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再婚后的梁玉仹比以前心理更加矛盾了,这使他和巍宝珍之间的夫妻关系仍处于磨合期,双方的不默契表现得十分明显。终于有一天,巍宝珍气冲冲地对梁玉仹说,怪不得你对俺不好,原来你心里还没忘了那个小浪货,你以后打谱咋办?
梁玉仹说,你吃啥醋,傈海云的事我也没瞒你,早就和你说了。我和她散了,是出于无奈。听到这话,巍宝珍想起了订婚前的那个上午,梁玉仹一五一十地和她表白了他和傈海云发生的那些事情,他们之间的那些事情,一直是她和梁玉仹婚姻中的一个阴影。尤其是婚后梁玉仹的表现,更证明了这个阴影对她婚姻的影响,这使巍宝珍更加生气和恼火。巍宝珍想来想去,心里酸酸的不是个滋味,她觉着现在再和梁玉仹闹腾也不好,这件事也不怨他,他曾经在结婚前挑明了这事,怪就怪自己在结婚前没好好考虑一下。现在婚都已经结了,还是好好过日子吧,想别的也白搭。古泉村的女人就这样,一但结了婚过了门,就不会再胡思乱想。巍宝珍更是这样,从结婚过门的那一天起,她就认为自己这辈子是梁家的人了,是梁玉仹的了,要跟梁玉仹踏踏实实过一辈子了。
巍宝珍生孩子的时候,是在结婚后第三年的夏天,那天下午刚打完麦子晒干用袋子装好,梁玉仹搬进屋里倒进大瓷缸盖上缸盖,在摘下竹席大草帽的瞬间,巍宝珍就感到腹部有点阵痛,她算了一下天数,对梁玉仹说,玉仹,我感到孩子快要生了。梁玉仹听了后说,我这两天哪里也不去了,专门在家等着伺候你。
次日早晨,刚过八点,巍宝珍腹部疼得厉害,梁玉仹急忙赶到古泉村那个有名的接生婆家,那个五十多岁的接生婆一会儿就来了。巍宝珍疼得直在床上打滚,疼得直叫,直哭,反复折腾了两个多小时,快到晌午时,随着一声婴儿的哭叫声,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孩,取名叫梁景筎,屋子里顿时恢复了平静。
当天,梁玉仹的家人就到巍宝珍家去道喜(报信),出生后的第九天,巍宝珍的娘家抬来了两个大食盒。帮忙的人把食盒接过来打开,从里面依次取出了大米、小米、白面、鸡蛋、猪肉、红糖和婴儿用的棉垫子。围观的人都说巍宝珍娘家放的东西不少,中午开了十席,一直忙到晚上才结束。
有了女儿,家的感觉格外浓了,梁玉仹开始动脑子筹划家庭建设计划。钱的问题又开始摆在了他的面前,这时,古泉村村办企业进入快速发展的时代。他开始考虑在村里找个挣钱多的厂子干活,他想来想去,还是到村里的轧钢厂去干活。他在一天晚上去找过厂长姚德忠,说了自己的家庭困难情况,姚厂长搓着手上的肥皂泡说,原则上不再添人了,但考虑到梁玉仹的情况特殊,就答应了。
春节过后,梁玉仹接到了轧钢厂的通知,被安排在三五〇轧钢机车间干炉前工,这是个高温、重体力的脏累活。车间就像个大蒸笼,高温、闷热、噪音、灰尘遍布,通红的钢铁伴随着轧机机辊转动的隆隆巨响来回穿梭。第一个班,他打开四四方方的铁炉门,站在炉前三米多远的地方,双手拿起五米多长的铁钩,准备从火炉中往外钩铁,火炉的温度很高,把铁块烧得发亮,烤得他的脸和眼都无法靠近,烧焦了他的头发和眉毛。炉膛内飞出的灰沙,打在了他的眼里,贴在他流着汗水的脸膛上,灌进了他的脖子里,很快他的手上就起了大血泡,脸也烤的变了颜色,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全身的汗水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一阵阵浑身无力、头晕恶心和呕吐。车间主任景德明知道他刚干这活适应不了,隔一会儿便去帮他钩几下。梁玉仹在后来的日子里想道,当初如果没有车间主任的帮助,他不可能坚持下来。有一次厂长姚德忠到车间检查工作时问梁玉仹,能干了吗?梁玉仹虽然适应不了,但还是硬撑着说,还行!厂长又说,你干这活,是有些屈才,都知道你有才分,等机会吧。
