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天 长篇小说连载：（第二章）未经作者许可不得转载 刘朝宏 著

　　第二章

　　梁玉仹悲痛的原因，缘于与傈海云发生的那段往事。

　　梁玉仹和傈海云初识是在一九八五年的春天。那时，梁玉仹的故乡冬栗省舜州市东垣县三齐镇古泉村已由生产队经历了“五定一奖”、“联产计酬”和“大包干”生产责任制阶段。三齐人民公社改为三齐镇，并撤销了古泉大队和各生产小队，古泉村已开始走出计划经济年代，迈上发展村办企业和乡镇企业步伐。那时，村里的领导高瞻远瞩，看到了国内东西部发展的优势与劣势，把发展目光瞄准了省外，大力发展村办企业。到北州望垄建厂子，是受望垄镇的邀请去的。那时候，西栗省北州市望垄镇的乡镇企业很少，技术力量薄弱。而当时东垣县的小轧钢厂已有一百五十多家，三齐镇也上了十几家，轧钢已成为三齐镇的支柱产业。那年，舜州市东垣县一位南下干部后代担任了望垄镇的党委书记，这位书记一上任，就把工作重点放在发展望垄经济上，他想到了老家东垣县的优势，于是决定把三齐镇的轧钢项目引到望垄来。接到望垄镇的邀请，古泉村领导一合计对自己有利，就当场决定了。当时，村领导在考虑去望垄办厂的人员时，也没有想让梁玉仹去。因为多数人都不愿离开老家去远方干活，所以第一批去望垄的人员没湊齐就走了。在第一批去望垄办厂人员出发后不久，梁玉仹又主动向村里要求去望垄，因为那边缺人，村干部很痛快地答应了梁玉仹的请求。

　　梁玉仹之所以主动要求来望垄，主要原因是逃脱父母准备给他订的那桩婚姻。来北州望垄这年，梁玉仹已经二十二岁了，一米七八的个头，凸显着冬栗人特有的强健体魄，使他成了一个颇见成熟的棒小伙。梁玉仹是古泉村梁兴智老人的儿子，他的脸明显地呈现出了父亲梁兴智的轮廓，上唇和下巴颌上的茸毛早已变黑，眉骨隆起，眉毛粗黑又长，眼里透出沉静的豪迈气色。他的双臂变得粗壮如椽，蓝色国防服下面，胸部的肌肉盘结成两大板块，走起路来有一股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看到儿子长得这么结实高大，梁兴智心里暗自欢喜，他心里早就打谱给儿子娶上个媳妇，让梁玉仹早成家立业，给他延续梁家的香火。后来，头上绾着大发纂的媒人常玉蓝来到梁兴智家给梁玉仹提亲，给梁玉仹介绍的是古泉村里比梁玉仹大三岁的闺女巍宝珍。梁玉仹的爹娘听说是巍宝珍，脸上立时流露出满意的笑容。媒人常玉蓝看出了梁兴智老两口的心思，笑着对梁兴智老两口说，这闺女是咱古泉村百里挑一的好闺女，你看她身大力不亏的，要力气有力气，要活路有活路，里里外外过日子更是滴水不漏的一把好手。梁兴智老两口高兴得点着头说，好！好！好！并当场拍板为梁玉仹定下这桩婚事和大见面（订婚）的日子。媒人走了后，梁玉仹就从外面回来了，知道了这桩婚事，梁玉仹心里酸酸的不是个滋味。梁玉仹的娘看透了他的心思后说，玉仹，娘知道你相不中这个只有小学文化的闺女，可咱古泉村有句老话，庄户人家三件宝，丑妻近地破棉袄；女大三，抱金砖。找媳妇主要是看她会不会过日子，找朵鲜花光好看不会过日子白搭。听了娘的话后，梁玉仹很难过，他不喜欢巍宝珍这样的人，他从骨子里一点也接受不了巍宝珍这样的女人。他觉得巍宝珍这种高大的胖女人，骨子里有种男人的气息，火气大脾气急，说话像吃了枪药，一点也不温柔，唯一的优点就是能干活会过日子持家。他从心里喜欢的是娇小温柔的女孩，但古泉村就是古泉村，那种娇小温柔的女孩不多。后来，他想来想去发现了初中的同班同学田爱瑜。

　　田爱瑜属于中等个，不胖不瘦，白里透红的脸上泻满了温柔。如果拿她和古泉村的其它女人一比较，就会发现她有些不太像古泉村的女人，梁玉仹认为古泉村的环境出不了这样的女人。其实，田爱瑜最美的地方还不是她的外表和长相，而是她的走路和说话。从她走路的姿势和节奏便可以看出她的性格和脾气，她不像古泉村其它女人那样，走起路来雄赳赳气昂昂气冲冲的，好像有急事带着火气一样，显得张狂和粗野。田爱瑜走起路来很稳很慢，步子中好像带着优雅的节奏，看起来像模特，但又没有模特那种刻意做出来的动作和矫饰，有种天然的姿韵和丰美。她说话的声音就更好听了，她说起话来不仅声音甜美嗓音富有磁性，而且句句含有哲理体现着圆滑。同样的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就格外好听，格外甜美，格外让人佩服。梁玉仹发现了田爱瑜这个古泉村与众不同的女人后，大着胆子来找过她几次。那时候古泉村还很封建，恋爱结婚的很少，都初中毕业了，男女同学还不说话，男女同学之间那张水泥板课桌上，都划着一道道竖立的不可逾越的界限。男女之间在街上走个碰头，能互相打个招呼说个话就算是思想开放的了。梁玉仹在来西栗省北州市望垄镇之前，考虑来考虑去，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大胆地找到了田爱瑜。

