败的一面。这是事实,它说明了我国那个时代公务人员的素质,在权大于法的时代,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时代,政府基层官员的真实写照。
这是一部惊世骇俗的长篇小说,或许有些俗气和土气,但你不得不承认,阅后它带给你一种不言而喻的压抑感,一种深思,一种愤懑,一种激励。让你真实而又深刻地感觉到,生与死,爱与恨这几个简单的汉字后面,不仅承担有人性的“凸”面,比如:青春、爱情、母爱、亲情、责任和奋进;还有人性的另一个“凹“面,比如:欲望、嫉妒、仇恨、耻辱、污陷、野性;以及生与死、爱与恨、名与利、仇与辱等。
毫无疑问《生死之间》的作者以其干净利落、实事求是的笔法,大胆地突破隐私和道德防线的勇气,改变了我们传统小说虚构的成分。拓展了记实文学的创作和阅读视野,并达到一个新颖的境界。
本书故事起源和发展于20世纪60至80年代,那是一个从蒙昧走向清醒、从迷惘走向理智,从扭曲走向正轨,从压制个性走向个性解放,从压抑走向开放,从无序走向有序的特殊时代。
小说以作者本人,也就是小说中的“我”这个少年的家事和他本人成长的历程为主线,把“我”从一个少年、红卫兵、反革命分子、人民教师的不同时期的个人生活和家庭的变迁作为横断面与纵线。并以“我”与地主女儿之间的恋情为副线描绘和叙述,给予了最真诚的人性关怀,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有爱有恨、有坚强和脆弱、有高尚和卑贱、有光明和黑暗的热血男儿的生命旅程。
在那个谁也无法看清历史和左右命运的时代,一个人的命运和一个家庭的命运,就像水上的浮萍和海上的一叶扁舟,以服从为天职,以青春作祭坛,以信仰作为牺牲,甚至以生命作为代价的悲惨史,只不过在反思和怀念之中,才感受到那一份本不应该属于他的那个年龄的沉重与艰难。
《生死之间》的深刻和可贵之处是来自于它的真诚与真实。这本小说它触痛了我们心灵深处的某种东西,小说中还有许多故事情节没有继续深入挖掘而使小说的文本显得单薄。但从整体上看,它是一部非常值得各个年龄段的男女认真读一下的好作品。
李忠慈
2016年七月初
写在出版之前
好心的道友给我算了一卦,说我的寿命很长,大致可以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大约在三十五岁之前,我在经历了一场噩梦;第二阶段,在三十五岁之后,我会迎来了人生的春天,但是前面有一条小坎儿,渡过了就会一马平川。说实在的,我不在意这种说法,因为从小学到大学,我都接受的是历史唯物主义和唯物辩证法教育。道友再说这话的时候,我当时正处在大学毕业后的初期,而命运正在严厉的折磨着我,我想,道友是在安慰我的一番好意。道友死后,我也进入了不惑时期。细细想来,道友的话实在有些道理。我在少年时期,经历了世界上没有人经历过的贫穷与苦难,我承担了那个时代不应由我承担的重担。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我会那样的痛苦与孤单。在人大于法的时代,我没有任何选择,甚至连生存权都没有。我没有权利在这个世界里苟活,只有默默地沉受这所有的一切。我的希望在哪里,我的梦想又在哪里。我受着比高尔基还苦的童年,我不能有任何怨言,也不允许我有任何怨言。少年时代的快乐到了哪里,历史再开我的玩笑,现实又在作弄着我。我的青年时代也在灰色中度过,我也曾遇到过初恋,那样的初恋是刻骨铭心的爱情,是难以忘怀的初恋。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比她更爱我了,世界上所有动人的爱情也超不过她对我的爱情。这个爱情是永恒的,她不会因时间和地点而改变。但是这个爱情我没有抓住,她无情的走了,她走得很远很远。这是本书的主题,所有的题目都是围绕着她展开。亲爱的读者,你不要看了以后在流泪,我不允许任何读者去承担这份责任。反而我要求读者可以翻过这一页,因为落泪的时候还很多。世界上有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无缘无故的恨,我斩听截铁地说有。按理说,我大学毕业后应该有满意的理由。可是在那个法制体系还没有完善的时候,一切都还是若明若暗,无法解释。我知道,就在那个不确切的时代,我家的人接连冤枉的死去,我也曾上告过,可总是已失败而告终。我在困惑中挣扎,后已经完全的麻木了,我在亲友们的骂声中逃避现实。我躲在了人烟稀少的大西北,在那里无声无息的生活。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位蒙古族姑娘爱上了我,我们结婚成家,小日子非常的幸福。后来我们有了一对儿女,他们都非常聪明健康。我们在享受着天伦之乐,我们在高声的呐喊。后来,我又办起了民办学校,收留了好多失业老师,也安培了许多的大学生。我们在做着慈善事业,我们再依法纳税,增加了当地的财政收入。可是西北的条件差,不能解决生源问题,于是我又把学校办在了北京,我们的事业得到了很大的发展。我在一面办学,一面在注视着国家的动态。这个时期,是国家的法律体系完善的时期。党在严厉的打击腐败,最典型的事件,莫过于内蒙古高级人民法院平反了一起最大的冤假错案---胡格案。我也在参与了这场伟大的斗争,口诛笔伐,支持中央政府。这是法律的胜利,这是正义的呐喊,那些草菅人命的官员,那些腐败无能的官员,那些滥用职权的官员,你们的末日就要来临。有习主席为首的党中央的正确领导,我们会建起民主和富强的国家。要实现中国梦,这也是我的追求,我在和党中央保持高度的一致,把我的民办学校办好。我仿佛又一次焕发了青春,我的教育办出了特色。我在为国家作出贡献的同时,我也在丰富着自己的人生。回想起道友的话,我真是感激万分,他没有欺骗我,他的话说准了我的经历。我想告诉大家,我的经历就是我的财富,世界上没有神仙皇帝,也没有救世主,靠的就是自己的努力。我所有的努力,都没有浪费。上天是公义的,善恶都有回报。我的青少年时期,尽管时代带给了我灭顶之灾,我除了选择跳河,其他的坏事我都没有干过。我坚信真理会浮面而出,一个伟大的时代就会到来。我的中年时期就是伟大的转折,尽管我在办学中遇到了很大的挫折,但我没有气馁,我没有再重复得活着。我在激励着自己,我绝不能倒下去,我要做强者。我不再相信宿命论,我能做好自己。亲爱的读者,人的一生不能白过,不能慵懒的生活,我在等待着你的胜利消息。
一 我的梦想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在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常听奶奶讲,我们家里经常闹鬼,每当黄昏降临时,此鬼就出来四处觅食,夜半三更时闯入院中,形体高大怪异,狰狞可怖,煞是吓人。那时,爹不知到了哪里,叔叔在一年前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和爷爷奶奶住在一个院子里,半矮半破的院墙无法阻挡那恶魔的出入,所以,那鬼几乎天天来光顾我们的家门。不过奶奶又说,此鬼只是为的寻食,既不伤人,也不掠物,它若来到时,你千万不要喊叫,只用被子蒙住头,过一会儿就平安无事了。
当时,我们全家七口人,住在一间不过三十平米的土屋里。我与两个弟弟裹着一张破棉被,象蚯蚓似的蜷曲在一起,按理说,我们已形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战斗整体,什么恶鬼也自会退避三舍的。可是在缺乏爹的保护下,我还是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我多么盼望爹能够早点回家啊。可是爹究竟去了哪里,爷爷奶奶和妈妈始终不肯告诉我这个秘密,我猜测,爹一定是做错了什么事情,离家出走了,否则,他不会忍心抛下我们不管的。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终于知道了爹外出的原因。
在那天下午的语文课上,由于几个晚上连续的做着恶梦,妈妈做午饭只熬了一锅苦菜汤来喝,所以,刚一上课,我的肚子里就饥肠辘辘,脑子嗡嗡轰叫,不管老师如何严厉的盯着我,我还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不一会儿,我看见爹回来了,嘿,爹是那样的威风,他身穿虎皮铠子甲,手握一口鬼头大砍刀,大声呵斥那恶鬼,“你是何方妖道,竟敢趁爷离家出走之时,欺凌我孤儿寡母,老弱病残,我今天非把你碎尸万断不可 !”说着,爹就和那恶鬼打在了一起,好一场厮杀,我情不自禁地提起了一根哨棒,和爹并肩战斗在了一起,不到几个回合,那恶鬼就被打走了。我大叫一声,“爹,你真了不起!”
可是,课堂上却传来一片大笑,老师狠狠踢了我一脚,并忿忿地说,“ 你上课睡大觉还不过瘾,还居然大喊大叫扰乱课堂。你说说,刚才我都给你讲了什么内容?”我摇着头茫然不知所措。
“我知道你什么也听不进去,可是,严峻的国内外形势你为什么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你不知道,国际上,苏修社会帝国主义正在卡我们的脖子,美国支持蒋介石梦想反攻大陆吗?你不知道国内的地富反坏右都在蠢蠢欲动,妄图恢复他们失去的天堂吗?你真是不争气,难道你也要学你老子的坏样子吗?”
我傻傻的看着老师,老师却越来越气,“你老子吃不下农田建设的苦,居然能跑在包头城里打工,还不向生产队交工钱,你知道不,就因为你爹的问题,公社才撤消了我们社会主义文明村的崇高荣誉,你老子真是我们村的千古罪人,我都替你害臊!”
我不知道该和老师如何分辨,反正,自己上课睡觉说梦话总是错误的,老师不管如何批评都是为了我好,我还能说什么呢,只是低下头来一个劲地哭。然而,我却意外地知道了爹的下落,原来他是在城里给我们挣钱,不管爹如何坏,如何丢人现眼,给生产队脸上抹黑,可我相信,爹回家时一定能带来米面的,到那时我就不会饿着肚子上课,昏昏沉沉地说梦话,让老师为我操心生气了,想到此,我心里反倒觉得一阵快慰和欢乐。
终于捱到了下午放学,老师罚完我值日后,已是临近黄昏了,我懒懒地顺着河边往回走。夕阳的余晖映照着熟悉的村巷小路,喧闹了一白天的村庄开始变得安静下来,此时的河边小道上,也只留下了我的孤身独影,心里不免有一股凉飕飕的感觉。我突然看见,在我前面出现了一位白发婆婆,她脚小笨拙,走起路来一颠一簸,很是吃力,这不是奶奶吗?我使劲地揉揉眼睛,证明了我的判断是完全正确的。
“奶奶,你等等我!”我一边喊着她,一边向她跑去。可奇怪的是,奶奶既不应声停下来,也不回头看我一眼,自顾慢慢腾腾地往前走,无论怎样追赶着她,她却始终在我前面走着,样子还是那么艰难颠簸。蓦然之间,从小路的西面猛的刮来一阵小小的旋风,顺着风势,奶奶连翻了几个筋斗,就倏然不见了。我拼命地喊着奶奶,差一点就要哭出了声来,可耳畔听到的只是凄凄阴风,汩汩流水,眼里看到的仅仅是前面的一座小小土庙。
这座土庙是我村唯一的河神庙。我常常听奶奶说,每年秋季,大青山一带暴雨不绝,洪水滔天。一望无际的汪洋由北向南,转东折西地从村里横穿过去,肆虐的洪水无情地把一个村庄斩为两段,形成了南村与北村,每当洪水过后,村里不知有多少房屋夷为平地,多少人卷进大漠荒流,在洪水面前,不管你是佛教徒、道教徒、基督教徒亦或是伊斯兰教徒,都不能享有任何的特权,死亡与不幸都是人人平等的,这就形成了一个共识,固而在南村的河边上有了这座小小的河神庙。据说,有了这座河神庙后,洪水就不再向从前那样暴虐成灾了。自然,这座供奉着八位河神的小小土庙,就成了遐尔闻名的神庙,一年四季总是香火不断,连百里之外的人们都争相朝觐。
可是,虽然我每天不只三次的从它前面经过,但从来就没有进去过一回。因为奶奶常常告诫我,不到十二岁的小孩是灵魂不全的,灵魂不全的人进去后就会失魂落魄,而一旦魂魄走散了,就很难再把它找回来,所以,这不到三年的小学生涯里,每当我上学和回家经过这里时,总是屏声静气,连正眼也不敢往里瞅一下,有时,虽身不由已的窥探一眼,总会觉得里面有很多头颅在轻轻转动,绿眼睛忽闪忽闪的夺人心魄。现在,奶奶又是这样怪异的消失了,更增加了我莫名的恐惧:这座土庙里居住的大概不是什么河神地灵,而是一群吃人的魔鬼,我的腿颤抖的开始不听使唤了,连喊一声奶奶的胆量也没有。但我还是清醒的意识到,只有早一点回到家中,把奶奶失踪的情况及时告知爷爷和妈妈,才能有解决的办法。于是,我强作镇静的唱起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一路豪歌,跌跌撞撞、趔趔趄趄地跑回了家里。
可是,当我推开那扇破烂的栅门时,却看到奶奶在若无其事的喂猪洗菜,这使我更加诧异不安。我忙问奶奶是怎么回家的,奶奶居然说她一整个下午,从未离开院里半步,我慌忙顶住院门,放下书包,糊里糊涂的喝了一碗玉米煮菜汤,又强打精神,帮妈妈洗完了锅碗,就一骨碌蒙住头睡觉了。
这一天晚上,我真的像奶奶说的丢了魂魄一样,满脑子都是那连翻了几个筋斗的突然不见的奶奶。尽管我多次责备自己,不要疑神疑鬼,一定是在夕阳的回光返照中看花了眼睛,误把一棵摇摆不定的小树看成了奶奶,可无论如何就是消除不了历历在目,清晰可见的事实。难道说真的遇见了鬼?我不敢再往下想了,可越不敢往下想就越是要想。夜越来越深了,狂呼的北风穿过墙壁的裂缝,给屋里带来了丝丝阴风,仿佛像一个哀怨的女鬼在低声哭泣。妈妈在若明若暗的油灯下给我们缝补破了又破的书包,她软弱瘦长的身子随着扑朔迷离的光线不断变化着形象,一时间,我竟然把她看成了河神庙里的土地爷,吓得我大惊失色,呼叫不已。妈妈以为我中风患了感冒,急忙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活,用手抚摸着我的额头,并问我什么地方难受。我怕妈妈花钱去找医生,更害怕她深更半夜离开这个黑屋子发生不测,急忙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心里有些害怕,过一会儿就好了。妈妈再没有说什么,赶忙吹灭了油灯,紧紧的搂着我睡下了。
