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妈妈的野荸荠
记忆中的童年根本就没有零食这个概念。一分钱两颗的硬糖,二分钱一个的“金钢角”,5分钱一根的油条,这些对于我来说,都是无上的美味。至于苹果香蕉之类的水果,那是见都没见过,更别说吃了。因此,妈妈放工后带回家的野荸荠就格外的香甜。
记得每次都是夏天的中午,妈妈放工回家吃中饭时,口袋里总会戏法似的变出一大捧野荸荠来,这时,我和妹妹总是像两只抢食的小鸟一般迎上去。荸荠有大有小,大的也不过算盘珠,小的呢,就别提了,跟豌豆一般大小吧。不过我和妹妹仍然吃得欢,吃得高兴。凭经验,表皮上有着红色光泽的又脆又甜,咬下去就是满嘴的汁水。而黑色的呢,则有点涩。不过到最后,那一堆野荸荠不管是大的小的,还是红皮的黑皮的,我们总能有滋有味地吃个精光。
很久后我才知道:长在水里的野荸荠,并不是那么容易就弄到的。必须顺着水面上的荸荠叶挖下去,触到硬硬的圆圆的,就抠上来,那就是荸荠了。还有,荸荠毕竟是野的,不会到处都是。我仿佛看到干活累得腰酸背疼的妈妈,在劳作休息的间隙,仍弯着腰,流着汗,在田里寻找着,挖着……为她的孩子们弄一点点零食。正是这毫不起眼的野荸荠,温暖了我们的整个童年。
(二)
等着西瓜长大
那个火热的夏天,跟妹妹在自家的菜地里寻香瓜时,无意中看到邻家菜地的一颗状如锯齿的瓜叶爬上了我家的篱笆。更叫人惊奇的是:瓜叶上居然还挂着一个小小的瓜。“是西瓜。”我肯定地对妹妹说。虽然在生活中我从没吃过它,但我在书上见过它。仗着比妹妹多念了两年书,我边比划西瓜的大小边向妹妹描述:这瓜圆溜溜的,能长得比人的脑袋还大,等熟了,一刀下去,红红的瓤里嵌着黑珍珠似的籽,看着都是清凉甜香,味美无比,甭说吃下去了。我拼命地咽下了口水,妹妹的喉咙也狠狠地动了几下。
接下来的事可想而知了:我们先是把瓜隐蔽好,这既不能让邻居发现也不能让爸妈发现,让他们任何一方知道的结果都是一样的,那就是物归原主。于是我们自告奋勇地揽下给菜地浇水的差事,以前这可是我们最不愿意做的,把一木桶水从河边提到菜地,对还不够十岁的我们来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我提着大半桶的水,步子歪歪斜斜,桶里的水也跟着泼泼洒洒的。有时妹妹会搭把手,不过她不会用力,反倒拉拉扯扯,桶里的水泼洒得更多。真是累得够呛,不过每天能看着心爱的西瓜,看它由“鸡蛋”变成“拳头”,再与妹妹的脑袋一般大小,看它的花纹也跟着不断的延伸,长粗,长长,摸摸那光溜溜的表皮,念叨几声快快长大吧,心里便塞满了快乐和期待。
等待的日子过得实在是慢。终于,我觉得它该瓜熟蒂落了。我虔诚地摘下它,迫不及等地用小拳头擂开,一看,却傻眼了:哪有什么诱人的红,只是白,白得直晃我们的眼。尽管失望,我和妹妹还是啃了几口,不但没有想象中甜香,还有点酸酸的。我和妹妹无奈地笑了,笑得涩涩的。再看看那两个半个被我们啃了几口的西瓜,像正在换牙的孩子的脸,朝我们挤眉弄眼地笑着笑着……
(三)
父亲的箫声
父亲爱吹箫,就像农民爱土地一样。但那时他白天要到地里干活,只有晚上才有时间,因此,我听到的父亲的箫声往往是晚上。
有时是在妈妈的油灯下,妈妈纳着鞋底,我们姐妹几个一边听着妈妈讲了无数遍的“野外婆”的故事,一边把玩着妈妈针线筐里的物什。这时,父亲往往会取下他的箫,调匀气息,开始吹了。于是箫声便充满了屋子,我们也停止了打闹,婉转低垂的乐声和着妈妈纳鞋底的“索索声”,世界仿佛只剩下我们这间简陋的屋子了,有一种说不出的静谧与安宁弥漫开来。我看看父亲,朦胧的油灯下,他全神贯注,竟如仙人一般,他白天握犁拿耙锄草的手,此时,在那管蓝幽幽的箫上不停地跳跃着,音乐随之流淌,一直流进我的心底,有种说不清的感觉在我懵懂的心上荡漾开来。
有时是在有月亮的夏天的晚上,父亲的箫声总会在桥头响起。通常我都会坐在父亲的身旁,箫音在空中飘荡,我的思绪也跟着在空中穿梭:桥底下水平如镜,一轮明月如碧玉般静静地沉入水中,一阵微风吹过,月亮在清水里如摇篮般轻轻地晃动,应该是月宫里的嫦娥在哄玉兔入睡吧……父亲的箫声与周围的环境已融为一体了。
