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奎壁自那天少华他们上山,自己并没敢离去,他让队伍埋伏在山下,又派人巡视了山的周围,并没见到别的路口,这才放心。一连两天没任何动静,只好留下几人监视,自己领兵回去与钦差商议,不能再等,明日就得上山交涉,免得夜长梦多,跑了钦犯。但就在这天晚上,他得到了钦犯逃走的消息,一刻也不敢停留,急急去追。
马车没走多久,就发现了追击的官兵,便驶离大路,拐上了山坡岔道,凭着对地形的熟悉,绕来绕去,把官兵引的转了一圈,又往北去了。
刘奎壁追了几个月,又数次被少华摆脱,早已失去耐心,想都不想的穷追不舍,山路越来越难走,马车的速度慢了,他一阵欣喜,加快了速度。
在山路的一个拐弯处,被少华和熊浩拦住,厮杀了一阵,少华这次用了一杆紫金双刃长矛,月光下,寒光闪闪,左右挥舞,快如闪电,瞬时撂倒了一片。刘奎壁这次与他交手,明显感到自己已在下风,但又急于置少华死地,便频频用了暗器。少华已听过姐姐嘱咐,早有防备,一连挡了两只飞镖。
因是夜里,匆忙中有几只镖倒刺中自己的士兵,这让奎壁慌了,恰在这时,正杀的起劲的少华两人,却分头向两边逃去,刘奎壁撇了熊浩,全力以赴的追少华去了。
又拐了一个弯,人与马车都不见了。刘奎壁气急败坏,难道这次又是竹篮打水?幸亏很快又有了马车的影子,奎壁下令追上去,现在他倒是有了信心,因为马车跑的方向,是一道悬崖,心想这些人是被追的慌不择路了,看你们再往哪儿跑。虽这样想,但也留心到除了马车,并没有骑马的人,皇甫少华难说就在这马车上。
眼见着马车被自己逼得收不住,落下了山崖,他急忙叫人绕到下面查看,果然不出所料,马车摔的粉碎,下面除了死马,并无一人。自己又上当了,不过也暗暗得意,对方的诈死计,并没瞒过他。
即是下车徒步,必定不会走远,应还在附近。他把人分散开,继续搜查。终于找到少华他们藏身的这间看林人小屋。
时值深秋,树叶枯黄,密林萧条,衬得周围更加荒凉,这间屋里还飘出了渺渺炊烟。
他命令兵士们不要惊动钦犯,自己暗暗筹划,现在就是围上去,也不一定能制服他们姐弟,万一前功尽弃,又不知何日再寻到踪迹,再说爹爹也让我私自处死他们。一不做二不休,今天就用个狠招,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他摸摸怀里的纸包,庆幸自己向爹爹讨来的这些东西,竟派上了用场。看看天已渐亮,若那钦差来了,定会阻拦,现在不做,还等何时?他望着眼前凄凉的景色,赶走仅存的那点恻隐之心,对不住了,是那段孽缘害的你们,如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明年的今天就是你们全家的忌日了。
他叫来几个兵士,吩咐如此如此去做。半个时辰后,他们在屋子的周围堆满树枝,屋里人竟毫无觉察。霎时火光四起,包围了小屋,连带周围的树木也噼噼啪啪的点燃,一时间浓烟大火冲天而起。
刘奎壁望着熊熊火势,心里不禁悸跳了几下,那两个熟悉的惊艳面孔在眼前蓦然闪过。
钦差与几个随从骑马疾驰而来,在远处就大喊道:“快灭火,救人!”
