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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换工(第一章 民工生活)

时间:2018/1/6 作者: 栖云柳 热度: 93683

  第一章 民工的生活


  刚从新营中学出来还有点幼稚懵懂的鲁思飞后来就明白“绝处逢生”的这句话了。


  一九八九年六月四日,那场在老百姓口里的“反革命动乱”平息一个月后,跟随张子武在兰州土门墩给私人修建房屋的尕小伙鲁思飞就没有活干了。


  他是春节刚过,兰州城还在春寒料峭的时候就来土门墩坪上。他记得那天出门家乡新营男女老少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头上戴着棉帽。马寒山上白雪皑皑,瓦川河结着厚厚蜿蜒的冰滩,两岸的白杨树光秃秃灰蒙蒙的看不见一丝丝春天要来的迹象。


  一晃就四个月,家乡经历了春播,现在就要夏收了。


  前天最后一家的房子彻底修成打扫干净卫生,五十多岁红脸黄胡子身体魁伟的张子武就郑重宣布散伙,因为他带来的萧炎狗娃等都是家里的顶梁柱,漫山遍野麦子泛起金黄麦浪也就个个都急着往回赶。这几天听说川地里(川区)的庄稼已经收割结束,榆中南山是二阴地区,庄稼比起川区收的迟。但“田黄一夜”早都急着计划回家收庄稼。


  季节已到小暑,早晨从东方冒出头的太阳已经有力炙烤着以前土门墩生产队饲养院这排面南背北低矮破旧土木结构的房窗户上。这一排破旧的房子是生产队圈骡马的牲口圈。一九八零年农村单干后,农民为了好操心分给自家的牲口,就把各自的牲口拉回家,并拆走生产队分给他们的牲口圈房子木料。留下四周豁豁丫丫残破不堪的黄土墙垣和杂草丛生的场地。只有北墙边这三间房子至今没拆。


  这三间房主是土门墩村委主任,也就是张子武姐夫。这个当了近二十年大队干部,平时背头梳的光光的,挺着胸度着八字步在庄子上转来转去的他有眼光,有心计,老谋深算。他早想占了这块子地方,庄子上其他社员烧里扑腾的拆走了生产队分给自家的房子,他不拆这三间烂房子!他毕竟读书看报也常和乡镇甚至区上市上的干部接触,目光就要比一般村民看得远,他知道以后兰州的土地金贵得很。五年前就以“和儿子和不来,要把儿子分出去做个庄子”为由召开社员会商议后买下来。当时土门墩村民思想很固执,根本没要意识到未来的土门墩土地金贵,还嫌弃这是饲养院子离庄子上稍远,而且“破蹄子攘过的地方”不吉祥。看到村主任要这地方,就个个懵里懵懂一口答应了。他就把这饲养院子以儿子的名字确权成自己的庄子(宅基地)。然而他们一家依旧在村子中心的老宅子里和和睦睦地居住,这个在村庄外围的饲养院子依旧闲置。今年翻修的老宅子,来盖房子的民工没地方,他就安顿到村庄外边的饲养院子里住下了。鲁思飞记得刚搬进来的几天,这三间房子牲口粪便的味道很浓,现在已经闻不到了。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被他们的臭屁和汗味道冲淡了。


  这一会,鲁思飞漫不经心地将干活穿的旧衣物放在被褥中间,一边绑捆一边对萧炎幽幽地说:“如果有活,我就不回去了。家里收庄稼有人,就是缺钱,我能挣几个钱最好……”


  “回吧,钱慢慢挣。难道你不想家里人?我老(常常之意)出门,时间一长就想家里人。再说我爹腿不行,家里全要靠我妈一个人,收拉打碾没我就不行啊,不一定现在看到庄稼一天天黄,还不见我进门,早就急的在路口上一天三看了。”一脸憨厚敦实,头发梳得很光身体结实中等个的萧炎轻松愉悦地说。“我是顶梁柱,我非回去。你们弟兄们多有人干活,我就不成了。”


