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七律 三垂冈
英雄立马起沙陀,奈此朱梁跋扈何。
只手难扶唐社稷,连城犹拥晋山河。
风云帐下奇儿在,鼓角灯前老泪多。
萧瑟三垂冈畔路,至今人唱《百年歌》。
诗中的英雄,是指李克用。李克用,唐末沙陀人,原姓朱邪。父朱邪赤心,唐懿宗赐名为李国昌。李克用因在对黄巢作战中有功,被封为晋王。朱梁,是指朱温。朱温原为黄巢部将,后降唐,唐赐名全忠,封为梁王;后篡唐自立,建立后梁。对朱梁的横行跋扈,李克用也无可奈何。他独立难以支撑起唐朝的社稷,只能拥有自己晋地的山河。当初,李克用在邢州击败割据称雄的昭义军节度使孟方立,回军上党,置酒三垂冈,伶人奏《百年歌》。当时李克用已垂老,声辞甚悲,满座皆凄怆。时存勗在旁,方五岁,克用慨然捋须,指而笑曰:“吾老矣,此奇儿也,后二十年,能代我战于此乎?”
存勗,即五代时后唐荘宗李存勗,李克用长子,小名亚子。幼娴熟骑射,胆力过人,克用视为奇儿。十一岁随父出征,建立功业,献捷唐廷,唐昭宗见他异表,特赏他鸳鸯卮,翡翠盘,抚其背曰:“此儿有奇姿,他日富贵,勿忘我家。”李克用临终时,付三箭存勗,对他说:“梁,是我世仇;燕,原为我所立,而叛我降梁;契丹,曾与我结为兄弟,也背叛我降梁。未能报此三仇,是我三大遗恨。今与你三箭,为我完成此愿。”——朱温曾与李克用共同剿灭黄巢起义,后企图谋害李克用,因而结下世仇。燕,指刘仁恭。早年归附李克用,李克用曾向唐朝保举其为卢龙节度使,又助其击退敌军。后刘仁恭与李克用发生武装冲突,战胜李克用,依附后梁。公元907年,刘仁恭被其子刘守光囚禁,刘守光自立为幽州节度使。契丹,其首领耶律阿保机,曾与李克用联盟,结为兄弟,共举兵灭梁。不意,梁篡唐以后,阿保机背盟,向梁献名马貂皮,请求册封。朱温许他翦灭晋国,给封为外甥国。于是晋与契丹结仇——存勗泣而收之,供三箭于太庙,以后出征,则请出,盛以锦囊,负而前驱。
二
李克用死后、李存勗继位,此时的存勗,正值内忧外患之时;外,后梁大军,正围困潞州。潞州为晋地屏障,屏障一失,晋地危亡。内,存勗的叔父李克宁,正阴谋策动兵变,篡夺王位,将存勗及存勗母曹氏执送后梁,然后降梁为梁藩臣。存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果断出手,擒杀克宁,将一场内乱,化作冰销。然后亲率大军,至距潞州十余里的三垂冈下寨。天色冥冥,大雾迷茫,大军偃旗息鼓,衔枚疾走,突抵潞州城下。梁军毫无防备,主帅尚高卧未起,被存勗麾兵一冲,杀得大败,丧亡逾万,丢弃资粮兵械,几如山积。败讯报到汴梁,朱温闻知惊叹道:“生子当如李亚子,克用虽死犹生。我的几个儿子,直如猪狗一般。”
公元911年,后梁开平五年,幽州节度使刘守光,自号大燕皇帝,改元应天。消息传到晋阳,李存勗大笑道:“不出今年,我即当向他问鼎。”于是一面遣使祝贺,令刘守光骄盈不备,一面整兵待伐。次年,晋、燕两军战于幽州,燕军屡败,守光惶恐,卑辞厚币,向梁求援。梁主朱温亲自督兵往援,晋军大败梁军。刘守光不得已,致书晋军,请两国罢兵。晋将不允。刘守光又派人往契丹乞援。契丹知他为人无信,也不肯出援。李存勗单骑抵幽州城下,斥责刘守光:“朱温篡逆,我本欲会天下兵马讨伐,光复唐室。你不与我同心,也效仿朱温称帝。成败乃丈夫常事,是战是降,你当速断。”刘守光流涕道:“我如今已成釜中鱼,瓮中鳖,容我他日出城投降。”