及至来到跟前,滚鞍下马,喘着粗气命令道:“刘将军,快叫人去灭火救人,这可是朝廷钦犯,要押进京的,出了差错,谁担这责任。”
刘奎壁冷冷说道:“是他们自燃,咎由自取,与咱们何干。”
钦差责怪道:“那你也不能袖手旁观,不去施救。”
他见漫天大火,已了无生望,不禁黯然。回头见刘奎壁嘴角的冷笑,猛地明白,手指着他怒道:“是你?一定是你,你可知这是犯罪,刑法难容。”
刘奎壁有恃无恐,说道:“我说过了,这是意外,你不信,可以去告。”
钦差也道:“我会呈报皇上,查明真相的。”
火势直到把屋子烧尽,树木烧光,才熄灭下来,一片冒着灼热气息的灰烬,把天空烤的雾气腾腾。刘奎壁顾不上烫手,亲自勘验现场,三四具尸骸连同女人的钗环配饰,刀剑兵器被烧的面目全非。他松了口气,总算干干净净的做完,可以给爹爹交代了。
这一切就是少华他们设计的,他了解刘奎壁的心性,算就他会不计后果的穷追,而且目标就是自己。也估计到会用这种狠毒的方式,但没想到他会用只有江湖上才有的迷香,幸亏母亲姐姐已从密道逃出。他用衣服弄湿了捂住口鼻,快速布好现场,进了密道。封住洞口后,已是脚步踉跄,几近昏迷,幸亏熊浩赶回,把他救了出去。
刘奎壁熬了一晚,已是又累又乏,但又急于禀报父亲,毕竟是私自害死了皇甫一家。虽料想钦差也斗不过父亲,确也怕捅到皇上那儿找来麻烦,必须让爹爹先知道。他撇下钦差和官兵,带了几个人先回去写信,好派快马报与父亲。
因心急走的小路,在一个下坡处,被一道绳索绊住马蹄,人和马都来了个前翻,没等立起,就被几人按住绑了起来。还是那个生的俊俏的寨主韦勇达,他拎着马鞭,指着他和另外三个士兵道:“给我捆结实点,是他害了皇甫小姐,回去就用他祭灵。”
这一路,刘奎壁那个悔啊,悔不该一人过这吹台山下。即然皇甫少华姐弟已死,那些人的武艺都不在自己之上,万没想到,自己一身的武功,被这些人没费一刀一枪就给擒了,这种窝囊恐怕都没有扳回的余地了。
祭灵!这是自己的死期到了,报应的可真快,怕吗?真的怕,自己被母亲宠大,没受过这种罪。想想之前的仇恨,不过就是为一女子斗气,现家里已有俩妾,虽比不过孟丽君,可也算貌美,且怀了我的孩子,我若做了孤魂野鬼,想团聚也不能了。现在就是求饶恐怕也没用,我毕竟害了他们全家,况且我也是堂堂七尺汉子,哪有脸皮给他们跪地哀求,比杀我还难受。他越想越发觉得屈辱、无奈,那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
三十二章 祭灵隐遁
刘奎壁到得山上,被人拽下马,带到聚义厅前,待他举目看时,不禁心惊,厅前白帐悬挂,灵台肃穆,山上大小头领喽啰俱是白布裹额,这种全寨戴孝的杀气,已使他有一半的魂出了窍,及至见了三张姓氏分明的灵牌,那种感觉,身体竟不是自己的了。耳边听到喝令跪下的声音,只有那副七尺的躯壳还撑着,当有人用脚踢他的腿时,也就顺势跪了下来。
韦勇娥亲自把酒祭奠,然后,抓起刘奎壁问道:“事到如今,你说要怎么个死法?”
那些将领纷纷道:“寨主,还用问他,剥皮抽筋也不解气。”
于是有说掏肝挖心的,有说零刀碎剐的,句句惊心动魄。因为大多人并不知道是计,以对皇甫长华的拥戴和对少华的敬佩,早对刘奎壁恨之入骨了,韦勇娥要的就是这种气氛。
此时,刘奎壁魂魄全消,已无生望。面前三人的名字就像附了三个灵魂,使他胆战心惊,分不清自己是活着,还是已到了阴曹地府,听得有人叫他磕头,就像听到阎罗的命令一样,低头叩拜,嘴里说道:“少华兄弟,小姐夫人,是我害了你们,我是没办法,我爹说的,你们不死,我们就活不了,是我对不起你们,都是黄泉路上的人了,原谅我吧。”
勇娥听了暗笑,她蹲下说道:“你刚才说的是真?只要你把罪过都招了,饶你不死。”
奎壁这才明白,自己还没死,他脑子飞快转着,若是死了说什么他们不会知道,可活着说了,就害了我全家。
勇娥知道他想什么,用手托起他的下巴,盯着他道:“忘了刚才了,我这些弟兄早憋着把你碎尸万段了,你真想下地狱,不想活着?”