一会儿,紧张劳累了一天的妈妈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刚刚被我大呼小叫惊醒了的弟妹们又重新进入了梦乡。而我,虽然死死的抱住了妈妈,可还是久久不能入眠。强劲的北风照样呼啸不已,房顶上的几捆高梁杆子不时的被刮到院子里,发出喀嚓喀嚓的呼叫。我的心也仿佛被揪住似的,随着高梁杆子的呼叫一阵比一阵紧张,突然间,家门吱的一声被轻轻打开了,我猛得向门口看去,天哪,一个巨大的黑影正蠕动着向我们的土炕走来。我大喊一声,眼前变得一片昏暗。
不知有多少个日子,我一直昏昏沉沉地睡在了炕上,偶尔清醒,就立刻看到那个硕大无比的黑鬼在向我扑来,然后伸出像钢叉一样的魔爪,死死卡住我的脖子。我惨叫着,哭闹着,奋力挣扎着。家里人慌乱成了一团,奶奶给我连续请来了三位乡间大夫,可他们在诊断我的病情时,竟然说的南辕北辙,风马牛而不相及。爷爷奶奶和妈妈不知该听谁的为好,他们眼巴巴地看着我的高烧由38摄氏度上升到了42摄氏度。后来,各位大夫均已摇头无能为力,回天乏术,有的干脆明示尽快准备后事,以免祸及其它弟妹。全家人围着我只是一个劲地哭,两个小弟弟还跪在地上不停的祈祷,他们甚至承诺让魔鬼吃掉他们,以唤回我的生命。有些好心的邻居建议妈妈到旗医院治疗,可家里穷得连一个铜板也没有,拿什么去住院治疗呢?即使邻居们凑上几个小钱,也是杯水车薪,再用牛车拉到四十公里外的县城,恐怕半路上也就没命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时而长吁短叹,时而呜咽哭泣,他们愤愤的遣责老天的不公,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就被无辜地送给阎王,还有什么天道可言。
三年级的全体同学也都轮番着地来看我,就连那位语文老师也来了。他站在我的面前,握住我滚烫的小手,已是潸然泪下了,“忠元,我那天下午是不应该批评你的,更不应该出手打你,你是班里学习最用功的同学,也是最遵守纪律的同学,怎么可能故意地上课睡觉呢?是老师不了解情况,一时错怪了你,请你原谅老师吧,老师给你赔罪了。”同学们也跟着哭成了一片。
忽然间,妈妈不知想起了什么,她大声地嚷道:“你们都不许哭,我的儿是不会死的,他是中邪了,是鬼迷了他的心窍,一会儿就会好起来的!”说着,妈妈就像发了疯似的跑出了家门。大约有一顿饭的功夫,请来了村南口住着的一位巫婆。那女巫翻看了一下我的眼皮,很快在土炕的一角设起了香案。她用白蓝紫黄四色纸各叠成了四个纸人,每个纸人的肚子上钉了一枚银针,分别置放在香案的四个方位,又在一张黄纸上写下了一大串符箓,在上面压着沉重的香炉,最后拿出一把短剑来,在我的右手食指上豁开了一道小口,把流出的鲜血轻轻的抹在了剑刃上,再用香灰止住了我的流血。这一切是那样的轻车熟路,快捷有序,人们不禁屏声静气,看着她的高招。只见那巫婆口中念念有词,似说似唱,忽而闭目沉语,相邀各路天兵神将,忽而怒目圆睁,断喝诸方魑魅魍魉,一把血剑在四个纸人旁边不停的挥舞辟刺,犹如一道彩虹。
妈妈在我的背上缝了很大的一块红布,她背着我跟随巫婆不断的跑动,由屋里到院内,由院内到村口,一直向我丢魂魄的地方——河神庙跑去,口里还不停的喊着“忠元魂回兮,我儿魂归兮,妖魔鬼怪快快躲开呀,天兵天将已经把你们包围了。”
当我被满头大汗的妈妈背进河神庙的时候,我的眼睛豁然亮堂了起来。多少年来,近在咫尺擦肩而过的河神庙,由于它的阴森可怖,神密莫测,更因为奶奶的灵魂不全理论,所以,从我记事起就未敢越雷池半步。今天,在巫婆和妈妈的帮助下,又在一大群善男信女的追随下,终于看清了它的庐山真面目,原来不过是几俱破损不堪的泥塑土像。尽管它们的面目狰狞可怖,但有的已是无头无足,有的也缺了胳膊少了腿,倒是在它们身上增加了一层厚厚的麻雀屎,仿佛像一群肮脏的乞丐,脚下却有成群结队的老鼠在肆无忌惮地争抢它们的一点可怜的供品。看来,河神地灵在这里也同样受到异类的排挤与欺辱,它们和我家的处境完全一样,毫无能力来保护自己的神圣殿堂,长期以来,对河神地煞形成的恐惧开始动摇了,我甚至象可怜母亲一样的怜悯起了它们。
回到家里后,巫婆将我背上的红布取下,擦掉了剑上的血迹挂在了门上,接着又是一通乱叫乱舞。当妈妈大声喊:“我儿回家了没有?”我脱口而出“妈妈,我已经回家了。”于是,我的灵魂就被招了回来,生命奇迹般的沿续了下去。
二 父亲的的回归
父亲因在村里吃不饱肚子,偷偷的跑到包头的白云煤矿挖煤。他原以为到了城里能找份清闲的工作,多挣几个小钱,除了填饱自己的肚子外,还能养家糊口,聊以为生。可是,矿井里的临时工全是靠卖命挣钱,他们使用沉重的镐头刨煤,再用铁锹装在小煤车上,最后要推到井外五百米的地方卸掉,才算完成了一次性的任务。他们两人一个小组,实行了严格的计件工资,每推出卸掉一车煤,每人挣一角五分钱。这样,象爹这般的强壮劳动力,累死累活每天也只能挖上十车煤,获得一元五角的工资收入。而当时每天配给粮食仅八两棒子面,这在满强度超负荷苦力下,无论如何也是坚持不了,况且,井下因瓦斯爆炸引起的塌方与漏水事故不断地发生,临时矿工的年轻生命不明不白的就被埋在了下面,所以,父亲权衡再三,只好灰溜溜的回到了村里。
爹的回家,使我的睡眠状况得到了很大的改善,我第一次感到了父亲的伟大,他就象一道冲不垮的拦河大坝在保护着我的安全。很长时间,我再也看不到那个巨大的魔鬼破门而入了,每个夜晚都能甜蜜的进入童年的梦乡。在梦乡里,我吃着很大很大的馒头,穿着很白很白的足球鞋,尽情地跑向学校、村头与田野,向我的老师和小伙伴炫耀着我的富有和威风。
然而,仅仅维持了半个月的甜蜜梦境很快就因父母的不和而破灭了。母亲责难父亲老实得像个木头人,没有一家之主的能力,把个穷日子过得叮当乱响,家里常无隔夜粮,吃了上顿没下顿,一大群孩子嗷嗷待哺,为了活命,眼睁睁看着别人拿了四斗高梁买走了一岁的妹妹,象你这种男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趁早不如死了的好。父亲也不甘示弱,大骂母亲作风不好,趁他在包头打工之际,不守妇道,与村东头的赵二小鬼混一处,忠元在那天晚上看到的哪里是鬼,分明就是魔头赵二小,为了讨一碗粥喝,你竟无耻到出卖自己的肉体,和你这种贱女人过日子,怎能有脸见人。
爷爷奶奶叔叔姑姑们自然是站在了父亲的立场上,大骂母亲不要脸,给门庭正派的老郭家出尽了丑,丢尽了人,丧尽了门风。愤怒的叔叔拿起棍子毫不客气的将母亲打翻在地,全家人在她瘦弱的身上踢来踢去,象教训一头野牛似的教训着她。围观的人群一阵一阵的高喊,“打的好,好好打,打死这个臭不要脸的,打死这个臭婊子!”我和弟妹们吓得只有嚎啕大哭的份。
那时,我还不明白什么叫婊子,只是人们动不动老叫我乌龟王八蛋时,才些微感到了其中的含义。总之,在以后上学和回家的路上再没有一个同学和我相随了,甚至,他们还在后面不时地用石块和牛粪打我。我无法忍受这种歧视和污辱,有一次竟仗着胆子请求父亲,“爹,你不要再和妈妈吵闹了,我宁可看到那个黑影,也不愿要你保护了。”父亲气得脸色铁青,说我不明事理,一定是跟着妈妈学坏了,否则,怎么能说出这样的混帐话来,他越说越气,竟然狠狠的打了我一记耳光,这是爹一生中,唯一打过我的一次耳光。随后,他就抱着我哭了,哭得竟是那样伤心。
其实,我和弟妹们对母亲的看法倒与别人完全不同,母亲是位极其善良明理而又忍辱负重的女人,父亲不在家时的那两年,她为了我们弟妹五人能喝上一碗小米稀饭,穿上不露肉体的土布,整天整夜地在拼命干活,有几次竟累得趴在地上无法站立起来。一天,我实在不忍心看下去了,就对母亲说:“妈妈,我不想念书了,我已经识了好多的字,还学会了打算盘,再不用受别人的愚弄了,就让我帮您做营生干家务吧,我一定会使弟弟妹妹念上更多的书,妈妈,您就同意我这样吧。”
谁知,妈妈竟扳起一幅异常凶狠的面孔,一伸手,对我就是重重的一记耳光,她颤抖着身子骂道:“你这不争气、不上进的东西,怎能说出这种胡话,妈一天到晚的劳累,为的是什么,难道就是为了你能记记工分,算算帐目吗?妈是盼望你们把书念完,将来好有个出息,妈就是累死饿死,也不能停止你念书啊!”这也是妈妈一生中唯一打过我的一记耳光,说着,她就紧紧地搂着我大哭了起来。
从那天起,我就暗暗地下定决心,一定要抽出时间,多帮妈妈干活,尽可能为她分忧解难。那时,我家的院门紧挨着饲养院的南墙根,在饲养院的牛圈里,残存着不少的干牛粪,而在马槽中也剩余着很多的干草秸,这些都是很好的烧材原料,我为什么不能利用它们呢?我发现,每天晚上在上灯的时候,两名饲养员填满马槽里的草料后,就要回家吃饭,我抓住这半小时的机会,悄没声的翻过断墙,在牛圈里摸索着干牛粪,在马槽中捡取着干草秸,捡满一筐后,再悄然翻回到家中。开始行窃时,我未免心惊胆战,拙手笨脚,又不熟悉里面的情况,曾有好几次被儿马踢倒,叫驴咬伤,为此,我一度心灰意冷,不知所措,准备洗手不干了。可每当看母亲佝偻着身体在地里捡干柴时的艰难,我的心里就酸楚的隐隐作痛,我不能退却,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也要帮助妈妈解决烧材的问题。那天晚上的电影《南征北战》,给了我很大的启发:高营长为什么带兵总是能打胜仗,连军长都表扬他,“仗使你越打越精了”,还不是因为他对敌情的了如指掌。第二天中午放学后,我佯装在饲养院里玩耍,心里却暗暗记住了每匹马和每头驴的位置,了解它们各自的性格特点,并有意的给它们加草,在它们身上搔痒,一连几天,所有的烈马和暴驴都成了我的要好朋友。奇迹终于出现了,以后每晚在它们的饭碗中取其剩下的食物时,它们就会默默地站在一边,十分友好的抬起头来停止咀嚼,任我分享它们的残羹剩汁。就这样,每晚总能取出一筐子干牛粪和两筐子干草秸,相当于母亲捡三天的干柴。对我的这种行为,开始时母亲还严厉的责骂一番,她要我堂堂正正的做人,清清白白的处事,不该从小就偷鸡摸狗,学坏了心术。可是,当她在半夜里看到弟妹们被寒风冻得直打哆嗦的时候,当她在我熟睡中轻轻解开我的衣服,看到我被牲口踢咬得伤痕累累血迹斑斑时,她竟然伤心地哭了。我想,母亲的眼泪大概就是默许了我的行为。
然而,使我不能理解的是,母亲为什么要和赵二小相好呢?据我所知,居住在村东头的赵二小,是个可恶的痞子和恶棍,他仗着在战场上立过三等军功的政治优势和国家每年补给二百元生活费的经济条件,在村里恣意欺男霸女,鱼肉乡人。乡亲们像躲避瘟神似的躲避着他,但是,他对我们家的态度却是十分友好的,还经常挑水和泥垒堵破烂的院墙,这可能就是因为母亲的缘故吧。我记得,在我刚上三年级的时候,因交不起两元钱的学费,学校一度停止了我的上课。赵二小知情后立刻找到了学校,不知什么原因,学校不但免去了我的学费,还提供一些必要的铅笔本子,以资助我的学业,这使我十分感激这位十恶不赦的恶人。每当我见到他的时候,还叫他一声赵叔叔。那年冬天,我全身没有一件棉衣,早上尽管是跑步上学,可到了教室后,都已经是手脚冰凉,呲牙咧嘴了,过上半天也握不住铅笔。又是这位大恶人,给我送来了一条棉裤,虽然十分的陈旧肥长,但我穿上后还是感到一股说不出的温暖。
一天下午,我正兴高采烈地拿着考了一百分的算术卷子回家报喜时,突然被一个小伙子抓住。他污言秽语,出言不逊,大骂我长了三只手,偷走了他的棉裤,勒令我立即脱下棉裤还他,否则就要砸烂我家的门窗。在大庭广众面前,我拒绝脱下棉裤,小伙子恼羞成怒,一拳将我打倒在地,然后骑在我身上,就要强行脱掉我的棉裤。我无力与他抗争,很快,裤带就被解开了,我闭起双眼,等待着这一屈辱时刻的到来。
正在此刻,赵二小不知从哪里喝酒经过,他不问情由,出手就是一连串的重拳,直打的那后生眼冒金星,鼻子里鲜血直淌。他像一头狮子在狂吼着“你他妈的睁大狗眼看一看,是哪个孬种偷了你的棉裤,你的棉裤上有你妈的什么记号,这个小娃娃穿的怎么是你狗日的东西。”
那后生直吓的丢了三魂,丧了七魄,忙不迭地跪在地上求饶,磕头犹如捣蒜,“大爷,请您老消消气,这条棉裤不是我的,就当我吃错了迷魂药,嘴里把不住门的胡说八道。您老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放过小的这一把吧,小的给您磕头,求大人高抬贵手了。”
围观的人群虽然犹如蜂蚁,其间也有那后生的一大堆亲戚朋友,但他们一个个就像秋后的蚂蚱,傻呆呆地站在一旁,既不出手相救,也不开口劝架,眼巴巴地看着赵二小往死里打他。
我实在不忍心看下去了,急忙提起裤子劝道:“赵叔叔,你就不要再打他了,既然他认了错,说这条裤子不是他的,你就饶他一码吧,你看,他的鲜血已经流了一大摊了。”
赵二小见状,又狠狠的踢了那后生的屁股一脚,然后回过头挑衅地对围观者说,“你们都看见了,以后谁他妈的狗吃耗子多管闲事,老子就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叫他变成一个不男不女的二胰子。”
从此后,我就放心大胆的穿起了那条肥而且长的棉裤,堂而皇之地出入在校园里,家门口和田间的小路上,再也没有人敢欺凌我了,也再听不到人们说我是乌龟王八蛋了。看来世界上原本是没有真理的,真理就是强权,就是力量,就是血与火,火与水的一种较量。对于赵二小这样的恶徒,我非但无法恨得起来,反而倒生了一种感激与崇敬之情,而对于我的父亲,反倒是同情与怜悯多于感恩了,真是不孝之徒。