存勗听后,且笑且愤,他知刘守光奸诈狡猾,仅是想拖延时间,以待援兵。存勗于是五更造饭,天明攻城,身披甲冑,驰骋督阵。燕军哪里还能支撑,霎时间,阖城鼎沸,纷纷乱窜。晋军杀进城中。刘守光带着皇后妃子、太子王子逃出城去,在途中被捉。其父刘仁恭及家族三百余口,逃奔不及,作了俘虏。李存勗将刘仁恭押到代州,剖腹剐心,祭祀先王李克用。将刘守光及所有刘氏家人,尽行处死。
三
公元923年,晋王李存勗在魏州称帝,恢复唐朝国号,史称后唐,称李存勗为后唐荘宗。起大军攻伐后梁,一鼓而克后梁重镇郓州。又与梁军大战于杨刘, 斩梁军万人。梁军又起大军,意图收复郓州,又传闻契丹军将助梁。有将领对荘宗说:“郓州难守,不如暂与梁讲和,以黄河为界,休兵息民,再图后举。”荘宗勃然变色道:“诚如此言,我等死无葬地了。大丈夫成则为王,败则为虏,我决计与梁一决雌雄!”遂与梁军大战于郓州城下,大获全胜。荘宗又对众将道:“郓州告捷,足壮吾气,乘胜进军,不必迟疑。”当下命将士遣还家属,并将自己随军的妃子刘氏及皇子继岌,也遣归晋阳(今太原)。送至离亭时,唏嘘决别道:“国家成败,在此一举,我若失败,你在宫中将家属尽焚,莫令污敌手。”然后,连夜进军,三鼓渡汶河,逼梁中都城下。梁守军毫无防备,仓皇出城迎敌。被唐军一扫,势如破竹,只剩得几个败卒,逃回城中。唐军将城团团围住。城中守军料不能支,开城门突围。大将王彦章突围时受伤被俘,中都被攻破。
战后,荘宗大开盛筵,宴集将士。席间,荘宗问:“天意已欲灭梁,下一步我军所向,如何为善?”此时梁军主力在河上,但京城汴梁空虚。大将李嗣源主张避开梁军主力,直取汴梁。荘宗听罢,随即下令撤去宴席,连夜进军,昼夜兼程,直趋汴梁。此时,后梁皇帝朱温已被儿子朱友贞杀死,朱友贞称帝。汴梁城中,只有数千兵马,百姓被驱赶登城守备。宰相郑珏叫梁主友贞将传国宝献给唐营,为缓兵之计。可是检取传国宝,却已不知去向,可能已被从臣偷去献给唐营了。梁主友贞无望,竟刎颈自尽。后梁遂亡。
荘宗进汴梁城,下旨废后梁太祖朱温、末帝朱友贞为庶人,毁去梁宗庙神主,铲除宫阙,将友贞首级,盛于匣中,送入太庙,以祭祀先王李克用。
还有北方的契丹,屡犯中原,劫夺财物。存勗因连年与梁军交战,无暇顾及。到了存勗称帝的前一年,存勗率军攻打镇州,定州守将王处直,虑唇亡齿寒,诱契丹出兵解镇州之围,对契丹皇帝阿保机说:“镇州美女如云,金帛如山,天皇即速往取,可以尽得,否则将为晋所有了。”阿保机便率军南下,攻陷涿州,围困幽州。晋军将士闻契丹锋盛,恐不可当,劝存勗还师。存勗自麾铁骑五千,奋勇先进,诸将不敢不从。大败契丹军,阿保机之子也被生擒。契丹军远遁至望都(今河北唐县)。
四
继而,吴国遣使祝贺,楚国遗使入贡,岐王奉表称臣……此时的后唐荘宗皇帝李存勗,已是志得气满:三誓已报,仇讎已灭,海内臣服,天下归心;于是便渐生骄奢懈惰之心, 日日出外游猎,夜夜深宫宴乐,常粉墨登场,与伶人共戏于庭中。伶人呼他“李天下”,荘宗也以“李天下”自称。一日在庭中四顾喊道:“李天下,李天下。!”伶人敬新麿竟上前打了他两个耳光,说:“李天下只有一人,你向谁喊呢?”荘宗也不觉怒。一日,到中牟县游猎,践踏庄稼,中牟县令到荘宗马前道:“陛下为民父母,怎能毁民庄稼呢?”荘宗恼怒,意欲将中牟县令处死。伶人敬新磨故意呵责中牟县令:“你为县令,难道不知天子喜欢打猎吗?为何教民耕种,妨碍天子打猎呢?你罪当死!”荘宗听了,哑然失笑,赦免了中牟令。