厂长的话,让梁玉仹在艰苦的环境中看到了一丝希望。每个班下来,都累得梁玉仹浑身像散了架一样,夜里疼得睡觉都睡不好。车间的工作有些玩命,简直是拿生命赌博,伤人是经常的事,工人的腿上,胳膊上,经常出现像小孩嘴一样被钢铁烙穿的伤口。工人们一进车间,都提心吊胆地提防着。温度在熔化着人的肌血,烟灰在侵袭着人的心肺,机件撞击的噪音在麻痹折磨着人的神经,和以前那个业务主任的活比较,梁玉仹感到很是后悔,想起来夜里常常睡不着觉。几个月下来,梁玉仹累得脸瘦成了竖着的“一”字,脸上毫无血色,此时他感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老师见他天天穿着那身油腻发黑的蓝工作服和累得黄瘦的脸庞,心里很是难受,于是在一天晚上,把他叫了过去,给他悄悄地提前透露了一个消息,说古泉村学校里准备雇用一个体育教师。他知道梁玉仹篮球和足球打得都很好,就在古泉村的领导面前提了一个建议,让梁玉仹去古泉村学校里担任体育教师,那时候学校添人必须经过古泉村领导同意。当时古泉村村主任何冬川立即表现出反对的态度,村委办公室里,穿着灰中山装叼着烟表情严肃的村主任何冬川一句话,就把梁玉仹当体育教师的梦想给彻底堵死了。后来,古泉村办公大楼上缺一个能写材料的文书,村总支书记昊艾民在物色人选时又发现了梁玉仹,于是便提交到党总支会上去通过,后来还是被村主任何冬川给挡住了。梁玉仹知道,村主任何冬川是自己开饭店的叔伯婶子常郁蝽的小舅,为这两个好工作,梁玉仹求过他的叔伯婶子十几次,婶子常郁蝽说什么也不帮忙,找了若干理由拒绝了他。梁玉仹在生活的最底层和人生最低潮受到了亲情的冷落,他开始怀疑亲情。为什么在自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亲情?为什么在自己最困难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亲情变得那么冷酷无情?为什么自己找个好对象好工作办点好事叔伯婶子常郁蝽那么生气?亲情是什么?亲情是一种血缘的延续,是一种无血缘的人同甘共苦锻造出的相互依赖相互帮助的感情,梁玉仹从这里感到了亲情的冷落。
车间的活再苦再累,梁玉仹始终没有忘记“耕读为本,诗礼传家”的遗训,每次上班,他都带上自己要看的文学书籍,口袋里装上个小本本和圆珠笔,在中途休息时蹲在车间的某个角落里看上一会,随时记录下突发的奇想和感悟。业余时间写篇文章,投投稿,在报纸上发发。很快,一首首诗歌、散文和小说在省市级刊物上发表了。慢慢地,梁玉仹的名字在古泉村和三齐镇传开了,古泉村的人都知道村里有个能写文章的梁玉仹。但也有人对梁玉仹有偏见,说原来干得业务主任好好的,就因为一个傈海云,弄得又成了个下苦力的人,也没啥出息。尤其是梁玉仹穿着那身油渍渍被汗水浸得发黑发硬变了味的蓝工作服时,梁玉仹看到了来自四面八方歧视的目光。看到这些歧视的目光,梁玉仹自己心里也在犹豫和难过,但梁玉仹没有感到丢人,也没有灰心和失望,他认为自己不偷不摸不赌不嫖不抢不伤风败俗不欺负弱者,靠力气光明正大挣钱不丢人,他坚信总有一天他会出人头地。
梁玉仹有个崇高的理想,曾大量地涉猎过文学读物,系统地自学过汉语言文学专业,曾有过当作家的梦想,尤其是和傈海云分手后,他这种当作家的愿望更加强烈。他坚信,一个经历了爱情创伤的青年,如果没有因这创伤而倒下,那他就可能更坚强地在生活中站立起来。他认为,人生无非分爱情和事业两类,对自己而言,爱情失败了,还有在事业上拼搏的机会,只有争取在事业上搞出点名堂,这样才不会白活一生,才能对得起自己正在延续的生命。他考虑到目前的工作环境,对于从事文学创作不太有利,他渴望能换个工作环境,离开车间,干个科室之类的轻快活。使梁玉仹下决心换工作的时候,是在轧钢厂一次事故之后。
