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察雪陵山脉地质情况,是此次回故乡主要目的之一,位于我国中西部地区的雪陵山脉,蜿蜒200余公里,走北北东向,南向出境,面积2千多平方公里。此脉属于新华夏系第三隆起带范围,以雪陵山复式背斜为主,构造地貌明显,并有燕山期的岩浆侵入,地层以泥盆纪以前的变质岩和花岗岩为主。山势雄厚壮观险峻,平均高度1000米以上,呈阶梯状分布,由北向南呈倾斜面展列于雪江河谷。由北向东呈倾斜面展列于陵水河谷。
按照日程安排,回故乡的第一天上午召开工作汇报座谈会,会议地点在市政府多功能会议室。
依旧是警车开道,剑平和我坐一辆车,后面是新闻采访车,每辆车的轮子都捆上了防滑的铁链条。
寒风吹在脸上犹如刀刻般地疼痛,尽管只有零下五到六度,我却感到寒气袭人,比北方的零下二、三十度的气候还冷,也许自己久离南方,已经不适应南方湿冷的冬季。
在车上,我问剑平:“我不是说了,政府工作汇报会就不要搞了,怎么?”
剑平回答:“书记说了,为了尊重你,政府作交通工作专题汇报,市直部门的主要领导全部参加,有关部门的技术人员参加并做建议发言,几个会合起来开,完全采纳了你的意见呀。”
我不禁大失所望,回家乡的最大目的,就是想掌握一手资料,根据资料再做点实地考察,这么大的会议,那些掌握实际情况的技术人员不可能有发言机会的,即使有,也不敢畅所欲言,我是技术干部出身,我太了解他们了。我微笑着,频频摇头。
“怎么,这样安排不妥吗?”
事已至此,我还能说什么呢;我望着车窗外。
2008年南方的那场大雪,已经形成了冰灾;地上、树枝、房顶都铺上了厚厚的雪被,冰凌由于风吹或不能负重的缘故掉向地面,发出“毕毕哗哗”的声响。
白天看到的故城和晚上看到的故城,产生的印象截然不同,现代化的高楼大厦与上世纪中叶的砖房瓦屋毗邻交错,空中各种电线电缆杂乱交错,房屋墙面涂满了广告画面,被车轮碾过的雪水混合着污泥,向大街的两旁飞溅,商店顾客稀少而冷清,每间商铺播放着或强节奏或悠扬的乐曲,如一支蹩脚的乐队在演奏一曲杂乱无章的交响乐。
“青林——不,青海兄弟,家乡的变化怎么样?”
“变化还是很大的,你是分管城市建设的吗?”
“是呀是呀,你是专家,多提意见。”
“我们现在的位置是老城区吗?市政府还在老城区?”
“是的。”
“有新区吗”
“有四个新区。”
“想听实话吗?”
“当然想听实话。”
“噢,城市的规划毫无章法,街道太狭窄,没有存留足够的花草绿地,伪商业化太浓。”
“是的,是的。”剑平附和我的话。
“肖市长,随着我国城镇化进程的加快,雪陵作为一个地级市,要充分考虑人口绝对量的增加和流动人口的聚散,城市规划的总体指导思想应该是拓展新区,保留老区。”
“可是老区人口密度大,商业开发价值高。”
“都是追求眼前利益,目光短浅!”
“但大多数人不愿去新区,实在没有好的对策。”
“这要什么对策,主要靠引导和造势呀,政府带头,把政府职能部门统统从老区搬迁,刚才看见大巴车还在老区行驶,车站也在老区吧,车站也要迁移,离老区越远越好,把新的金融、商业、文化、体育中心等建设,尽量规划在新区,把老区的地价大幅度提高,压缩在老区开发经营的利润空间,让各行各业和人口从老区被动溢出。”
剑平的头如鸡啄米般。
“当然,过去的故城老区还是有变化的。”我意欲调侃一下。
“你是专家,能得到你的肯定不容易。”剑平脸上努力抑制自己喜悦的神情。
“怒我直言,老城区变了,过去的故城是一座破旧宁静的小贫民窟,现在变成了一座热闹嘈杂的大贫民窟!”
我认真而严肃,剑平的脸僵固了一下,尔后,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
车到市政府门前停住了,大门口站满了人,我问:“剑平,是老百姓集体上访?”
