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三顶花轿同时进家门

　　人人都言千年不灭的灯只是传说，可世上真有这样的灯，千百年来一直闪闪地亮着，柔和宁静，暖意融融，放射出正义、祥瑞、慈善之光。

　　这样的灯在哪里？让我们走进芙蓉国潇湘大地。

　　芙蓉国潇湘大地即湖南永州，以往称零陵，位于湘西南潇水、湘江二水汇合处，雅称潇湘。

　　潇湘大地巍峨的群山峻岭云遮雾锁一峰连着一峰，年年岁岁伴随日出月落风

　　雨雷电。“人文史祖”舜王曾到此“南巡狩”，在九嶷山上奔走，在湘南第一峰（当今的舜皇山）狩猎，遍访民间疾苦，与村民们一道耕作、捕鱼，披荆斩棘上山采药亲尝百草，终因日以继夜辛劳感染了山林中的毒气不幸病倒，最后在此升天。娥皇、女英两位帝妃伤心恸哭，她们的眼泪洒在山野的竹子上，形成美丽的斑纹。“斑竹一枝千滴泪，红霞万朵百重衣。”不尽的泪雨与潇湘二水一道流淌，在广袤的田坝和高耸的山峦上酿出数不清的传说和往事……

　　永州的山山岭岭逶迤磅礴无边无际，其最北端两溜绵延的大山脉位于东安县境内，呈南北走向，且几乎总是平行地伸展着。两溜大山脉靠得最近的相距只有十来里，中间夹着无数重重叠叠的小山岭和小田氹；有人说：这是一个世间少有的宽阔大峡谷；也有人说：这是永州的“河西走廊”，这个神奇的地方名唤三水乡。

　　五十多岁的武成泰带着一家人住在三水乡禹王松瑶寨大院南面的一座横屋里，年轻时出名的英俊哥仍然挺拔彪悍，他是全寨一把上好的庄稼里手，辛劳地耕种着祖上留下的几亩薄田；凭着健壮的身体，农闲时几乎每年都千里迢迢地跟人到广西挑盐（自用一部分，主要是为了出售）或到岳阳洞庭湖挑鱼苗（三水乡年年都有人来回走路十来天到岳阳挑鱼苗，针尖大甚至肉眼还看不见的小鱼苗装在两个直径近一米、高三十公分左右的圆形鱼桶内，用肩挑回来放进自己鱼塘里或出卖挣点辛苦钱。）禹王松瑶寨的人祖祖辈辈都是这样：平时苦挣苦攒，粗糠野菜半年粮；可嫁女接媳妇，裤带勒得再紧也要办得风风光光。打从孩子下地的时候起，有的父母就开始准备儿女办婚事的钱财了。成泰热热闹闹地接连嫁出去了三个女儿后，还给三个儿子一个接一个地定好了媳妇。有人打趣说：“成泰，何不请三顶花轿将三个媳妇同时接进家门！”此议正合心意，成泰立即拍手赞成，并立刻请八字先生择良辰吉日。

　　禹王松瑶寨最显著的标志，是村口有一株伟岸的大松树。有人说这株松树高龄已达千年，有的说已达万年，有的说盘古开天地的时候就开出了禹王松，更多的说法是：几千年前英雄大禹来芙蓉国治水时，惊奇地发现湘江和资水都能在小小的三水乡找到源头，便高兴地将他的手杖插在这里，于是就长成了这棵奇特美丽的大松树，历来人们称其为禹王松。

　　一天，禹王松上张灯结彩，全寨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三顶花轿齐刷刷地停在禹王松下，武家三个英俊的新郎将不同打扮的一个苗家媳妇、一个汉家媳妇、一个瑶家媳妇迎出轿门。人们嘻嘻哈哈大声叫：“大春、二春、三春，喊应你们啦，不要牵错婆娘啰，千万不要将兄弟媳妇背到自己的新房里去啊！”女人们争先恐后挤上前去看新娘子，高兴地评论着哪个眼睛最大、哪个鼻子最高、哪个长得最漂亮、哪个的衣衫最好看，孩子们高兴地在地上争抢着没有炸完的鞭炮。喜乐声中，三对新人在禹王松下拜天地、拜禹王松，在禹王仙洞口拜禹王拜神灯，然后是全寨每家派出代表在禹王松下的禾坪上喝喜酒。成泰夫妇高兴得合不拢嘴，人们纷纷向他们道贺说：“神灯、神松、禹王菩萨保佑，你们同一天接回三个媳妇，三顶花轿同时进家门，这是多么风光的事啊！这是我们禹王松瑶寨开寨来的第一回呀，你们真是太能干、太有本事啦！”“成泰，今年三个媳妇同时进家门，明年一定会抱三个大孙子，真是太有福气啦！”更令成泰夫妇喜笑颜开的是，三个媳妇接连都怀上了孩子。人们都说：“成泰，你家一下子添了三房媳妇，现在一下子又要添三个孙子，马上就要升格做嗲嗲（当地方言：即爷爷）啦，真是皇帝老子一样的好福气嘞！”

　　武成泰平时一身瑶人打扮，盘着大头巾，穿着对襟衣，旱烟竿总是扎在腰带上。人们夸他好福气时，他叼着旱烟竿尽量掩盖着喜悦“谦逊”地说：“这都是禹王菩萨和神灯、神树保佑的呀；可是一下子添三个孙子又要多三张嘴吃饭呢，哪里有这么多田和地哟，哪里有这么多屋住啊？可你们等着：等三个孙子一齐出生的时候，等我当三个孙子嗲嗲的时候，我要再摆酒，请全族全寨男女老少都来喝，到时大家一定得赏光啊！”