“我---”刘奎壁一下想起刚才阴曹地府的感受,又见眼前这张俊逸的面孔,虽说话吓人,可脸上表情可亲,让他想起母亲和两个美妾,真的死不甘心,便道:“好,我说。”
勇娥立刻松手,命令道:“拿纸墨来,让他录供。”
纸墨拿来,众人解开刘奎壁的双手,为防脱逃,又把他的双腿像捆猪一样的捆个结实,整个人侧坐着。奎壁如今已为阶下之囚,也说不得什么自尊了,他颤抖着双手,趴在地上,按勇娥的吩咐,一件件写下来。
勇娥听过长华姐弟的遭遇,不准刘奎壁漏下一项,从比武射箭,推荐出征,兵败诬陷,对少华追杀,滥用私刑,到小春亭放火不遂,又火烧致死皇甫一家,写的明明白白,只是没有通敌一项,这些刘奎壁也不知情。他边写心里也拿定主意,先保命再说,反正皇甫一家已死,死无对证,等到了堂上,我一翻供,凭我爹爹的势力,还斗不过这些山贼?
勇娥把供纸收好,对大家道:“权且留下他的命,日后好拿下他们全家为皇甫一家忠良报仇,谁也不得违令。”
说完叫把刘奎壁羁押,派人严加看管,既防他逃脱,又防备手下人泄愤。然后把那几个士兵放回去报信,说吹台山扣了刘将军,若朝廷派兵来剿,只能救他的尸体回去了。这是长华与她商定的,就是皇上派兵,那皇后和刘捷也会阻止。
再说刘捷得知儿子被擒的消息,又气又脑,虽最终解决了皇甫一家,去了自己的心头之患,却搭上了一个儿子。脑恨儿子为何粗心到竟让这帮土匪擒去,这让他如何去救?为了儿子,他果然压着心里的怒气,不敢再上书皇上派兵,也不敢与家里报信,自己筹划银两找妥当之人准备私下与吹台山交涉。
在皇城大都,皇上听了钦差的奏报,龙颜大怒。皇甫一家虽是嫌犯,以往却是战功赫赫,是朝廷汉臣里面的佼佼者,也可以说是封疆护国的栋梁。正因这样,当听到皇甫敬投敌时,他才恼恨至极,立时下了缉拿令,却是一再下旨要钦犯活着来京。不想却被刘家导致火焚,这让皇家的威严何在,尽管刘捷一再强调是意外,但终是因刘奎壁失职造成。
如今刘奎壁被扣在吹台山,刘后又日夜忧心侄儿,他也不好再说刘捷什么,只是心中郁闷。眼下朝中新政推行无力,刘家权势依旧庞大,自己无力扭转。虽然亲政以来通过科考用了一批新人,但仍然被刘捷这些老人压制,并无实权。左丞相祁成德,集贤大学士兼参议王伯安,平章政事拜炎,参政赫知查等俱是一帮直谏贤臣,是他一力提拔的,但始终撼不动刘捷这股皇亲贵戚。
前朝为了稳定,大肆封赏开国辟疆的功臣,及至到了小功大封的地步,结果是王侯众多,个个荣华富贵,养尊处优。一但边疆有事,竟无有一个能统领千军的将帅之才,反而恃功居傲。刘捷就是靠着两代国戚的势力,把持朝政。对这些贵戚也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拢略了一批蒙古旧臣,以反对皇上推行新政,维护其贵族的利益。直到听传报太子要求见,他才放下思绪,传太子进来。
鲍硕走进,行了礼,问道:“父皇,我刚听说了皇甫家的事,是不是真的,怎么竟会发生这种事?”
皇上点头道:“确是真的,火势很大,他们母子三人俱被烧焚,只有些变色的饰物兵器可以辨认,现场十分凄惨。”说这话的时候,他口中嗟叹,也感到心下不忍,毕竟是开国以来第一位仁君。
鲍硕道:“那钦差所奏可是与镇国将军有关,父皇为何不派人彻查。”
皇上看着这位年轻略显稚嫩的皇太子,脸色已平复,说道:“那刘捷上奏说是钦犯失手自燃,未及施救,有现场的兵士作证。只是这刘奎壁已被吹台山擒住,也无法追究失职之罪了。”
鲍硕想了想,仍是心中不忿,上前一步跪下,说道:“儿臣觉的这件事不会如此简单,请父皇准儿臣彻查此事。”
皇上神色严肃道:“难道你还记那一镖之仇吗?你是未来的国君,装的是天下,不是顺性而为的百姓。”
鲍硕抬起头,诚恳说道:“儿臣从小就蒙父皇和太师教导,知道做国君的责任,正因为装的是天下,更因为装的是百姓,知道百姓是水,皇权是舟。如今蒙汉关系并不融洽,许多有才志士不愿为国效力,倘若朝廷再赏罚不公,让忠臣蒙冤,那是拒良臣于朝门之外啊,父皇!”