伶人出入宫庭,播弄是非,群臣敢怒而不敢言;竟有大臣阿附伶人。最有权势的是伶官景进,常将外间琐事,奏闻荘宗;荘宗也将景进作为耳目。景进巧言令色,颠倒黑白,向荘宗进谗,害民害政,连将相都惧他几分。
五
称帝第二年,荘宗越过前面两位夫人,将第三位夫人刘氏册封为皇后。他以往出征,总是将这个刘氏带在身边。灭梁后,梁室妃嫔,或遣或留,其中有一个梁末帝的妃子郭氏,生有国色,荘宗日夕召其侍寝。刘氏从晋阳来到汴梁,知道此事,打翻了醋坛子,与荘宗大起交涉。荘宗拗不过刘氏,遣散郭妃,慨赠金帛,并赐名誓正。刘氏还不肯罢休,怕荘宗与郭妃藕断丝连,定要将她遣发远方。荘宗只好将郭妃送往洛阳,出家为尼。
此事一传,内外都知道,这位英武果决的皇帝,却是一个惧内的主,于是相率向刘氏献谀。这个天下是荘宗当家,而刘氏又当荘宗的家。宋州节度使袁象生,贿赂刘氏珍宝数千万,得到荘宗赐名为李绍安。原梁降将段凝,贿赂刘氏,升任泰宁节度使。匡国节度使温韬,以前助梁肆虐,罪恶累累,也辇金入都,贿赂刘氏,得到荘宗召见,再三慰抚,赐姓名李绍冲。有大臣弹劾温韬过去罪状,荘宗也不问。此外还有河中节度使朱友谦,博州刺史康延孝,梁降将霍彦成、戴思远等,也相率入朝,厚赂刘氏,得到恩赐。
六
此时的荘宗,对刘后已是言听计从。他听信刘后之言,重用宦官,充任内诸司使及诸道监军;后更命伶人陈俊、储德源为刺史。宰相力谏不从,功臣遍生怨心。又重用租庸使(中央财政主官)孔谦,赦文所免除的梁时赋税,仍旧征收,因此每有诏令,人多不信,而百姓怨声载道。荘宗更肆意游猎,耽情声色。常与刘后私幸大臣家,酣饮达旦。往返最多的是张全义宅。这个张全义,早年从黄巢为盗,任黄巢的吏部尚书。黄巢败死,被朱温封为河南尹。素性勤俭,教民耕稼,积财巨万。朱温篡位后,全义曲意奉承,朱温赐他姓名为宗奭。梁灭后,又入后唐被封为太师尚书令,恢复以前张全义名。他有的是钱财,却又不做守财奴,一半献给国库,一半献给刘后,把个刘后喜得不得了,竟认他做了干爹。那刘后的亲爹在哪里?刘后出身微贱,六岁时进宫,做荘宗母曹夫人的侍女,被荘宗看中,即被赏做夫人。显贵后,一次父亲来宫中找她,她怕丢面子,不肯相认,说:“妾离乡时,已尚能记忆,妾父已死于乱兵,曾由妾恸哭掩埋。今何来这田舍翁,敢冒称妾父呢?”竟命将刘父鞭笞百下。这样一个连生父都不肯相认的歹毒妇人,竟认了他人为爹。大臣劝谏:“身为国母,拜人为父,从古未闻。”荘宗却说:“后意如此,且与国体并无大损,由她去吧。”
荘宗又广选美女,充入后庭。有一女子,有国色,得到荘宗宠爱,竟得生子。刘后很是生妒,时时欲将她逐去。可巧,一个叫李绍荣的大臣丧妻,荘宗召他进宫,赐宴解闷,谕李绍荣道:“卿新丧妻室,自当复娶,朕为你聘一美妇。”刘后随即召荘宗所宠美姬,说:“此女就甚美,陛下何不将她赐与绍荣。”荘宗不悦,口中却又不敢违。正犹豫间,刘后已催绍荣谢恩,一面又喊宦官,将美姬用一乘轿子,抬入绍荣府中去了。荘宗怏怏不乐,几日不食。但始终拗不过刘后,仍交欢如初。
