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可现实就是，这个小县城已经28年没有人考上清华北大了。极个别极偶然的年份出过一个清华国防生，一个复旦；平常的年份，能考个外国语大学或以某某省名打头的大学也是个稀罕事儿。而相隔才50里的H城，一个县级市，每年都能出七八个清华北大！

　　青蛙眼热啊！

　　峥儿高一升高二的暑假里，青蛙组织了一大帮学数理化生奥赛的，一大车呢，去省城上培训班——这个小县城连个搞小学奥数的也没有——有了奥赛证书，你就可以参加自招，过了自招，高考就能降分录取！Z城每年那七八个考清北的，总有五六个是自招进去的！

　　峥儿也喜欢物理。他爹的话：学着玩呗。这样，将来回忆起高中参加过什么课外活动的时候，就不只是运动会了。

　　第一次培训结束的时候，七道题只有一题有思路，但不会做，老师还夸奖呢，“你们从来没学过，还能听懂？厉害！”

　　高二的寒假里再去，七道题能做出四道来了，还有同学崇拜得不得了，向峥儿请教哩。

　　峥儿乐了，越发喜欢物理。

　　高二的下学期，峥儿忙得不亦乐乎。每个周末都有老师送他和几个同学一起去z城学奥赛；四月份参加了全国英语创新大赛，拿了全国一等奖；升高三的暑假里又参加了北大的学科夏令营。

　　暑假结束，开学了。全国中学生物理奥赛的初赛，林峥儿得了满分。

　　去省城参加复赛之前的那天晚上，青蛙莫名其妙地说：

　　“林峥儿，我跟实验室的人说好了，你放心去考。”

　　“咦，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原来，青蛙打算笔试完带峥儿去见实验室的人…因为复赛中实验占40分…

　　峥儿回家大哭，“我不要作弊！我考多少就多少！”

　　峥儿妈简直不相信，当年那个不会做弊的物理老师当了校长会要求孩子这样做！

　　第二天就要出发了！ 事不宜迟，她赶紧给青蛙打电话。联系不上，只好打给班主任章鱼，请他转告校长，孩子坚决不作弊！

　　章鱼解释道，“咱以前吃过亏呢。咱不找人，人家找人，咱就吃亏。”

　　峥儿妈说什么也不答应。“章老师，我儿子是学奥赛玩的。我儿子不作弊！”

　　五

　　想到这儿，峥儿妈心里十分苦涩。

　　峥儿和同学上的那些奥赛培训班，哪个不是七八千！六七天下来，不算吃住，光学费就是五六千。每次都是学校出一大部分钱，自己拿一小部分。高二下学期那个周末班 ，学校干脆连学费、住宿费、伙食费都包了，将近两万块呢！这两年，所有的参赛费、培训费，学校为每个尖子生大约出了七八万！

　　七八万呐！峥儿妈骑着自行车送牛奶，每月才两三千。他爹在通州打工，干了这么多年，每月才五六千。这些钱加起来也就是够生活和峥儿的高中学费。要是每年还能再拿出十万八万，还用住树上吗？！早交上首付买房了！

　　学校可不想出钱让学生学着玩。学校要你出成绩 ！最好进省队，进全国总决赛，拿金牌，让清华北大去抢，这样连自招都不用！

　　谁不想让孩子上清华北大？可怎么也得有个游戏规则吧。靠实验作弊进决赛，进清华北大？！从来不想。永远不想。不上清华北大，也要光明正大！

　　想到这儿，峥儿妈起身，决定：现在就去！如果这次见不成青蛙，晚上再去找！

　　她低头瞧了瞧身上这件红黑格子呢外套，这东西居然越洗越旧越俗艳！当时是模特穿着的。店里其他外套要么不合适，要么太贵。

　　她知道自己也该理发了。天生的自来卷！硬硬的，永不驯服！可是进理发店弄个像样的发型得三百块，够给峥儿买好几本书呢。

　　算了，不想那么多了。见不着青蛙就回来给峥儿做饭，晚上再去！

　　谁知，到了校门口，她又踌躇起来。

　　毕竟学校出了那么多钱，学校培养了你，学校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她心乱如麻，在校门外小树林打起转悠！