皇上心里想道,自己年轻时何尝不是这样想,可现在,哎!他叹口气,起来,上前扶起儿子。鲍硕依然说着:“儿臣不是报那一镖之仇,实是不愿让天下贤士寒心哪。”
他轻轻抚着儿子的肩膀,说道:“这些道理父皇何尝不懂,只是你登基后就会慢慢明白,这个皇帝的位子不是那么好坐的,皇权不是至高无上,他要承受许多制约。所以,臣子是睁着双眼,明察秋毫,为国效力。而皇上,却是要闭上一只眼睛的,这样才能桎梏全局,保持朝中的稳定。”
什么?鲍硕莫名其妙的看着父皇,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训导。
皇上对儿子笑笑,知他现在不懂,不过他早晚会懂的,必须要懂,否则这个江山也坐不稳。他回身仍旧入座,对鲍硕说道:“如今你领中枢令已有两年,该多多学些治国执政之道,叫你出外巡查,也是一种体查民情国风的历练,毕竟你是将来的皇帝,也是我最信任的人。记住,你是皇帝,不是为国为民独行天下的大侠。至于皇甫一家的案子,我会在适当的时候查清,做出公正的裁决,不会让一个忠臣蒙冤的。”
这时,王伯安进来,与皇上商议三年一次的科考之事,今年秋天的乡试在即,有些事还要皇上定夺。
鲍硕听了便要告退,皇上唤住他道:“你不用走,一起听听,明年的殿试我想让你代我主试,这些臣子将来也是你的左膀右臂。”
王伯安笑道:“太子殿下年轻有为,又有历练,将来也定是位好皇帝。”
皇上也笑道:“我刚刚还说他像个为国为民的独行侠呢,将来还是得指望你来辅佐他。”
谈到乡试,王伯安道:“从上次科考以来,许多汉人儒生对蒙汉分考颇有不满,议论朝廷对汉人、南人的歧视,今年不知做不做些调整?”
鲍硕也道:“这样确是不公,不但科考如此,好多方面都有这种弊端,以致许多汉人不愿走仕途的路。”
皇上摇头道:“我也知道这样不公,如今我们以少数人统治这样一个中原大国,短时间不能掉以轻心。只有随着蒙汉的融合,才能逐步放开,上次我为奎壁赐婚就有此意,不知中原女子竟是这等刚烈。现在许多的蒙人对汉族血统还很排斥,所以诸事不能操之过及。
他看着王伯安说道:“这次还是依照旧制。推行儒学这么多年,对这些蒙人收效甚微,不是短时间能赶上的。要不这样考,哪还有他们的份,这些人还不得把我这龙榻拆了。”
说完笑笑,又认真道:“开放科举,是为了选拔栋梁之才,避免科场舞弊,保证它的公平公正,才不会埋没人才。凡是有徇私情者,不论是王公贵族,一律严办。”
第三十三章 螟蛉认父
秋日的骄阳,明艳、温暖,催熟了路旁一片片庄稼,金黄的色彩,像罩上一幅秋的锦幔。在骊君玉的眼里,这天宽地阔的景色,若是初出闺阁,那必是心旷神怡。可出走以来,经历了无数凄凉苦恼,奔波劳累,一路看尽芸芸众生的世态炎凉,把这些诗情画意的心境也放淡了。一路上京,他们主仆白天赶路,晚上宿在旅店,每天也把那要考的书目温习一些,却时时被焦虑的心绪搅乱,不知是否能赶上这次秋试。
几近午时,两人又累又饿,容发大概是受了风寒,一路浑身无力,头晕眼花,腿一软,险些摔倒。君玉忙下马,试试她的额头,吓了一跳,责怪道:“你病了,怎不说一声,还要撑着挑东西,厉害了咋办。”
君玉向路人问清此处已到山东境内,又问了最近的客栈,然后把行李放上马背,让容发上马,自己步行。赶到住的地方,要了饭菜,荣兰只嚷头晕睡在床上,饭也不吃。
本是急于赶路,却不曾想过身体健壮的容发会生病,君玉望着恹恹的小荣发,又心疼又担忧。这丫头跟着自己出来这么久,从不喊累叫苦,还不时的劝慰自己,成了她一路最贴心的依靠。无论再急,也要荣发病好之后再走。
她开了药方,打听着去药铺抓药,又向店家讨了药罐,仔细煎了,冷在碗里。幸亏她小时就跟师傅学的抓药熬药,不像那些闺中小姐一样手足无措。