剑平意味深长地说:“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下车一看:男女老少都扯着红色横幅,横幅所写的基本上是两个内容:
“热烈欢迎***部领导来雪陵市视察指导工作!”
“强烈要求海——西高速公路途径雪陵市!”
我回头对剑平说:“这是你的杰作吧。”
剑平连连摆手:“不不不,完全是群众自发的,充分表达他们的情绪和意愿。”
我摇摇头,不置可否。
一大批的警察见我们下了车,立刻手拉手,从人群中隔开一条路来让我们通过,人群中有人在呼喊口号:热烈欢迎、强烈要求等等,有人在鼓掌;须臾间,看见不远处一个女子的身影格外引人注意,那女子仿佛是青青,人太多,目光无法再次搜寻。此次回到故城,遇见海红的女儿,内心感慨不已,以往那刻骨铭心的历程,点点滴滴在心头泛起,朱海红和青青的身影总是脑子里晃动。苦笑着问自己:刚才看见了青青?会不会是幻觉吧。
进入一个有半个足球场大的会议室,中间用桌椅围成一个四方型座谈会场,前排的桌子上密密麻麻摆满了人名牌位,市委书记已在等候,见我进来,马上起身鼓掌,其他与会的人也齐刷刷地起身鼓掌,掌声很热烈,感觉也很真诚。我深知,一个重大的国家交通项目对一个地方的经济发展,有巨大的推进作用,自己作为家乡人,内心还真的被触动了;但还是有点遗憾,我十分清楚,这种官式的座谈会是听不到真实情况的。
剑平满脸兴奋,咬着我的耳根说:“这是我市近几年来举行的一次高规格的会议,党政军一把手都来了,我没资格坐你老兄旁边。”
不出我预料,会议的议程纯粹是官场会议的老套路:市长主持会议,剑平作为分管副市长汇报主要工作情况,即兴建议发言,书记讲话,我做重要指示……
也许自己路途的劳顿,加之剑平的汇报用懒婆娘的裹脚布——又臭又长来比喻也很恰当,耳朵塞满了“GDP”、“增长率”、“人均公里”等一大堆政府报告常用的术语,听得我昏昏欲睡,电视台记者的镜头老是盯着我拍,我只得强打精神,和身旁的书记讲起了小话。
“肖副市长怎么样?”
“很不错。有魄力,能干事,敢担刚。”书记的回答快捷明了。
“有什么不足的地方呢,”
“不足嘛……”书记欲言又止,犹豫不定。
“书记请直言,适当的时候,我给提个醒;我会注意方式方法的。”
“不足嘛,也是优点所至,过于武断,下面的同志有些微词,另外,这个、这个——和民企老板接触过于频繁,这个……”
我心一沉,掂量书记后面的话,分量不轻!
即兴建议发言已经开始,中断和书记的谈话,集中精神,对于项目方面,还是想听听方方面面的意见。
几位同志的即兴发言毫无新意,什么地方经济发展的客观需要拉,人民群众的强烈要求拉,诚恳希望家乡领导照顾家乡拉,说来说去几句现话。我装出认真在听的样子,其实完全是心不在焉,我知道,这些所谓的即兴发言,都是会前指定安排的,照本宣科,发言稿说不定都是那些个小秘书的手笔。在院里,常常看见行政部门的小青年给领导准备一些非技术方面的发言材料,在网上,东一截、西一段的复制粘贴,弄得发言者连自己都不知所云。
大约5至6个人做了所谓的即兴建议发言,会议停顿了片刻。主持人装模作样地说:“还有那位同志发言?”
主持人清了清嗓子:“如果没有——”
看来要轮到书记发言了,会议快完了,我如释重负,同时也在思考自己怎么做“重要”指示,不管怎么样,至少表一个模糊的态度吧,刚拿定主意,主持人正说到“下面请书记——”的时候,最后一排一个30岁左右的男青年站起身来,高高地举起手,打断主持人的话:“我要求发言!”