  看着萧炎回家的迫切心情,想到个人家的境况,鲁思飞就默默地捆绑被物,不言传了。


  大个子身体很瘦眉毛倒立的狗娃,本名李晓东,也是叶家川人,他和萧炎自小一起玩大,关系也好。就随口说:“我不回家也不行,我爹一年四季干不成重活,一年十几亩地我的架牛一杠一杠的翻过。我们弟兄们多,另开家都各忙各的。”


  “给你两人说实话,我不想回家,家里破烦。就在年前我三嫂子已经闹着要分家。可是我没有媳妇,我妈还不到六十岁,老有病,锅头上也没有人,我爸就不同意,就说等着我结婚了再分家。我就想有个活混着多好。昨天我和你在西关十字分手,就到我大姐夫那里了,想让他帮我先找个活干,说是说了让我去玛曲。但活咋样不知道,让我今个回家等。但这个等就不知要等多久!”


  萧炎听到鲁思飞的话,就说:“现在家里快收割,上场打碾,再收完,非得两三个月不可,不管你现在找的活好不好,如果成你去先混吧!如果不好,秋后张师找到活,他会叫你和我的,昨晚你把他拜成师傅了,他会把你当一回事呢!万一他找不上活,我如果找到好活就叫你!”


  昨晚在萧炎的授意下鲁思飞从小卖部买来一瓶全兴酒葵花子油大豆和工头张子武喝了一顿酒。他恭恭敬敬的把三杯酒端到张子武的面前,那红脸膛胡须就像刺猬毛一样浓密的张子武就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慷慨地说:“尕鲁,你先回家,你和尕萧是俩姨亲。你今晚端酒给我,我明白你的心意!以后我有活干,就有你们两个的活!我就会这么个砌砖粉墙的烂怂手艺,只要你诚心跟,我就全教你。挣不了大钱,就能挣个糊口钱。”他昂起黑红色皮肤粗糙的脖子,痛快淋漓的饮下一杯酒,说“我挣的下钱,我就要你们也挣下钱!邓小平说少数人富起来带动大多数人富起来!别人咋样我不会说,但我师傅有挣钱的门路,我就少不了你们!”言下之意,就承认他是徒弟了。


  张子武耿直豪爽,年轻的时候脾气暴躁,一次和婆娘闹矛盾,将老婆打了一顿就去劳动,散工回家发现老婆上吊自杀。只留下一个不懂事的儿子今年也快二十岁了。妻子的自杀对他打击很大,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娶老婆。就和这个孩子相依为命,又当爹又当妈。七十年代后期省建筑公司招工,生产队看到他过得艰难,就推荐他去当工人学得一手砌砖头粉刷墙的手艺。农村改革前一两年省建效益下滑他就回到家乡。他是全公社出名的干砖瓦活的大匠人,一九八零年单干开始,建筑活就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砖瓦匠紧缺,他就成了香饽饽。


  去年夏季鲁思飞新营中学毕业,到兰州西固小平房棉麻厂工地上干活认识长他一岁,社会经验丰富,老练机灵的萧炎。


  萧炎是叶家川人。叶家川和鲁思飞所在的鲁家庄隔着一架山。萧炎父亲七十年代中期生活困难,就出门到兰州鸡蛋换面夜里趴火车,在跳车时一只腿被火车轮子压断了成残疾,家里一切农活全依靠母亲,因为家庭困难,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萧炎很早就离开学校十五岁就跟随本庄子的张子武在兰州个工地上跑。砌墙放线粉刷等砖瓦活提得起放得下,已经是鲁思飞眼里的大匠人了。两人一谝方知原来有点亲戚关系,是两姨亲。萧炎喜欢鲁思飞的文质彬彬,两人能谝的来很快关系就铁了。今年春,刚到土门墩萧炎几次暗示让鲁思飞跟上张子武学手艺,因为最近几年兰州不论郊区农民,还是城市里企事业单位到处搞建设了,兰州周边农村剩余劳力就纷纷涌到城里找活干挣零花钱。只有砖瓦匠能挣钱,挣钱也稍微轻松一点啊。但是一般砖瓦匠保守的很,轻易不收徒弟。因为榆中人有句老话说“会了徒弟,饿了师傅”。鉴于此,鲁思飞怕张子武不答应而没有贸然提出。经过四个月的磨合,张子武了解他了。昨晚终于圆了拜师的心愿。