　　那是初春的一个傍晚，天气乍暖还寒。天快黑下来的时候，梁玉仹打上围脖骑上那辆破旧的杂牌自行车，穿过古泉村断垣残壁的旧村落，绕过古泉河，越过一块又一块麦田，来到了村南的山坡前。

　　八十年代的舜州农村特别流行手表和自行车，在那年代，家里有辆名牌加重新自行车，手腕上能戴块名牌手表，便是富有和身份的象征。尤其是戴手表的人伸手划半圆式的看手表的姿势，格外漂亮和迷人。这时的梁玉仹家里，只有一辆杂牌的破旧自行车，没有手表。此时，他多么想有一块手表啊，多想像别人一样能在众人面前大大方方地伸出手腕看手表，引来众人羡慕的目光。可是，他实在拿不出买手表的那几十块钱，又不能像小孩子一样用笔在手腕上画一块。那时村里戴手表的人还不多，老百姓娱乐的主要工具是墙上挂着的广播喇叭和半导体收音机，录音机还没有。而这时的田爱瑜有手表了，并且是块坤表，她那看手表的动作格外优雅和漂亮。

　　山坡上一片荒芜，枯黄的野草和枯干的树木在初春的寒风中摇曳着。田爱瑜从远处走来了，远远的从走路和看手表的姿势就可以看出是她，他看到了她那件整洁得体的黄军褂和时髦的古铜色喇叭裤，看到了她那块脖子上围着的紫红色纱巾。远处的她，像一个姗姗来迟的天使，文雅地来到了梁玉仹的跟前。

　　见到梁玉仹，田爱瑜把两只粗黑的长辫子往后一甩，红着脸对梁玉仹说，你胆子可不小，有啥事你快说，说完了俺赶快回去，别让俺家里知道了。梁玉仹看了田爱瑜一眼对她说，俺爹俺娘要给俺订亲，是咱村的巍宝珍，俺不愿意。田爱瑜说，你订亲管俺啥事，你和俺说这些干啥？梁玉仹着急地说，爱瑜，你看不出俺对你有意思吗？田爱瑜说，俺又不是傻瓜，咋看不出来。俺爹俺娘也知道咱俩有点意思，那天俺见俺娘挺高兴，就说了点咱俩的事，俺娘一听就急了，说俺爹不同意，嫌你家穷的连间土坯墙的瓦屋都没有，又不是工人家庭，将来你不能顶替当工人，让俺和你说别指望俺了。梁玉仹说，咱托个人劝劝你爹你娘不行吗？田爱瑜说，劝也白搭，说起你，俺爹常生气地跺着脚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梁玉仹听了后伤心地说，爱瑜，再过两天俺准备到南方去了。田爱瑜说，去吧，南方人脑子活，出去闯闯也不是坏事，说完后抹了把眼泪转身就走。

　　梁玉仹骑上自行车撵上田爱瑜，在她跟前停下来，田爱瑜推辞了一下，坐在了自行车后边的座子上。梁玉仹带着田爱瑜沿着弯而窄的山间小路回古泉村，车上的田爱瑜，似靠非靠在梁玉仹的后背，她那特有的女人气息又浓又长，一直扑到了梁玉仹的脸上，梁玉仹突然间觉得浑身好像热血沸腾似的，仿佛这股又浓又长的气息像一把火，把他点燃了，心里猛然涌动起一阵阵渴望的热浪。此时，他多想大声地说一声他喜欢她，多想拥抱一下自己喜欢的田爱瑜啊，可是在那样的年代他不敢。他只好把这种爱悄悄地埋藏在心底，默默地承受着这种只能想不能表露的痛苦和委屈。在那个守旧的年代，连邓丽君的歌曲都限制听。后来，他大着胆子回头看了眼田爱瑜，田爱瑜却没敢再看他，而是眼睛望着别处，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一会儿，自行车在古泉村外停住了，田爱瑜从自行车后座上跳下来，回头望了他一眼，示意让他回去，她带着一丝悲凉迈着那种优雅的脚步从地上飘走了。村里的大喇叭里放着《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年轻的朋友来相会》、《边疆的泉水清又纯》这些歌曲，梁玉仹听着这些歌曲，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和伤痛。这种痛伴随着他望着田爱瑜那美丽成熟的身影走出了好远，他感到了一阵又一阵失落和绝望。回到家里，他饭也没吃，就到他的屋里睡下了。