刘后信佛,荘宗亦随其信佛。有一胡僧,从于阗来,荘宗、刘后率诸皇子、大臣,向僧膜拜。僧游五台山,派遣仪仗护从,供张丰备,倾动全城。又有五台山僧人诚惠,自言能降伏天龙,呼风唤雨,先时曾过镇州,镇州官吏未加礼遇,诚惠忿然道:“我有毒龙五百,今当遣一龙揭起片石,你州民皆成鱼鳖。”事有凑巧,越年镇州大雨,淹没城垣,于是人共称诚惠为神僧。荘宗将他请入宫来,亲率皇后、嫔妃膜拜。诚惠居然高坐,安身不动。昂然出游,百官相遇道路,莫敢不拜。唯枢密使郭宗韬不理会他,相见不过拱手,诚惠傲不还礼。正逢洛阳大旱,数旬不雨,崇韬奏请诚惠祈雨。诚惠无可推辞,只得每日登坛诵咒,念念有词,偏龙神不来听令。宗韬遂指摘他祈雨无验,拟在坛下积柴,将他烧死。吓得诚惠星夜逃回五台山。而荘宗却自我谴责,谓拜佛不虔,引为悔恨。昏庸糊涂,一至于此。许州节度使温韬,知刘后侫佛,将自家府第,改为佛寺,替刘后祈福,得到皇后教令嘉奖。当时刘后的旨意,称为教令,与皇帝的诏诣并行,势力相当。内外官吏,接到皇后教令,奉行维谨,不敢稍违。教令愈来愈频,弄得官衙两面兼顾,头绪纷繁。
七
来年春大旱,到六月方雨,却又一雨连月,百川泛滥,遍地洪水,暑湿蒸热。荘宗欲登高避暑,却没有高楼,闷闷不乐。宦官道:“长安全盛时,宫中楼阁不下数百。今陛下竟无一避暑楼。”荘宗道:“朕富有天下,难道建一楼有这么难吗?”宦官又道:“郭崇韬常眉头不展,说国用不足。陛下虽欲建楼,恐老郭不同意呢?”荘宗勃然变色道:“朕自用内府钱,与国帑无关!”遂命建清暑楼。因怕郭崇韬阻挠,遣宦官传谕郭崇韬道:“朕昔日在河上,与梁军对垒,虽行营暑湿,披甲乘马,未感疲劳。今居深宫,荫大厦,反不堪苦热,不知为何?”崇韬即转奏道:“陛下前在河上,强敌未灭,深念仇耻,虽遇盛暑,不感其热。今外患已除,海内臣服,虽居琼楼凉台,尚感蒸热,是艰难豫逸,所思不同。陛下若能居安思危,今日暑热,自然变清凉了。”荘宗听了,默然不语。此时宦官又从旁进谗道:“老郭府第,胜于皇宫,怪不得他不知陛下热呢。”荘宗由是隐恨崇韬。崇韬听说建清暑楼,日役万人,费至巨万,又谏道:“今河南遭水旱,军粮不足,请停建清暑楼。”荘宗愈恨崇韬。河南令罗贯,刚正不阿,是崇韬所荐之人,伶人宦官有所请托,俱不理,屡将请托书交郭崇韬,郭崇韬转奏闻荘宗,伶人、宦官对郭崇韬、罗贯恨之入骨。刘后的干爹张全义也恨罗贯,屡诉于刘后,刘后遂诬罗贯违法。适逢荘宗母曹太后去世,安葬途中,连绵降雨,道路泥泞,桥梁毁坏,荘宗遂下旨逮罗贯下狱。崇韬谏道:“罗贯不过是失修道路、桥梁,罪不至死。”荘宗怒道:“太后灵驾将发,天子朝夕往来,路桥不修,尚说无罪么?”崇韬又道:“陛下贵为天子,乃嫉一县令,使天下谓陛下用法不公。”荘宗拂袖而去。罗贯在狱中被打得体无完肤,竟至殒命,被暴尸门外。众臣共呼为冤;伶人、宦官弹冠相庆。
八