  这四个月,鲁思飞看到土门墩城郊和偏远农村的差别。这里依托兰州城的优势,各家各户种韭菜白菜青菜笋子。四月八前后地里的菜一上市,女人经管菜地,男人骑上三轮车拉到城里买,家家户户就像苏打粉发面“呼呼”的富起来。跟百十公里外的榆中南山新营相比,简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了。鲁思飞清楚那个叫做“新营国”家乡,许多农民才刚刚解决了温饱,钱袋子却空空的,至今没有来钱的一点点门路。哪一家不把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了使用?学生上不起学,有病看不起病,一年四季买不起醋和酱油的人家依旧很多啊。


  看到土门墩这里翻天覆地的变化,鲁思飞想起自己爱学习却没有考高中,二哥三哥说媳妇来看门(踩门)的几个女子嫌他们兄弟多,家里负担重而不愿意!怪不得庄子上的女娃子爱进城,爱到这里找婆家!他就想起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的这句话来。


  昨天早上张子武忙着算账结账,李胖子,张尕蛋,六六子连夜拾掇好东西,天一亮就背上被包就回家了。鲁思飞和萧炎狗娃脱下脏兮兮的沾满水泥灰浆的脏衣服,穿上春节来时穿的新衣服到兰州城里浪。


  中午时分。鲁思飞在西关十字就和他们分手,坐九路公交车就到公交公司。因为姐夫段云就在这个单位当司机。段云今年四十多岁和他们是一村,不过在鲁家庄最西端的张家坡,六十年代当兵复员后就被安排到公交工司当司机。大姐带着两个孩子在家务农。他要回家了看有啥捎带的,再就是看能否为他找个活干,因为姐夫在兰州时间久也许认识的人多。上个月鲁思飞去公交公司看他时,正直闹学潮,段云被抽调到公安局开车,没有见上就回工地干活了。


  鲁思飞到公交公司门口左顾右盼思谋正要给门卫说一下,就看见个子高大,背有点微微驼,头发旋顶的段云拖着疲惫的身子,手里拿着票据板,老远看见站在门口的他,走过来惊喜地问:“刚来吗?再早我就没有下班,你还来得巧啊。”


  随后就走到门口给门卫上说了一句,带他朝门口的一栋四层宿舍楼上去了。进门后,段云就笑着问:“今个闲了吗,没有干活?”鲁思飞就把没有活,却不想回家的心事说了。


  段云沉吟一下自言自语地问:“那咋办是好啥?”


  段云知道这几年岳父老了,岳母常年有病,大舅子哥分开多年,二舅子也过得不太好,三舅子结婚有了孩子,鲁思飞刚学校出来,家里尽是花钱的地方却没有进钱的门路。就想了想说:“我们先做饭,吃饭吧!吃罢饭,到水利厅你二哥那里看一下,看能不能给你找个活。”


  鲁思飞明白他说的二哥,就是大大(伯父)家的老二鲁思严。


  接着段云便脱下灰色帆布工作服,洗了手,揉面切洋芋点起煤油炉子在宿舍里做起洋芋面片子。


  吃过饭就两点多,盛夏的兰州城就像蒸笼,他们就来到火车站后面的一栋六层大楼,堂兄鲁思严就在这个楼上的六楼办公。


  堂兄鲁思严,大个子瘦身体,梳着分头,戴着近视眼镜,年龄二十六七,文质彬彬。穿着干净的白的确良衬衫,袖子卷在半胳膊上,正在和科室里的其他人神采飞扬地高谈阔论。看到门口有人张望,一看是鲁思飞和姐夫段云来,就连忙迎来,笑着喊道:“姐夫,进来进来,我就在这里!”