美国不是很强霸吗,那就是真理!想打哪个国家就打哪个国家,别的国家只能望洋兴叹。不行,我要向美国那样强大,努力改变这贫困的面貌。贫穷最可怕,没有比贫穷更可怕的了。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善良的人们还在议论着这个问题。须知,近百年的中国为什么老是被动挨打,那就是弱,那就是贫穷,那就是愚昧无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中华民族要复兴,就要强大自己。现在,我们解决了民族独立的问题,不再受西方国家的凌辱,这是历史的巨大进步!但是我们还很穷,还很落后。我们需要强大,我们更需要富裕。现在我们都快饿死了,为什么还要搞文化大革命哪?这究竟想怎么样?是那几个歪嘴和尚念错了经,我实在不得而知。我心诚的盼望,我们不能再这样无休无止地斗下去了,与天斗与地斗还要与人斗吗?斗能会怎么样呢,能使人民摆脱饥寒交迫吗?刘少奇、邓小平不是抓经济的吗,不是想改变人民的生活吗,为什么要打倒他们呢?我连裤子穿都没有了,还怎么见人,又怎么能上学?可是这件事以后,我反而生活的很平静,我像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堂而皇之的出入于校门。那些鄙视我的小伙伴,看着我穿着又厚又长的大棉裤,也不敢再窃窃私语,更不敢大声喧哗。我仿佛是个胜利者,走到哪里都是一片恭维。我享受着胜利者的喜悦,享受着少年时期的愉悦!我大声的唱着毛主席的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我在憧憬着国家的未来,我在期盼着人民的福祉,悠悠万事,唯此为大!可是我们的小学里,人数一天比一天少。原因是读书无用论在作祟,家长都要小孩回家干活,哪有心思去读书?我的父亲也劝我回家干活,家里的人口多劳动力少,就父亲一人在挣工分,每年挣不回口粮,过着半饥半饱的日子,多么希望增添半个劳动力。我爷爷奶奶也劝我回家,哪怕是挖点苦菜吃也比饿肚子好!我也一度动摇过,曾经想退学劳动。可是我舍不得学校,更舍不得放弃学业,我是班里最好的学生,我要带头学习,将来是个文盲多害怕!毛主席不是教导我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吗,怎么读书又无用呢?我和爸爸吵了好几次,就是不愿意放弃读书。爸爸拗不过我的脾气,只好表示同意。我好高兴,这场战争我胜利了,我好像长大了一样,我背着毛主席语录继续上学。我把毛主席语录倒背如流,我沾沾自喜着我的聪明,后来才知我的选择是对的。
三 我的红小兵生涯
一九六七年,随着我进入小学五年级的学习生涯,我身不由已的跟随赵二小展开了村里的夺权斗争。赵帅带领猛虎战斗队的全体成员,旬月之间,就从他亲哥的手里夺回了革命委员会主任的大权。那些日子,我们白天管制着地富反坏右超强度的挖渠修路掏厕所,晚上集中力量追缴地主老财私藏的大烟和金银财宝,真可谓扬眉吐气、春风得意了。一天晚上,当我侦察到大地主胡发财的老父气绝身亡时,立即把情况报告给了赵帅。精明的赵帅指示我们:要不露痕迹暗中注意,千万不要虚张声势打草惊蛇,丧事任其操办不得干预。他反复叮咛我“政策与策略是党的生命,各级领导同志,务必充分注意,千万不要粗心大意。”
按照赵帅的巧妙布置,在胡发财老父埋葬的第三天后,我们召集村里的所有黑五类分子,带上铁锹镐头,齐集村西路口,给胡发财老父挖坟掘墓。那天,跟随掘墓队伍的群众犹如一条长龙,连小学生都停止了上课,他们以班为单位,排起了长长的队列,在老师的率领下,顶着烈日的暴晒,一字长蛇阵地走向了胡发财老父的坟地。我是红小兵的主要头目,又是赵帅指定的掘墓指挥官,自然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我从来都没有这样的自负与高傲,一路上,吆五喝六,指三骂四,呼一喊二,好不神气。这自然是一种高贵权力的象征,但我当时主要还是向我的同伴显示我的威严和才能。
赵帅在胡发财老父的坟头上高高站起,我第一次觉得他就像电影里的军长登上敌人的坦克车一样的威风和具有魄力。“贫下中农同志们,革命派战友们,红卫兵小将们,今天,在阶级敌人胡发财老父的坟头上,召开一场特殊的战斗大会。胡发财的封建遗老,在强大的无产阶级专政下,带着无可奈何的花岗岩脑袋进入了坟墓,这是我们无产阶级的伟大胜利!”他使劲地在坟头上摇着胡发财老父的引魂树,意味深长的继续说道:“但是,毛主席教导我们,阶级斗争是长期的,曲折的,复杂的,大家想想,在拿枪的敌人被消灭以后,不拿枪的敌人还不依然存在?胡发财的老子死了,胡发财的后代还不继续存在?他们能不想着反攻倒算,夺回失去的天堂吗?同志们哪,阶级敌人就像这棵招魂树一样,他们的阴风可是不散啊!”
坟头的四周一片哑然,尽管火辣辣的太阳把人们照得头昏目炫,但人们还是瞪着怪异的目光,静听着赵帅的训话,试图搞清楚这场斗争的目的。我的心里也犯着嘀咕,赵帅的这一通开场大白和挖掘坟墓到底有什么联系呢?他的葫芦里究竟想卖什么药?
赵帅似乎明白了人们的怀疑目光,他清了清嗓子十分严肃而自信地说:“同志们,据我们猛虎战斗队的大量调查,胡发财的老父生前留下了一本变天帐,上面记下了我们每个贫下中农分他土地和财产的帐单,迫于形势,他把这本变天帐带进了棺材,一旦时机到来,他们就会疯狂的反攻倒算,让我们重新吃二遍苦,受二茬罪,你们说,我们能答应吗?”
“决不容许胡发财秋后算账!胡发财变天我们一万个不答应!”我第一个举起拳头高呼口号,群众的口号声随即震天动地,响入云霄。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但转念一想,将来一旦时机成熟,胡发财还要掘开老子坟墓取出变天账,多么麻烦呢,如果时机不成熟,他们的变天账不就烂在了棺材里?阶级敌人真是愚蠢。
掘墓战斗打响了,按照赵帅的授意,我开始了有条不紊的果断指挥。第一批役犯,由富农和走资派组成,目标是平掉坟头,拔出引幡树,不到二十分钟,初战告捷。我又让地主和牛鬼蛇神组成第二梯队,任务是看见棺材。随着掘墓斗争的步步深入,我的全部神经也变得紧张起来。我害怕铁锹碰击棺材盖的声音,更害怕打开棺材盖后看到里面的死人。万一胡发财的老子突然坐了起来,一把手将我拉到棺材里,我还能活着出来吗?我常听奶奶说,人死后的七天之内,精气还在体内运转,一旦遇到空气,就会苏醒变成恶魔,好多盗墓者就是因此被鬼吃掉了。而胡发财的老子死后还不到三天,更是形成厉鬼的最佳时期,能保证我不被吃掉吗?我越想越害怕,整个身子也颤抖得不能控制,吆喝命令之声也变得有气无力,马列主义的无神论思想怎么也支撑不住我摇摇欲坠的身子。我开始后悔不该担任这个掘墓大队长,没有这个金钢钻,何必要揽这个磁器活,现在已是骑虎难下,我该怎么办呢?
赵帅见我指挥不力,喝令我退了下去,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就不顾一切地钻到了人群里。赵帅的指挥真是坚决有力,不一会儿,就听见几个老地主嚷嚷,“赵司令,我们已经挖见棺材盖了,赶快换我们下去!”无疑,这下达第三批刨尸者的命令就不再是我了。
赵帅把胡发财及其亲属唤来,要他们迅速打开棺材盖,把尸体搬弄出来。胡发财一伙无可奈何地跳下了墓坑,当他们打开棺材盖,把尸体搬到外面,一股恶臭刺鼻的气味扩散出来。人们像捅破蜂窝似的四处乱跑,有的捂住鼻,有的掩住眼睛,不少人蹲在田梗上呕吐不止,一直保持着队形的学生们也在一片惊吼声中作鸟兽散,任凭老师怎样地召集队伍,都已无济于事。我跑一步一回头地看到,只有两批掘墓者还垂着头颅静静地停在坟场,而胡发财一帮遗老遗少们开始鬼哭狼嚎了。
我不得不佩服赵帅的气魄和胆略,他在沉默了十分钟后,从一名地主手里拿过一把铁锹,然后在胡发财老子的身上翻来覆去地进行检查。我隐隐约约地看到,那具尸体尽管已变得面目全非,活象一团烂泥,但他狰狞可怖的大呲牙与黑洞眼则与魔鬼独一无二。赵帅能身临其境没有半点畏惧,实在令人叹佩。我忽然想起了什么,赵帅毕竟是从朝鲜战场上凯旋而归的英雄,他见到的死人活鬼千千万万,区区一介老鬼怎能把他吓退。我将来长大了,如果也能象他那样风光也不枉来人世间一趟了。
此时的墓场阵地上,名副其实地就是赵帅在孤军奋战。他在检查完尸体后,又一头跳进了墓坑。人们无法看到他在墓坑里的壮举,但通过对棺材下底各个部位的击打及敲碎食罐油碗的响声,每个人的心里都完全清楚了,赵帅是在寻找一件比变天帐更加值钱的东西。
然而,皇天有负了这位苦心的司令官。大约半个小时后,赵帅神情沮丧地从墓道里爬了出来,显然,他没有得到应该得到的东西。我担心,他肯定要向阶级敌人大发一通虎狼之威了。但气急败坏的赵帅并没有失去司令官的风度,他命令所有的掘墓者从墓坑中抬出松木棺材,又让胡发财剥去其父的棉绸长老外衣,拿一捆芦草裹住了尸体重新放入墓坑。不一会儿,一座没有引幡树的新坟就重新堆了起来。这样绝妙的收场,既没有让胡发财的老子暴尸荒野,以充分显示革命的人道主义精神,又将缴获的战利品——寿衣与棺材送给了村东头的一位五保老人,使其老有所终,勿须再置备遗物,真可谓一石二鸟,其乐融融了。
晚上,赵帅召集紧急造反派会议,在会上,他严厉批评我缺乏革命立场,在大是大非面前摇摆不定,犹豫不决,丧失了无产阶级革命派的最起码人格。他反复教导我们: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接着,赵帅又给我布置了新的追赃任务,他要我戴罪立功,一定要将胡发财的黑心钱追出来,还说这是考验我是否忠于伟大领袖的试金石。
按照赵帅的指示,第二天,我率领猛虎战斗队二排战士,将胡发财扣压到了村革委会的大院里,勒令他在三天之内交出所藏的财宝和大烟,否则,就要大刑侍候了。我反复对他讲,识时务者为俊杰,要想免除皮肉之苦,就要拿出悔罪的表现来,鸡蛋往石头上碰,只能头破血流,粉身碎骨,要晓得,我们革命派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可胡发财竭尽狡辨之能事,硬说在解放后,人民政府已将他们家的所有财物全部没收,私藏是不敢有半点的,如若不信,可以把他家的房屋院落翻上几遍,如能搜出一星半点,他宁愿掉了脑袋。
看来,只能施以革命的暴力了。我命令二排战士,弄来了一口特字号的铡草刀,将胡发财的衣服剥光,使其跪在很尖的齿子上面,再用细铁丝穿过了一个大约七十磅的石滚,挂在了他的脖子上,又在地上洒满了图钉和玻璃碴子。一切做的天衣无缝,我想,终使胡发财有铁骨钢筋,也绝不能挺得过这一个时辰。
果然,此法甚妙,胡发财支撑了还不到一个小时,就从铡刀齿子上跌了下来,随即就被刺得满身血肉模糊。在场赔斗的地富反坏右被惊吓得个个魂飞魄散,下午,他们就服服帖帖的交来了各自的金银财宝,共计四十八块大洋,两个银元宝,外加五盒大烟。这是我们追赃以来唯一取得的重大胜利,大家无不此这喜上眉梢,欢呼雀跃。为此,赵帅特地买了两瓶二锅头,当晚就举行了庆功大会,他不无激动地说:“同志们辛苦了,我们今天取得了比掘墓战役更大的胜利,完全是各位艰苦奋斗的结果,这就充分证明了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看起来,他们的样子十分可怕,但是从长远的观点看问题,真正强大的不是反动派,而是人民,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啊。不过,大家千万不要骄傲自满,忘乎所以,追赃斗争仅仅才是开始,以后的工作更艰巨,更伟大,只要你们坚定地跟着我赵某人干革命,将来吃香的喝辣的有的是。”
赵帅特意表扬了我,这次胜利你立下了头功,为此,我正式封你为猛虎战斗队二排排长,前面的事就既往不咎了。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喝酒,可谓苦香参半。香甜的是,我的能力终于通过权柄的获取而得到证实,这大概就是我平步青云的起步吧;苦涩的是,这酒是靠血淋淋的手段得到的,喝起来模模糊糊有一股血腥的味道。唉,胡发财只有一位独生女,他如果被我整死了,他的女儿能活下来吗,我的心象被针刺了一样的疼痛。
有道是乐极生悲,否极泰来,正当我做着青云直上的美梦时,惊慌失措的父亲把我猛的推醒,“忠元,大事不好了,你们昨天追出的银元大烟全部被盗,群众都快被气疯了,他们有人怀疑,是你偷走了这些财物,准备把你告到上面去,你快去向他们解释清楚吧!我的天哪,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的脑子嗡得一声爆炸了,这怎么可能呢?昨天下午,我们所缴获的财宝明明是交给了赵主任,而赵帅仔细检查后又亲自移交给了会计。当时,我们大家都是看得一清二楚的,会计入帐后用一把大锁头死死地将战利品锁到了非常坚固的柏木柜里,还加上封条。每天晚上,村革委会的大院里还要再加一把铁锁锁住那黑乎乎的铁大门,并设有专门的保安人员值班,怎么可能被人偷盗呢?难道是值班者一时财迷心窍,竟然起了歹意?这绝对不可能,因为看门的老人向来忠于职守,他象一台机器似的履行着生火扫院开门上锁的职责,别的事情一概不问,怎敢冒这天下之大不韪。难道是会计工于心计,巧妙地使用了移花接木的手法?这也不可能,谁都知道,这位会计一生行事谨慎,胆小如鼠,芝麻大的事情都不敢擅自作主,哪有胆量做这等大事?即使我们负责追缴的那几位造反派昨天晚上也都喝得东倒西歪,呕吐不止,连回家都跌跌撞撞,不知深浅,怎么有能力再回去翻过一丈五尺高的院墙?难道是他?我不敢再往下想了,一骨碌爬起来,象一股风似的跑向村革委会。
革委会的大院里已经站满了愤怒的群众,他们吵吵嚷嚷,骂声一片,但是,没有一个人敢说出真正的江洋大盗来。当他们见到我这个年仅十三岁的小孩时,就立刻向我围攻起来,任凭我如何的保证,绝不会做出对不起党,对不起伟大领袖的事情,他们还是不肯原谅我,一定要我承认这个铁的事实。“你这小子,天生就是一副贼骨头,你能偷干牛粪马草秸当材烧,怎么不能偷黑大烟银元宝,这些财物不是你偷的,还会是别人吗?你这贼小秃驴,狗娘养的,做了亏心事还想瞒天过海,我看你马王爷有几只眼,休想赖掉这笔帐!”