　　梁玉仹倒在床上，仰望裸露着木梁檩条秫秸箔的高高的屋顶，回想着这个傍晚和田爱瑜见面和她说的那些话，自然而然地联想起了初中时代的那段生活。

　　梁玉仹上初三时，已经十六岁了，那时候文革已经结束。古泉村的墙上，到处还有“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宁长社会主义草，不长资本主义苗”的标语。从省城舜州来古泉大队插队的十几名身着黄军褂头戴黄军帽胸前戴着毛主席像章的知青，离开了那座墙上写着“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的知青点大院回城。尽管这些知青从省城舜州带来了先进的思想观念，但那时的古泉大队在男女婚姻方面还是很封建的父母包办方式。那时候男女之间很少说话，没有交流的机会，但他心目中还是朦朦胧胧的有了个喜欢的女同学，这女同学就是田爱瑜。毛主席逝世的那年，他和田爱瑜一起随着全班同学去三齐人民公社的一处小学吊唁，沉重的哀乐声弥漫着整个校园，整个人民公社一片哭海。学校外的田野里，耕作的老汉听到哀乐，停下手中的农活，失声痛哭。大街上，三三两两绾着大发纂穿着蓝大襟褂和自制布鞋的老太，不停地擦拭脸上滑落的泪水。初中毕业那年的一九七九年，也就是发生中越自卫还击战的那年，正好古泉大队放《甜蜜的事业》这部电影，那时候电影是农村最高级的精神生活。电影中男女主人公的爱情和美好形象，在梁玉仹心目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使梁玉仹难以忘怀。后来他竟迷上了这个电影，跟着放影人员转了好几个大队，看了好几遍，他迷上了电影中歌唱家于淑珍演唱的主题曲《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

　　幸福的花儿心中开放

　　爱情的歌儿随风飘荡

　　我们的心儿飞向远方

　　憧憬那美好的革命理想

　　啊亲爱的人啊携手前进

　　携手前进

　　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

　　充满阳光

　　并蒂的花儿竞相开放

　　比翼的鸟儿展翅飞翔

　　迎着那长征路上战斗的风雨

　　为祖国贡献出青春和力量

　　啊亲爱的人啊携手前进

　　携手前进

　　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

　　充满阳光

　　每当喇叭里播放这首歌曲，都会激活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会唤起他对未来爱情的美好向往。回到班里，他发现女同学田爱瑜长得很像《甜蜜的事业》电影中的女明星，并且他对这位女同学很有好感。好感是爱情的前兆，每当他们在校园内外走个碰头时都说句话，打个招呼，最起码也要点一下头。男女之间能这样说个话，打个招呼，在那个年代就算是相当开放了。梁玉仹初中毕业后，上了高中，而田爱瑜没有上高中，而是提前两年去三齐人民公社干上了亦工亦农工人。

　　梁玉仹回忆完初中那段生活，又想起了父亲梁兴智一次又一次给他讲过的家史。梁兴智老人不止一次地和梁玉仹讲过，梁玉仹住的这间屋子，是梁玉仹的爷爷过去用来做客房的。梁玉仹的爷爷叫梁圣贤，个头在一米八五以上，弟兄五个，排行老五，人称五爷。梁圣贤长得英俊魁梧帅气，是古泉村家喻户晓的头面人物，在家族和古泉村里的威望极高。一说起梁圣贤的名字，古泉村人人都伸出大拇指。在古泉村，没有能难住梁圣贤老人的事情，红白公事都是由他牵头主持操办，处理邻里纠纷化解各种矛盾更是梁圣贤老人的拿手绝活。古泉村的老少爷们，都说梁圣贤处理事情不仅坚持正义能一碗水端平，特别能压事，能把“大事”说小了，“小事”说没了，啥事也难不住他。每次说事都把当事人说的服服帖帖，口服心服，都能把纠纷排除矛盾化解。那时梁圣贤老人的日子过得很红火，老人为人又忠厚又善良，好乐于助人，哪家有了啥难事，他老是挂在心上放不下。谁家有日子过不上去的，或盖屋缺钱缺粮的，或娶媳妇手里没钱的，或被坏人绑架了无钱赎出的，都来找梁圣贤老人帮忙。遇到这样的事，梁圣贤从不犹豫，而是慷慨解囊，为古泉村的老少爷们办了一件又一件这样的善事。后来又帮家里扛活的长工吴焕终和村里几家贫困户打坯购置门窗樑杈盖起房屋娶上媳妇，感动得长工吴焕终和这些邻居直给他磕头。逢年过节，梁圣贤都给家里扛活的长工多分些工钱、粗布、粮食和炒熟的花生。梁圣贤老人的善举，赢得了古泉村人们的尊重，村里有啥解决不了的难事，只要他一出面，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他浑身释放着一种公平正义的威严。每次他走进梁家大车门的街道和胡同，说话的人们见到他，都会不约而同地停下说话，主动站起来笑着打声招呼，目送他走出老远才坐下。遇上打架的邻居，即使双方吵得再凶，只要他站在远处绷着脸咳嗽一声，打架的双方便自动停止。梁圣贤老人还是个要面子的人，啥事都往最好处和场面处办，他给三个女儿的嫁妆也是古泉村和附近村子数得着的，古泉村的老百姓都知道，他给女儿的嫁妆连砸核桃的小锤子都买上了。那时候，梁圣贤老人的日子和家业在古泉村是颇有名气的，家里有一百多亩地，有自己的商铺和钱庄，雇着常年干活的长工，自己有场、有磨、有粮仓、有骡马牲口和马车，每年秋季玉米棧子要竖五十多个，规模不小于后来的一个生产队。他的长子梁兴仁念完私塾后，在三齐镇的商业街经营着梁家的店铺和钱庄，买卖一直挺红火。梁兴仁的能力在三齐镇是出了名的，他双手打算盘，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和文章。梁兴仁在做买卖的同时，接受了一些先进的文化思想，认识了一些进步的革命人士。后来，抗日战争爆发，小鬼子进了北栗省，梁圣贤老人毫不犹豫地把长子梁兴仁和二儿子梁兴易送到了关外的北栗战场。梁兴仁在关外跟着共产党参加了革命，由于在战场上作战勇敢，解放后被组织上安排在齐原市一个大工厂里，在这个厂的要害部门负总责，手中掌握着一些大权利。梁兴仁的个头比梁圣贤略高点，身子略胖些，也是高鼻梁，大眼睛，浓眉毛，皮肤白净。他不仅在个头和长相上继承了梁圣贤老人，更继承了梁圣贤老人忠厚善良和扶危济困的品德。在解放前，古泉村的老少爷们下关外谋生找出路的，都奔着他去。到了他那里，梁兴仁恨不能掏出自己的心来，拿出自己平日里节衣缩食攒下的全部积蓄，卖掉祖上传下的值钱的家当，买来玉米白面高粱大米和蔬菜来招待老家逃荒的人，救活了一拨又一拨面临饿死的故乡人。老家的人在那里吃住上仨月俩月甚至两年，他从不在乎和害怕，没了钱就去借钱来伺候，临走时还给老少爷们带上吃的穿的搭上盘缠买上火车票，为此拉下了很多饥荒。那时候，关外的日子比关里好过些，梁兴仁一家就留在了关外。