不知什么时候,桥头来了好多乘凉的人,他们谈着闲话,赞赏着父亲的箫声,特别是小伙伴们,羡慕地看着父亲,也羡慕地看着我,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最大的满足。父亲的箫声,不仅丰富了我的童年,也是我童年的骄傲。
(四)
一捧莲子
是六月的一天吧,风在空中撕扯着,铺天盖地的。父亲犁完地,照例把牛给我放,我心里其实很害怕牛,生怕它的角抵着我,但也没办法,爸妈忙得连饭也顾不上吃,弟妹比我还小,这放牛的差事只有我做了。
我牵着牛百无聊赖地走在田埂上,太阳似乎就在我背上,风还是那样吼着,吼得右边水塘里的荷叶齐刷刷地倒下去,倒下去。突然,我眼睛一亮,水塘里居然有好几个藏在荷叶下的莲蓬。莲蓬,对我来说,也是难得的美味。不用说,我放下牛绳,立马冲到水塘边,只是莲蓬在水塘的中央,不太好摘。我找来一根长树枝,慢慢地探着往水塘深处走,直到不能往前走了,先用树枝把莲蓬打断,再顺着风在水中把莲蓬轻轻地往身边扒。终于,几个莲蓬都被我摘到手了。
爬上岸,我很快地撕开了其中一个,迅速剥皮,放入口中,那甜津津的味道真好。没费多长时间,我就吃了一个。正当我准备剥下一个时,我看见了父亲,他正弯着腰,就着沟涧里的水在洗小腿上的泥巴,我心里一动,停止了手中的动作。接下来,我把剩下莲蓬全都剥下来,用手捧着,一颗颗莲子绿莹莹的,圆头圆脑,胖娃娃一般的可爱。然后,我把它捧给了父亲,父亲先是很诧异,他数落着我不该玩水,坚决不要这捧绿幽幽,清如水的莲子,但我分明看见:父亲的嘴角盛满了喜悦,眼睛亮晶晶的。
(五)
六年级的植树节
读六年级时,我们简陋的学校迎来了一位新老师,他是一位落榜的高中生,恰好任我们的班主任。他的到来,像一阵风,吹皱了我们这群偏远乡村的野孩子的心,又像一泓清水,温温柔柔地滋润着我们。于是,我们有了第一次春游,懂得了感觉大自然的美;我们也开始了阅读,领略了文字带给我们的美妙感觉;世界也向我们打开了另一扇门,我们知道了外面还有一个多姿多彩的世界;我们也知道了学习要有目标,不再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了。我们也因此有了一个美丽的植树节。
老师有一个习惯,每次要求我们做什么时,或是订杂志,或是踏青,或是有什么活动,他都会在之前大肆渲染,吊足我们的胃口,于是我们不知不觉就被他牵着鼻子走了,而且是乖乖的,无怨无悔的。因此,那天老师一开始铺垫,我们就兴奋不已,纷纷猜测这次又是什么呀?其实结果很简单,那就是在植树节这天每个同学到学校种一棵自己的树。
接下来够我们忙乎了,虽说乡村的野树苗到处都是,但要找一棵顺溜而又壮硕的可不是那么简单的。我找遍了河滩,沟涧,田边,岭上,终于称心如意了。栽树的过程很简单,在操场边,我们挖坑,放树苗,培土,浇水。几十棵直溜溜的树苗立在操场边上,像极了亭亭玉立的我们。课余时间,不约而同地,调皮的男生会在树旁嘻戏,文静的女生则会在树间说说悄悄话,有时也给它们浇浇水。
树苗吐芽,长叶,分出小枝丫,和进入了青春期的我们一样,蓬勃地成长着。一转眼,我们的小学生活就结束了,和我们一起结束的还有老师,他又参加了高考,考上了外地的一所大学。在老师伤感的口琴声中,我们和老师告别,和我们的小树苗告别。
只是,后来的结果不堪设想,我们走后,那些树不但没得到照顾,反而是人踏,牛踩,猪拱,终于,那些树都夭折了。
好多年过去了,那天,同学聚会,在闹哄哄酒店里,突然有同学说,要是我们的树还在,应该长得很高大了,我们约上我们的老师,选择在那里聚会,那情景会怎样啊!一时间,我们都安静下来了,眼神也开始迷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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