我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后来干脆蹲在地上哭了起来,但除了父母亲一再地给我做出保证,有哪个人还能说句公道话呢?
一个小时后,公社革委会领导带人调查。赵帅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威风,他低三下四地回答着问题,显得语无伦次,答非所问,和两天前的掘墓风采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其实,每个人的心里也都明白,此事除了大名鼎鼎的赵主任,岂能有第二人所为。
赵帅毕竟是久经沙场的斗士,在惊慌了一阵后,立刻稳住了阵角。他拍着肥厚的胸脯,一再向领导表示:不管阶级敌人如何狡猾,阶级斗争怎样复杂,绝不会断送革命的果实,誓将继续穷追猛打,不获全胜,决不收兵!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公社领导训示了赵帅一番后,就悻悻地离开了村委会的大院。
这件事,以后也是雷声大雨点小,成了一桩明明白白的历史疑案,虽然在当时危急的环境下,赵帅替我解了围,但我还是替他背起了黑锅,哀哉怨乎。
我又开始了疑问,这件事情分明是赵帅干的,他喝醉了我们,然后把钥匙拿去,偷了我们的胜利果实,然后又信誓旦旦、敷衍了事。这赵帅可不是一般人,他的阴谋谁能识破,只有天知道了。我暗暗得留着一手,注视着赵帅的动向,千万不能和他同流合污。那样做不是我的本意,我要做正直光明的人,我不能做违心的事。我忽然想起了毛主席的教导,政策和策律是党的生命,各级领导同志,万万不可粗心大意。看来这策略是非常重要的,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看来那些地主富农并不是可怕的,他们既没有了政治优势,也没了经济优势。他们的生活也和贫下中农一样,往日的威风已经不复存在了。真正的敌人在内部,是那些乌七八糟的人在作祟,是那些阴谋家在搅浑清水。可我也不能揭穿赵帅,尽管他和母亲的关系暧昧,他给父亲戴了一顶大绿帽子,但他对我是有好处的,至少给了我一条大棉裤,随着我的身高长大,这条棉裤也完完全全的属于我了。所以我和他的关系是剪不断理还乱。那时我的年龄虽然很小,但已经懂事了,已经懂得了大人们之间的感情纠葛了。我的母亲也是生活无奈,她也怕赵帅的势力。母亲让我和赵帅处好关系,叫他赵叔叔。但我说不出口来,我不能对不起父亲。他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他不能保护好自己的家庭,甘愿做乌龟王八。我不能再在他伤口上撒盐,那样他会更加痛苦。因此,我在家庭立场上是站在父亲一边的,在一定程度上是保护父亲的。因为我从小就同情懦弱的人,我尽量保护着父亲的一点尊严,让他的心有所依赖!对于母亲的错我也无能为力,在这个世界上,感情的东西最复杂,我也没有能力指责母亲的感情,她不要太明显的刺激父亲,我也能忍了。唉,说到底就是穷啊,谁能摘掉我家的穷帽子,谁就是我的爷爷,我的祖宗!我多么羡慕外国,他们的生活为什么那样好?我不懂得西方的政治体制,可我懂的西方人民的生活很富裕。毛主席不是多次教导我们,我们的责任是巨大的,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民在受苦受难,我们有责任解救他们。可是我们解救他们什么呢?他们用得着我们去解救吗?我们是不是有点矫情,是不是有点夜郎自大、骄傲自满?但我知道,我们现在的生活还是很贫穷的,难道贫穷就是社会主义吗?我们有什么资格去解救别人呢?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要读书,我要了解全世界的情况!我国只要能一心一意的搞经济建设,我们才能摘掉贫穷的帽子。我们一家才能团团圆圆,幸福美满!在我的幼小心理,我有着最大的梦想,我一定要摘掉贫穷的帽子,让我们的人民都富裕起来!
四 惊心动魄的斗争
在政治上,一旦有了被人抓着的把柄,就必然会有人觊觎你的权力。我隐约感到,自追赃事件后,赵主任在暗自培植起外甥裘某人来,准备代替我的权力。那是个深秋的晚上,我们在斗争一位富农杨福贵,按照惯例,自当由我主持了。可是,会议刚一开始,裘某人就捷足先登,大声喝令将杨福贵押上台来。无疑,我的心里酸溜溜的。一位苦大仇深的小脚大娘走上台来,她如泣如诉地揭露着杨福贵的罪行,“那些日子,娘娘每天给你干活,累死累活的,你还嫌不够,你那贼不死的眼珠子老是瞅着娘娘的下边,还时不时地摸一下娘娘的大腿,娘娘的大腿是你摸的吗?这还不算,那天晚上,你趁娘娘脱衣服睡觉时,冷不防把娘娘摁在炕上,一阵子你就日了娘娘两砣,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
“你说有没有?”
“有,有,有。”
杨福贵吓得战战惊惊,不住地点头承认罪行,台上台下一片沉默,裘某人竟不知如何按程序进行下去了。
我立刻意识到,此时不能再错过机会了,于是,高举右拳,喊出了比平时更大音量的口号,“不忘阶级苦!”
台下的群众跟着一片怒吼。
“牢记血泪仇!”
连小孩也发出了撕破嗓子的呐喊。
这场斗争,我再次显示出了比裘某人更高的指挥才能,巩固权力,看来并不是十分困难的事情。然而,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正当我陶醉在升任革委会副主任的美梦时,一场预想不到的政治厄运突然降临到我的头上,破灭了我的所有梦幻。
事情的真相是我后来知道的——因为叔叔的叛逃问题。我的叔叔自小就聪明绝顶,从小学到初中,始终是班里的头号学习尖子,成了内蒙古黑水河畔有名的神童。无奈家境贫寒,天不作美,叔叔在住校时患上了严重的支气管哮喘。家里无钱给他看病,学校催得又紧,生怕他传染给别的学生。无奈,叔叔离开了魂牵梦绕的教室,当时,只差一个月就要初中毕业。
回家的那天,一位同学借给他两丈布票和三元纸币,要他一定做一身棉衣取暖,争取病好后早日返校。也许是叔叔在当时的心情坏透了,回到家时布票就不翼而飞。这可如何是好,自己不穿棉衣倒是小事,可当时布票比钱都紧缺,拿什么去还这位好心的同学?
叔叔向来有“小诸葛”的美称,情急之下,他私刻了大队的公章,开出了一名婴儿出生的证明,从公社领回了两丈三尺五寸布票。不料东窗事发,大队民兵要把他捆到公社认罪,胆小如鼠的叔叔在当天晚上就逃出了村子。
本来,叔叔想在连城一位本家六大爷的家里避避风头,等事过之后再回村里通融平息,可是,六大爷心小偏狭,认钱高于认人,他怕叔叔住一段时间抢走儿女的饭碗,增加毫无意义的经济开支,所以,借故国内外形势紧张,不敢私藏逃犯,六大爷只给了叔叔两块玉米窝头就把他赶出了家门。
一路上,叔叔咳声不止,凛冽的北风吹得他脸色铁青,牙齿格格作响,如果再混进运煤的货车上返回家乡,不到半路就冻僵了。叔叔横下一条死心,头也不回地向北走去。饿了,啃一口六大爷送给的窝头,渴了,趴在地上吃几口白雪,晚上,想法躲进牧人的羊圈里抱住毛茸茸的绵羊睡上一觉。不知走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终于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漆黑夜晚,叔叔机警地躲过了边防战士的眼睛,穿过了中蒙边界。
不料,叔叔却被蒙古边哨逮了个正着。他们把叔叔带到了审讯室,大声地用蒙语喝问,叔叔哪里能听懂半句,只是不住的摇头。蒙古为苏联的仆从国家,现在中苏关系已势同水火,他不论被关押在蒙古,还是遣送回国,都免不了一死,因此,他干脆闭上了眼睛,连头也不摇了。
然而,蒙古军官看到他衣衫褴褛,瘦骨嶙峋且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既没有将其投入大牢,执行死刑,又没有把他移交给中国的边哨,而是送到了乔巴山市一所医院进行治疗,这使叔叔大惑不解,疑窦重重。难道蒙古这样的敌对国家也有无产阶级的人道主义吗?说不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拿他做人体实验。也是叔叔本能的求生欲望,他在毫无警戒的医院里给中国驻蒙大使馆写了信,肯求中方给予人生保护。不料,他的病不但在一个月的治疗中得到了较好的控制,蒙古政府还把他安排在一家面包厂工作,每月收入竟有三百多元。料事如神的小诸葛追悔莫及,他不该轻而易举地把自己的身份暴露出去,这不是害了全家吗?
果然,中国公安部得到消息后,立即下令内蒙古公安厅全面侦察我家的社会关系。怪不得那些时候,在我家的茅屋周围,经常出没着穿警服的军人和不穿警服的陌生面孔。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姑姑姑父等血缘线上的人物不停地被叫到办公室,一遍又一遍地接受审查询问,但他们并不知道,这是因为叔叔的叛逃引起的。就连村委会的领导也只能猜测估计,大概那小子已经畏罪自杀了,否则,要那么多的人按什么手印,真是家贫无孝子啊,活该。
可叔叔却在蒙古生活的无忧无虑,乐哉游哉。三年的面包工作,使他获得了丰厚的收入,不仅有一万元的存款,还考上了半工半读的医科大学。大概是命里注定的穷人原本就不能富有,他崭露头脚的才华很快就被苏联的特工注意到了。他们多次找叔叔的麻烦,要他树立更远大的志向,参加到克格勃组织中来,颠覆中国政府。无疑,叔叔在这个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态度十分明确,他的学医是为了强壮自己的身体,有了强健的体魄就能拼命的工作,将来带上一大笔的钱回国,改换门庭,光宗耀祖,让村里人和六大爷看看这个穷小子的本事。为此,他洁身自律,多次拒绝蒙古女人的求爱和苏联美女的引诱。从大的方面讲,他始终不会忘记,是新中国给了他年青的生命,是党和人民哺育他茁壮成长起来,他怎么会做出背天理逆人性的事来呢?
可是,叔叔还是无法摆脱苏联特工的强大政治攻势,他们对叔叔说:“你们的国家正在走向一场灾难,以毛泽东夫妇为首的极端派发动了一场空前未有的文化大革命,许多无辜的百姓被残酷地屠杀了,无疑,由于你的叛逃,中国政府已将你的全家杀得片甲不留,一个不剩。”
叔叔始而不信,他认为这不过是敌对国家间的政治骂仗,挑拨离间,岂能上当。后来,特工们多次让他观看中国的新闻录相,上面的惨斗和死亡情景使他惊呆了。为了报仇,叔叔终于加入了克格勃。
一九六七年,他被派遣到了内蒙古。没有经验的他,刚在连城下了火车,就被当地的民兵抓获了,作为二级政治犯,叔叔被关押在了青城看守所五处……
这一场政治横祸使我一下子由天上掉入了万丈深渊。原来是率领千百群众批判黑五类的领导,转眼之间就成了被批判的对象。此时的赵帅,一改过去的和蔼亲切,宽容友好,对着我象头狮子一般的凶神恶煞起来。那天晚上,我被反绑着双手,头上带着一顶比我还高的大纸帽,由我原来的部下杀气腾腾抵押上了学校操场。愤怒的群众呼喊着疾风暴雨般的口号,“打倒郭忠元”,“打倒刘少奇的孝子贤孙”,“打倒里通外国的奸贼”。有的还念念不忘,“贼小子必须交出金银元宝来”。
我不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罪行,只是坚信,群众的眼光一定是雪亮的,叔叔离家出走时,我还不到八岁,怎能知道他要背弃祖国出逃到蒙古?这几年,家里人一直在四处寻找,总是落个石沉大海杳无声息,都以为他魂兮难归了,我又怎能和他发生什么联系?