　　大伯父在关外扎下根后，来信让梁玉仹的父亲梁兴智也去关外。梁圣贤老人知道这个消息后说啥也不同意，后来梁兴智不顾父亲梁圣贤的反对也去了齐原市，梁兴仁把梁兴智安排在一个铁路客运站做广播员。而家里的梁圣贤老人看透了当时的时局，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动作，开始卖地救济穷人。家里的地很快就卖光了，家庭开始走向衰落和贫穷，日子开始一天比一天难过起来。卖完地不久，土改就来到了古泉村，梁圣贤老人落了个贫农的成分，没有划成地主。古泉村的人们说起梁圣贤卖地行善的这件事来，深深为他的明智之举所佩服。其实，就是划为地主，梁圣贤老人也不是那种靠剥削人压迫人的地主，他所拥有的房屋和土地等财产，都是经过一代又一代苦心经营勤俭持家积攒起来的。他的善良厚道和扶危济困的品德，古泉村家喻户晓。后来，处于贫困中的梁圣贤老人，哪里也不愿去了，就想在古泉村自己的家过完最后的日子。这样的年纪家里没人照顾是不行的，这时候，他的二儿子梁兴易在解放战争中牺牲，三儿子梁兴礼在掩护地下党转移中去世了，老人悲痛之后考虑再三，就把梁玉仹的父亲梁兴智从关外叫回来，牢牢地拴在了古泉村，打消了梁兴智去关外谋生的念头。

　　梁玉仹的父亲梁兴智十八岁那年，正是解放战争时期。这时梁圣贤老人已经七十多岁的年纪了，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并且得了重病，原来他那高大的身子，只剩下了一个又高又瘦的骨头架子。梁圣贤老人感到自己身子不好，剩下的日子可能不多了，就让儿子梁兴智套上马车，拉着他到三个女儿家挨家走走，算是最后的辞行。在过去，他到这三个女儿家，从不坐车，更不骑马，常常是一个人步行溜达着走去。他喜欢古泉村北自己那片土地周围美丽的风光，他常常为自己生在这个美丽的地方而自豪。这片土地优良的土质，肥沃的地力，无需上粪便能生长出旺盛的庄稼。尤其是遇上天旱的年景，别的地块颗粒不收，而这里只是减点产，照样能长庄稼打出很多粮食。每年的五月，这片绿油油的麦田里，散发出的麦花香味格外香甜，格外迷人。更重要的是，这片大小姜黄土混合、近似棕性壤土的土地和环境，决定了这里长出的小麦是优良的品种。于是，古泉村的谚语就出来了，“待要吃面，围着古泉村北转一转”，也就是梁圣贤老人经营的这片土地。这个谚语传遍了三齐镇和东垣县，后来，连舜州市和冬栗省都知道古泉村这里生产的优质小麦。看到自己经营的这片土地，梁圣贤常常感到一种安慰。他没有愧对先人，他所经营的这片土地和红火的家业以及在古泉村的威望，已经远远地超过了先人。没事的时候，他经常到古泉村北自己的土地周围转转。这是一片风水宝地，这片土地的北边有一个海拔千余米的土丘叫黄龙岗，远远望去，黄龙岗像一条巨龙横卧在古泉村北，龙头朝东，龙尾朝西。相传在隋朝大业年间，黄龙岗一带连续五年大旱，颗粒不收。有一天，京城里一个僧人路过这里，见附近的老百姓面黄肌瘦苟延残喘，便问其中的原因。有位百姓说，这里连续五年都不下雨了，别说种地，就连吃的水也要到几十里以外的东垣县去挑。僧人焦急地问，为啥不打井？这位百姓说，祖上传下来的资料，说这里的地下岩石多，打不下去。僧人在黄龙岗附近转了转，最后选了一个地方，用禅杖指了一下地面说，这里地下没有岩石，不深处就有水源，赶快打井。后来，这位老百姓便叫来众人挖掘，果然没挖多深，便冒出了清清的泉水，水很快就与井口平了。不管怎样取水，井里的水滴水不减，古泉村的老百姓高兴地说，这是一口神井啊！老百姓就靠这口神井，来浇灌古泉村北黄龙岗周围的庄稼。由于水质好，加上这里的土质优良肥沃，这里长出的庄稼格外好。后来，梁圣贤老人才知道，当年领着古泉村老百姓打井的那位老人，就是自己的父亲梁茂秦。