君玉唤醒荣发,让她吃药,又不时的送水试体温,围着她转。倒让荣发心里着实不安,她含泪愧疚道:“荣发不争气,还让小姐侍候,又耽搁上路,是荣发对不起小姐了。”
君玉道:“别说这种话,我们一路走来,早已情同姐妹,不论以后有多少风险,我们不离不弃,互相照顾,还分什么彼此。外人看是主仆,我心里是把你当成亲妹妹了,我与你患难与共,绝对不会分开的。”说着,也滴下泪来。
容发心里感动,安慰小姐道:“小姐放心,我容发身子壮,歇一天就没事了,明天不耽误赶路。”话虽如此,第二天她还是手脚酸软,体乏发热,哪里上的路,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君玉便让她歇着细细调理。
晚上,君玉看着容发喝过药,沉沉睡了,便点了灯烛,来到外间,在桌边坐下。翻开四书里的论语一册,忍着不宁的心绪翻了几页,里面字字句句是她从小就熟悉的,也懂得半部论语治天下的道理。如今她却越来越明白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步步行来不是那么简单。儒学的博大精深,在于把远天、厚土的自然精华赋予了人,注入了完美的魂魄,使人活的强大而坚韧。但这种完美是在人自律自觉的前提下才能完成。如今蒙古人夺得天下,以儒学凝聚人心,稳定基业,是中原之福,却又谈何容易。自己幼时便博览群书,四书五经铭记在心,一片锦绣心胸,皆幽闭在深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些男子们追随的远大心胸,与自己是另一个天下。若不是被形势所迫,自己哪能走出深闺,介入他们之中。女子要一展抱负,还需顶一个男子的身份,是天下女子的悲哀。今日即然被迫改装,如有机会,便要不负苍天对自己的眷顾,试着做个不让须眉的奇女子,才不愧对满腹的经纶。想着想着,心绪平定,面对书本,缓缓吟来。
再说这客栈中,与君玉临近的屋内,还住了一位经营珠宝的商人康员外,名信仁,号若山,今年五十四岁,一妻二妾,只有一个女儿唤赛金,年已二十三岁,招赘女婿滑全。五十岁那年,小妾柔娘又添了一个儿子,如今三岁,叫元郎。家资巨富,但仕途有限,女婿滑全虽纳了监生,有了职份,却无天赋,再没添耀门楣的本事。幼子尚小也难指望,这是他唯一遗憾的事了。这几日他去南方进货,回家途中住在这家客栈,正闲来无事,难以消磨漫漫长夜,偶闻清脆的朗朗书声,不禁被吸引。
他出了房门,透过隔壁的窗缝,见是位清秀的少年正秉烛吟读,大概是应考的书生吧,其俊逸之貌,比那美丽女子也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禁对这儒生心生羡慕,何不与他交谈,也好度过这个寂寞的夜晚。他拿定主意,便轻轻扣门。
君玉开了门,见是一位布衣穿着、却干净清爽的半百老者,对自己施礼道:“我与小公子同在此住宿,闻得咏读,想必是为了赴试,又见公子相貌不俗,故来求见,还请恕我冒昧。”
君玉回礼让进屋子,又让坐奉茶,说道:“哪里冒昧,我在此读书,倒是打扰了老先生,晚生失礼了。”
康员外急忙解说道:“并非打搅,我也是生平最喜读书之人,只是家中虽有钱财,却与仕途无缘,见公子儒雅,十分佩服,是来聊天解闷而已。”