裘某人见我既不辩白,也不老实交待罪行,更是怒火中烧,一上来就是拳打脚踢,辱骂不止。曾经被我无情打击过的黑五类子女也趁机高声呐喊,喝彩助威。我感到一阵比一阵头晕恶心,终于眼前一片黑暗,仿佛又回到了丢掉魂魄的那一个晚上。
以后的一段时间里,白天除了到校上两节农业基础课外,晚上几乎都是在批判游斗毒打声中度过的,好不凄惨。其实,我并不在乎身上的血痕伤疤,因为我坚信自己年龄尚小,新陈代谢的功能很强,用不了多久就会抚平伤痛的。可以想到我的政治生命走向了尽头,浑身立刻就生出了许多的鸡皮疙瘩。看来,此生当工人上大学的梦幻完全破灭了,就是娶妻生子接续香火也成了问号,有哪家的正经闺秀会嫁给一个穷途没落的特务后代。我第一次感到了活着的无奈和生命的无望。
那是一个端午节的中午,放学后,同学们都高高兴兴地回家吃油糕了,我知道,家里的妈妈又要为做饭而发愁了。与其回家吃不上饭,不如在河边躺上一会儿消磨时光,也好让全家人安安静静地过个节日。这些日子里,每当我被批斗得蹒跚而回时,父亲总是唉声叹气地看着我,母亲只会背过头去偷偷地流泪,他们似乎停止了无休无尽的争吵。弟妹们也象懂事了一样的站在一旁。由于缺钱买药,睡觉以前,母亲总会用蘸上滚烫开水的毛巾在我的伤口上擦来擦去。第二天一早,尽管饥肠咕咕,二弟弟还是照样按时扶我穿衣,在毛主席像前三鞠躬,随即,由三弟弟领喊:“祝毛主席万寿无疆,林副主席身体健康!”
我始终不明白,父亲与叔叔为一母同胞,其血缘关系与政治血统应比我更贴近叔叔,为什么他就没有象我一样地接受批斗挨打呢?我并不嫉妒父亲在早请示晚汇报的时候,极其虔诚地给伟大领袖磕上六个响头,以请示老人家赦免他的罪过,保佑他的平安。但事情如果怎是这样简单,我也一样地会逃过这场厄运了。看来,还是赵二小有意地放他一码。当然,群众的口碑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这些年来,虽然群众的革命口号声震天动地,一浪高过一浪,但在田间休息时,总是去偷啃生产队的玉米白菜,并把地瓜山药悄没声地藏在筐子里,可谓十农九偷,不得不偷。而父亲却时刻牢记伟大领袖的教导,说老实话,办老实事,做老实人,即使锅里到了没有一粒米的时候,他也从不偷走队里的一棵玉米,一叶青菜。也难怪他的名字叫长命,也真的长命下去了。
想到玉米棒子,我的肚子里不由地乱响了起来,浑身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唉,印第安人培植起来的优秀农作物,怎么会连现代人的肚子也填不饱呢?我软软地坐在了小河边上,一阵阵地发愣。
河里的青蛙活蹦乱跳,抒发着各自的思想感情,小鱼也在快乐地追逐嬉戏,尽情享受自由的空间,它们似乎都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我痴痴地看着它们,不知不觉中也把自己当成了青蛙和小鱼。是啊,按我的年龄来说,也应该象它们一样自由活泼地按照天性去生活,怎么总是逃不掉穷打恶斗,饥寒交迫的命运呢?难道我们的理想社会竟不如这个河湾里的水潭清澈平静,和谐美好吗?
我想,倘能使自己变成了河里的青蛙小鱼,不但进入了一个美妙的自由世界,也给家里减轻了很大的精神与物质负担,至少,弟妹们也能多吃上一口玉米窝头,多喝上一碗高梁稀饭。至于和父母的生离死别之苦也并不要紧,反正弟妹们也多,没有了我,他们还有四个儿女,想上几天,就会慢慢地将我忘记的。
我又猛然记起,今天是纪念伟大爱国诗人的日子。我从小就喜欢屈原,崇拜屈原,常常跑到办公室向老师请教有关屈原的故事,从老师那来,我知道了端午节的由来,从而更加敬重屈原的爱国情操以及洁身自爱的伟大人格。今天,我倘能跨越时空界线,勇敢地去效法屈原,虽不死在同一条汩罗江,更不能留下他身后的芳名,但追随他在另一个美妙的世界里,做他的谦谦弟子,聆听他的谆谆教诲,这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与如此伟大的人物在一起,还有什么舍不得放弃呢?
这时,我突然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幸福和快慰,全身的每根毛细血管都在急剧的膨胀,面对死神的降临仿佛就象吹奏一首嘹亮的义勇军进行曲。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解脱与快乐,不管死后变成青蛙小鱼还是屈原的弟子,都将是生命灵魂的伟大升华。
我精心地做着离开这个世界的准备,浑身都充满了神奇的力量。为了不使父母弟妹们过度地伤心牵挂,我写好了一张纸条挂在了路旁的柳树枝上,“父母亲大人,弟妹们,好多年没有见到叔叔了,不知他在监狱里生活得怎么样,身体是不是健康,我决定去青城看守所看他,请不要挂念,如果我一直不回来,你们就不要再找了,我可能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只要青山不改,我始终是你们的儿子、兄长。望父母多加保重,弟妹多尽孝心,不孝儿就此告别了。”
我从小路再次返回了河岸,此时,最使我伤脑的问题是,假如从岸上跳到河里,我是否能真的沉入水底。这条黑河,伴随着我走过了十四年的历程,也练就了我一身潜水的本领,在这条似动非动的河里,我不知救起过多少个只会狗刨的溺水者,而自己却从未被水吞没过一次。为此,老师还在语文课上一再地表扬我是当代的小“雨来”。当然,倘若自己抱着石头硬往水下沉,也绝没有死不了的道理,但自己死了以后,一旦身体漂出了水面,亲人们见了岂不悲痛欲绝,乡亲们看到后谁还再敢来嬉戏游水。这条河就象它的名字一样,从我记事起就是一条害河。夏天干旱无雨,河里的水连村民们吃水洗衣都不够,秋季来临,雨水不断,大青山高地的洪流肆虐猛泻,带着虎啸狼嚎般的狂涛扑向了这条小河,多少人的土屋倾该间化为乌有。洪水过后,沿河两岸到处是躺着鼓鼓肚子的善男信女,人们哭爹叫娘,呼儿唤女,好不凄惨。这些年,村里修起了护村大坝,死人的事情已大为减少,乡亲们一旦看到了我的尸体,岂不是在旧鬼丛中又见新鬼,重新唤起了他们的不安与恐慌吗?那样的死,实在是罪恶。唉,人们常说好死不如歹活,可一旦遇到了好死,也是这样的难啊。
我竭力启动着智慧的大脑,寻找着最佳的落水方案。忽然之间,河面上漂来了一条小孩的破裤,这使我高兴地差一点跳了起来,我急忙潜入水里把它捞了上来,真是大喜过望,如获至宝。我想,在小孩的裤子里装上石头 ,再把它绑在身上,就一定会沉入水底了。可又一想,小孩的裤子这样小,又是开裆,能装进几块石头呢,凭我的水性,负荷的东西不超过一百斤,是很难沉入到水底的。有了,我何不用自己的裤子去装上石头呢?我的裤子是妈妈一针一线缝成的大裆裤,平日里穿上它象唱大戏的彩裤一样滑稽可笑,不料今天倒真正派上了用场。
我慢慢地将大裆裤脱了下来,在两个裤角口各系了死扣,然后装进了河边的几块石头,用力一提,足足有一百来斤,我想,带着它沉下去,永远也不会漂起来了。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里有说不出的欣慰,这下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去见屈原了。环顾四周,赤日炎炎,万赖无寂,河边连一只吃草的兔子也没有,真是天公作美,时不我待。我把书包紧紧地背在了背上,无论如何,见到屈原后还是要拜他为师的。又用红绳子裤带把装着石头的裤子绑在了腰间,一切做的天衣无缝。我朝南坐北跪下,给父母磕了十二个响头,最后走到离水面最高的岸上,两眼一闭,纵身跳了下去┅┅
五 胡玉兰救我
我慢慢地进入了幂幂之中,在幽暗的地府里,依稀看到了一位圆脸蛋大眼睛的姑娘,我想,这一定是婵娟了。我使劲地睁大眼睛,竭力搜寻着我崇拜的伟人。果然,眼前走来了一位蔼然长者,他慈眉善目,面含微笑,不停地与我打着招呼,仿佛赞赏着我的行为,接受了我这个不速弟子。啊,我终于找到屈原了。
“屈大夫,你在这里生活得好吗?我给您磕头了!”我想挣扎着起来,可浑身一点气力也没有,屈大夫也不回答我一声,真是好委屈啊,难道他不明白我的一片苦心,不想接纳我这个不肖弟子吗,我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简直伤心透顶了。
屈大夫终于被我感动了,他把我轻轻地扶了起来,小声地说道:“你醒来就好了,我不是什么屈大夫,我是地主分子胡发财。”
我猛地坐了起来,吃惊地无法想信这是事实,在昏暗的油灯下把眼睛揉了又揉,仔细打量着这位长者。怪不得他的音容笑貌似曾相识,他是实实在在的胡发财呀,而那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哪里是深爱着屈原的使女婵娟,她分明就是胡发财的独生女胡玉兰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胡玉兰见我一时语塞,四顾茫然不知所措,慢慢地扶我躺了下去,用湿毛巾擦了擦我脸上的汗水,柔声道:“你终于活过来了,这是大慈大悲的菩萨保佑了你,你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啊。”
“那,是你爹把我从水里救出来的?”我不禁问道,心里好不自在。
“是啊,今天早上,革委会主任赵二小在广播里命令五类分子快点集合,赶紧把村里的街道,厕所清理一遍,不到前半晌,我爹他们就把卫生搞完了。赵主任说:“今天是五一节,是全世界无产阶级和劳动人民的节日,为了表示我们的仁慈,经革委会研究,也让你们这些丑类早点回家,好好吃顿饭,养足精神,下午还要按时出工,去水库搬石头!”
我差一点笑了出来,赵主任也真逗,今天明明是端午节,怎么变成了五一节,一定又是他在标新立异了,以显示他的破旧立新。“那你爹为什么还要到河边呢?”我继续向她问道。
“你也知道,我爹是个闲不住的人,回家后就背起了筐子到地里割猪菜,我怕爹一个人愁闷,也拿了把菜篮子跟了出去,并想挖些苦菜回来,给爹做一个下酒的菜。谁都知道,我爹从来就不喝酒抽烟,他这一辈子,除了不停的劳动,接受人民群众的改造,什么嗜好也没有。这些年,他一面在大队的实验田培植良种,一面在家里养几头猪,随时提供给各级领导和大队供销社,自己是从来不舍得吃的。”
我显得有些不耐烦,你快点说明我的问题就是了,扯这些东西干啥,难道我还不比你清楚,可人家毕竟救了你一命,只好耐着性子听她唠叨了。
“爹常对我说,现在是新社会了,爹一定要脱胎换骨,重新做人,在党和政府领导下,做几件好事给大伙看看,可这两年,红卫兵不时地把爹养的鸡鸭兔子提走,又把院里的几棵枸杞子树挖掉,硬说是要割掉资本主义的尾巴,还要爹跪在铡草刀上,强迫他交出元宝大烟,这不是好心给当成驴肝肺!”
我的脸涨得象一块大红布,是啊,从那天晚上喝庆功酒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它的苦涩,这不,人家还是记住了这笔帐,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谁叫自己干了那伤天害理的事情,这不,受报应了。现在的我无权无勇,任何人都可以踩践,哪有半点自卫的能力。
她忽然感到说漏了嘴,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说些不沾边的话,让你生气了,请你原谅我的不敬。”
“不,你说得对,我应该向你道歉,向胡老伯赔罪,我不该那样对待你爹,我有罪,我所以去跳河,就是为了彻底洗清我的罪过。现在我又活了,就请我给你们爷儿俩磕个头吧!乞求你们饶恕了!”
“快别这样,这样会折杀我们爷儿俩的!”她急忙按住了我。“唉,其实我爹并不怕被人批斗,他经常对我说:“爹是有罪的人,在旧社会剥削过穷人,现在,贫下中农斗斗我,出出气,也是应该的,爹最怕的是土地里长不出粮食,饲养院养不活马驹。所以,他常常在私下里发牢骚,埋怨人们不会干活,不会挣钱,不会过日子。特别是上个月娘死了以后,爹的脾气就越来越坏了,有时还骂我一两句,你也知道,爹是最疼我的,从来也舍不得骂我,只是娘死得太刺激他了。”
说着,胡玉兰流下了两行悲泣的泪水,胡发财急忙阻止她说下去。可是,当她看到我一副迷惘期待的目光时,还是忍不住说了下去。“其实,我的娘并不是我的亲娘,我的亲娘在我两岁的时候就被洪水冲走了,后来,爹从外地续娶了一位贫农出身的寡妇,他们恩恩爱爱,相敬如宾,从来没有吵过一次嘴,继母待我也象亲闺女一样,总是把最好的吃穿留给我,本来在文化大革命开始时,公社革委会明确给大队下过通知:在斗争地富反坏右的时候,要严格确定阶级界限,把解放后才嫁给黑五类的红色妇女要和他们的原配区别开来。对续娶的红色妇女,主要是做好她们的思想教育工作,要她们与反动家庭划清阶级界限,主动揭露他们的反动面目,而不要在肉体上惩罚她们。可咱村的几个造反派,硬说上面的规定有错误,要坚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阶级路线,三番五次地上门纠缠我的母亲,要母亲交出父亲私藏的财宝来。母亲矢口否认了爹有任何财宝,他们就拳打脚踢,私设公堂,强行逼供。那一天也是活该有事,早上母亲的身子疼得不能起床,我和爹却早早地下地了。前半晌的时候,那几个青年又来了,他们一见母亲光着身子睡觉,就动了邪念,马上把院门插上,家门顶死,悄悄地脱光了身子上了炕,象饿狼一样地扑到了母亲的身上。母亲立刻意识到了这是在强奸,她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双手不停地捂着下面,两腿也紧紧地贴住了肚皮,竭力保护着清白的身子,并大喊救命。可是,母亲只顾了保护前面,她压根也不知道这群毛驴会从后面侵入,尽管她奋力反抗,可她病弱的身子如何能抗得住他们的进攻,不一会儿,母亲就顾前不能顾后,顾后不能顾前了。她的身子被彻底糟蹋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母亲不愿意苟活下去,在我们爷俩晌午回来的时候,就喝了一包耗子药死去了。可怜我的娘啊,连一顿午饭也没吃就走了。”
胡发财再也控制不了悲痛的情绪,跟着女儿的泪水就放声大哭了起来,真象一头斗败了的公牛。
我的心也一阵剧痛,随着胡发财的嚎啕流下了酸楚的眼泪。这件事,虽然死无对证,胡发财父女也缄口不敢上告,但群众中确实有种种猜测和议论。只不过死的是地主的臭姨太,谁还把她当作一件事去管。值得庆幸的是,我在她母亲死时,已经丧失了在红卫兵中的任何权力,否则,我就是二罪归一了,他们不把我吃了才怪。我在想着失去二排长以后的事情,难道是那个畜生所为?