　　古泉村北的黄龙岗也不是很高，岗上长满了许多参天的柏树，柏树中间是一座座巍峨壮观的寺院。每年的四月八和九月九，黄龙岗都举办庙会，黄龙岗附近周围村庄的人，都来这里赶会烧香拜佛，祈求风调雨顺和家家平安，庙会上人山人海。赶完庙会，人们便根据自己的需要，到摊点上买些绸缎布匹日用杂货等物品。黄龙岗之所以有名，还有一个大的战役发生在这里。那是抗日战争时期，小鬼子的一个团住在了黄龙岗上，冬栗省共产党八路军的部队，在一天夜里突然向驻守在黄龙岗的日本鬼子兵发起了猛攻，驻守舜州的鬼子兵得到消息，连夜赶到黄龙岗来增援。八路军和日本鬼子激战了三天三夜，炮火翻遍了黄龙岗，最后终于攻下了黄龙岗。梁圣贤老人为了支援八路军，打开自己的粮仓为部队送粮送饭，并组织古泉村老百姓支援部队救助八路军伤员。几十年过去了，现在到黄龙岗山坡上随便刨刨，还能刨出当年的子弹头子弹壳和碎小的炮弹片。解放后，当地政府重修了黄龙岗上的寺院，进行了大规模的植树和绿化，恢复了黄龙岗的原貌，后来，黄龙岗成了人们经常光顾的地方。梁圣贤老人经常到黄龙岗附近溜达，看看黄龙岗美丽的风光，看看自己经营的那片土地。所以，他到女儿家的时候，从不惊动任何人马，而是独自一人溜达着串亲。到其中的一个女儿家后，就托人给另外两个女儿捎个口信，其他的两个女儿得了口信便赶过来看望梁圣贤老人，和梁圣贤老人一起吃顿饭，拉拉家常，这样以来，不仅加深了父女感情，也使姐妹之间的感情更加融洽了。这次梁圣贤老人去女儿家辞行，心情十分沉重和悲伤。梁兴智了解父亲的心思，他知道父亲看到自己经营的那片土地会更加难过，到了古泉村北后，他故意把牲口赶得更快了，他想绕开那片卖了的土地。可是，梁圣贤老人还是提出来下车看看自己的那片土地，梁兴智只好挽住了刹车的绳子停稳了马车，拿出板凳把梁圣贤老人从马车上扶了下来。寒风侵袭着他那病弱的身躯，刮起了他的蓝色长袍，远处不时传来零散的枪声，梁圣贤老人看到这片还没有返青的麦田，泪水像开了闸的堤口洪水一样狂奔而出。止不住的泪水，滑过他那瘦俏的脸庞，落在了他那白而长的胡须上。这时，西南方向的天空突然一阵昏暗，传来一阵近似雷声的轰响，紧接着，从天上掉下来一块陨石在离梁圣贤老人几百米远的地方落下了。梁圣贤一阵惊讶过后，走过去看了看，发现陨石是竖着插入地里的。梁圣贤先是一阵高兴，他有种预感，他预感到自己的家里将要出个做大官的人。这时，天地间一阵又一阵的晃动，整个舜州处于一阵强烈的震动房屋倒塌和百姓伤亡中。他似乎懂得天人合一的道理，更明白这是他即将离开人世的前兆，他在心里自言自语地说，天要让我走了，我要走了。说完，眼里又溢出了悲伤的泪花。后来的情况还真像梁圣贤老人所预料的那样，他的长孙梁玉昌，从四野某师师长转业到北栗省龙原市后，很快担任了重要的领导岗位，多次受到中央领导的接见，成为古泉村和三齐镇走出去的一个有重大影响的地市级高官。

