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副统帅的林与双木林的林
原成都市32中67级5班 下乡知青 石建华
1971年9月上旬的一个下午,记得我们模型房的几个小师哥师弟们,从牛市口的五冶木工厂,拉了一车木料回车间,刚从卡车上把木料卸完,堆放到模型房的木料堆场,准备上三楼,回宿舍休息。
我们站在宿舍的大门口,就发现距离我们身旁不远的模型房大铁门旁边,站着一个瘦小身材干部模样打扮的陌生中年人,他主动举起一只手,很客气地向我们打着招呼,这个人,过去我们谁也没有见过,也不知道他是谁?他又是干什么的?但是人家是主动和我们打招呼,我们总不能显出我们没礼貌,于是只得挥动着手里的衣服,算做是给他的回应。
这时候,工段长杨师傅走出了模型房,冲着我们大声地喊道:“你们哥儿几个等会儿再去休息,现在都过来认识一下。”
我们这几个小师兄弟们只好全都回到了模型房里,那个中年人也跟着来到我们中间,我这时候才注意到,在他的脸上流露着一种令人难以琢磨的微笑。我有一种感觉,总觉得他的这张脸的背后,好像还有一张看不见的脸,让人感觉得这个人不好相处。
工段长杨师傅用手指着这位瘦小身材的中年人对我们说:“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车间新来的副指导员。你们相互之间都认识认识,以后好便于工作联系。”
这位中年人立刻接着搭上了话:“我姓林,林副统帅的林。在以后的工作中希望大家多支持。”
这时候,我直观地总是感觉到,他脸上浮现着微笑的后面,视乎已经浮现了另一副非常狰狞可怕的面孔,这个两面人实在令人难以琢磨……
又过了几天,车间里开大会,当时,我们的铸造车间,对外还有一个称号是三连,那是过去实行军管的时候,军管会给命名的。很多人都习惯了这个称呼。三连这个称呼,有一点军队的感觉。还有一种神秘感。更有一点骄傲。我们这帮师兄弟们,还是蛮喜欢这个称呼的。
铸造车间的车间主任也就是连长。连长在会上重点讲了车间当前的生产形势和具体的任务,同时要求大家必须注重安全。最后说:“今天是星期六,争取早点回家。现在由车间新来的副指导员给大家讲几句话,”
老连长的话音刚落,这位中年人立刻接上了话,迫不及待拉开了大嗓门开始演讲了:“各位同志们,我是上级新派来你们三连工作的,我姓林,林副统帅的林。在以后的工作中希望大家多支持。现在我传达一下上级领导关于政治思想工作方面的一个文件,文件不长,希望大家注意听。”
这位林副指导员的脸上,在这时刻,始终保持着那么一种上级首长般的微笑,眼神里有一种居高临下的神态,他手里抓着一份文件,照本宣科地念着文件上的每一个字。不过他还是很明白,在他的旁边,还必须得站着一个文化比他高的人,万一再碰上文件上有他不认识的字,好现找人问。
他其实也并非完全地照本宣科,(他要是真的照本宣科还算对了,如果他是照本宣科,那正是我们所期盼的。起码我们还能知道那都是文件上说的,不是他说的。)而他却是念上一小段文件,针对这一小段,或者是几个字的文件内容,再加上他的理解,再联系到车间里,他说掌握的具体的人和事,逐一进行讲评。
16开不到三页的文件,他在台上整整讲了三个半小时还意犹未尽。我们坐在台下,也是越听越糊涂,根本就分不清哪些是文件上原来说的,哪些是他延伸文件的内容讲的。哪些是他的理解。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他这个人也太能念叨了。
老连长有些急了,心想今天本来打算,只是要他在会上和大家客气两句,见个面打个招呼就散会的。没曾想他还没完没了了。老连长一个劲地指着手腕上的表,给林副指导员不停地打着手势,要他注意时间。可这位副指导员越说越上瘾。根本不顾及老连长给他的任何提示。
又过了好长时间,这个林副指导员毫无反应,老连长只好直接采取行动了。他站起身来,趁着这位副指导员讲话停顿的那一瞬间,赶紧把话头抢过去,立刻宣布散会,还不知道他要讲到什么时候呢?当我们走出车间会场,马上就感觉到,外边的天色早就黑下来了。
这位副指导员在车间上任以后,每次车间开大会,我们都在台下默默地念叨“林副指导员今天不会在会上发言吧?”只要在开会的时候,一旦林副指导员接着说:“我来讲两句。”到会的工人们立刻就会爆发一片“哎呀”的惊叹声。
