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和苏武在一起的丁零人嘟哝着,冻得瑟瑟发抖。
丁零人感慨:“妻子呀,女儿呀……苦役没什么,苦恼没什么,他总算见到了妻子,见到了女儿……你说什么也不要。可是匈奴白送你媳妇--不好!妻子跟他一块儿过了两年,这是老天爷开恩。什么也没有--不好;两年--好。你怎么就不懂呢?”
丁零人浑身发抖,费劲地搜罗着他所知道的有限的汉语词汇,结结巴巴地说:“老天保佑,千万别在外乡得病,死掉,埋进这片寒冷的铁锈般的土地里,又说,只要妻子能来到他身边,哪怕只待一天,只待一小时,那么为了这种幸福,任什么样的苦难他都愿意承受。他会感谢长生天,过上一天幸福生活,总比什么也没有强。”
随后他又讲到,他留在家里的妻子多么漂亮,多么聪明。说着说着,他双手抱住头,痛哭起来。他一再要苏武相信:他还是要回到西萨彦岭去,他受了冤屈,不该被族人派到北海来。
“你会习惯的!”苏武说。
丁零人不作声了,一双哭红的眼睛定定地望着青火。他一脸的迷茫和惊恐,仿佛他至今还没有弄明白,为什么他流落到这里,处在黑暗和潮湿中,处在匈奴人中间,而不是阿尔泰。苏武挨着火躺下,不知为什么冷笑一声,又轻轻哼起一支曲子来。
“小俊零跟父亲在一起有什么快乐?”过了一会儿苏武又说起来,“乌孙昆莫爱她,他得到了安慰,这话没错;可是,伙计,你跟他得小心行事;老头严厉,固执。年轻的妞儿却不需要严厉……她们需要温柔,需要哈哈哈、嗬嗬嗬,需要胭脂和花衣服。是这样……唉,事情啊事情!”苏武叹口气,费劲地站起身来,“酒喝光了,这下该去睡了。怎么样?我走啦,伙计……”
丁零人独自留下,他又添些枯枝,侧身躺下,望着篝火,开始思念起家乡和妻子来。她若能来住上一个月,哪怕只住一天,那该多好啊!之后,她若想回去,那就让她走好了!来住上一个月,哪怕一天,也总比不来好。不过,要是妻子说到做到,真的来了,那他拿什么养活她呢?在这种地方,让她住在高车里吗?
“要是没吃没喝的,叫她怎么活?”丁零人大声问。
他现在白天都赶着高车,一天才拿十个钱。不错,千户会另给他们四人点茶钱和酒钱。可是那几个伙计把进款都私分了,一个小钱也不给丁零人,只是取笑他。他穷得挨饿,挨冻,成天担惊受怕……眼下他浑身酸痛,发抖,本该进屋去躺下睡觉,可是那边没有被子盖,比这岸边还冷。这里虽说也没有东西可盖,好歹还可以生堆火……
一周后,等北海的冰都消融,丁零人又拉来一批匈奴人,所有的赶车人,除了苏武之外,也都无事可干了。到那时丁零人只好到森林部落去找零活。他妻子才十六岁,长得漂亮,娇滴滴,羞答答--难道能要她不戴面纱也去部落找活吗?不,这事想起来都可怕……
天亮了。驳船、浑河的柳丛和北海的波纹已经清晰地显露出来。可是回头一看--那边是一片粘土高坡。坡底下又移来一座穹庐。匈奴人的羊群己在咩咩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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