  那些同事看到来人,很客气地打了一声招呼,随后出门到各自办公室去了。


  鲁思严是改革开放后鲁家庄考出来为数不多的大学生。三年前毕业分配到省水利厅的水文处。他一边倒茶一边问了一会鲁思飞的近况,听到鲁思飞说没有活干了,想找个活就想了想笑道:“那你回去取上几件衣服准备一下,我晚上到火车站电话亭给我们单位野外作业的人说下,他们在玛曲搞水文测量,老(常常)要小工,我估计不成问题。我问好就给你写信,你就去!现在你先回家暂时在家等几天。那里气候冷的早,再有两个多月就冷得很,一天五块钱,你去干吧!”随后,又严肃地说;“出门人要勤快,会看脸色,多干活。不要偷懒!一天工资五块钱,那活也不重!”


  “那我知道!”鲁思飞听到有活干,而且工资比他在工地上还要高出一块钱,但即使能去得了又是未知数,笼在心头的阴云还是无法驱逐!


  鲁思严眼镜里透出一片喜悦,对段云说:“说是说,思飞到我们那里去,我放心!”


  鲁思严从另个房间抱来两个大西瓜杀开让他们解渴消暑,并说是单位发放的防暑降温的福利。三人就一边吃西瓜,一边喧起别的。鲁思飞活有着落,又听到说那活是在草原上抄数据,观测仪器又不出大力,工资也比工程队稳定还高一点,就高兴。他和堂哥谝传,心里却暗暗想着堂哥念书有成,有了这样好的工作,出人头地,现在这样热的暑天,就坐在凉爽的办公室里,风吹不着,雨淋不上,太阳晒不上。而自己却念了一场书,半途而废没有成功,现在连一个出苦力的活也不好找。更别说干活时风吹太阳晒流汗受气挨人骂挣不到钱的难行啊!哎,只要念不成书,念得多和念得少一个样了,甚至和不念书一个样啊!他看着鲁思严的工作环境,好羡慕啊!但是他清楚今生今世再也没有机会改变他的处境了和命运了。觉得他和堂哥已经是相差十万八千里了,更没法比了!谝了一会传,鲁思飞看看时间不早了,满腹怅然地就告辞出门,段云回公交公司,他乘车回土门墩。


  很快,鲁思飞和萧炎狗娃捆绑好铺盖,师傅张子武要结账暂时不走,他们就背着行李欢欢喜喜地走下山,穿过许多火车轨道,就来到通往西固的公路边,等到一辆从西下来的班车,架上行李,进兰州城,过东岗桥,就到榆中南部黄土丘陵起伏如浪的山区家中。


  鲁思飞兄弟五人,他排行老四,老大鲁思源,老二鲁思茂都已经分家单过几年了。只有三哥鲁思荣至今没有分开。原因有二,一是近年来当兵刚一进门,就被乡上的小爸安顿在乡上矿品厂上班,二来刚结婚时间不长母亲刘玉秀哮喘病越来越严重了,干不动农活了,就不好分家。


  父亲鲁宗信是新营方园有名的皮匠,在农村改革前皮匠手艺有很吃香,鲁宗信也常常被个庄子上人们请来请去做皮袄,也风光过一段时间。这几年随着农村物质的逐渐富裕,没有人再垂青皮袄,他的手艺也就随着时代的变化淘汰了。六十岁不足的母亲刘玉秀生产队劳动的那些年月得了哮喘,这两年越来越严重,时常吃药,特别到春秋交节就变得严重,干脆干不成活了。就这他们的家庭状况在全生产队来说还是中上人家,毕竟三哥鲁思荣在新营矿品厂上班是有保障。


  头发花白的刘玉秀坐在炕上垂着头做针线。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老四鲁思飞回来,身体依旧淡薄,浓眉大眼,因为干活风吹日晒的缘故脸色有点黝黑。她就喜悦万分,就放下手中针线颠颠簸簸去厨房端来馍馍,暖壶里倒上开水,让鲁思飞吃。


  鲁思飞就一边吃馍一边问:“妈,我爸不在,干啥去了啥?”