后唐建国第三年,后唐伐蜀,刘后的儿子魏王继岌为统帅,郭崇韬为副帅。一路势如破竹,直指成都,蜀王出城投降,后蜀灭亡。有一太监李从袭随军,他本为发财而来,偏军中一切事务,统归郭崇韬处置,连继岌也说了不算,他无从染指,眼馋得受不了,心恨得不得了,便造谣,说郭崇韬唆使蜀人请留他镇蜀,这是想割据称王,叫继岌提防。继岌将信将疑。郭崇韬的长子郭延诲,随父出征,私受蜀臣贿赂,而继岌所得,不过匹马束帛,及唾壶尘尾等件,心中也觉不平。荘宗又使宦官向延嗣到成都,催促大军还朝。宦官李从袭即对向延嗣说:“此间军事,统由老郭把持,其子延诲,每日与军中诸将及四川将领,把酒狎饮,指天发誓,怕是想谋反呢。诸将皆老郭党羽,一旦有变,不仅我等死无葬地,恐魏王也不能免。”向延嗣回京后,将此番言语诉于刘后,刘后诉于荘宗。荘宗怒气上冲,遣宦官马彦珪再到成都,促郭崇韬还朝,面谕道:“崇韬若奉诏班师,不必说了;若迁延不归,定是生变心,可与魏王密谋,翦除此患。”马彦珪临行时又入见刘后说:“蜀中事势,危在旦夕,一旦有变,怎能在三千里外,往来请命呢?”刘后即写教令,叫马彦珪“不必请示,即杀崇韬”。
郭崇韬在成都,正部署大军还朝。马彦珪至蜀,将刘后教令,出示继岌。继岌还迟疑,道:“今大军将还,未见老郭异心,怎可就杀他?况皇帝并无杀他的诏书。”李从袭在旁,挤出眼泪来恐吓继岌。继岌于是命从袭召崇韬议事,着一心腹将拿着铁锥,躲在一旁,崇韬来时,出锥猛击。崇韬脑浆迸流,倒毙阶下。事毕,马彦珪回报荘宗,荘宗又下诏,宣示郭崇韬罪状,并杀其三子,抄没家产。郭崇韬出征四川,只70天,收方镇十,州64,县249,兵3万,铠仗钱粮、金银缯帛以千万计,立下大功,未受封赏,反遭灭族,荘宗昏愦,以此可见。
九
郭崇韬被杀后果,是可怕的,引起了一系列兵变。先是,征蜀第一功臣李绍琛,自称四川节度使,拥兵自立,被平息。而后,魏州传言,谓郭崇韬杀死魏王继岌,在蜀称王,因被杀灭族;又说继岌被杀,刘后归罪荘宗,已将荘宗杀死。于是魏州也发生兵变。朝廷派兵征讨失利,于是荘宗欲亲征。而就在此时,都城从马直发生变乱——从马直是荘宗的心腹亲军。接着,刑州军士杀官据城,自称留后(留后,官名,亦称节度留后);沧州军士也生乱自称留后。
朝廷剿平了几处兵乱,唯魏州日久不下。宰相及众臣力荐李嗣源为帅征剿。这个李嗣源是李克用的养子,与荘宗也算是兄弟,荘宗此时对他猜忌很深,在他身边布下暗线伺察他。未料伺察之人竟对嗣源说:“公功高震主,应早归藩国,勿自寻祸患。”从这里也可见嗣源的得人心。嗣源统率征讨大军至魏州城下。未料,从马直亲军又发生哗变,杀都将,焚军营,直逼中军帐。嗣源出帐呵叱。乱军道:“我等随皇帝从征十余年,百战得天下,今魏州兵卒思归,皇帝不赦,从马直数兵喧闹,便统统诛杀。我等本无叛志,今为时势所迫,不得不死中求生。大家商定,与城中军合势,请将军在河北称帝。我等皆願随其左右。”嗣源不从,被乱军胁迫进城。
消息传到京城,都言李嗣源投了乱军,让李嗣源百口难辩。正在惶恐之时,手下大将石敬瑭进言道:“天下之事,成自果决,败自犹豫。自古哪有上将被叛军所劫,同入贼城,以后尚得无恙的?汴梁为天下都会,今我领三百骑,先往占据,公领军继进,借汴梁为根本,后图天下,方可保全。”另一将领康义城也说:“当今皇帝无道,军民怨愤,公守节必死,从石将军言乃得生。”嗣源遂决意反唐。