接下来两人互道了名姓,闲聊中,君玉谈到秋试已近,尚未捐监,小仆又病倒,正犹恐误了考期。康员外看君玉谈吐不凡,满腹才情,竟生出攀附之意。又见他只带一弱童上路,诸多不便,也确需要人帮扶。自己犹豫片刻,终于说道:“我是郓州东平路人,居于孔子之乡,对儒家学问历来尊敬,但自己资质不高,自家世代并无学问仕途之人。家中幼子尚小,在我有生之年恐看不到光耀门庭的荣耀了,实愧于孔孟之乡的称号。今见公子满腹的诗书经纶,我也有高攀之意,只是若兄弟相称,我年龄实在太大,若为父子,又怕辱没公子,斗胆说了,还望公子莫要怪罪。如能达成所愿,也可与公子一路相伴,省却你无人陪伴的烦恼,我家离考场近,又能免除奔走之劳,一应捐照盘费老朽会为你打点。以公子才学,若能争得个名次,也是我家祖上的荣光,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听了康员外这一番话,君玉喜出望外,这位康公通明世路,行走江河,有他提携,一应的烦恼困顿全无。她忙起身拜倒,口称继父,感激道:“蒙继父眷顾,君玉定感大恩,如有一日腾达,必报继父成全之恩,侍奉终老。”
康员外心中大喜,上前扶起继子,说道:“即如此,明天我叫人即刻上京先把捐照拿了,以免误了考期,你放心,我们虽为父子,但捐照上仍用你的姓氏,不能埋没你的祖上。”
此时,君玉心里对这位恩公已是感恩戴德,只是不便把自己真正的苦处言明就是了。
第三十四章 入住康家
康员外半路得了螟蛉之子,心下喜不胜喜,第二天一早,便封了一百两银子,写了籍贯姓名,派人速速赶往京城。
然后叫人帮君玉主仆收拾行李,上了自家的马车,一同回东平。荣发骑马跟着,已是省了许多的力气,心里更是高兴。
因康员外说吹台山有一股替天行道的土匪,所以绕道走,又耽搁了一日。路上,她远远看着吹台山郁郁葱葱的影子,问义父道:“这些土匪即打着替天行道的幌子,还会做违义打劫的事么?”
康公道:“他们一般不会抢劫老百姓,专和官府作对,前一阵杀了兖州知府,劫了银子,又把粮食分给了贫民。官兵来剿了两次,都被他们打跑了。不过,像我们这些商人,还是宁肯绕道,也不愿冒这个险。”
听后,君玉也明白了,这些人竟像百姓传说中,那些宋朝的梁山好汉了,又是在同一地方,不过她想不明白,在儒风淳正的孔孟之乡,怎会频频出来这种违逆之人呢?
接着又听继父说了,吹台山还劫了朝廷的囚车,把皇甫敬的家眷接上山去,听说皇甫家的长女精通兵法,与那个寨主在山上招兵买马,官兵都奈何不了他们。
君玉听了,这一惊非同小可,定是长华姐姐了。她怎这么糊涂,如今父亲的叛国罪尚未查清,又纠集山林,岂不坐实了罪名,这让她的兄弟该怎样分辨,如何伸冤。我就是得了功名,恐怕也帮她不上,实实的糊涂了。有心寻上山去劝她,又怕误了考期。再说她与伯母被朝廷缉拿,还能到哪儿去?也只能暂居此地,等有机会,我一定要帮她们寻个澄清的出路。
翌日午时,到了东平府康员外的宅院,不愧是家宅豪富,光丫鬟仆人与看家的护院,管商铺的,管宅地佃户的长短工,乌压压跪了一片。康员外问了今年的庄稼,他们回说长势很好,不久就会开镰。
丫鬟仆人接进院门,妻子孙氏与妾室德姐、柔娘迎了上来,柔娘怀里抱着三岁的元郎,后面跟着女儿赛金、女婿滑全,齐齐见礼。员外亲亲幼子,又把认的螟蛉继子骊君玉引见给众人。
这一干人众,却是心思不同,那两个面貌娇俏的小妾,见了君玉这般倜傥风流的少年儒生,心下倒是欢喜。那孙氏却不悦,老爷已是有儿女之人,何苦又认什么继子,竟是嫌家资过多,想送给别人了。赛金夫妻更是气不忿,独女时,家产归自己无疑,添了弟弟已分去大半,如今又加了个螟蛉子,那种不甘已明显挂在脸上了。无奈是老爷喜欢,他们只得忍了,与君玉相见。