胡玉兰劝爹不要再哭下去了,又红着脸对我说:“你看我都说些什么呢?越说越离谱了,不过,话还是要说回来。自从我娘死了以后,爹就像着了魔似的到处乱跑,有时候半夜起来就跑到娘的坟头上睡觉,口口声声说他对不起娘,不该娶了她又跟着他送了小命。我怕爹出事,就经常偷偷地跟在他后面保护。今天是端午节,我想爹又要伤心落泪了,就跟着他出来一同挖菜。眼看的到了中午,我劝爹赶快回家,吃几块油糕,喝几杯烧酒,可爹硬是不肯回家,坚持要先看看爷爷的坟,再看看娘的坟,我只好跟在了他的后面。可快要到娘的坟头时,只听得河边一声巨响,吓得我往后退了一步。爹警觉地朝着河边看了看,大晌午的一个人都没有,大家都在家里过节,哪里来的恁大声音。我说大概是一条大鱼翻起的浪花,爹摇了摇头。这几年,革委会派人不停地用炸药捕鱼,还几次抽干了水打捞,不要说大鲤鱼难见,就是小小的鲫鱼也难以找到了,即使有一两条漏网的大鱼,也不会有这样的怪声。不对,一定是出了大的问题,爹急忙丢下筐子,撒开双腿就向河边跑去,我从来没有见过爹跑得那么快,那么急,连我这个百米冠军也追不上他。当我们到河岸时,只见一个又圆又大的水圈正向四周缓缓扩散,正在我们纳闷的时候,突然又从水花的中央漂起了一把直尺,两枝铅笔,再看河滩上,留下一片乱纷纷的脚印,这脚印,一眼看出就是刚刚踩下的。爹说不好,一定是有小孩落水了。他连衣服也来不及脱掉,就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一会儿,爹从水面上露出了脑袋,说落水的人身体太重,他一个人拖不出水面。我也象爹一样一个猛子扎了下去。我们爷俩一会儿钻出水面,一会儿又沉入水底,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落水的人抬到岸上,谁知道,救出来的竟然是你。”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她,这件事,我已经做得天衣无缝了,当时周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怎么会平空冒出了这地主爷俩,看来还是命不该绝。
胡玉兰不好意思地红着脸道:“你这个人也真怪,跳水就跳水吧,干嘛还脱了裤子装上石头捆在腰上,害得我们好苦。爹解开你的石头裤子,要我提起你的两腿,头朝下,脚朝上地提着你,让你肚子里的水慢慢地从嘴里流出。爹一面按摩你的肚皮,一面又给你做人工呼吸。我也顾不得面对你那个东西难为情了,便使出吃奶的力气提住你的双腿。可是,折腾了半天,虽然你流出了一大滩污水,身子却丝毫也不动一下,爹对着我摇摇头,表示回天无术了。我当时的心里特别窝火,费了这么老大的牛劲儿,救起来的却是个死人,把我们好好的一个端午节也破坏了,还说不定又要给我们家带来什么灾难。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我狠狠地在你的球根子上掐了一把,恨不得掐下来去喂狗,谁知这一掐,倒把你给掐过来了。”
我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裤裆,觉得它还在隐隐作痛,忙羞得低下头来嗫嚅道:“那怎么,那你们为什么不把我送回家里呢?”
胡玉兰抢白了我一眼,“我说你这个人也好没道理,人家把你救活了,你也听了半天了,为什么不先说声谢谢,倒是得寸进尺地问个没完没了。告诉你吧,我才稀罕把你接到我们家里,是爹对我说,你小子是在有意自杀,不是无故落水,心里一定有难言之隐。你们那个草窝又在村东头,送你回去要穿过整条大街,让全村人看见了,会对你说三道四,不如先把你救到我们家里来,等你清醒后,再送你回家就是了。我们家是村西口第一家,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的。因此,爹才把你背回家里,从晌午到现在,我们爷俩一直守候在你的身旁,喂汤喂药。一个端午节,我们连口热饭也没有吃上,还把两筐菜都丢到了地里,更严重的是,爹一下午没有出工搬石头,赵主任不知又要怎么样批斗罚款呢。唉,不说这些了,总算老天有眼,救活了你这条小命,现在,天也黑了,你的衣服也凉干了,赶快提起裤子回家去吧!”
听到胡玉兰的逐客令,我反倒不安了起来。本来,我是铁了心肠要去死的,可鬼使神差地反而被他们救了出来。这一回家, 我还要继续面对这个冷酷的世界,接受他们无休止的批斗凌辱,家里人还要不停地为我担惊受怕,牵肠挂肚,想到这里,我不禁心里骂到,胡发财呀,你为什么要狗吃耗子多管闲事呢,否则,我早已走到了极乐世界,何须再受这轮回之苦。我二话没说,提起了裤子就走出门外。
“慢着!”半天没有说话的胡发财突然冒腔了。“你小子是不是还想去跳河?你要是执意要死的话,我老地主决不拦你。人们都说,我老地主假慈假悲,假仁假义,今天就干脆脱掉这层外衣,成全了你的好事。可你这小子也太不成气候了,没有半点男人的骨头,遇到点麻烦就想寻死。照你这样,我老地主早死掉八十回了。你才有多大点岁数,我老地主过得桥要比你走的路都多。你也不想想人活着的乐趣,我老地主都已经娶过两个老婆了,你小子碰过女人的手没有。到了阴曹地府,你小子也是个瘦鬼!”
胡玉兰见爹发了火,急忙打岔,“爹,忠元又不是傻子,哪里会再去跳河,他想一个人悄悄地回家,以免惊动四邻,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就让我送他好了。”
不知怎的,胡发财的这一通肝火,非但没有使我恼羞成怒,一意孤行,反而激起了我强烈的求生欲望。这个老地主,旧社会不知坑害了多少穷人,居然还有如此的良知人性。这一年来,我率领猛虎战斗队二排成员不知斗过他多少次,打过他多少耳光,还施酷刑追徼他的财宝,又率先去挖他的祖坟,可他却不记前嫌,义无反顾地救回了我这条小命。难道说,天下的乌鸦并不都是一般黑?我的心灵在受到了强烈的震撼。伟大领袖一再教导我们,世界上决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地主和农民有的是斗争,而没有的就是爱。伟大旗手也说世界上只有阶级的爱,绝没有超越阶级的爱,有谁见过拉车的脚夫会被阔人家的小姐太太爱上。难道说,伟大领袖的思想有了偏差,著名旗手的观点步入了误区,我们批判过刘少奇的地主阶级人性论,难道竟是误判,象胡发财这样的地主老财难道真的具有人性而不是异类?但不管怎么样,我是决意要活下去了。
胡玉兰簇拥着我的肩膀离开了她的家。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我俩仔细辩认着由村西头直通村东头的狭长土路,不时踩上了羊尿猪粪和人们吃完晚饭后的大便。她轻轻挽着我的胳膊小声说:“不要着急,你的身子还很弱,让我扶着你慢慢走吧。”
我不假思索地靠近了她的身子,接受着她那柔软丰满胳膊的磨擦。心口不由得砰砰乱跳,喘息的声音也越来越大,胡发财小瞧我连女人的手也没碰过,这不竟然挎起了她的胳膊,有何难哉。可是,这女人的胳膊也太沉重了,竟压得我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现在还想死吗?”还是她先打破了这种尴尬。
“不想了。”我低声下气的说,发出的声音来连这位小姑娘的大都没有。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又不想死了呢?”她问得如此直率,简直防不胜防。
“我,我被你们救活以后,就不想再死了。”我嗫嚅着嘴唇,从嗓子眼里发出几个字来。
“这不完全是理由,我要你说出真心话来!”她问得更是诚恳,毫不掩饰。
“玉兰姐,你要我怎么说才好呢?”我第一次脱口称她为姐,直感诚惶诚恐,尽管她比我大一岁。
她突然停下了脚步,“你叫我什么?你叫我姐?”
黑暗中,我无法看清楚她的情绪起伏,但我感到一定是冒犯她了,我点了点头,准备接受她的惩罚。
谁知她猛得搂住了我的脖子“我太高兴了,长了这么大还第一次听到有人叫我姐姐。这么说,你是因为有了姐姐才不想去死吧?”她已完全接受这个事实。
“是的,玉兰姐。”我鼓起勇气回答。
她的两只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象似在流泪,“你既然认了姐,还不表示点什么。”她的脸离我越来越近,身子也软软地靠了过来。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使我张开了两手,将她抱在怀里。我俩的个头本就一般高,身体的各个器官立刻像胶水一样粘在了一起。我们疯狂地啃着对方,忘情地抚摸着各个部位,初恋时的激情竟象打开闸门的洪水,把每个人冲击得摇摇摆摆,天旋地转。
“弟弟,你是不是想做那个事?”我急着点头。
“随你弄吧,这扇大门向你敞开着。”她竟大方的叉开了双腿。
我慢慢解开了她的裤子,而我没有裤带的裤子早已掉在了地下。可是,当我的阳具正要深入探索的时候,就象挨上了刀子一样的疼痛难忍,只好悄然离开了阵地。
“怎么,你不敢弄了,怕我怀孕了?”说着,她一把抓住我那家伙就要自行插将进去。
“玉兰姐,你别摆弄了,我那东西疼得要命,怕是不中用了,我们还是分手吧!”我惭愧地低下了头。虽然我年龄小,但还是约略懂得男女之间的事情。玉兰姐正在情窦初开之时,我却不能满足她的需要,这和太监有什么两样呢?我等候着她的宣判。
然而,她却出奇的冷静下来,“忠元弟,你千亏不要难受自责,这件事也怪我,可是,今天晌午如果不是狠狠地掐你那一下,你也就活不过来了。既然你都活了,那个东西还不迟早好起来。傻弟弟,说得什么浑话,我已经这样了,还能和你分手吗?”她慢慢地给我提起了裤子,又打个结掖起来,随即,又为自己穿好了裤子。
“玉兰姐,你真好,不管我将来的命运如何,一定要娶你为妻,今生今世,决不变心,如有二志,就让我再死到那条黑水河里!”我激动地说话都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谁要你发誓了,我永远不让你死的,我要你好好活着,我给你生好多好多的娃娃!”
我俩又啃在了一处,不知不觉,后半夜的弯弯月亮也露出了鬼脸。“忠元弟,你还是快回去吧,家里人一定等得你急了。我相信你晚上会做好梦的。”说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这是一场美好初恋的开始,完全可以忘记了一切。最新的科学研究表明,一个冷冻了多年的人,他醒来之后,第一要求的不是吃,而是性。可见性的诱惑力有多大,有多美妙!在那个年代,我们国家没由性的研究,以肚脐为中心的一个圆,是不能触碰的。谁要谈及此事,谁就是低级趣味的人,就是一个道德败坏的人,就是一个魔鬼,一个色情狂者。多少男人不能解决这个问题,有的在手淫,更多人选择了强奸释放性的欲望。我们国家也没有相应的政策,一味的从快从重处理,临死之前,还要开批判大会。让人们知道,强奸是最可耻的,没有人能逃过被枪毙的命运!但是好多的青年人选择了不怕死的道路,真是色胆大如天!那个时代,也禁锢着年轻人的自由恋爱,认为那就是搞流氓活动,轻者被批判检查,重者被挂上破鞋游街示威,这真是无人性的举动。玉兰姐是多么的胆大,她又是地主的女儿,难道就不怕挂破鞋游街示威?我不知她是怎么想的,这就是爱吗?就是一见钟情的爱吗?我也不得而知,但我相信玉兰姐是一定爱我的。她的爱是真诚的,是纯洁的,是超过了阶级的限制,是人性的关怀。我们为什么不提倡这样的爱情,难道我们有罪吗?我也在苦苦思索,是我真的爱上了玉兰姐吗?她也是小学没毕业就回家照顾父亲了,这是时代的潮流,很难想象一个地主的女儿念了书又怎么样呢?我想也没有多大用场。就像我一样,念完了中学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回家劳动、改造地球。以我现在的身份,什么事都别妄想了。这是一个血统的年代,你是地富反坏右,就是人民民主专政的对象。你不要怨天尤人,你家再穷也是个经济问题,政治上已经宣判了你死刑,除非是太阳从西边出来。我想到了和胡玉兰是一条战线的人,我不爱她谁敢爱她!她是我这辈子的唯一,我不能放弃她,更不能对她有三心二意,那样会遭天谴的!她不但有救命之恩,而且在精神上对我有巨大的安慰。是她让我活了下来,这是唯一的理由。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这是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的。从此,我从地面上爬了起来,淹埋好自己的血迹,心里装着胡玉兰的爱,我又从新站了起来。不管有多大的困难,不管前面是万丈深渊,还是刀山火海,我再也不会自杀了。那样才是懦夫,那样才是胡玉兰不希望我做得。
六 爱情的力量
爱情的力量,会使整个世界变得美好起来,死里逃生的我,尽管还是不停地接受着群众的批斗,但一想到和玉兰姐在一起的时候,浑身就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和无比的幸福,仿佛拥有了她,就拥有了整个世界。死亡念头早已抛到爪哇国去了。
可是,玉兰姐倒是显得冷静了起来。每当我急于想做爱的时候,她总是把我撂在一边,脸色也阴沉下来,“忠元弟,咱俩的年龄还小的很,远不到结婚的时候,如果你给我种上了,我就会未婚先孕的,十几岁的姑娘挺个大肚子,如何见人啊,我爹还不把我打死!”