那是七月中旬的一个夏天,他刚上轧机不久,北京夏令时中午一点钟左右,他拿着工作钳戴上皮手套上了轧钢机二部机,一条通红的直径十八毫米的螺纹钢在地面上来回穿梭,挂住了轧钢机二部机地面上一块高两米一公分厚的大铁板。电机强大的动力拉起这铁板,像一阵旋风一样急速将铁板卷起,把梁玉仹卷在了二部机里,全厂工人立时吓呆了,马上簇拥了过来,车间主任景德明急忙下令紧急停机。大家焦急地说:梁玉仹完了,肯定没救了。
厚厚的铁板,在梁玉仹面前形成了一道坚固的屏障,梁玉仹被卷入黑暗的屏障中。这速度,连给他一点思考的时间和躲闪的机会都没有。铁板被卷到二部机前,“哐当”响了一声,梁玉仹意识到自己这次也完了,随后便晕了过去。工人们把他取出来时,他已经醒了,浑身疼痛,站立不住,腹部下坠痛得厉害,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断气的样子。大家看着他还活着,才松了一口气。车间主任下令马上请示厂长送往三齐镇的医院,梁玉仹摇了摇头,意思是先在地上躺一会。车间主任领会了他的意思,让工人们把他放在了地上。足足有一个小时过去,梁玉仹感到腹部有点好转后,才提出去医院。在医院检查了一下内脏,也没啥大的损害,梁玉仹便提出拿点药回家养伤。
梁玉仹在家里养伤的这几天,也没有闲住,巍宝珍催他写好了建房申请书交到了村委办公大楼。办好了建房手续,准备在老宅基上建新房,把宅子盖起来,这时候七千块钱就能盖五间大瓦房。梁玉仹和巍宝珍合计了一下,准备秋后拆旧房,打夯,把房屋基础垒起来,准备以后盖瓦房和沿街楼房。
秋后,梁玉仹种上麦子,把脱完的棒子粒换成了钱,便开始了拆旧房。那天一大早,巍宝珍便早早地起来,按古泉村的风俗烧了几道纸,叨念着让各位神仙搬了搬家,便开始了拆旧房。梁玉仹和帮忙的一起揭了麦秸屋顶,拆下了檩条和门窗,最后扒山墙。在山墙下面的土坯和石头墙基的结合处,发现了好多成串的内方外圆的古制钱和银元。梁玉仹又想起了父亲梁兴智的话,梁兴智老人不止一次对梁玉仹说过他的爷爷梁圣贤老人创造的辉煌家业,其中也说到了藏制钱的事。那时候兵荒马乱,梁圣贤老人为了避免土匪遭劫,便叫梁兴智把制钱藏在了山墙里。梁圣贤老人藏钱的另一个目的,是趁着日子宽裕时给后人留下一份财产,帮助后人把日子过好。后来,国家换了货币,原来的制钱早已不值钱了,只有当铜卖,藏得那些制钱也卖不了多少钱,所以梁圣贤老人没有再取出来。这样制钱就留在了山墙里,保留到了现在。梁玉仹扒完屋子,很快便在原地基上垒上了墙基。
干完家里的活,厂里的司机来叫梁玉仹去舜州钢铁厂拉钢材。他坐着厂里十几米长的大货车来到了舜州钢铁厂,钢厂的工人指挥司机把车停在装货的位置,用行车轻轻地吊起几吨重的大铁块,放在了货车上。汽车驶出了舜州钢铁厂不久,在离舜州有十华里的一个山坡上翻车了,汽车从十几米的山坡上滚到了坡下,两米多高的驾驶室压扁成不到一米,灰色的驾驶室外壳脱落了漆。救援人员把梁玉仹和司机从压扁了的驾驶室里救出来,直接送往了舜州市人民医院。住上院后,救援人员把电话打到了梁玉仹所在的厂子里,厂子里值班人员赶紧告诉了厂长,厂长姚德忠立即派人去舜州市人民医院。梁玉仹和司机分别断了根胳膊,巍宝珍赶到医院时,梁玉仹正在输水,巍宝珍根据厂里的安排,留在医院给梁玉仹护理,一直伺候着梁玉仹出院。