  “你爸看一下山上的麦子快黄了没有,他说顺便到山上洋芋地里的草把一下,因为不多,我和你三嫂子就没有去!”


  脸色有点乌青的刘玉秀高兴地问候出门的状况,她不指望儿子能挣钱,她常想儿子出门能混住就行,只要少遭罪就行,钱挣来挣不来都不要紧,虽然家里穷,只要人好着,钱慢慢会有的。她唯一希望个个儿子健健康康的。现在老大老二老三都成家了,这老四去年初中出来就搞副业,自己身体不行了。她常常担心地想能看到这个儿子成家的哪一天吗?现在看到老四脸蛋上那个小酒窝也晒得黑红,眉毛得很浓,映衬的那像涂了口红的嘴唇更红,脸蛋有点胖,有点少言寡语,她又高兴又担忧,由衷地说:“那时咋把你没有世成个女娃子!世成女娃子早已经给人了。”她印象中老四话很多,人也活跃开朗,不怕生。一见到任何人就像把话匣子打开了,滔滔不绝,抢着说话。有时她都听得破烦。现在她问一句说一句,不问就不知道说话了,她忽然多想老四就像以前那样滔滔不绝的说些话,哪怕是废话,聒噪耳朵的话也是。但从去年以来,他从学校门里出来,就慢慢不爱说话了。想想老四也就要媳妇了,而家里老三结婚借的账都没有还清楚,就怅然了,于是很心痛的说:“我能活到你和老五把媳妇领来的日子多好啊!你领媳妇我不一定能看上,老五小,我这病身子怕就老百年了,怕看不上了!”鲁思飞那酒窝就就像朵花绽开,笑道:“你愁那么多干啥!”


  在东房里的三嫂子黄晓娥听鲁思飞来了,也走进堂屋,满脸笑容:“思飞回来了,脸蛋子又黑又圆,我想着苦坏了!”


  “妈,今晚做啥饭呢?我早点做饭让思飞早点吃。”


  “你看着是撒做就行了!”


  “那我就做鸡蛋面片,思飞刚回来做点好的吃吧!”


  鲁思飞看到穿着朴素的黄晓娥满脸坦诚热情,把他还当做一个小的不懂事的人对待。不禁想起兰州土门墩那些村子里三四十岁的女人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就像十七八的姑娘一样,而他的三嫂子也就二十稍过,比他长二三岁,却穿扮的就像三十岁的妇女一样,就默默觉得三嫂子黄晓娥进到这个家,也真有点亏着啊。黄晓娥不知道鲁思飞此时的心思,听到婆婆的话为了让鲁思飞和刘玉秀多说一会,她就很高兴得的到厨房里忙去了。


  穿着灰白色有补丁圆领布纽扣的五弟鲁思亮从外面回来了,他去年念到初一就不念书了。也就是去年母亲刘玉秀的肺病复发住院时离开学校的。当时家里经济拮据,再者五弟贪玩不爱念书,鲁宗信从小没有上过学堂,不重视读书。家里虽然大哥二哥都念过书,上了初中,也没能力关顾五弟。再则当时三哥三嫂提出要分家,并且买来了锅碗瓢盆。鲁思亮也就有压力离开学校。五弟失学对鲁思飞来说是一个长久疼痛,因为他爱读书,当他从西固棉麻厂搞副业回来时,五弟在家帮着干活已经很久了。鲁思飞为此遗憾了好久,虽然就像鲁思亮一样大不去学校的很多,他也觉得弟弟鲁思亮不是一块念书的料,但毕竟岁数小,还很幼稚,不应该很早的步入社会,应该享受父母的呵护关爱,在学校里玩耍,不应承受劳作之苦。但是这个家,自己的父母年老力衰,无能为力。鲁思飞从不为自己惆怅,每看见弟弟单薄的身影就痛心不已。


