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进入城区,速度开始逐渐缓慢下来,车窗外面一闪而过的风景已经由刚才一望无际的庄稼地转换为接连不断的高大建筑群。列车播送着即将到站的城市介绍,旅客们望着车窗外面的景色,有人发出赞叹的惊叫声:“啊!多么漂亮的城市。”
临窗的座位上,莹莹的头依偎着伟业的肩头,一边望着车窗外这座让她感到完全陌生的城市,一边带着不无忧郁的口吻说:“伟业,我的心不知道为什么跳得这么厉害?”
“莹莹,不用担心。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力说服我妈妈,你的顾虑也许是多余的。”伟业对着莹莹的耳朵轻轻地安慰道,一边在她的鬓角吻了一下。然而,此时此刻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自己将会面临着一场怎样不确定的艰难困局。
楚莹莹和蒋伟业经过在大学里四年的共同生活,彼此产生了深深地爱慕之情。莹莹来自云南一个边境地区的小县城,两个人就毕业之后的去向曾经不止一次地设想过,充满了对未来的幸福无限浪漫的憧憬。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他们即将毕业的前一年冬季,莹莹的父亲在工地上一场突发的安全事故中不幸罹难,在县中学任教的母亲从此独身一人生活。由于母亲早先就患有比较严重的冠心病,父亲去世后病情愈发加重。作为独生子女的莹莹在学校里就经常为母亲的身边无人照顾而担心,早在毕业前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回到妈妈的身边去,担负起照顾妈妈的责任。
蒋伟业出生在江南一座中等城市里,家里除了担任领导工作的父亲和母亲外,还有一个也在外地上大学的妹妹。毕业前夕,家里一直在为伟业毕业后的工作紧锣密鼓地筹划着,早早的就做好了安排。母亲还不止一次地打电话来,明确要求伟业一定要回到自己的身边来工作。可是为了心爱的莹莹,伟业已经下定决心做好放弃大城市里优越条件跟随莹莹一道回到她母亲的身边,共同担负起照顾莹莹母亲的责任。于是摆在两个人面前的一道难以跨越的难题就是如何才能够说服一向固执得说一不二的母亲。
经过商量,为了不让伟业为了婚姻而破坏与家庭之间的关系,两个人决定毕业后第一站还是首先回到伟业的家中去尽量做通伟业父母的思想工作。
看到两个孩子如期双双回到家中,母亲开心地忙前忙后,准备了一桌极为丰富的晚餐。掩饰不住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伟业几次张口想提起这个话头,都被一直处于兴高采烈中的母亲用果断的手势给挡了回去。
晚饭后,一家人聚集在宽敞明亮的客厅里叙着家常。母亲终于提到两个孩子的工作安排,不容置疑地要求他们俩明天就去当地的一家颇负盛名的民营企业里报到。当伟业向两位老人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后,大厅里顿时鸦雀无声,好半天没有一个人吱声,安静的可以听到每个人“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莹莹一直唯恐发生的事情终于成为了眼前活生生的现实。一颗悬挂着的心此时更加急促地跳个不停。她不时偷偷瞅一眼大人们那张布满威严的脸色,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门眼里。
母亲半晌没有吱声,伟业扯住母亲的手不无撒娇地恳求道:
“妈妈------”
“你不用再说了。那是绝对不能够允许的!”母亲用力甩开伟业的两只手,站起身来,斩钉截铁地给顶了回来。
父亲见状没有说话,从沙发上站起来不声不响地上楼去了。
大家就这么僵持着,大厅内的空气凝重的可以拧出水来。
“是伟业回来了吗?”随着这一句充满亲切的话语,一位精神矍铄的白发老人从门外走进大厅。在场的人一起站起身来迎接这位老人,室内刚才还在僵持不下的气氛顿时悄悄地出现了稍稍缓和的迹象。
伟业快步迎上前去,象一个迷途的孩子终于回到家中见到自己的亲人,一下子扑倒在老人的怀中:“外婆!我想死你了!”