员外着人安排君玉住处,又让准备丰盛的晚宴,请有头面的乡绅来,见一下自己新认的赋有才华的继子。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对夫妻被员外领来与君玉相见。是员外的胞妹康氏,出嫁后因家贫,便依了兄长在此居住。丈夫吴道庵上次考进秀才,现在也正准备乡试,又懂岐黄之术,刚才是夫君出诊,回来后,便同他一起来见新认的这位侄子。
君玉看吴道庵三十多岁,生的儒雅大气,便更知继父心胸,虽是商人,却重儒轻财。她拜见了姑母姑父,与吴道庵对坐,谈书论道,又交流岐黄之学,聊的甚是投机。吴道庵敬他学问渊博,竟在自己之上。
晚间,君玉叫荣发找出带来的金钗配饰等物,一一分发给孙氏、康氏等人。有一个翡翠镶金麒麟,元郎特别喜欢,攥在手里,高兴的亲着这个大哥哥。康氏见这些物件都是上等人家的贵重之物,不禁说道:“这些东西俱是珍宝,侄儿怎能如此分发散漫。”
君玉道:“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本是留作捐监照和盘缠的,如今继父一律承担了,留着无用,就权当是做个见面礼了。”
此后,君玉定下心来,用功温习,又得姑父相伴探讨。吴道庵毕竟是进过考场,从朋友处打听的许多经验,告诉君玉一些临考的事项,说道:“如今元朝科举,歧视汉人,若想出仕,难上加难,但终是给了儒生一线扬名报国的机会,十年寒窗,在此一搏,来日与骊公子同赴考场,定当互勉,夺得高筹。”
这个吴道庵因君玉是康公义子,学识又在自己之上,对外道是姑侄,两人独处时,皆尊称公子,不以姑父自居。不过君玉始终待他以姑父之礼,她问吴道庵道:“侄儿对四书五经,诗词章赋倒也通达,前两场还可应对。只是最后的策问有些拿不准,如今的时事我也有所关注,历来朝廷的利弊兴衰,都是犀利话题,虽猜不到考题,但无怪乎就是当下的时政。颂扬过了,就是谄媚,直言不讳,又犯了大忌,不知怎样取笔,还请姑父指教。”
吴道庵叹道:“这种疑难,都是考生最头疼的,上次科考就有因直谏朝政而被乡试刷下,一腔志愿和才情,竟连会试的资格都没了。所以我想,不论何种试题,都要用婉转的文笔,既不失品格,又藏匿锋芒,只在文采上下功夫了。”
君玉也道:“姑父说的也是,如今皇上开科考,就是为朝廷选拔治国的人才,那些庸人庸官,甚至贪官污吏,怎会让高才者越过自己。所以藏才掩志,方能保得入仕通途。不过一旦有幸进了御试,却要一展胸襟,皇上即是亲点国家臣子,庸庸之辈哪能入了他的眼。”
吴道庵赞道:“公子分析透彻,就是如此了。”
日间,康员外忙着打点生意,又时刻挂着京城的监照,还特意关照厨房一日三餐,精心为君玉选做可口饮食,所用之心,无处不到。那孙氏与赛金夫妻渐渐生了些怨言。荣发听了,偷偷说与君玉,君玉笑道:“咱们原和她们素不相识,是与恩公相投,这些人无非是把家庭钱财看重了,你且不用去管,时间长了,她们自会消除此心, 你只行事注意点,不要越礼就是。”
第三十五章 劝诫姨娘
不日,监照已到,君玉松了口气,因她是初次进考场,比吴道庵多了一场初试。临去时,荣发关上屋门,在屋里把小姐的胸部裹了又裹,幸亏是秋季,里面多加了些衣服,捆的君玉直喘粗气。不过总算过了一关,除了在众目睽睽下有些紧张外,那几道试题最简单不过了,她轻松过关。
回得家来,关上门,便松去一层捆扎,舒服多了。不想这时有人叩门,倒吓了一跳,见是元郎,便问他道:“弟弟怎到这儿来了?”
元郎伸着小手说道:“是娘让我来,叫哥哥去书房的。”
君玉的书房就在离卧房不远的花园小榭中,后面临着一池碧莲,前面是芭蕉临廊,桂树飘香。君玉来时,柔娘已在房内窗前的茶几上摆了四色的点心,和一壶香茗,清香满室。
见君玉来了,柔娘深深一礼道:“今天公子赴考,老爷让厨子备下茶点,等候多时了,不知公子考的顺不顺利?”