  鲁思亮幼稚的脸充满担忧。他左顾右盼看看院里,就半忧半喜告诉鲁思飞今天乡上有个招工的名额,三哥要去。鲁思飞就明白鲁思亮的话就是说三哥招工一走,三嫂就会有再次分家的可能了。想到家里的状况,他理解三嫂要分家而过的苦衷,家里负担重,分开过也许她过得好一点,但三哥鲁思荣对分家说不出口。作为儿子鲁思荣现在是家里的主心骨,年老的父母要依赖他,两个兄弟没有成家,他能撇下不管吗?去年黄晓娥不愿意,偷偷买来锅碗瓢盆闹过分家。在家乡农村分家之事一般有大人提出,谁家媳妇买锅碗瓢盆提出分家是家里大人的耻辱,人们也会嘲笑儿子不仁不义。当时鲁思荣左右为难。现在鲁思飞理解黄晓娥的心,也很理解三哥的难行,但有啥办法?他离开学校后就想自己在外边好好挣钱,待刘玉秀病情好转就让三哥分家而过,再不要拖累他们,让他们轻松点,早点过个好日子吧!可是就没有一个好去处能挣来钱……


  不久三哥鲁思荣就从矿品厂下班回来。晚饭后闲聊就证实了乡上要招工的事。明确规定是复员军人。


  第二天早上鲁思飞骑上自行车就去大姐家借粮票。因为村上通知每个招工的人必须先带一个月的口粮,三十斤粮票。前几年国家凡是国营单位招工,就到公社粮站上转口粮。现在不再转口粮,只要带一个月的粮票。这年月粮票就是口粮,就是粮食,粮票在农村还是稀缺,只有干工的人家就像农民存粮食一样存有,姐夫段云在公交公司上班,每月余有粮票。


  大姐也四十岁,一头剪发垂肩,文静端庄,微微泛胖,常年的劳动使她显得精干麻利。她刚从承包地里回来忙着做饭。鲁思飞就将在回家前去公交公司以及要去玛曲干活说一遍,最后就担忧地说:“这活不稳定,时间不长,到立冬就回来。”


  大姐一边做饭,一边听着鲁思飞的话,末了处心积虑地说:“实际上你三哥成家了,你有个工人当上最好,他不适合出门了,婆娘在家,他走那么远干啥?你出门有个工作也好找个媳妇。你去最合适啊!”


  鲁思飞就沉默了,他何尝不这样想,但这事情他也说不出口,他就帮姐姐烧火做饭。忽然想起夜的睡梦,高兴地说;“我昨晚梦见我们红土坡这个川川里尽是一片汪洋,水就清凌凌的,我站在水边高兴地作诗唱歌呢!”


  大姐就笑了:“那你有好运气呢,但不知在哪一天就来?”


  姐弟正在说话,大门外叮铃铃又是自行车的声音。就看见三嫂黄晓娥汗津津满脸喜色进来。


  “思飞,你赶紧回,你三哥考虑你没有地方干活挣钱,他暂时在矿品厂上班也稳定,他给乡上干部说了,让你顶去,对你也好一些。你就抓紧回去准备一些,下午就要走呢!”


  鲁思飞被这突如其来的好事惊呆了,他明白这是三嫂三哥为他着想,为这个家着想的最切合实际的办法。至于到这个单位是好是坏,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但兄嫂善心他是看的明白。