老人用布满皱纹的手在伟业的头上轻轻地抚摸着:“孩子,你可算是毕业了,这回可要好好陪陪你妈妈了吧?你妈妈为了你毕业以后的工作可是操碎了心思的啊。”
不等伟业张口,外婆接着又说道:“伟业呀,听说你已经有了女朋友了。是不是这位姑娘啊?快让我看看。”
伟业拉过莹莹对外婆说:“外婆,她叫莹莹。我们是大学里的同学,已经决定结婚了。”
“好啊,好啊!这姑娘不错,外婆喜欢。你们结婚以后外婆就再也不用担心多长时间见不到你们了。”
伟业与莹莹一听这话,顿时像一桶冷水浇下来,从头上凉到脚后跟。看来,这刚刚露头的一线光明也完全不留情面地消失了。
伟业的父亲悄悄地从楼梯上走过来,看了一眼两个孩子略显惊恐的眼神,慢吞吞地说:“母亲,伟业他们准备到莹莹的家乡去安家。”
“那也可以的呀!现在的年轻人婚嫁,不分是到男方、还是女方家,都是一样的啊!孩子,告诉外婆,你的家乡是在什么地方啊,离我们这里远不远啊?”
莹莹与伟业一听外婆的第一句话,立刻又重新感到抓住了一线曙光,不论希望会有多大,事到如今,也只有硬着头皮去争取将唯一的一线曙光尽力地扩大。于是就把自己的打算一五一十地向自小就最疼爱自己的外婆重新述说了一篇。
外婆听完叙述,沉吟了半晌,慢慢地捋了捋满头略显花白的头发,轻轻地说道:“好吧,外婆心里十分明白,你妈妈的心思是说什么也不会允许你们到离她那么远的小地方去安家落户过一辈子营生的。你爸爸呢,遇上这样的难题明知道拗不过你妈妈的脾气,这个小滑头就想起了搬我这个救兵来了。要问外婆对这件事情上的态度呢?我也不------”说到这里,外婆突然顿住了,用十分威严但却不乏慈祥的眼光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扫了一遍,半晌没有说话。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都被吊在了半空中,不上不下,更无法猜测出老人家此时此刻内心的真实想法。
大厅里唯一可以听到的细微声音,只有每个人充满疑惑的呼吸声。
终于等到老人家开口说话了:“好吧,我知道你们大家都在心里暗暗猜测着我这个老太婆的心思到底是怎么想的,是吧?”她又不失威严地再次从在场每个人的脸上横扫了一眼,“在我向大家表明我对这件事情的意见之前,我想先给大家讲一个真实的故事,然后我们再来共同讨论这件事情究竟应该怎么来做最后的决定。”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中期的某一年春天,一位年轻人从省城被派往位于长江北岸几十公里的一座小县城里担负新建长途汽车站的施工监理任务。从省城出发时,已经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所以临出发时仅仅携带了几件随身换洗的单衣。完全意想不到的是,恰恰赶上一场特大的寒潮挟裹着巨大的暴风雪突然降临,席卷了长江以北几乎大半个中国。那时的火车站和轮船码头每年到了冬季,都是靠着检票大厅里用砖头临时垒砌起来的几座烧蜂窝煤球的炉灶供暖。由于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寒潮事先完全没有任何朕兆,各地的车站和码头刚刚拆除的火炉连夜重新砌好恢复供暖,让一批又一批到站以后无法走出站门的乘客们取暖。
从省城来的这位年轻人,此时与那些被寒潮滞留在途中的旅客相比要幸运得多。因为他是在前一天晚上刚刚到达这座小县城的,如今他已经安然地躺卧在一家小旅馆里的单人房间里,避开了半夜里突然来临的暴风雪。然而让他感到为难的是,第二天早晨他发现自己根本就无法离开暖和的被窝,更不用说从这个房间里面走到外面去。
那就顺其自然吧,他心里这样想着,同那些如今还被暴风雪困扰在路途中的人们,自己应该是比较幸运的。这里的同事们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来到,一时半会还不能够指望会有人前来对自己提供帮助。
这时,好像是听到有人在轻轻地敲门声,“谁?”
“我是客房服务员。”门外是一个姑娘略显娇嫩的声音。
“你有事情吗?我在被窝里出不去呀。”
听到门外的人“扑哧”地笑了一声,接着是门锁转动的声音,随后从门外进来一位个子不高,扎着两只短辫子的姑娘,手里抱着一件军用棉大衣和一条棉裤。她走到床前把衣服放在被子上,转身准备离去。
年轻人说:“哦,你们这家旅馆还真的很周到吔。谢谢你啊!”