“那该如何是好呢,我一经抱住你,不听话的东西就无法控制得住,要不你就再掐我一次,我就不相信,咱们只做一次就能怀上孩子?”我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一次也不行啊,我的好弟弟,你看那好多新婚夫妇,一入洞房就有了,你能保证怀不上吗?你要是还想着做这件事,我可就要真的掐你了。”
一想到掐茎之痛,我的全身就冷了下来,怎么自己就不能为别人想一想呢?一旦她挺个大肚子出来,即使不被人们的唾味淹死,红卫兵也要在她脖子上挂双破鞋四处游街,她还不一样受折磨而死。唉,郭忠元啊,你也太自私了,望着她纯情善良的大眼睛,我惭愧地低下了头来,恨无地洞可钻。
随着和玉兰姐感情的日益加深,胡发财对我的态度也越来越好了起来。他经常给我介绍农作物品种的改良实验和优良绵羊的杂交技术。我惊奇地发现,他的农业知识是那样的丰富广博,一说起来就头头是道,口若悬河。我想,倘使他登上我们的农基讲台,他一定讲得生动绝伦,精彩无比,远远胜过那位工农兵学员的老师。如果他生于贫下中农,他一定是个最好的村长,由他去带领村民致富,总会结束我们连吃糠咽菜都填不满肚子的日子。不知上天有无好生之德,偏偏选了赵二小这样的人做村民的头领。
村里的消息也传得真快,不久,我和胡玉兰的事情就被传得沸沸扬扬,妇孺皆知了。人们象传播天上神话似得乐此不疲,兴趣盎然,且添油加醋,无中生有,骇人听闻:听说那郭臭虫小子艳福不浅,混上了胡老地主的女儿,明目张胆,堂而皇之地住在胡老地主的家里。那胡老地主也真下作,闺女刚刚十五岁就让她怀上了一个野种。看来,这地主阶级真是荒淫透顶,奢侈无度。胡发财操死了两个老婆,其女又远胜其父淫荡,不到十五岁就骚痒得难耐不住了,急需要壮汉子的操捣插入。这样看来,她要闷死的男人至少也要在五个以上了。哈哈,各家注意了,千万要管好自己的儿子,不能要他们得上了那骚小婆娘的杨梅花柳病,那就不可救药了。
自然,村革委会的政治神经是极其灵敏的。赵主任立刻宣布:郭忠元已完全背叛了贫下中农的利益,彻底地站到了地主阶级的立场上,实践证明,他与胡发财父女同流合污,狼狈为奸,与苏修社会帝国主义里应外合,遥相呼应,正在疯狂地向无产阶级专政发起进攻,不打掉这种嚣张的反革命气焰,就会断送人民的江山。
于是,我的批斗规格又一次提高了,除了和胡发财等一股黑五类能站到一个行列,还能与旗委公社的走资派被游斗于各个乡村之间,成了遐迩闻名的小反革命分子。对于这些,我已经浑然不知所觉了,任凭风吹浪打,只愿风流潇洒。然而,潇洒不起来的是学校因此开除了我的学籍,使我离开了刚刚升入初中的课堂。尽管学校大部分的时间是在开门办学,给各个生产队挖渠修路,收割庄稼,参加群众性的斗批改运动,但劳动之余,也能接受点工基农基的常识,读几篇高尔基、鲁迅的战斗杂文,呤诵几首毛主席的诗词语录,聊补求知的渴望和精神世界的空虚。现在,我被赶出了唯一的精神伊甸园,心里充满了无比的惆怅与悲哀。想当初,妈妈打了我一巴掌不让我辍学,现在,她再打一巴掌也不能把我赶进校门了,可怜母亲。
失学后,我接受着沉重的劳动改造,白天,和狠心的二排长裘某人舁大筐,抬石头,他故意把绳子挪近了我的扁担头,直压得我弯腰曲背,行不数步,就踉跄摔倒,裘某人哈哈一笑,说我在偷懒装蒜。晚上,在群众的鉴定会议上,他又借故扣掉我全天的工分。我恨死了裘某人,在暗暗地寻找机会进行报复。
那天晚上,照例开鉴定会议,群众早已厌烦,来者不多,妇女更少。裘某人照例装腔作势地宣布开会,当然,讲的还是十足的土语,“贫下中农同志们,召开革命鉴定会议的时间已到,可大比的妇女都已乃了,小比的妇女还没有乃,请小比的妇女赶快乃,另外,请坐在后面没透上的妇女往前靠。”
平心而论,这类土语,大家都在这么说,哪个还介意。可裘某人故弄玄虚的二混子音腔听起来更为刺耳。我灵机一动,抓住发音的几个字大做文章,因而高声嚷道:“社员们,能允许我这个反革命提个问题吗?”
喧嚣的声音顿时停止了下来,大家都吃惊地看着我,这个向来不说话的小反革命今天突然提出了问题,真是太阳从西边上来了,且看这小子说的什么话。
我清了清嗓子,扫视了一眼大家,然后平静地说:“刚才二排长的一番话是故意侮辱你们的。”
此语一出,石破天惊,群众立刻乱哄哄的嚷了起来。
“你这小子胡说八道,二排长是我们的头,赵主任的外甥,他怎么会侮辱我们?定是你小子挟私报复,凭空捏造,诬蔑好人,我看你这小杂种活得不耐烦了!”一人愤愤嚷道,其他人都在摩拳擦掌,裘某人眯缝着眼皮,冷笑不止。
情急之下,我猛地站在了桌子上,“同志们,你们急什么,先听我把话讲完,愿打愿杀,悉听遵便!”
“是啊,先听这小子把话说完,看他狗嘴里能吐出象牙来!”一人说完,大家又安定下来。
“社员们,我先把二排长刚才的话给大家复述一遍,请你们仔细比较一下。‘贫下中农同志们,召开革命鉴定会议的时间已到,可大批的妇女都已来了,小批的妇女还没有来,请小批的妇女赶快来。另外,请坐在后面木头上的妇女往前靠’。”
人们更加惊奇,这小子的一番复述与二排长的原话并没有多大区别,怎能比较清楚,裘某人也将眯缝着的眼瞪大了出来。
“社员们,二排长把‘大批’说成了‘大比’,‘小批’说成了‘小比’,这‘大比’不就是你们的老婆,‘小比’不就是你们的妹妹和闺女,二排长想骗谁,群众的眼光是最雪亮的,‘乃’字就是‘操捣’之意,他不是诚心想操捣你们的老婆,妹妹和女儿吗?“
群众鸦雀无声,都把惊异愤怒的目光转向了裘某人。裘某人气得脸色铁青,抽搐着的嘴唇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更是火上浇油,“大嫂大姐们,你们坐在木头上不是来好好的开会吗?可是他硬对着你们说‘没透上’(操捣为透,土语),还要你们往前靠,好让他来操捣。你们说,咱们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他还算是人吗?”
一名中年妇女突然从木头后面猛扑上来,抓住二排长的衣领就骂“我倒要操你妈的比!你想操你大姑奶奶的比,你先回去操了你妈的比再说。你妈的臭比生了你这么个没屁眼的儿子,还想操你老娘,呸,老娘比里夹都不夹你,瞎了你的狗眼,哪个王八龟儿子敢说操你老娘,你这贼扒皮的竟敢动起了老娘的念头!好,老娘倒要看看你这龟孙子怎么个操法!”说着,她就要去解裘某人的裤子。
后面的几个妇女也一拥而上,一顿不堪入耳的臭骂把裘某人溅得狗血喷头,即使他全身都是口,也远非她们的对手。周围的几个男人也一哄而起,有的为自己的老婆受辱而暴跳如雷,有的为自己的闺女受屈而愤愤不平,几个阴阳怪气的青年一面吹着口哨,一面不停地叫喊,“打死这畜生,割了这公猪的俅,让这头叫驴变成草驴,看他还能操那个妹子大嫂去。”
小小的土会场刹时间变得狼烟滚滚,杀气腾腾,要不是赵二小闻迅赶到,裘某人非挨上一顿臭打不可,我暗自庆祝,总算给自己出了一口恶气,可是从此以后我与他也结下了不共戴天的仇恨。
那是一个七月十五的晚上,牛郎织女在度过了他们一年一周的相聚生活后,又要忍痛离别了。他们缠绵悱恻的眼泪汇形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进而雷鸣电闪,大雨滂沱。赵二小在广播里发出命令:“今晚因大雨不停,无法开会,请社员们在家中背好毛主席的二百一十九字方针!”
我如释重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想着,今晚总算能看看玉兰姐了。这些日子里,她象躲避瘟神一样的躲避着我,胡发财也明示我不要再到他的家里。我理解,他们都是为了我好,不和地主勾结,会减轻一点挨批斗的罪行。可是,他们哪里知道,真正的爱情岂能被强大的政治压力所阻隔。我的心里只有玉兰姐,其它的已进入不了视线之内了。
天漆黑一团,雨越下越大,我既没有雨伞遮挡,又没有手电照明,未走两步,就实实在在地摔了三交,全身已变成了落汤鸡,狼狈不堪。我想,村东西两头,相距一公里有余,如何能去到玉兰姐家里,不如返回家里,看书画画解闷。前一段时间,在我率领二排战士收缴黑五类的战利品时,私自藏匿了一批古典小说和人物传记。失学后,我利用茶余饭后的空闲偷偷阅读,竟学到了好多在课堂上学不到的知识,极大地弥补了我的精神空白。在所有的人物传记里,我最钦佩的人莫过于岳飞、文天祥和于谦了。可这些人恰恰是蒙古人所深恶痛绝的,原因是他们都虐杀过鞑子,在历史上大搞民族分裂。记得一次我们在田间上农基课时,一大群黑蚂蚁猛然穿了过来,一男生急嚷,“老师,我们换个地方吧,这里的黑鞑子太多了!”他压根也不知道老师是蒙古人,更不知道蒙古人最忌恨人们叫蚂蚁为鞑子,因此,老师发怒了,对着全班同学的面,狠狠地打了他一顿。其实,这里的人们都管蚂蚁叫鞑子,它已成了一种习惯上的土语,连蒙古人急嘴了也这么说,有什么政治上的意义呢。只是,传说岳飞在历史上说过八月十五杀鞑子的话,他们自然在这个特殊时期就赋予了蚂蚁动物一种特殊的政治意义了。哀哉小男生,刚上初一就停止了学籍。
但无论政治气候如何,我还是崇拜得岳飞五体投地,尽管他大业未酬,为功名所累,而他大义凛然,浩气冲天的英雄壮举,真可谓感天地、泣鬼神了。好男儿,就应该象他那样襟怀坦白,赤心报国,岂可计较个人的恩怨得失。我又拿出了《说岳全传》在油灯下偷偷地看了起来。这一看,已是鸡叫三遍了,兴奋之余,我干脆拿起了铅笔在一张白纸上画下了岳飞的抗金图像:他手持三尺令剑,坐下高头白马,帅字旗迎风招展,在击鼓声中,正在指挥岳家军奋勇冲杀,上书“还我河山”,其壮雄也。我意犹未尽,又一鼓作气,画出了文天祥的抗元斗争以及于谦的北京保卫战等场面,真是思绪万千,笔端纵横,灵魂深处来了一次彻底的超越。
不料第二天一早,这几幅幼稚的素描竟被裘某人抄走。赵二小等不解其意,立刻快马加鞭,送到了公社革委会。公社领导认为,我在反革命的道路上已经愈走愈远,彻底自绝于党和政府的改造,应迅速取证,上报旗公安局,逮捕归案。
公社革委会主任目光如火,“你为什么要画岳飞、文天祥、,于谦,不画伟大领袖和雷锋?”
“伟大领袖的像不是想画就能画的,没有高超的艺术,谁敢去画?画雷锋倒是可以,可他开车的神韵,本人实在难以画出。写字作画,兴之所致,有什么目的可言。”我坦然回答。
“不对,你是有深刻的目的和企图的,岳飞等人,是我国历史上严重的民族分裂主义者,你是想借助他们的阴魂,在我区大搞民族分裂,支持‘内人党’制造独立。所谓的‘还我河山’实质上就是推翻无产阶级专政,恢复地主资产阶级的江山。我们认为,你与无产阶级的矛盾已完全转变为敌我矛盾,解决的方法,只能实行专政了。”
我完全清楚这句话的潜台词,可我压根就不知道“内人党”是什么组织。即使和他们有联系,那也应该支持他们的行动才是,因为这个组织据说是清一色的蒙古人组成。怎么又去用文天祥、于谦的抗元斗争行为去反对这个蒙古人的组织呢?这哪里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呢,简直是强词夺理、蛮不讲理。反正我也不在乎这些了。
那是我参加的最后一次斗争会,地点设在了公社革委会礼堂大院内。会场上真是人山人海,参加斗争的除了各大队的造反派和民兵外,还有我校的全体师生,我被插着一顶高高的反革命牌子推到了台阶的中央,陪我站在一起的还有各类走资派头目二十多人,显然,我的罪行已经超过了他们。
一辆囚车缓缓地进入了礼堂大院,伴随着刺耳的鸣笛,走下了九名公安干警,骚乱的会场立刻停止了喧嚣。我已经预感到了未日的来临,可心里却没有丝毫的畏惧,因为死对我早已是轻车熟路了,不过是死法不同罢了。此时,我倒觉得更有一种岳飞被害风波亭时的豪情,所以,傲然面对着会场,找寻着我要即将告别的亲人:父母、弟妹、胡玉兰和胡发财。也许,是拥挤的人群太厚了,我竟然没有看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但我想他们肯定是挤在人群里的,只不是不想让我看见他们而感到伤心罢了。环顾两旁,有几个走资派头目已经瘫软在地了,他们哪时知道,这次枪毙的人里并没有他们。
在各界代表的一番愤怒声讨后,旗公安副局长宣读了我的判决,“反革命政治犯郭忠元,男,16岁,汉族……
下面忽有一女子叫喊,“他才刚到15岁,怎么变成16岁了,请先查查户口再说。“
群众里立刻有了议论,无疑,这极为熟悉的声音是玉兰姐了。我马上意识到16岁的年龄对于一个公民在承担刑事时的实际意义。玉兰姐自身尚且难保,还在为我请命,她将要付出怎么样的代价啊,我暗自为她担心,也在为她祈祷。
台上的公安人员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他们立刻把二排长叫了上去仔细查询,从二排长那副惊恐的样子,我明白了一切。
公安副局长又接着宣读“长期以为,郭忠元站在反动阶级的立场上,与其叔父狼狈为奸,里应外合,勾结苏蒙敌对势力,企图颠覆人民政权,又大搞民族分裂活动,还与地主小姐鬼混一处,阴谋恢复地主阶级的天堂。实践说明,郭忠元已完全蜕变为一个反革命蛀虫。经旗公安局研究,等确定其年龄为16周岁后,再执行死刑,现予以正式逮捕,暂且收监!”