从舜州市人民医院出院回来,巍宝珍对梁玉仹说,咱找个“姑娘”(巫婆)给看看吧,今年是你的本命年,咋竟出事?梁玉仹说,我不信,不用找。命运可以打倒一个男人,但不能阻止他站起来!巍宝珍说坚持要找,梁玉仹坚持不去,巍宝珍就和梁玉仹吵了起来。后来,巍宝珍偷偷地花了三块钱买了两盒烟,骑上自行车到了古泉村南边的一个村子,去找那位预测命运的“姑娘”。那位“姑娘”的家是一个普通的四合院,北边的堂屋是红砖前出厦红瓦房,两边的厢房和南屋是小平房,屋内地面用灰色水泥铺就。巍宝珍走进红砖瓦房的堂屋,那“姑娘”正在椅子上坐着吃饭,对巍宝珍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坐吧。巍宝珍坐在了一个马扎上,没有直接说话。“姑娘”是个女的,好像刚起床不久,在狼吞虎咽地吃着饭,巍宝珍瞟了“姑娘”一眼,发现她的脸上十分灰暗,没有多少血色,眼神也和正常人不一样,眼窝发黑,目光呆滞,虚虚的。吃完饭后,她把碗筷往盆子里一放,对巍宝珍说,来吧,你要看啥?巍宝珍说,佛爷,俺男人他今年是本命年,出了两次事了,你看看到年底还有啥灾难?“姑娘”按平时的规矩让巍宝珍先押上十块钱,从一个铁盒子里拿出一个五分钱的硬币,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圈住,闭上左眼,像握望远镜似的把硬币放在了右眼上,仔细瞅了五分钟后,边瞅边对巍宝珍说,你男人不适合在这厂里干活,最好赶快退出来,要不,下半年和明年还有大灾。阴历十月初五和十一月初九各躲一天,什么人也不要见,尤其是属龙的。巍宝珍听了后,脸上立即煞白了,回到古泉村,巍宝珍把她找“姑娘”预测的事和梁玉仹说了,并按“姑娘”的预测劝他赶快辞了厂里的活。梁玉仹一听,气冲冲地对巍宝珍说,你真不知好歹,现在啥年代了,还信这个?人家有的人本命年运气特别好!我不信这封建迷信!巍宝珍说,俺图啥,俺还不都是为了你好吗?梁玉仹说,你说,我不干这个活干啥?
梁玉仹没有听巍宝珍的话,他更不信迷信,照样去轧钢厂上班,但是他比以前变得更加小心了。后来的工作中,根本就没出现“姑娘”给算的那些大灾大难,但是他在寻找机会去乡镇机关工作。
又是一个新年过后,梁玉仹在正月的一个晚上找到了厂长姚德忠,他把去三齐镇当机关干部的事告诉了姚厂长。厂长姚德忠听了后肯定地说,别去三齐镇了,很快就让你干业务主任。梁玉仹说,明天三齐镇那边还等着我上班报到呢。厂长姚德忠说,你辞了那边吧。梁玉仹按厂长说的辞了三齐镇机关的工作。
古泉村里很快传出了梁玉仹在轧钢厂提升的消息。厂长没有对梁玉仹食言,梁玉仹辞了三齐镇机关的工作后,便干上了业务主任,三个月后,又提升为副厂长。梁玉仹穿上了崭新时尚的黑西装,打上了红领带,进入办公室工作,成了名副其实的白领。他整天在厂长的身边,手里拿着二哥大(子母机),厂长腰里挂着三千元一个的汉字传呼机,手里攥着半头砖一样两万多块钱的大哥大(手机),一幅威风凛凛的样子。厂子里像开了锅似的议论起来,说梁玉仹和厂长姚德忠的关系如何如何不一般,说梁玉仹有能力有才分等等,其中也有一些嫉妒梁玉仹的人到厂长那里提意见告状闹情绪,都被姚厂长一一挡了回去。这样以来,议论就更大了,在厂里的人心中,梁玉仹成了厂长的大红人,厂长有什么事都叫上他,有啥好事都会想着他。此时梁玉仹并没有沉浸在提升的喜悦中,因为他明白这样一个道理:人在向上爬的过程中,其实已经开始向下走了,只是被向上爬的喜悦给忽略了;人在向下落的过程中,已经开始向上爬了,只是被向下落的悲哀给忽略了。