  为啥这次招工能给鲁思飞家一个名额呢?这事还的从头说起。


  原来鲁思荣三年前到临夏当兵回来,乡上有安排照顾复转军人的指示文件,本来要安排到乡联保治安室当一名临时治安民警,就在手续办得差不多了,另村的一个没有当过兵的人顶上干了。因为这个人的舅舅在省上检察院当大官,给乡上打来电话。就这样鲁思荣没有去成。但那时鲁思飞的小爸鲁宗理因为工作突出善于管理从大队文书被提拔到书记,后来又调到乡矿品厂当厂长,他带领工人上山抡大锤拉车子采石头把个企业干的红红火火,单干不久又调到乡上当经委主任,但他一直是农民招聘干部。他和乡上书记乡长关系好,党委张书记和刘乡长都是本地方人,半工半农,老婆娃娃都是农村,家里种有庄稼。有一年乡政府工作紧张回不了家,地里的庄稼收不了,苦闷异常。晚上张书记刘乡长在办公室和经委主任鲁宗理喝酒说这事,没有想到经委主任鲁宗理就慷慨地说:“把你炕大的一坨子庄稼,愁啥?好好喝酒,明天干脆叫我的侄儿子去给你们收了就行了!”。


  晚上鲁宗理就来和他二哥鲁宗信喧了一会,看着鲁四荣进门就崩着脸说:“虎子和你二哥明天到白石头屲张书记杨乡长家去帮个忙去,他们的庄稼黄透了,收不了帮一下,给收到家。”鲁宗信也是朴实厚道人,一听帮忙,也忙说:“去,去,去!人家有困难就不能袖手旁观。”


  鲁思茂,鲁四荣去就连收带拉弄到家打碾结束就回来了。当时,张书记杨乡长本想只要能帮他们割倒就谢天谢地了,万万没有想到鲁宗理两个侄子这样诚实厚道,给他们帮的如此彻底。张书记杨乡长回到家,家里老婆一个劲儿的夸,说他找的帮忙人就像个家的娃一样实在,能看来活,会干活。张书记没有儿子,只有三个女儿,两个已经出嫁,第三的女儿正在读高中,张书记的老婆竟然看上鲁思荣,动了招女婿的心思。给张书记在枕边一说,张书记就笑道:“姑娘正在念书,你就少多事。等女子把书念罢再看!”


  就这张书记杨乡长内心很是感激。


  鲁思荣当兵回来,乡上联保治安室要一个民警,上级要求是复员军人,工资也高,张书记刘乡长就想着让鲁思荣来。一来他是当过武警,再这个小伙子就是给他们收割过庄家的人。如果放进联保室当民警,也顶如还了个人情。再说鲁宗理和他们关系也不错。哪一种理由都应该放进来。就在事情办得快要成功,县上政法委汉书记就打来电话,省高院要他们把寨子村的赵小虎放进来,张书记杨乡长就只好听上面的了。张书记杨乡长也不好意思,就诚恳地对鲁宗理说:“鲁主任,这次不好意思,本来安排你的侄子干,但是县上汉书记打来电话没有办法啊!以后有机会一定把你的侄儿子安排一下,复转军人还的照顾!”


  张书记杨乡长没有忘记这事啊,一直在瞅机会,机会来了。这次兰州某工厂来农村要招工了。张书记杨乡长心照不宣,党委会上定了一个名儿下达到红土坡村,点名道姓要让鲁家庄鲁思荣去。村上领导就不敢日轨倒棒槌,就赶紧通知了。


  鲁思飞昨天回家。夜里鲁思荣和黄晓娥从家里的实际情况斟酌商量决定让他去。但这事须得给乡上主管领导说一下,早上他去大姐家找粮票时,鲁思荣就骑自行车上班先到乡上把事情原末给鲁宗理说了。鲁宗理也觉得这样好,就找了主管的武装干部老彭,老彭就说“这个名额是给你们的,至于兄弟两谁去都成,总算政府把你们当兵的人照顾了。”


  鲁思飞就到乡镇报到看到一并去的还有两人,一个是新营村的名叫刘泉泉,红脸庞矮个子穿着很旧。另一个名叫韦煷,齐家河村韦家寨子,身体很结实很胖,像水浒传里鲁智深一样,很明显的全脸胡,但穿着打扮比他俩都崭新。三人把被物放在乡政府那平房下的水泥台沿子上,各自坐在行李上等带乡上的手续。因为是一路今后又到一起工作上班,就互相问候说话,很快熟悉了。