　　梁圣贤老人从三个女儿家辞行回来后，就病倒卧床不起了，喝了好多付中草药病情也不见好转，在正月十八这天去世了，解放舜州的胜利他也没看到。去世前的那天晚上，梁圣贤老人感到不好，就把梁玉仹的父亲梁兴智叫到了跟前，他对儿子梁兴智说，厚养薄葬一直是我在村里倡导的孝风，我要走了，我死后丧事一切从简。人死如灯灭，不要过于迷信什么风水，青山处处埋忠骨，埋在哪里都行。现在时局战乱，你大哥梁兴仁和侄子梁玉昌那边也联系不上，他们不在家，你二哥三哥又去世早，这个家就全靠你来支撑了。我知道你和你二哥三哥虽然比你大哥能力略差一点，但你们毕竟都是我梁圣贤的儿子，你们脑子都不比别人笨，能力都不比别人差，都有足够的能力创业兴家。我不放心的不是你的能力，而是你自己在家势单力薄。你自己住着这座前后大院，守着这些家业，有些人心里难免眼红。我行了一辈子善，积了一辈子德，面对苍天，我问心无愧。可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善良和厚道有时是侵略者的温床。我行的正，做的直，只要我在世一天，没有人敢来欺负我，欺负你。而你自己势单力薄，要防范外人的欺压。以后你去信让你大哥梁兴仁常回家看看，有他在谁也不敢欺负我们家。虽然你和你二哥三哥与你大哥不是一母所生，严格地说不是亲兄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你们四个都是我梁圣贤的儿子。完整的父母包括生和养两个过程，养的艰辛完全大于生的阵痛。你大哥年幼丧母，是你娘把他一手拉扯大，生母不如养母，生父不如养父，所以你们四人都是亲兄弟，从你们的长相上根本看不出是两母所生。还有一件事，你三哥去世早，尽管你三嫂心硬，但她没有再离开我们梁家改嫁的想法，我们要善待她。老嫂比母，看在你三哥手足的情分上，将来你成家后，不要与你三嫂分家。她已经有了梁玉旺这个儿子了，把你的闺女梁玉鹅过继给你三嫂，让她儿女双全，帮助你三嫂把孩子抚养成人，你负责给她养老送终。说完这些，梁圣贤示意夫人从壁橱里拿出宅基文书交给了梁兴智，嘱咐了自己家的宅基亩数、界限和要注意的问题，看到梁兴智记住了，梁圣贤老人才倒头而去。

　　梁圣贤在离世的那一刻，瞪着双眼对老天说，苍天在上，我这一辈子，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中间对得起老少爷们，一生光做善事，倡树好的村风家风，积了一辈子德，从没有做一点对不起别人的事，愿苍天保佑我的后人人财两旺。出丧的那天，古泉村的老少爷们挤满了梁家大车门长长的胡同，含泪来送别这位尊敬的老人。打祭的人一个接着一个，从上午八点开始，一直持续到十二点，使他那本来隆重的葬礼显得更加隆重。梁圣贤老人去世后，原来老人经营的那红火的家业，传到梁兴智手里时就只剩下一座七亩多的院子了。钱庄店铺马车骡马牲口等农具没有了，大粮仓变成了小土坯粮囤。梁圣贤倡树的良好家风，影响和带动了古泉村村风。他的四儿子梁兴智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生的最终意义，就是将来对死要有个好的交代，交代好了名垂青史，会在人们记忆中留下些美好的回忆。他还明白，给后人创造和留下财富，还不如给他们留下挣钱的本事和节俭的美德，他深信穷则思变的道理。于是，梁兴智继承父亲梁圣贤扶危济困的品德，继续在古泉村大做善事，并按照父亲的临终遗言，把自己的第一个女儿梁玉鹅过继给三嫂，并且从自己家每年的工分余的钱中，拿出三分之二的钱赡养三嫂，让三嫂享受上“五保”的待遇。那时候生产队按工分带钱，像梁兴智这样的家庭，年底按工分才带八十多元，多的时候能带一百元。正是为了赡养三嫂，年底结算时梁兴智几乎拿不到余钱，只好借贷点钱来应付过年。这样的“五保”待遇一晃就是四十多年，这样使梁兴智贫穷的家庭生活更加贫穷，连盖一间瓦房的几百块钱都没有。经常缺衣少食，和一般家庭拉的距离更大了，比一般家庭要落后二十年，这是使梁兴智家庭致贫的最直接最根本的原因。但是，梁兴智没有为自己的付出后悔过。