梁玉仹工作有了起色,但和巍宝珍的家庭生活还是老样子。那个时候古泉村的女人就是这样,结了婚生了孩子,认为自己的任务都完成了,生育和传宗接代是那个年代婚姻的主要目的。梁玉仹的老婆巍宝珍就是这样,自从嫁到梁玉仹家,她没嫌梁玉仹家穷,没嫌土坯草屋简陋;炒菜没有油,清水煮白菜她也没有嫌难吃,和梁玉仹一起省吃俭用勒紧腰带过日子。一分一分地积攒,一点一点地节省,用平时从嘴里节省出来攒下的钱,起早贪黑,盖了新屋,给梁家生了孩子。她感到自己对梁玉仹家的贡献实在不小,随后日子会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她感到自己做梁家的这个媳妇是合格的,是优秀的。她的这种心理一直在与梁玉仹的生活中存在着,这使她和梁玉仹的婚姻生活产生了不和谐的节拍。
梁玉仹是个感情十分丰富细腻的男人,对人生,对爱情,对婚姻,有他自己独到的认识和见解。尽管他和傈海云有那段轰轰烈烈的恋爱经历,从内心深处忘不了傈海云,但在现实生活面前,他不得不面对现实。尤其是与巍宝珍结婚后,他尽管还思念傈海云,感到十分痛苦,但他是个有涵养、有良心、善良厚道的男人。他认为,婚姻是一种责任,没有感情和爱情,还有亲情,必须善待家人。感情可以培养,他想尽快融入到巍宝珍的生活中去,他在努力培养和巍宝珍的感情,更希望得到巍宝珍的理解与配合,渴望她能尽快走进自己的生活,但是几年的婚后生活,他失望了,巍宝珍不配合他。他感到自己失败了,他就在这种痛苦中生活着,这种痛苦的生活,使他大脑中原本就存在的傈海云又跳了出来,他仍渴望傈海云能回来,能重新回到他的生活中来。他经常在梦中去北州,去望垄,去绿洲。梦中的他,踏遍了望垄的山山水水,大街小巷,每次醒来都使他痛苦不堪不能入睡,大脑疼痛得厉害,像要炸裂疯了似的。他不断地给傈海云写信,倾诉内心积蓄的痛苦,只要傈海云有一线回信的希望,他就努力争取。信发出了一封又一封,但傈海云一直没有回信。后来,五千元一部的程控电话开始安进了古泉村,他在失望中开始用电话寻找傈海云的下落,也没有找到。他感到傈海云是故意躲他,于是他将信分别寄给和傈海云关系密切的一些朋友和熟人,希望他们能转给她,还是没有收到傈海云的来信。梁玉仹最不能忍受的是这种长时间失去联系和杳无音讯的隔绝。自从与傈海云分手后,他已经有整整五个年头和傈海云失去联系了。五年来,他每时每刻不在想念傈海云,每时每刻都想听到她的声音,都想和她重逢相聚,只有这样,他的痛苦才能有所减轻,他对生活才能产生一点希望,他的生命才能正常延续下去。他还是没有放下手中的笔,他又给傈海云的好朋友望垄镇的栾栗萍写了封信,求她把长达十多页的信件亲自交给傈海云。他把给傈海云的信件装进另外一个信封里封好,再装进给栾栗萍的信封,寄了出去。梁玉仹盼信盼得都差点疯了,他没想到傈海云会这么恨他,会这么狠心,他感到悲伤,感到难过,感到活着没有了希望。又经过半年多漫长的等待和煎熬,傈海云终于来信了,梁玉仹从来厂送信的邮递员手中接过那白色的信封,清楚地看到信封上她那歪斜略草而熟悉的字迹,眼前一热,急不可待地打开了:
玉仹:
对时光黯然,对往事黯然,对你黯然……
最让我难忘,最让我醒悟,最让我伤心的是我独自一人。一次次从异乡回故乡的铁路线上,几个折回,最让我留念的是各自的伤害和太多的折磨。我把珍贵的情意交给你,是你自己不要,不知道珍惜。对你我没有一点好感,甚至已没有了印象。你是个什么模样,我已经回忆不起来了,唯一的我只有后悔。当我得到你的那封信(好似一封忏悔书)已被拆开才转入我的手中,是栾栗萍给我的,她现在在望垄邮电支局分发信件,也许不只她一人过目。我请你以后不要用这种方式打听我的下落,这将会害了我,损坏我的名誉。告诉你,我现在有一个欢乐幸福的家,我的丈夫秦兴榜原来是绿洲小学校长,中等专业文凭,比我大一岁,现在任望垄镇教委主任。我们有了女儿,我有我喜欢的工作,这些足够了吧,能满足你的好奇吗?