会场许多人掉头观望,个别人甚至站起身来看,主持人很惊诧,有点不知所措,用征求意见的眼神望着我,我笑了笑,微微点头,我知道,这个年轻人可能不是安排的“随意发言者”。这个愣头青!有意思。
后排没有麦克风,工作人员忙不迭地安排麦克风,长长的电源线缠住了一张桌子,桌子上的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记者也纷纷往后赶,会场有点骚动。
男青年由于紧张或激动的缘故,说话有点不连贯。
“额,尊敬的王院长,额,谢谢王院长,额,欢迎王院长……”
主持人很不奈烦:“抓紧时间,简要发言!”不料男青年更加紧张,一下子语塞。
实在想听听有新意的东西,尤其是年青人的想法,我嘴唇凑近麦克风,用地道的家乡话说:“伢子,何搞的咯,吓得个卵样的,别怕,慢点子讲。”
场内许多人笑了,气氛变得轻松起来,男青年讲话顺畅了: “王院长,如果海——西高速公路途径我市,其过境方案有X1和X2两种方案,听说我市最后向上面报的是X1方案,X1方案基本上是沿着938国道从我市北边穿境而过,其优点是地质状况明朗,施工成本底,但是过雪陵主山脉不可能像920国道一样走盘山公路,需要打通近40多公里的涵洞,显然其安全因素不得不考虑,所以向领导建议采用X2方案。”
此行启程前,院里召集专家研究了多次,这个年青人的建议和大多数专家的意见不谋而合,我兴趣盎然,鼓励着男青年:“继续讲,讲讲你的理由。”
受到鼓励,男青年讲话的底气足了。
“X2方案从我市雪北县绕南边穿境而过,对高速主干道线来讲,绕了100公里左右,增加了几十亿的投入,但对一个投资几千个亿的项目来说,所占额度并不大,但是采用X2方案对各个方面能带来以下几个有益点:一、从南边穿境,有六个县域受益,北边只有两个,二、有利于雪陵山区丰富的矿产资源输出,三、沿途可以观赏到雪陵山区山水景色,有利于开发我市丰富的旅游资源,四、X2线离市中心区是稍微远了点,但可借助高速公路连接线加快市区拓城、融城的步伐。五、有利于雪陵地区承接沿海地区的产业转移。当然,X2线途径雪陵山脉以南约30多公里的喀斯特地域,地质情况复杂,但部分地段可以通过架设小型索拉式桥梁来弥补,桥梁的安全系数毕竟比涵洞的安全系数高,额,对了,还有第六……”
“好了好了,”我打断男青年的发言,笑着对他说:“你提的建议蛮可以的嘛!理由比专家还多了好几条。我看你是专家的专家。”大家都笑了,那男青年也腼腆地笑了。
我侧身对旁边的书记说:“年轻可畏呀,这个年青人你们要好好培养使用,有时间的话,我再找他谈一次”,书记频频点头。
接下来是书记发言,书记的讲话很振奋人心,他讲到项目对雪陵地方经济发展的重要性,比较专业地勾画了一副雪陵交通远景图,在他的描叙中,雪陵地区交通四横五纵的构建如能实现,不久的将来,雪陵市将会成为中国南部地区重要的枢纽城市。
与会者都闭息静听;书记要求全市上下不惜人力物力财力争取项目落地,做好项目对接工作,落实沿途征地拆迁工作;最后,书记提高了声调:“要加快干部任用体制改革,能者能上,庸者要下,刚才发言的这个年轻干部请组织部门考察一下,要放到合适的单位,安排合适的岗位!”这下轮到我频频点头。
书记的发言获得了全场热烈的掌声,那掌声和会场热烈的气氛很匹配。
最后的议程是我的发言,我清了清嗓子,对主持人笑着点点头,用纯正的普通话开言:
“我首先纠正一下主持人的话,我的发言不是重要指示,只是想和同志们交流交流……”
然后话腔一变,说一口典型的家乡话,有些家乡方言简直土得掉渣,不时引起会场的笑声;我谈了自己回乡的感受,对书记的发言表示了充分的肯定,我从空间的开发和速度的加快浅谈了一些交通方面的专业理论,最后讲项目,我谈了这个项目的宏观性和必要性,至于项目能否在家乡落地,我对雪陵山脉地域跨度广、地质状况复杂等因素描述的比较详细,目的在于提醒与会者对项目落地难度有比较客观的认识,最后,我的表态介于明确和模糊之间。
同往常一样,我参加地方基层的会议,每次发言完毕,掌声总是热烈而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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