　　每当这个时候，妻子武唐氏总是背地里轻轻对他说：“你看你，人家是逗你开心的呀，看你那个得意样子，好像手里一下抱了三个孙子似的！”

　　对于妻子的唠叨，平时成泰只当是没听见，眯着眼睛一脸幸福地不断抽旱烟，不时地在地上磕着烟灰。他的旱烟杆是用竹鞭（竹根）做的，足有两尺来长，一头是用铜做的烟嘴，另一头也是用铜做的烟锅，干活之余他的烟杆是不离身的。

　　“你看你，你那耳朵是被烟灰堵满了是不是？跟你讲了几百遍你一点都没有听到吗？”武唐氏忍不住又说。

　　“听到啦，听到啦！你长了几百张嘴巴，一天到晚像蚊子一样嗡嗡地叫个没完！”平时武唐氏只是小声地埋怨几声，这回见她起了高腔，成泰的脾气马上就来了：“那有什么假的，我不是一口气嫁出了三个闺女又同时聚回了三房媳妇吗，现在一口气添三个孙子有什么奇怪的？这是禹王菩萨、神灯、神树太祖嗲嗲保佑的，要你一天到晚来念叨！”

　　“等孙子生下来后再张扬不行吗，你看你，心里有什么话不嚷出来怕在肚子里馊掉是不是？要是生下来的不是孙子而是孙女呢？”武唐氏小声地反驳。

　　“看你个乌鸦嘴，看我不用烟竿砸扁！”成泰用竹烟杆在地上敲得山响：“今年我会得三个孙子，这是算命先生掐过的，能不准？女人只管煮饭熬潲喂猪打狗，到时操办酒席就是了。你说，全寨子哪个女人像你一样嘴巴多！乌鸦嘴再叫，把你赶到猪栏里跟老母猪一起叫去！”

　　见丈夫真来了脾气，武唐氏马上就收嘴了，她整理一下黑色的大对襟衣，将腰带扎紧一些，弹了弹蓝靛蜡染头巾上的灰，眼睛朝丈夫瞪了几眼，嘴上小声地嘀咕着：“你看你那牛脾气，哪个男人像你这样！”边哼边又去干别的活去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大媳妇快临盆了，老公公武成泰耐不住那么多顾忌喜气洋洋地坐在堂屋（当地人也叫厅屋）门槛上等候好消息，抽几口烟就悄悄回头往儿媳房里瞧一眼；武唐氏从产房里不时地走出来小声嘟囔几句示意他离开，成泰装没听见仍半眯着眼叼着烟杆一动不动。待到证实生下来的是一个孙女后，他只觉得脑袋轰地一声巨响，脸一下子拉出三尺长差点从门槛上摔下来，好半天才拖着烟杆怏怏地离开家门。成泰一个人坐到寨子大门外的石墩上抽闷烟，一是觉得自己吹出去的牛皮头一个就落了空好没面子，二是替大儿子大春惋惜，他是长子，长孙应该由他老婆生出来才对的呀！

　　半个月后，三媳妇的产期也到了，成泰再不敢像以前一样张狂了，每天天不亮，就悄悄地去参拜寨里的神树、神洞、神像和神灯。

　　神树就是禹王松。

　　每次虔诚地参拜完神树后，成泰总是深情地久久凝望：

　　禹王松长得特别高大，从树底朝上望去，简直是直入云端、刺破青天；青翠欲滴的枝叶向四周飘逸地伸展，浑圆秀美的树冠像一把张开的大青伞，来往行人常在树下歇脚乘凉，所以人们也称其为凉伞树。仔细观察，禹王松达三米高处，主干分成了大小完全一样的两支，平行地直冲而上，所以他又像一把朝偏东西方向伸展扁形的大蒲扇；而他刚好长在北面村口，每当北风吹起便呼呼地傲然挺立，是全村挡北风、拒寒流的一道天然屏障。大树的南面是一条村道，往村里的方向走是一个大禾坪（注：当地方言，即晒谷场），禾坪的一侧有一个古色古香的大戏台。每当日头当顶的中午，或是浩月千里的夜晚，村里人喜欢聚集到大树下赏月、乘凉、谈天说地、唱歌、跳舞、拉琴、下棋、纳鞋底、打草鞋、做针线……孩子们追逐嬉闹、笑语喧腾。村里要聚会、耍龙舞狮、打渔鼓、唱大戏，这里就是会场、剧场了。大树一侧有一个俊美的八角凉亭，正面刻写着“禹王亭”几个雄劲的草体大字，亭里有麻石桌椅，是村里请贵客喝酒品茶观赏景致和吟诗作对的地方。亭子的四个石柱上镌刻着两幅对联：半壁山房待明月，一盏清茗酬知音；骏马舞东风英才辈出，红梅开大地春光四溢。大树的另一侧有一座古朴典雅名唤“惜字塔”的圆柱形石塔，古人重文尊典，凡写过字的纸张不能随意撕毁丢扔，而要放进塔里统一焚烧。古往今来，流传着禹王松数不清的动人故事和美丽传说。由于禹王松的大蒲扇形状，无论从远处观望还是从近处察看，禹王松都像禹王当年盘坐时一样，于是人们也将禹王松称为菩萨树或禹王菩萨树。禹王松的一旁长着一丛丛弯弯的随风摇曳的斑竹，另一旁流淌着弯弯的月亮河，河上有一座弯弯的月亮拱桥，岸畔柳丝弯弯地荡漾，水中弯弯的悠长丝草摆动，鱼儿弯弯地绕着楚楚动人的荷花游弋，当天上弯弯的月亮映在弯弯的河水里时，再苦恼的人见了嘴唇也会弯弯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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