君玉见她一副娇羞的样子,眼中秋波闪闪,直视自己,忙低头答道:“还好,题目并不难。”
柔娘叫奶妈带了元郎出去,自己亲手倒茶,递与君玉,说道:“我看公子聪明俊秀,才情不凡,在这儒乡也是一等一的才俊了,不知老家在哪里,可有妻室?”
君玉回道:“如今功名未就,怎可沉溺儿女之情,所以不曾婚娶。”
柔娘起身,借添茶之机,故意将手中丝帕撩过君玉脸颊,声音更加柔和道:“如此说来,公子是孑然一身了,实是可叹,不知公子是怎么熬得漫漫长夜的。”说完,一双眼春情洋溢,毫不掩饰。
其实,君玉从进了康家后,就知道两位姨娘不怎么安分,幸亏自己不是男子,像这样两个风情万种的女人,饶是正经男子也难保不动心思。以她的性子,倒要戏耍她们一番,好让她们收了心思。只是自己以男装示人,恐引起误会,若得罪了继父,岂不误了前程?何况她们虽是自轻自賎,却也可怜。不管她们是否自愿,毕竟是为了康家的钱财嫁入,共侍一位半百之夫,青春少妇难免春心外露。继父对我以诚相待,我当规劝二人收心,安分守礼,才对得起继父。
她刚想开口,门外德姐摇摇摆摆的进来,见里外无人,笑嘻嘻道:“我说你咋半天没影儿,趁着老爷不在,沾花捻嫩来了,可要防着我来拿奸,要想我不声张,索性儿一起快活才行。”
这个德姐泼辣胜过柔娘,尽管君玉是女子,也羞红了脸。
德姐看看君玉,拉拉他衣袖,安慰道;“看把你吓的,莫怕,我们都是喜欢你,那个年少不怀春,看公子腼腆,倒有些不解风情哪。”
君玉掷了德姐的手,指指对面的座位,一脸严肃道:“请两位姨娘入座,义子有话要讲。”
她们对看一下,真的坐了,不知他要说些什么。
君玉也坐了,端了茶水慢慢喝着,见那两人春风已逝,归于平静后,才缓缓说道:“两位姨娘的心意我懂,你们尚在青春,难免失礼。但以后不可如此,否则继父怎容你们。轻则休弃,让你们无颜立足,重则追究失德之罪,不尊妇道,难道不怕死吗?”
见两人面有惧色,又道:“姨娘即已嫁给继父,享尽富贵,继母又不歧视,一家人和睦,还是我的长辈,何苦自轻自贱。只要你们不再生事,今天的事就算过去,我不会让继父知道,只是以后你们要自持一些,不要辱没康家的门风,继父待你们不薄,你们好自为之,否则,我就对不住你们了。”
这番话说完,两位妇人面面相觑,一脸羞涩,又窘又脑。看君玉正气凛然,又答应保全她们,实是正人君子,自己也生不得气,倒是让自己相形见拙了。德姐羞惭,不敢做声,只有柔娘说道:“公子大仁大义,是奴家小看了,这种磊落之人,敢不敬之,公子放心,这番话,奴家谨记了。”说完两人行礼,悻悻退出。
望着两人的背影,君玉心想,这两位女子毕竟本质不坏,若是那种泼皮耍赖的人,羞怒之下,反咬一口,在继父面前竟让我难以辨解,岂不让我暴露了身份?再说也许我因是女子,平日与她们并未介意分寸,让她们有了误解,倒是我应该注意了。
自从在书房碰了君玉的钉子后,两位姨娘倒是安稳多了,对君玉的敬意也有增无减,每日按老爷的吩咐,对君玉的饮食起居照顾的十分周到。这一切更让孙氏心里不安,她暗地对康氏、赛金说道:“这老爷又不是没有儿子,还认什么螟蛉子,莫不是他在外有什么出格,若是那样,一但查出来,我立刻把他赶出康家大门。”
康氏劝道:“嫂嫂何苦来,我看这骊君玉并非是图财,又是大家子出身,听他姑父说,还是位很有才学的人,前程不可估量,万一高中,不也是康家的荣光?如今哥哥对他殷勤招待,你若一天到晚没个笑脸,岂不扫了哥哥的面子,他若日后飞黄腾达,你面子上不也过不去?”
听了这话,孙氏觉得也是理,以后稍微收敛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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