　　六

　　从前天，也就是三月１５号晚上开始，清华北大开始自主招生报名。班主任章鱼打电话叫她去学校，说是要和她一块儿给峥儿报名。

　　峥儿妈满心欢喜，因为峥儿已是北大夏令营的优秀营员，具有参加笔试的资格！

　　无限感恩，无限谦恭。含着胸，还有点缩着背，打听着，怯怯地找到了章鱼的办公室。

　　峥儿从不用她操心，她还是头一次来哩。

　　“章老师，您辛苦了！这个表，让孩子自己填就是，或者我填，您这么忙！”

　　章鱼看看左右没人，小声说：“是这样，您看，您儿子免初审，可直接参加北大自招笔试。校长的意思，高三上学期期末考试的分儿，用期末考试之前的那次月考的…那次李鸿第一名，718分，您儿子第二名，707分。”

　　“哦？！”

　　“您看，县里唯一的省优秀我们也给了您儿子…本来，我们给谁就是谁…您儿子有奥赛奖，物理省一，数学省二。李鸿没有奥赛奖，只有这次月考…呃，学校的意思，他弟兄俩一个清华一个北大，多好！”

　　“是是是！俺这两年一直感激学校和老师哩！学校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感激也能使人失去理智。

　　昨晚帮峥儿填完表格一回到家，她心里翻腾开了。越想越觉得不对头。

　　首先，峥儿从来那么阳光，那么快乐，四个月前还考过第二名？！这倒无所谓。她这个当妈妈的从来没有要求儿子必须考第一。再说，不是有句话么，所有的成绩都属于过去。只是，把四个月前的那个月考挖出来当期末成绩给北大，这到底是想叫俺考上还是不想俺考上？若考上，天呐，这自招填的分可跟档案不一样哩！反正不能改学生的档案？！

　　章鱼安慰她，“没事儿！自招这事儿一过去，大学就把那些分儿扔一边，不管了。”

　　她心里还是疑惑不安。

　　“没有奥赛奖，只填个高高的期末成绩就能上清华？这事儿不太好吧？要是人知道了呢？”

　　“您不说，没人知道。”

　　“那么别的学校要是填740，750呢？”

　　“您甭管别人。”

　　“老师，您把俺的第一改成第二，这么着…俺，俺要是也想考清华呢？”

　　“两个孩子，一个四次第一名，一个一次第一名，您说清华会要哪个？况且，我给您儿子综合填的第一。您放心，我们不会为了一个孩子伤害另一个孩子。”

　　“章老师！您…”峥儿妈犹豫了一下，索性把峥儿告诉她的说了出来，“您不是在班上说，您中考作弊被逮着，复读了一年吗？您不觉得那个叫您作弊的老师伤害了您吗？他不是也是为您好，叫您上高中吗？”

　　“这个…那是考试抄…咱现在只是换分儿。这分儿，也是孩子们考的真实成绩，不是虚的。要说这分儿是假的，反正不能全校都是假的？”

　　嗯，如果大家都是假，假就能成真。

　　无论素质教育还是应试教育，都不如改分换分更省事儿。

　　高校自招报名，学生的学业成绩可以填的要多好有多好——高三级部主任管着，报同一个学校的别撞了就行。

　　可要是世上有这么个理儿——你考不好就给你改分换分，那么你上了大学，要是，要是教授不同意你改分换分呢？那你是不是，呃，把教授和同学杀了？

　　小小年纪，分可以改，档案可以改，还有什么不能改？

　　那么账本可以改，论文数据可以改，什么都能改，怎样对你有利你就怎样改！

　　一叶不去，必用斧柯。小时偷针，大时偷金。

　　偷针没事，偷金也没事？

　　运动员用兴奋剂只要没查出来就没事？打假球也没事？打假球、用兴奋剂你可以成为一时的世界冠军，但绝不会成为伟大的运动员！

　　那些欺上瞒下的贪官污吏，那些学术界造假欺世盗名的家伙，一开始肯定有人告诉他们“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