随后,我被戴上了铮亮的手铐,由几名干警押上了囚车,礼堂大院一片沉默,囚车沿着人群闪开的小道急速走出了院门。回头望去,母亲已晕倒在地,弟妹们扶着她正在哭叫,父亲愣愣地盯着远去的囚车,只有玉兰姐还在使劲地向我挥手,她仿佛在说,你放心地走吧,我会等你回来。我也明白了她的心意,祝福着她要幸福的生活。美好的未来会等着我们,我们的分别是暂时的,我很快就会回到你的身边。我不再会有死的念头,为了我们的爱,我一定要坚强的活下去。这个世界只有你是我最牵肠挂肚的人。我回来一定要娶你为妻,海枯石烂不会变心!
七 我的大牢生活
我被关押到了土旗大监狱,原以为,要和死囚关在同一牢房,直等到秋后喝酒问斩,可我却被关在了一个普通的刑事牢房。我想,大概是他们查看了户口本,发现了我的年龄并不是十六周岁,故尔改判了无期徒刑吧。我暗自佩服,是玉兰姐的一声大喊,把我从枪口下面拉了回来。玉兰姐真是我的救命菩萨,不到半年,就两次从鬼门关口夺回了我的生命,我欠她的几辈子也还不清了。
关于监狱里的生活,我只是在方苞的《狱中杂记》中略有了解,其实,真正的监狱生活远不是这位犯有文字狱的书生所能写尽的。照理,我犯的是反革命罪,应归类到政治犯一族,继续接受思想改造,争取宽大处理。可他们却把我划到了刑事犯的类别里,去接受超负荷的体力劳动,这是比裘某人的偏移扁担头阴招更加狠毒的。
那一次,我们三十多个犯人被拉到了旗火车站装水泥,一袋水泥重约一百来斤,即使一般的刑事犯人扛来都感吃力,我这小小的政治犯就更感力不从心了。但我还是咬紧牙关一袋袋地扛进车厢里。在扛到第四十九袋的时候,我幌幌悠悠地从踏板上摔了下去。踏板又高又窄,这一摔非同小可,立刻昏死了过去。几名狱警用一桶凉水将我慢慢泼醒,喝令我站立起来,走几步给他们瞧瞧,我扶着车厢的边缘趔趄了几步,他们便认为我是在装蒜,要我继续跟着犯人们扛下去,且一袋也不能少。我向他们跪下求铙,可他们根本不相信我的解释,还骂我是小痞子小无赖小流氓,有意和干警对抗,破坏安定团结的局面。自然,我受到了他们的一顿痛打,连牙齿都掉了两颗,全体犯人吓得一路小跑,生怕落到了队伍的后面去,受到象我一样的厄运。
站台上的工人实在不忍心看下去了,纷纷上前向狱警求情,“这犯人,年龄尚小,身体如此单薄,能扛起一百斤的水泥已是把吃奶的力气都用尽了,怎么能是装疯卖傻呢?他从踏板上摔下的那一跤,要不是仗着年龄小柔韧性好,恐怕至少也断腿了。你们对待犯人也应该讲点革命的人道主义,不要说小孩子背起恁重的水泥袋走不稳,你们扛起来走走看,还不一样的从上面掉下来……”
狱警们终于停止了拳脚相加,可是回到监狱后,又是一顿抽打。第二天,我照样缠着绷带去装水泥。一群众小声说,“这小子也真够命大,踏板上摔不死,皮鞭底下也能站起来,不知还能活上几天,但愿阎王爷能嫌鬼瘦,不要早早收了他,要么,阴曹地府的鬼太多了,这个世界还能安宁。”
这一天装车回来,已是深夜两点多了。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冲完了凉水澡,就倒头睡了。睡梦中,我看见玉兰姐款款走来,她笑靥如花的说,这些日子,你在狱中太累了,我给你揉揉背吧,我顿时感到,一股暖流涌进了全身,好不舒服自在。但忽而又感到一个硬梆梆的东西正慢慢插入了肛门,粗大有力,形同驴物。我大吼一声,玉兰姐,你怎么变成男人了?
我猛得惊醒,忽见背上趴着一个赤条条的男人,听他哼哧哼哧的喘息声,我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些年,因强奸男人而被判刑的鸡奸犯比比皆是,和我站在一起接受批斗的就有好几个,可是我被人奸污,这还是第一次,心里十分恼恨,你这流氓鸡奸犯,牢房里也不改劣性,专拣弱小的强暴,我和你拼了!
我使全力想翻过身来,可此人力大势猛,压得我一点也动弹不了。我暗自佩服他的功力,大伙装了一整天的车,累得连爬到床上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还有如此的精力泄欲,真是匪夷所思。但我无论怎么样也不能让他的东西流到我的体内。听人说,一个男人的身子里注入了另一个男人的精液,两种精液斗争的结果,就会使被注入的男人异化为女人,要真是那样,我和玉兰姐的夫妻关系就变成了姐妹关系,那是多么可怕。
一想起玉兰姐,我突然有了灵感,我将一只手从肚皮下悄悄地伸向了肛门,趁他高度快感时,猛得掐住他的睾丸,使劲一扯,顿时,他象杀猪般地嚎叫了起来,同屋的犯人们一下子全被惊醒,当他们看到鸡奸犯的恶行时,一个个怒不可遏,冲上来就是一顿臭打,不一会儿,鸡奸犯就被打得昏死了过去。我怕打出人命来,急忙向狱主张大棍求情。张大棍一声令下,众人立即停止了毒打。自此后,牢房里再也没发生鸡奸的事情,我紧紧地依靠着张大棍的势力,巧于周旋,终于保持住了清白的身子。
张大棍是狱中事实上的霸主,他年过四十,身高马大,虎背熊腰,牢中任何人都不经他一打,三年前,他因强奸一名女生未遂而被关进了大牢。因他的阳具像棍子一样粗硬,所以,人们给他送了绰号叫大棍。据说,他在犯案以前,已经娶过两房老婆,只因他每日行房不止,不管老婆愿不愿意,也不管老婆是否在经期,他都是我行我素,每日里痛快两次,加之其物长大如驴,女人们哪里能经受得住,第一夫人被他活活操死,第二夫人也经不起折磨跑得无影无踪。失去女人的张大棍,一看到女人,那家伙就按捺不住的勃发起来,把个大裤裆子顶得如同山丘,女人们见了他,都早早地远而避之,实在躲闪不及的,也不敢和他搭讪逗乐。可怜的张大棍,从此再也讨不到一个女人,只好在每日夜里靠手淫发泄,实在难耐饥渴时,才想到了要强奸女中学生。可是,正当他把女生拉到高梁地里解开裤子时,后面的一群男生纷纷赶到,他连女生的嘴也未亲一口就被扭送到公社了
张大棍蹲了大牢后,虽然性欲更加旺盛,但他从不鸡奸男人。他认为,男人强奸男人或男人之间同恋,是一桩极其肮脏无能的事情。所以,如果在牢房中看到此类行为时,他必然会拳脚相加,大发虎狼之威。日子一久,他就成了狱中说一不二的老大。每日指定一位狱友为其手淫,稍不如意,就是一顿滥打。大家伙儿战战惊惊,生怕有了差错。
我也不可避免地要给他服务了,然而,手指硬硬的我,只痛得他象一头狮子的吼叫起来,随即打得我眼花缭乱,站立不稳,狂怒之下,他要那个鸡奸犯继续侮辱于我。我急得跪下来不住地求情,要他收回成命,再给我一次立功的机会,他说象我这种木头人再给十次机会也不能使他满意,除非我给他找个女人来,他是绝不会饶恕我的。
这可难坏了我这个小犯人,一个铁桶般的监狱里,到哪里去找女人去,即使女囚里有人愿意,又如何联系得上?假使联系得上,又在哪里给他们提供野合地点?我完全绝望了,看来只好让那个鸡奸犯来凌辱我了,可是一旦我失去了贞洁,又如何面对玉兰姐呢?
正在这时,监狱的铁门铮一下打开了,一狱警传道:“据天气预报,今天即将要下大雨,你们要火速集合,把凉晒在院里的小麦在半小时内装好,统统搬进库房。”我如释重负,总算暂时躲过了这场劫难。
乌云一股股地翻滚过来,刹时间就电闪雷鸣,一场大雨即将从天而降。为了抢救小麦,狱警们连女囚都用上了。看得出,张大棍心猿意马,两只痴眼一刻不离开女囚们的臀部,大裤裆上又成了一座小小的山峰。在女囚里有一位三十多岁的犯人也在贪婪地注视着男囚们的行动。据狱友们谈论,此女名曰李海田,一个月前,因犯流氓罪而锒铛入狱。犯科前,她曾前后四次结婚,但很快都因丈夫不能满足其性欲而把他们一个个炒了鱿鱼。后来她干脆不再成婚,哪个男人功夫好,哪个男人就是其临时伴侣,一个不够,允许两个上,两个还不够,则允许更多的人共享艳福,这样,就变成了一个流氓团伙头子。凡和她发生过关系的人,无不赞叹其功力强大,大家都叫她大海,她认为大海不好,酷像男人,因而自称海田,久而久之,大家也叫她海田大姐了。
我觉察到,李海田老是盯着张大棍的凸起的裤裆发愣怔,不禁暗自思索,倘能把张大棍与李海田撮合一处,双方肯定是旗鼓相当,将遇良才。张大棍一定感激于我,我的劳役也就废除了。可是,在这戒备森严的铁牢里,男女囚室的走廊又不相通,如何使他们野合呢,我未免有点异想天开了。
我又忽然想到,男女囚室虽互不相通,但每天早上出操放风时,都要经过一条狭长的通道,那通道阴暗潮湿,光线不足,中间只有不太高的一道栅栏将男女囚犯隔开。通常,男女值勤狱警都走在前面,后面就留下了很大空间,如能把握此机,神速做爱是可以完成的。
我把这一大胆设想告诉了张大棍,只乐得张大棍眉开二度,喜不自胜,不住地伸出拇指,说我是孔明再世,聪明绝顶,事成之后,他要封我为二大王,随意使唤狱友。
第二天早上放风时,我趁人群纷纷往前走时,轻轻翻过栅栏,找到了李海田,把我和张大棍的意图告诉了她,要她每日走在人群后面,迅速翻过栅栏,与张大棍成交。我在前面掩护,李海田顿时喜得心花怒放,她拍着我的肩膀不停地称赞,“你真是个乖孩子,将来你总能玩上好多的女人。”
第三天放风时,我在前面故意蹒跚磨蹭,伸懒腰打哈欠,好让他俩完成野合。我看见,李海田正轻捷地翻过了栅栏,与张大棍在后面抱在了一起。他们象老牛吃草一样的贪婪忘情,真是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了。
“大妹子,我这三年大牢可没有白坐,遇上你这样受用的女人!”张大棍咧着大嘴说。
“大哥,我这趟大牢也没有白进,结识了你这样有功夫的男人,好不爱死人!”李海田流着口水笑道。
“快点集合了,混帐东西,你们在后面磨蹭什么,想找死啊!”值班狱警有点不耐烦了。
我急忙催他们快点完事,以免暴露目标。他俩如梦方醒,立刻加大力度,完成了这次野合,下面残留着一大片粘液,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一关总算过去了。
果然,这天晚上,张大棍笑嘻嘻地拍着我的肩膀,“小老弟,真有你的,你使大哥快活不尽,大哥也不会亏待于你。”说着,他看了一眼大伙,“弟兄们听着,从今天起,这位小老弟就是你们的二哥,你们要象拥戴我一样的拥戴他,哪个小子敢为难他,老子就揪掉他的家伙喂狗。”
众囚徒唯唯喏喏,连声称是。大家象众星捧月一样的捧着我,一切有人服侍,有人照顾,在干最苦最累的活时,他们都给我包揽承担,各犯人家属送来了好食品,他们也都孝敬我一份,看来,这二大王远比我做二排长时威风受用,早知这样,何必去争那个二排长呢?
张大棍与李海田在狱友们的掩护下,每日行乐不止,感情也越来越好。他们信誓旦旦,海誓山盟,只等出狱后,享尽床上无限风光,自然,也对我敬畏三分。若干年后,他俩双双出狱,结成了一对最恩爱的夫妻,一直到白头皆老。据说,他们后来还到村里看过我几次,无奈,我已经流窜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了。他们留下了好多东西,但只拿走了我一张照片,这是后话,暂且不说,因为后面的文章里还会提到他们。
在狱友的帮助下,我的劳动改造积分越来越高,随着形势的相对宽松,我的出狱条件基本成熟,只等着幸运之神的降临。我相信,这个世界还有公平可言,只要你付出了就有回报,回报的多少是和你的付出成正比的。这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时辰一到,必然来报。我相信着我有好报,因为我是大善人胡发财的女婿,是胡玉兰的未来丈夫。他们就是我的保护神,只要他们存在,这个世界就是美好的。让我们携手共进吧!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