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指导员与我的一次谈话
原成都市32中67级5班 下乡知青 石建华
71年冬天的一个中午,刚在三连食堂里打过午饭,我端着饭盒,边走边吃,来到了锅炉房边,正好吃完饭,就弯着腰在锅炉房左侧的一个水龙头前,接着热水洗饭盒子。这位林副指导员站在我的身后,用手轻轻地拍打着我的肩膀,对着我点点头,示意是要和我谈几句话。他的面目表情相当严肃。看他脸上的那个严肃劲,可能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对我说。
我只得站起身来,把刚洗好的饭盒顺手交给旁边的一个师兄,要他帮我把饭盒带回模型房,把它放在我的工作台上。说完便转过身,跟在这位林副指导员的身后,来到车间外面的一片空地,找了一个比较避风的角落,在一堆废混凝土预制构件旁,我们分别坐了下来。
我们坐下来,林副指导员用那双神秘的眼睛盯着我好半天没有说话,一直翻动着他那个小本子。他在故意保持沉默,和我在玩儿深沉呢。我有些老大地不高兴,心想是你把我喊过来的。我过来了你又不说话,谁知道你要说啥话?反正要我猜。我肯定是猜不到的。于是我也低着头,不想打破沉默。又过了好一阵。他才放下手里的本子。我算是明白了。他这是玩领导干部的派头。想在气势上把我吓唬住。我反正又没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没啥好怕他的。于是,我摆出一幅蘋繁看表的态势,用实际行动告诉他。我很忙。没时间也不想跟你玩深沉。你要没话说,我就马上走人。
这位林副指导员终于说话了:“你向团支部正式交过入团申请书吗?”
我说:“交了,有什么不妥吗?”
林副指导员说:“不,你不要误会。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在车间党支部里,我在分管车间的共青团工作,你的入团申请书我已经看过,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基本上符合要求。但是,你还有一些问题,必须要向支部向组织上讲清楚。”
听林副指导员这么一说,我一时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不知道他指的是啥问题,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很清楚,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家庭历史都是很清楚的。个人的经历也是经得起查的。他说这话是啥意思?
我当时就楞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但又胸有成竹地地问:“林指导员,我不明白你这里指的什么事?我对组织上可一向都是忠诚老实的。从来没有任何隐瞒。”
林副指导员脸上始终保持着令人难以琢磨的微笑,他说:“你的家庭出身是什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这有什么好难的,我马上就回答道:“从上初中开始,我就一直填的是职员”。
林副指导员脸上那令人难以琢磨的微笑,实在让人感到可怕,他继续保持着微笑,但确实是用一种显然是审查犯人的口吻,眼睛盯着我。他继续说道:“你所填写的职员是你父亲的职业,据了解你的爷爷在土改时定为地主,你的家庭出身应该填地主。”
我当时就感到什么是无中生有,什么是飞来横祸了。
我当时也顾不上害怕,马上进行反击,斩钉截铁地说道:“我的家庭出身本来就应当是算到我父亲的那一辈,我填职员是没有任何错误的。我父亲的家庭出身才应当是填地主。这是起码的政治常识。我想我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林副指导员脸上依旧保持着那令人难以琢磨的微笑,他继续振振有词对我说:“毛主席教导我们,阶级斗争是长期永远存在下去的,地富反坏右分子当然也必须要永远存在下去,即使是现在的地富反坏右分子都死光了,也还会产生新的地富反坏右分子。而你们这些人,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你,正是产生这些新的地富反坏右分子的基本条件,如果你们都变成了工人和农民,那么以后在中国的土地上,产生新的地富反坏右分子的基本条件也就没有了,那阶级斗争不是就熄灭了吗?”