　　梁玉仹从小就目睹了家境的贫寒，饱受了饥饿和众人的冷眼。梁玉仹五岁那年，他所在的古泉大队出现了两件新鲜事：一是人死后禁止土葬，开始推行火葬，二是村里的墙上到处贴满了标语，大力宣传京剧“样板戏”。大队的喇叭里经常广播上级关于推行火葬的规定，广播完后就开始放京剧“样板戏”。当时的他虽然记事了，但对这些突如其来的新鲜事还不怎么明白。他印象最深的是自己的家，小时侯家里土坯草房墙上的石灰都脱落了，露出了厚厚的土坯；屋顶的麦秸被雨水淋黑了烂了，是古泉村最破的，下雨天常常漏雨和倒墙，夜里常因担心倒墙而睡不着觉；屋子里地面是土的，并且高低不平。那时，家里的日子依然很苦，梁玉仹常常在饥饿中度日，经常跟着穿着蓑衣的父亲下雨天放牛，推着车子去山坡里给生产队割草，和伙伴们挎着提篮打猪草兔草。小时候挨饿的时候，梁玉仹还吃过一次糠饼，吃的时候，糠饼卡在喉咙里不好下去。等到第二天，像石头一样硬的粪便凝结在肛门口难以下来。后来条件好的时候，开始吃地瓜面窝窝头，再后来吃一半地瓜面一半玉米面的窝窝头。小时他从没有吃过面条，吃的是地瓜面做成的饸饹。水饺也是一多半地瓜面加一点黑面的，而这时的三伯母能吃上白馍馍、白面条和白面水饺了；梁玉仹身上穿的是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衣衫，而三伯母穿的是没有补丁崭新细致的蓝洋布；梁玉仹床上铺的盖的是破席、补丁床单和被褥，三伯母床上已换成全新的粗布被褥；梁玉仹家里晚上点的是泥巴和墨水瓶做成的煤油灯，三伯母的屋里已经安上了明亮的电灯。梁玉仹给三伯母打扫屋里卫生时，经常看到三伯母吃白馍和肥肉片炖的白菜汤，馋的梁玉仹盯着那白馍和碗里漂着的肥肉片要看好久，可三伯母没有给梁玉仹一次白馍吃。三伯母家那两棵石榴树，是梁玉仹父亲梁兴智给栽的，每年都长很多裂开花露着紫红石榴籽的大石榴，三伯母摘完石榴，从来不分给梁玉仹家里一个，而是偷偷地送给外人吃。古泉村赶集的这天，三伯母都会买来一些桃梨苹果柿子甜瓜放在胸前蓝大襟褂子里兜着，见到梁玉仹，三伯母就赶快退到别的胡同里躲起来，看到梁玉仹走了，才悄悄地出来回家。这时候，梁玉仹难过的心里直掉泪，幼小的梁玉仹怎么也弄不明白三伯母这样对待自己的亲人。他跑到爹娘跟前把三伯母对自己的事说了，爹娘听了后没有说什么，眼里沁出了心酸的泪水。后来馋得梁玉仹经常去村里供销合作社和代销店里看苹果，柜台里用纸包的捂得发了黄的大金帅苹果，散发着诱人的清香，梁玉仹常去柜台前扒着眼睛过眼瘾，闻香味。母亲实在看不下去，抹把眼泪后，解开蓝大襟褂子掏出包钱的小手巾，打开裹着的小手巾，拿出几分钱给他。让他花几分钱买上一个烂苹果，用小刀削去烂的部分，将剩下的切成几小块，还没有尝到是啥滋味，就先吃没了。后来的岁月里，因叔伯二哥梁玉旺不在家，梁玉仹依然按照爹娘的吩咐给三伯母干活，承担了去水井打水等重体力活。三伯母病在床上的时候，梁玉仹常常去一勺一勺地喂三伯母吃饭。三伯母屋子里弥漫着一种老年病人特有的难闻气息，梁玉仹天天去她屋里打扫卫生，更换被褥，灌汤壶，开窗通风，直到那种难闻的气息荡然无存。重病中的三伯母常说，玉仹，你们家的钱都让俺花了，俺把你家坠穷了，俺做了那么多对不住你全家的事，你还这样孝顺俺，俺心里有愧。俺要死了，那些平时和俺好的人，都吓的不敢到俺跟前来了，还是指望你给俺养老送终，过去俺错了。梁玉仹发现三伯母这时候有点忏悔，他从三伯母去世前的话语中，领悟到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道理。

