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冠子花外衣,油亮脖子金黄脚”。
这是我读到过的,关于公鸡的外貌描写最美的句子,没有之一。
大约是1997年,或者1998年的时候,我家养了一些鸡,二十多只的样子,没有饲料,喂的都是玉米。很多时候,我所看到的是,不管给它们撒多少玉米,总感觉它们从来没有吃饱过,还好鸡是散养的,饥饿的鸡可以到房前屋后找些虫子或者植物的叶子吃吃,这是正常的现象,但是令我想不通的是,那个时候的鸡居然像狗一样,学会了吃屎,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时候学会的,总之,它们对于新鲜的屎似乎是情有独钟的——反观当代社会,像这种清新脱俗到会吃屎的鸡已经不多见了。
一些有了生活经验和生活智慧的鸡,看到有人上厕所,就迫不及待跟去了(厕所是露天的,没有围栏),刚脱了裤子,鸡就啄过来了,它们清楚,它们所需要的东西从哪儿来,儿时我那粉嫩的屁股,不止一次被鸡啄伤过。
我家养鸡,历来是母鸡偏多,公鸡占少数,因为母鸡的作用比公鸡要大,母鸡可以用来下蛋,孵小鸡,公鸡则只是作为配种和食用的,而配种也用不了那么多的公鸡,一群母鸡,有那么一两只公鸡也就够了。
在繁育后代这一问题上,公鸡和男人有很多的相似之处,唯一不同的是,人是一夫一妻制,有道德的约束和法律的限制,而公鸡则不是(从这一方面来说,用人的思维来看,公鸡是无比幸福的)。
1997年前后,在我们落后的小村庄,不是逢年过节,是很难吃到鸡肉的,我记得,那么一次,我家的一只公鸡和邻居家的公鸡打架,我多希望我家的被啄死,那样的话,就可以吃鸡肉了,可惜越是抱有希望的,却越是令人失望,结果是相反的,邻居家的死了。
好在到了过年的时候,家里是要杀鸡的,只不过,杀鸡不是单纯的杀鸡,如果杀鸡只是为了满足人们私欲,那个年代,是很难做到想杀就杀的,过年嘛,依据传统,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供奉祖宗。
供奉祖宗只能用公鸡,母鸡是不能用的;中国人的劣根性之一,重男轻女的思想,在这件事情上也是有所体现的。
在没有供奉祖宗之前,人是不能随便吃鸡肉的,只有供了才能动筷子,这是一种传统,至于这样的传统从何时传来的,谁都不得而知,反正都是老祖宗们流芳百世的东西。
但是即便是先供奉了,碗里的鸡肉却不见减少了,我想,老祖宗是吃不到鸡肉的,他们是吃了鸡的魂,鸡魂就像人的魂魄一样,死了也就出窍了,活着的人和其他生物是看不到的。
摒弃公鸡能够打鸣的功能(其实人们根本不需要)。它们除了繁育后代和被人吃掉,好像也做不出什么贡献了。
母鸡则不然,平日里要忙着下蛋,当肚子里不生产蛋了,又开始孵蛋了,孵蛋期间的母鸡,仿佛坐月子的女人,各方面的待遇都是要相对好一些的,即便这并不是公鸡的责任。
把鸡仔孵出来以后,对于鸡仔的照顾也是一件苦差事,无论什么样的天气,到了晚上,小鸡鸡们都要钻到母鸡的肚皮底下才能入睡,小时候我以为小鸡钻到母鸡肚皮下是去吃奶,现在想想,取暖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母鸡一次能孵十多只蛋,一般不会超过十五只,如果太多了,有些鸡蛋因为受热不均,孵不出,或者能孵出小鸡,母鸡照顾不周,也会夭折的。
一只母鸡,带着十几只小鸡,其实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我们玩过的游戏——老鹰捉小鸡。
我们所说的歇后语: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这些在鸡的生活中,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现在可能老鹰少了,或者鸡是圈养的,鹰根本没有机会;可是,我童年生活的小村庄,植物茂盛,森林覆盖率高,动物界食物链完整,老鹰捉小鸡,那也是经常的事。
老鹰在捕食小鸡以前,总是要谋划很久,准备工作总能做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完美程度,所以一般得手机会也比较大;比如,一只鹰看准了一只小鸡,它就会想方设法悄无声息的飞到离鸡最近的树上待着,一旦时机成熟,一个俯冲下去,基本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鹰的速度之快,身手之敏捷,那种为了生活而拼搏和不怕死的精神,简直令人感动。
看到空中俯冲下来的鹰,所有的鸡都会同时发出凄厉的叫声,那种叫声划破天空,冲向云霄,令人发颤。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于那种叫声,一直都是害怕的。
在一片叫声和慌乱之中,闲散的母鸡和公鸡们,四下逃窜,钻到柴堆下面躲了起来,带着鸡仔的母鸡,首先是照看小鸡躲好,然后才会考虑自己的安危,可惜毕竟势单力薄,首尾不能兼顾,总有小鸡会被老鹰叼走。
偶尔也会出现一只英勇的母鸡,把前来捕食小鸡的老鹰都扑倒在地,这种母鸡在人类中会被颂扬很久,只是人的思想太过复杂,口耳相传间,说成了老鹰是公的,它不是冲小鸡来的,是冲老母鸡来的,不为食,是为色,所以被母鸡扑倒在地,也是心甘情愿的。
至于黄鼠狼给鸡拜年,则是人类文化中的胡编乱造,现实中,没有哪只黄鼠狼会给鸡拜年的。
黄鼠狼多半会在夜里偷鸡,神不知鬼不觉的,一开始,熟睡的人可能还会听到鸡的叫声,可那叫声稍纵即逝,黄鼠狼咬的是鸡的脖颈,通常第二天顺着血印能够找到一半鸡的尸体就已经很不错了。
对于鸡来说,老鹰等天敌的出现,似乎并不是最大的威胁,因为一个村庄,家家户户都养鸡,老鹰捉小鸡或者黄鼠狼偷鸡,都是随机的,没有固定去哪家,有些鸡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受到来自天敌的威胁。
真正威胁它们的,是鸡瘟。
当然,鸡瘟也很少会出现,但是一旦出现,就成了鸡的灭顶之灾了。
大约是1998年的初秋,树叶还没有全黄,天气还没有变得太冷,公鸡仍然在核桃树下啄食,母鸡依然打着灰窝,小鸡一样追着太阳晒。
在那个并不特殊的午后,我家的一只公鸡站在猪圈的栅栏上,耷拉着翅膀,倒着羽毛,眯着眼睛,低着脑袋,一副快要死去的样子。它的主人没有注意到它的举动,因为看上去只是一只拉肚子的鸡的模样。
那一年鸡瘟肆虐,落后的村庄,没有对付鸡瘟的特效药,整个村子的鸡,几乎都灭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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