当时立刻就感到了,我的头上顿时产生了像三座大山一般的压力。我似乎已经感觉到,面前这位林副指导员的个子更小了,强烈地感到他政策水准太低,政治素养太差。在他的面前,我特别有一种“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的强烈感觉。我真不明白,我们的共产党里,怎么总是会容忍这类肚学无术的家伙横行霸道。
我已经知道这位林副指导员是个啥水平的人了,和他争论无疑是对牛弹琴。从现在直到永远,我犯不着再和他争论任何政治问题了,别看他是专门做政治工作的。他这个副指导员的确不咋样。他的那两下子,还当不到我呢。当时我心里想的就是,应当考虑该怎样结束这场谈话,应该选用什么样的方式方法,才能让这次谈话,能够在不影响双方的体面情况下,如何结束这个谈话。
问题是现在,林副指导员已经打开了话匣子,要他停下来。已经是根本不可能了,如果他要连续讲几个小时。我可赔不起那么多的功夫。当时我想逃跑,但是不可能,因为此刻的听众和观众只有我一个人。我想闭目养神,也不行,四周老刮着小北风。真睡着了容易得感冒。而且当着林副指导员的面,我在露天坝打瞌睡,这也不现实。正在此时,我发现在远处的厂部门口,站着的那个人好像是厂里的党委刘书记。
正看到这里,我突然间想起了厂里的党委刘书记。灵机一动,有了。那我干脆就利用刘书记的威名,吓唬吓唬他。顺势再打这个林副指导员的一个概念反击。
想好了这个对付他的策略,应对的办法马上就出来了。我装出一副十分害怕的样子,在环顾四周以后,采用一种近乎于哀求的语调,说出了让林副指导员从内心深处感到害怕的语言来:“你刚才说的话,我已经都听清楚了,不过我的政治思想水平非常有限,很多事情都还弄不明白。反正下午我正好要到厂部财务科报账,正好要路过党委办公室,想顺便去找刘书记,把你刚才和我所谈的这些谈话内容,作为重点内容,向刘书记如实汇报一下,再向刘书记打听打听。你刚才所谈的这些内容,是不是就代表着中国共产党现在的路线方针和政策。”
没承想到的是:我刚把这句话说出来。这位林副指导员的脸色马上产生了突变,他立刻就换上了另一副笑脸,马上就把刚才的话题全给收了回去。他急切地说:“别、别、你下午到厂部去办事,千万不要去麻烦人家刘书记啦,他的工作那么忙,你不要再去麻烦他了。刚才,我是在给你开玩笑,别在意,刚才和你说的一席话,统统都都不做数,千万别当真。别当真,纯属开玩笑。开玩笑的。”
话到此刻,我才算是如释重负般大出一口气,非常庆幸地笑着对林副指导员说:“我的天呐,你的这种玩笑,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如何经受得起啊。这种玩笑,真会把我们压死的。这些玩笑比天还大,会收我们的全家人的命。足以把我们打入到十八层地狱的。还要永世不得翻身。我们真心希望,你老人家以后不要和我们开这种玩笑。我们实在是吃罪不起啊。”
这会儿,他好像是终于缓过劲来了,继续保持着那种神秘的微笑,一队眼镜片在阳光下反射着光,他通过那双眼镜片,眯缝着眼睛看着我,依然缓慢地低声说:“我今天来找你,要跟你说的,其实是另外一件事。我可以负责任地讲,车间里有很多的青年工人,他们都向团支部交了入团申请书,那些青年同志们的表现,都很出色。但是,我们的共青团组织的发展工作,那是有一定的程序和步骤。不可能把他们一下子全部都成为团员。所以车间里决定在原有团章学习小组的基础上,加以扩大。打算由你担任这个组长。利用业余时间,长期组织大家学习。你能不能接受这个任务,并接受团组织对你的长期考验吗?”
听到他这么说,我反而不好再说什么,感觉到此刻的他,好像又给我摆了一个新的迷局。答应了,我可以肯定,摆明就是上了他的套。接受团长期考验,意味着我在今后,无论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入团了。而且这一切,还都是出自于我自己,自觉自愿地表态,愿意接受团组织的长期考验。不论做出多大的牺牲和贡献,组织上都有充足的理由,把我挡在共青团的大门之外,永远不批准我入团,我还找不到地方可以伸冤。这就意味着,他给我套上了一双体面而挤脚的小鞋。而且这个小鞋,我穿也得穿,不穿也得穿。这是组织的决定。如果我不答应,那就更又好有说的词了,你自己都表态了;不愿意接受团组织分配的任务,既然不愿意接受团组织的任务。那你就没有必要,再写申请入团了。显然在此刻,我还只能选择:答应接受团组织的任务。真是命苦啊。
于是我认真回答道:“既然我已经交了入团申请书,我就已经有了这个思想准备,准备接受共青团组织的长期考验。包括任何考验。”
这时候,我看到这位副指导员脸上,那张永远微笑着的脸膛似乎更加阴沉了。
几天以后,车间里召开共青团的支部全体扩大大会,我和车间里所有交了入团申请书的青年工人都列席参加了。林副指导员代表团支部,在这次会议上郑重其事地宣布一件事。
请看下一节《团章学习小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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