  乡上负责办理手续的老彭。老彭在新营公社蹲了十几年了。以前是主管农田水利的干部,在生产队没有单干以前,常常在各个生产队转动,社员们管叫他老彭。鲁思飞还是个毛头小子时就老见老彭。那时老彭衣着朴素,头发花白,背微微驼着,和蔼可亲。现在上岁数了,依旧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中山装,戴着一副老花镜,头发更白了,背比以前更驼。现在生产队承包后,公社改成了乡,大队变成了村。社员们各干各的承包地,不用队长书记喊,老彭就主管复员军人安置的工作。实际这是个闲职,农村的复转军人有啥地方可以安顿,十个复员回来有九个就各务操各家的几亩承包地了。即便这几年兰州有些工厂来乡下招工,只要工作好点早就被主管的干部把自家的人安顿上走了,他这个武装干部也就有名无实。这次招工老彭就清楚,只有鲁思飞哥哥是当过兵名正言顺属于照顾对象,其余就像叶家川村韦家寨子的韦煷他的父亲韦成涵和党委张书记关系好。昨天党委会上张书记点名道姓要给叶家川给一个名额,但老彭知道叶家川没有复转军人照顾对象啊。这不,韦成涵的小子下午就来找他了。再说还有一个名额是给新营村的,他知道新营村吕德元是当兵回来的需要照顾,但名额到了村上,没有想到来的竟是副乡长刘德全的侄儿。他昨天在新营垓道里碰见吕德元让他准备一下,村上就会通知他,还说乡党委对他们复转军人照顾,不会让当兵回来的人吃亏,要尽量安排工作呢!这不在打自己的脸蛋子吗?如果吕德元来了他咋解释?这一会吕德元还在期待他的消息,还把他的话当做话呢,在家里准备行李呢!他说的好好的事今天就变了,让他老脸往哪里搁啊?但现在他说了不算数了,自己搞了快一辈子工作,从没有像现在这些新来的干部这样不讲原则,这工作越来越不好搞了,没有原则性了!他看着门口去县劳动局报到的三个尕小伙子,一边在开介绍信盖公章,一边默默地想。


  这时一个中等个子很精干吊脸型穿着一套黄衣服的年轻人走来,轻蔑的看了一眼刘泉泉,问鲁思飞“你也是招工去的吗?”


  鲁思飞一看是吕德元就热情的答到:“我顶我三哥了。”吕德元就气恨恨地说:“我叫狗日地们顶了,昨天老彭说照顾我们复转军人,要给我一个名额,让我做准备。我要找老彭问个明白!”


  吕德元和鲁思荣是一起当兵去的,并且在一个部队。有一次探家来到鲁思飞家浪。那时候穿着军装,戴着大盖帽,威武潇洒。现在回家穿着卸了肩章的军装,身上因为劳作的缘故,黄色的旧军装有点脏,但梳着风头,军人那干练的英姿犹在。老彭听到说话声就出来立在门口,就喊吕德元到办公室里去了。


  过了一会儿,鲁思飞看见吕德元很沮丧的出来,走出乡政府大门不见了。


  鲁思飞明白咋回事,很庆幸,也很感叹,就默默地想虽然这次招工的单位不知好坏,去了能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然而即便如此,走后门凭关系一般人根本没门去,自己如果不是在乡政府当经委主任的尕爸,不是党委张书记和杨乡长点名,不是三哥当过兵的名额,他就今生今世也许不知道有这次招工的事儿,他也许就会跟上张子武跟上萧炎码砖头,和砂浆,拿泥抹,睡工棚。这就是社会,这就是现实啊!他想起在学校里的那些幼稚想法,想起自己的家,在工程队上的一切,又想起前晚上请张子武喝酒,认张子武当师傅学瓦工的事,还有在水利厅那办公楼上的心理活动。内心是感动?感激?还是感恩?就默默地想到单位一切正常了,就要给张子武,二哥,给俩姨萧炎都写封信,说明一下情况,他们一定会为他有这次机会而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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