我最可怕的是古泉村,最想忘记的也是古泉村。一进入古泉村,我好像进入寒冬腊月零下四十多度的三九天。一想起古泉村,我就陷入那种久久不能自拔的痛苦中。这种痛苦,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时刻。那环境,像有一把锋利的钢刀,深深地插在了我的心脏,让我疼痛难忍,生活在古泉村这样沉闷复杂的环境里没有一点笑容。古泉村人可能是世界上最坏的人,我在你村里时,那边的女人不是笑话我,就是挑拨我和你的关系,劝我早点离开你,一点也不好相处。我不明白,现在比过去经济条件好了,生活比过去富裕了,古泉村的邻居关系却不如以前那么和谐了。你的日子过不好,邻居就笑话你看不起你;你的日子过的比别人强了,遇到什么好事了,别人就嫉妒你生你的气;你的家里各方面太顺当太兴旺了,就有人盼着你的家里出事;看到你和一些家庭关系好,就有人给你挑拨成了仇人。这些人对得起我们五千年文明历史的华夏古国吗?对得起那些为国家解放换来和平生活牺牲的英烈吗?
你开饭店的叔伯婶子常郁蝽的毒辣让我十分害怕和恐惧,世界上还有比她毒辣的女人吗?我不明白婶子常郁蝽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把所有的聪明才智和精力都用在使坏和害人上?那时她的日子过的已经很富裕了,在古泉村是有名的万元户,可她不会帮助你一分钱;她表面上和你说话很好,背后做的又是另一套。她从小就给她三个女儿、你的堂叔妹妹梁金傲梁金姿梁金嫚灌输仇视家人的思想,给三个本来天真无暇的妹妹灌输仇恨。在家庭发生矛盾时,她让开饭店的三个女儿一起跟你打仗,使你没有感到一点兄妹亲情。她能把你叔伯姐姐梁玉鹅介绍给一个得了癌症的人,她毒辣的能让你们弟兄产生仇恨,兄妹互相厮杀,永不相处,一家人变成仇人。常郁蝽就像一条毒蛇毒害着你们整个梁家,世界上再没有这么毒辣的蛇蝎心肠的女人了,把坏心眼都用在算计自己人上。自从嫁到你们梁家,一直处心积虑地毁坏着这个家。常言道,冤仇宜解不宜结,人在难处不能欺,马在难处不能骑,欺负老实人有罪。在你最困难时学校和村里要重用你,村主任何冬川给挡住了,古泉村三岁小孩都知道婶子常郁蝽和何冬川的亲戚关系。你求她去找她当主任的小舅何冬川,她就是不去帮你这个忙。看着别人给你说了个有钱的好对象她就给你砸;看着我是个吃国库粮城里的户口,她挖空心思地设计把我赶走。看着你比她过得好,她就生狂气,她天天盼着你饿死病死出车祸撞死,她恨不能把你摁在泥里,推到井里。她和你接触掌握了你的信息,就挖空心思地想法害你,她的心还没有毒蛇和狼善良。这样的亲情让我很伤心和害怕,整天生活在亲情的暗算中,维持这样的亲情还有什么意义。
我是一个有思想的女人,我所有的是别的女人所不具备的。我的思想、我的层次、我的素质、我的内涵是你们三齐镇古泉村女人所不能及的。我知道你现在是一种什么心情,要我说出来吗?我想还是不说的好。我觉得没有意思,再说对我已是无所谓。
家风直接影响着社会风气,坏人和坏家风,是导致社会风气不好的直接原因。古泉村人的家风、村风和社会风气与我们望垄绿洲没法比,以后你不要再来打听我的下落,这很没有味道,我永远都在北州望垄我喜欢住的地方。我们都已是几十来岁的人了,何必呢?我们的以后都将是下一代的,好好培养和教育自己的女儿吧!别让她像常郁蝽那样狠毒!
不欢迎你来耍(玩)!
傈海云
1996年6月
看完傈海云的来信,梁玉仹怔怔地有一个小时没有说话,离开傈海云好多年了,他一直盼着能有她的消息和回音,他盼信盼得都差点疯了。没看她的来信之前,他没想到傈海云会这么恨他。他知道她不可能再原谅自己,永远不可能了,这将是她给自己的绝笔信。痛苦绝望中的梁玉仹,强忍着种种压力,又开始专心致志地攻起了写作,他想继续实现弘扬中华文化当作家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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