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是从枯藤老树的枝丫间升起,惊飞一树的寒鸦;有时是从连绵的草垛间突然冒出,消融满天的飞霜;有时是从远远的田野间滚出,温暖原野的枯黄憔悴。有时是在大家的念叨声中出来,霎时明亮了正晾着衣服的主妇们,明亮了行人的眼睛,明亮了大公鸡金黄的羽毛,明亮了大白猪圆滚滚的身子。
从前的冬天,河里的冰结得又厚又清透,小河像玻璃栈道一样,水草似乎在里面游动着。最不怕冷的是我们小孩子们,揭起一块冰,用圆珠笔壳在上面吹上一个小洞,用线吊着,一边吃一边咝咝着,有时也会透过冰块,惊奇地看凹凸着的变了形的世界。
从前的冬天,雪花总是那么轻灵,像飘飞的柳絮,舞蹈的白蝴蝶,下起来往往是几天几夜的。这时候,屋外是大雪飞扬,屋内却其乐融融,“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聊几句家常,呷一口小酒,耕耘的辛苦,生活的艰难同火锅内的热气一道升腾飘散了。
从前的冬天,不须忙着耕种,忙着收获,但仍要忙着准备。准备着衣服鞋子,准备着过年的美食,准备着来年的农事。不过这忙不赶时间,不赶季节,可以不紧不慢地做。就像老屋里那泛着古红光的老座钟,悠闲地唱着同一个调子。几个婆婆妈妈们,围坐在谁家的廊檐下,纳着鞋底,说着家长里短,交流着熬糖打豆腐的经验。阳光温暖地照在她们身上,跳跃在她们正忙活的手上,“嗤嗤”的拉线声里,也透着安宁与详和。
美食的准备则是丰盛又奇妙。单是普普通通的糯米,在主妇们的手里像玩魔术一样,花样百出,变幻出各种各样的美味。把糯用水泡软,放在木甑里蒸熟,取出摊开,在阴凉通风处晾上几天,待糯米饭变硬后再搓成一粒粒,在太阳下晒干,与滚热的砂子一同翻炒,就是白白胖胖的炒米了。还是泡软的糯米,掺上少量的水,用石磨磨成乳白色的浆,上面铺上厚厚的几层纱布,放上草木灰吸上一夜,第二天浆就变成雪白的汤圆粉了。还可把磨碎的糯米浆放锅里煎成荷叶一样大小的薄饼,再切成小块,晒干。或是在糯米浆里加上一些面粉,蒸熟,捏成长条,晒干,切成薄片。这两样吃食都叫荷叶片,只要往热油锅里一放,突然间就会胖鼓好多,吃在嘴里酥酥脆脆的。比现在包装精美的薯片好吃多了。
最有技术含量的是熬糖了。试想,一堆莹白的大米只是加一点点麦芽,要把它变成甜得腻人的糖,没几把刷子那是做不成功的。米浆熟到什么程度,什么温度放麦芽浆最合适,大灶内时而文火,时而猛火,这都是有讲究的,且整个过程一定要干净,特别是晕腥类的食物是万万沾不得的。终于,一锅焦黄的糖出来了,固定在磨盘上,几个精壮的汉子趁热拉扯着。说也奇怪,在不断的纠缠拉扯中,糖慢慢变白,慢慢成了蜂窝状。有时不用起锅,直接把准备好的炒米,放入糖中不停翻炒,待焦香出来,盛进盆里压紧压实,再切成片,就是焦脆的炒米糖了。这时候也是我们小孩子最期盼最欢喜的时刻,摸摸这个,尝尝那个,怎么吃都不会有人管着的,往往是还没等炒米糖成形,肚子早已是鼓鼓的了。
还有打豆腐、做豆皮、翻麻花……一件又一件地准备着,悠闲又愉快。
终于,在人们的笑意里,在渐渐变白的脸色,在日渐丰厚的准备里,新年来了,春天也来了,又一年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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