后来年轻人才明白提供棉衣并不是旅馆里的服务项目,昨天傍晚年轻人在柜台前进行住宿登记时就是这位姑娘办理的。半夜里突然降临的暴风雪到来时,姑娘正在值夜班,于是就回到距离这里不远的住家取来了父亲的棉衣。
就这样,两个年轻人后来便从相识到彼此相爱了。在那一年的夏天里,两个人的爱情随着那个季节里逐渐升高的气温不断地向着更高的热度攀升,炙热得几乎让人有种来不及喘气的感觉。终于有一天,在无法抵御的青春律动下,两个人越过了那道本不应该在那个阶段里跨越的红线。
年轻人回到省城以后,将这件事情告诉了父母和自己要好的朋友,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几户是所有的人都对这件事情持强烈地反对态度。
当时从省城到那座小县城之间根本没有任何直达的交通工具,乘坐火车必须要在中途的另一座城市里换乘一列火车。单趟票价是六元左右,在两地之间往返上一次就需要十二块钱。结婚之后如果每个月来回两趟的话就是二十四元,而且必须利用周末的星期六和星期天来回。当时年轻人每个月的工资加上各种补助不超过四十五元,长此以往下来无论如何在经济上都是无法承担得起的。
是否可以在婚后以照顾夫妻的名义,向所在单位申请将其中的一方调动工作?答案几乎是不可能的。当时在我们这个国家里,此种两地分居需要照顾人的实在无法计数,没有相当过硬的人事关系根本上就排不上名额。有的人等了十几年,甚至还有等了一辈子都未能够如愿的也大有人在。这还不算,即使等到了机会也未必就能够顺利的办成。因为还有好几条杠杠严格地控制着。首先从大城市调往中、小城市可以,中等城市调往小城市可以,而反过来却绝对不行。其次除了极少数例外,一般还必须调往的城市里也有人与申请调动的人进行对调方可办理。
这样一来能够办成这件事情的成功比例也就可想而知了。
年轻人确实畏而却步了。但是他仍然不死心。
既然她不能够调来,那么我就调过去。既然找不到人事关系,就在小县城里四处张贴小广告,千方百计地寻找有意向进行对调过来的人选。如此真的是经过了好一番折腾,一年多时间过去了,仍然毫无音讯。
第二年的秋天,传来一个让年轻人极为震惊的消息:女孩子的爸爸因为被造反派批斗挨打,女儿为了保护自己的爸爸上前紧紧地抱住自己的父亲,用自己孱弱的身体遮挡打下来的无情的棍棒,造成严重的脊椎骨折而致残。
年轻人毅然放弃了自己在省城里优越的工作岗位,独自一人来到小县城里与自己心爱的人儿厮守在一起------
莹莹听到这里,早已经是泪流满面,一边哽咽着问道:“外婆,后来他们俩怎么样了?”
伟业站起身来嚷着:“外婆,我知道你说的那一对爱人是谁了!”
妈妈瞪了他一眼说:“就你能!那你说是谁?”
莹莹也立起身来拉住伟业的手急切地问:“伟业,你赶快对我说嘛,你怎么知道外婆说的他们是谁呀?”
伟业将莹莹拉到自己的身边揽着她的肩膀说:“妈妈,我真的猜到了,外婆说的就是我的外公和我外婆当年的事情,是不是啊?”
外婆慈祥地向着两位年轻人点了点头。伟业高兴地说:“妈妈,我知道外婆对我们讲这个故事的用意了!外婆是想告诉我和莹莹一个做人的道理:两个人既然相爱了,仅仅有爱是不够的!爱情与婚姻不只是从自己所爱的人身上索取爱,而是一个人对自己所选择的爱做出的庄严承诺,需要一生中都要对自己所爱的人担负起自己的那份责任来!妈妈,你不应该反对我们放弃大城市里现成的优越条件到云南偏僻的小县城去安家生活一辈子,我作为一个负有责任和使命的男人,就应该象当年我的外公那样,豪无条件地为自己所选择的爱情承担起自己毕生的奉献。我决定了,妈妈,你应该为自己有这样一个敢于担当的老爸而骄傲。外婆!感谢你,也谢谢我的爸爸。从今往后无论我们走到哪里,我和莹莹都会永远地爱着你们,永远地想念您们的。”
“莹莹,为了你,为了我们俩之间的爱情,我要终生矢志不渝地为我们今天所做出的选择无怨无悔,永无保留地承担起自己神圣的责任!”
“伟业,我也会像你一样,为我们之间的爱情永无保留地承担起自己一生的责任!”
2017年9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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