　　梁玉仹家的堂屋里，常年放着一架黝黑古老的织布机，梁玉仹的娘常常坐在织布机上，整天整夜的织布。将织好的粗布从织布机的木辊上倒下来，放在大锅里染成红黑兰花各种颜色的布料，就靠这架织布机，来满足他们一家穿衣和做棉被用的布料。梁玉仹常常倚靠在织布机前，看着娘织布。由于缺衣少食，梁玉仹双膝从小就落下了关节炎的毛病。每天早晨起床后，梁玉仹的双腿常常疼的站立不起来，即使能勉强站立起来，也不能自由地行走。多数时候，他常常一个人扶着家里的土坯墙来回走走，然后再扶着胡同里的土坯墙走出去，当早晨的朝阳快要出来的时候，他的腿基本上能自由地走了。这样的日子，在他的印象中过了好几年。小时候的梁玉仹常常是饥一顿饱一顿，他穿的粗布衣服也是伙伴当中最破的，头上戴的黄军帽早已洗得脱了颜色卷了帽檐；他吃的干粮也是伙伴当中最差的，那时他吃的是地瓜面黑窝窝头和自己家腌的白萝卜咸菜。伙伴们常常拿着一半粗粮和一半细粮做成的馍馍和咸鸡蛋馋他，看到那馍馍和腌得变了色的鸡蛋黄，馋得梁玉仹嘴里直流口水。街头上那些闲人常在一起嘀咕，说梁玉仹家这么穷，谁家的闺女也不敢嫁到他家去，这辈子想找个好媳妇是别指望了，弄不好得打光棍。小时候的梁玉仹听到这话，虽然还不明白婚姻上的事，但他非常生气。他心里却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为祖宗争光。后来，梁玉仹渐渐长大，他常常到古泉村北的那片肥沃的土地上去凭吊，去感受。他的爷爷梁圣贤就埋在那片肥沃的土地中央，他常常到爷爷的坟前肃然站立，来汲取向上的精神力量，暗自发誓为爷爷为先祖争光。他凝望着梁家林这块被风水先生誉为书案的风水宝地，一次又一次地发出了振兴家族的铮铮誓言。在梁家林这片土地前，他仿佛看到了爷爷当年那运筹帷幄的雄姿和兴旺的场景，仿佛看到了他那与人为善助人为乐公平正义慷慨解囊的善举。梁玉仹的骨子里完全继承了祖上的美好品德，他和他父亲他的伯父他的爷爷一样，都是忠厚善良之人，从不欺负别人和给人家使坏，梁玉仹感到自己没有做过对不起任何人的一件事情，这使他走在古泉村和三齐镇的任何角落也不心虚和腿软，他感到自己的人格和人品是一流的。尽管他的家境不好，好的姑娘轻易不敢嫁到他家里来，但他拿定了主意，在婚姻上一定要慎重把握，宁可终生独身，也不能随随便便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把自己一生的幸福葬送掉。这时，田爱瑜订亲的消息传遍了古泉村的大街小巷。她的对象是一个工人子弟，长得很老相，和田爱瑜同岁，比田爱瑜个子高些，就是家庭条件好些，古泉村人都说田爱瑜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梁玉仹听到这个消息，犹如听到一个突如其来的噩耗，难过得在家里躺了三天三夜。田爱瑜突然订亲，加速了梁玉仹离家南下西栗省北州望垄的进程，此时，梁玉仹感到古泉村一点也不厚爱他，他看不惯人们的那种势利眼光，他恨不能插上翅膀赶快飞出古泉村，到一个遥远陌生的地方去。在这之前，他曾多次想去关外的北栗省齐原市大伯父那里谋生，可每次提出这个想法，都遭到了爹娘的坚决反对。他想到了去当兵，每当到了冬季征兵的季节，看着那些穿军装接兵的军人，他羡慕的目送他们走出好远，并且经常跟在那些接兵的后面在村里转来转去。以前在村里他曾当过基干民兵，参加了好多次训练，并且进行过步枪实弹射击。这种类似部队的基干民兵生活，同样在他心里留下了美好的印象。可是，当兵也同样遭到了父母的反对。他清楚地记着那年爹娘给他找算命先生说的那些话，那位算命的老人说，梁玉仹天生的是皇帝跟前提笔的人，命中注定是个文官，永远败不了。但算命先生又说梁玉仹是个避族之人，不适合在出生地居住生存做事，适合远离家乡到外地谋生。这时候的梁玉仹，一天也不愿在古泉村待了，他特别地想离开古泉村，一辈子也不想再回来。就这样，他带上五斤全国通用粮票和盘缠，从冬栗省省城舜州市坐上了南下西栗省北州市的绿皮火车，离开了古泉村的老家。火车上，播放着歌唱家蒋大为《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有我可爱的故乡

　　桃树倒映在明净的水面

　　桃林环抱着秀丽的村庄

　　啊故乡生我养我的地方

　　无论我在哪里放哨站岗

　　总是把你深情地向往

　　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有我迷人的故乡

　　桃园荡漾着孩子们的笑声

　　桃花映红了姑娘的脸庞

　　啊故乡终生难忘的地方

　　为了你的景色更加美好

　　我愿驻守在风雪的边疆

　　啊故乡终生难忘的地方

　　为了你的景色更加美好

　　我愿驻守在风雪的边疆

　　梁玉仹听着这首歌，心里竟没有产生思乡难过的情绪。绿皮火车驶出了满目苍凉的冬栗省后，一路南下，第二天转上了去西栗省的列车，又经过三天的昼夜行驶，离南方的西栗省越来越近。火车一进西栗省，就接连不断地穿过一个又一个隧道，两边的山也越来越高，越大，山上也越来越绿。一座座吊脚楼、石头房、鼓楼花桥、水上屋、土掌房和圆仓房进入了梁玉仹的眼帘。梁玉仹在新奇中感到了西栗与冬栗的区别，他发现西栗比冬栗的路窄了，弯多了；山高了，多了，绿了；人矮小了，皮肤白了，模样好看了；空气新鲜了，气候暖了，湿润了。就这样，梁玉仹由北方广袤的冬栗省平原上，来到了南方大山深处的西栗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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