这位林副指导员的工作还是很辛苦的。他为了掌握更多的第一手资料,每天在车间里到处转悠,特别是他喜欢到工人宿舍去检查,看那些人在工作时间回寝室睡大觉。一旦被发现,立刻就用小本子记下来,不过你记下来我们不反对,以后你还应当到班组核实一下,那个师傅是否在昨天上了夜班。但是他没有这么做,就在大会上直接点名批评,这种做法就直接引起职工对林副指导员的不满,这种不满的情绪积累得多了,势必造成群众和林副指导员之间的严重对立情绪。
也会有个别人,当面不愿意和他计较,就在背地里使阴招整他的冤枉。林副指导员的自行车,经常被别人放慢刹气,要不是就干脆被拔掉气门芯。林副指导员的办公椅上,经常被人莫名其妙地放上黑乎乎的铁沙子。林副指导员的办公桌上的墨水瓶,经常被别人填满自来水。林副指导员挂在墙上的衣服,也时常被人刷上玻璃胶。衣兜里也常被放进沙土。说实话,他自己也觉得在三连干工作,是费力不讨好,在机修厂里,上上下下几乎所有和他打过交道的人,好像都对他不满意。他自己也觉得很苦恼。他到三连不足一个月,据他自己说体重下降了六斤。
这位林副指导员,在车间里就忙着整材料,今天写这个人的,明天整那个人的。车间里的所有人,几乎都在他的小兰色的本子上,留下了痕迹。
但就是不学着看看图纸。在三连,搞铸造专业,有相当多的课题需要研究。这位林副指导员自己不会,还反对别人学。
有一次他到我的宿舍里,看着我的宿舍,在桌子上只有一本《机械制图》,他就十分严肃地批评过我,你光看那些毫无意义的书,有啥意思,要抽空多学学老三篇,要我不能只专不红。脑袋里要多学一点政治。少看那些毫无价值的书。
不过,这位副指导员也有可爱的地方,他身穿一套仿制的军服,在这仿制军服的下面衣兜里,分别装着两个封面颜色不同的小本本,一个是红色的。上面记载着他所了解到的车间里的好人好事,准备随时找机会,开大会时进行表扬用的。还有一个是蓝色的。上面记载着他所了解到的车间里应当批评的坏人坏事。也准备随时拿到车间大会上去点名批评和批判的。
偏不遇巧的是,那段时间天公不作美,连续好多天都是雨天,他舍不得骑自行车上班,就和车间里的其他人一样,每天挤公交车。公交车少人太多,车厢里相当拥挤。这位林副指导员早晨从他的家门口。在猛追湾车站上车,乘8路公交车到跳蹬河公交车站的途中,遇上了小偷。这个小偷顺手牵羊,拿走了他的那两个小本子。不过,当小偷发觉这本子里没有钱,就把这两个本子扔到了公交车的坐凳下面。
被扔在公交车上的那两个小本子,偏不遇巧,恰好遇到我们车间里的年轻人给捡到了。当天就拿回厂里,直接交到了机修厂党委书记的办公室。厂党委的刘书记,把林副指导员叫到党委办公室。针对这种政治工作靠记小帐的不妥当做法,提出了严肃的批评。
在林彪反党集团未败露以前,这位副指导员在很多的公开场所,总是以林副统帅的林姓为荣。仿佛就是伟大的领袖,伟大的导师,伟大的舵手,伟大的统帅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林彪同志姓林,和他那个林肯定是分不开的。俗话说: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
他们大概五百年前是一家吧。所以每次工作对外需要做自我介绍时,他总是自称“我姓林,林副统帅的林。”
在1971年的9.13事件爆发,林彪反党集团阴谋败露后,从1971年的10月中下旬开始,全国都进入了批判林彪反党集团的政治运动。大概是从这时候开始,这位副指导员可能想起来了,他也姓林,这时候他也害怕别人提起,他与林副统帅五百年前是一家,再也不提什么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的话题了。
为了表示自己在思想领域的灵魂深处,已经与林副统帅划清了界限,再遇上需要向别人介绍自己姓氏的时候,就不再大声地说是林副统帅的林,而是非常低调地用着异常平和的声调,客客气气地介绍着:“免贵姓林,双木林的林。”
1971年冬天的一个中午,刚吃过午饭,我正在模型房外锅炉房左侧的一个水龙头前接水洗碗,这位林副指导员在身后用手拍着我的肩膀,说要和我谈几句话。
请看下一节《副指导员与我的一次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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