此时黄淮两岸,屡遭水患,人民流徙,饿莩遍野。京师财赋减收,军粮不足。荘宗不思体恤军民,还带着后妃出游,随行卫士万骑,责民供给。可怜百姓已卖妻鬻子,啼饥号寒,哪还有钱财供给。皇帝辇驾所经之处,百姓逃避一空。卫兵无所泄愤,毁坏百姓器物,焚烧房屋,比强盗还逞凶。地方官员也避之如虎,逃匿山谷。到荘宗辇驾回京,军士因在途饥饿,各起怨声。租庸使孔谦,因仓储将尽,克扣军粮,营中怨声更甚。荘宗即下一诏谕,预征明年夏秋租税。可是今年租税,百姓尚无从措缴,哪里缴得出明年的租税呢。官吏奉诏苛逼,人民怨苦异常。宰相奏请,将内库中帑币散给人民,防止再生变乱。荘宗意欲准奏,偏刘后不肯,愤言道:“我夫妻君临天下,虽借武功,亦由天命;命既在天,人何足畏!”荘宗乃停诏不下。宰相又奏,刘后在屏风后窃听,即令宫人取出梳妆的器具,及三只银盆,三个年幼的皇子,竖着两道柳眉,带嗔带笑道:“四方贡献,赏赐已尽,宫中只剩有这些了,拿去卖掉犒军吧!”宰相等人,瞠目结舌,只得退去。待李嗣源举事的警报传至京城时,荘宗将内库金帛取出,赏赐诸军,令扼守洛阳桥。军士骂道:“我等妻子,均已饿死,还要这金帛何用?”荘宗此时悔已无及。
李嗣源统领叛军,向汴梁进发,一路经过州县,无不闻风而从,军势大振。荘宗御驾亲征,在途接到报告,不由神情沮丧,登高唏嘘道:“吾事不济了。”遂下令班师。卫军已逃去半数。途中见从官执仗护卫,就以好言抚慰道:“魏王已快回京,载回四川金银五十万,我当尽给你等,酬谢你等劳绩。”从官道:“陛下今日慷慨,已太迟了。受赏之人,未必感念圣恩呢。”荘宗又恨又悔,不禁流涕,向内库使张容哥索取袍带赐与从官。容哥道:“内库之物,颁赏已尽了。”晚间宿营,置酒解愁,悲泣对大将李绍荣说:“卿随朕多年,休戚与共,如今到了这般地步,难道就无一策救朕吗?”当年的英雄之气,已荡然无存。
十
后唐建国第四年,公元926年,4月1日,荘宗再次整军,征讨李嗣源。早晨,大军在宫门集结待发。荘宗正吃早饭,忽听皇城兴教门口,喊声大震,料知有变,慌忙丢下碗筷,召集近卫骑兵,至中左门。见乱军已突入门内,声势汹汹,首领是从马直指挥史郭从谦。卫骑迎击,乱军退出门外。不久乱军又至。荘宗遣使速召骑兵平乱,偏骑兵久久不至,近臣宿将,又多半逃逸。突有一箭飞来,射中荘宗面颊。卫士拔去箭镞,血流满身。口渴求饮,宦官奉刘后命进乳酪,一杯才下,遽尔殒命,享年42岁,称帝4年。天下遂为李嗣源所得。
荘宗23岁继晋王位,英雄果决,有勇有谋。承父遗志,灭伪燕,扫残梁,败契丹,三箭报恨,而告于成功。国祚中兴,几与夏之少康,汉之光武相比。偏后来妇人擅权,优伶乱政,戮功臣,忌族戚,不知体恤军民,酿成祸患。就是犯上作乱而终于杀死他的郭从谦,也是伶人出身。堂堂天子,竟与伶人为戏;又令掌管亲军。但虽是女人小人,两害相兼,而根由终在自身,“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故方其盛也,举天下豪杰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国灭。”(欧阳修:《五代史伶官传序》)那刘后,见荘宗死,遂收拾金银财宝,焚毁殿宇,逃出京城,在民间筑一庵为尼。偏李嗣源不肯饶她,派人将她刺死。红颜祸水,恶贯满盈,死有余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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