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城门,两人一路奔跑,心里畅快起来。飞烟是汉族人,跟小姐久了,也是骑马射箭全会。只是在府里被规矩拘着,不敢放肆,如今出了府门,与小姐像一对姐妹,无拘无束起来。
一阵驰聘,到了南屏山北面的慈恩寺。飞烟道:“原来小姐是要上香许愿吗?”
燕玉摇摇头说道:“不是许愿,是还愿,是为母亲还愿来了,明天是她的忌日,可明天我能出得来吗。”
燕玉燃了香,供在佛祖的香案上,双膝跪下,心里默念着。一旁飞烟不知小姐还的什么愿,只好陪她双手合十虔诚的跪着。
早在一年前母亲忌日的那天晚上,燕玉梦见母亲,说佛祖念她吃斋念佛,一心向善,帮她遂了心愿,一年之内女儿定有姻缘降下。且那人有难,必得她相救,嘱咐她要好生珍惜。开始燕玉也没在意,后来碰到王华,心生爱慕。难道就是母亲所说的姻缘吗?虽然也救过他,可他已有未婚妻子,又不像是自己的姻缘。汉人也有娶妻纳妾的习俗,莫不是要自己为妾?我奈侯门之女,岂肯做人小妾,就是爹爹也不会答应。她在心里对母亲说着:“娘亲的话女儿记着,今天还愿来了,只是那王华并非是女儿的姻缘,虽然爱慕于他,却与他无缘。但求佛祖降恩,保他平安无事,消除灾难。”拜罢,取银两交予师傅,帮母亲了却心愿。
出了慈恩寺,两人徒步走着,欣赏沿途的风景。燕玉抬起手中的马鞭,指指远处的雷峯塔,说道:“想去爬吗,我想会会那位白娘子了。”
飞烟拦住道:“小姐别去了,塔有七层哪,我们回去晚了,老爷又会发脾气了。”
燕玉知道,自己犯了错,惩罚的先是飞烟,所以顺从了她的话。抬起手里握着的一把香说道:“不去也行,你得帮我把这烧了。”
飞烟也乐意,她问道:“在哪烧呢?”
燕玉瞅瞅四周,捡了个干净的石坡,正对着山下碧波万顷的西湖,就这儿啦。
飞烟从旁边挖了些土,用石块拥着,做了个简易的香炉,又用火石点燃香插到上面。燕玉便虔诚的跪下说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今天我刘燕玉对着天地起誓,我永不再射杀小动物,也为我杀死的那些无辜生命祈祷超生。”
飞烟心想,小姐自从大都归来,像变了一个人,不知怎么啦。她也跪下,祈祷道:“天地神灵明鉴,小姐如今一心向善,请保佑她姑嫂和睦,保佑她早日找到一位合意的郎君。”
燕玉抬手拍了她一下道:“胡说什么,想是你也盼嫁人啦。”
飞烟起来道:“小姐莫冤枉我了,我是看您在家里委屈,想着何时能有一个好的归宿。”
燕玉深深叹口气,只是瞅着山下不再说话。一个红色的东西,进了她的视线,是一匹马正在悠闲的转来转去啃吃着湖边的草。马那熟悉的颜色让她一阵惊喜,猛然上马,朝山下奔去。飞烟措手不及,连忙跨马也去追。
这匹马确是那位清俊少年的坐骑,燕玉认定后想道,莫非他也来了临安,又为何把马留在这儿?或是他就在附近。想到这儿,对飞烟道:“你现在要帮我找一个人,就是这匹马的主人。”
飞烟纳闷,无缘无故的,谁知什么样子,上哪儿去找。看这匹马,雄壮灵活,定是战马无疑,许是小姐想姻缘想疯了,谁知道会不会是位巾帼的女英雄呢。”
两人分头找了半天,又回到原地。飞烟说道:“小姐,这一路有小孩,有老人,也有砍柴的樵夫,挑担的渔夫,没一个像它的主人,看这马生的俊俏,它的主人也定是清秀俊伟,堪配小姐。”
对飞烟的话,燕玉像没听见一样。她不敢再等,想把马牵走,可那马像是恋着主人不肯走。她搂着马的脖子,温柔的说道:“你不认识我啦,看你主人多狠,把你丢在这儿,跟我去找他好不好。”
像是能听懂一样,那马刨了刨前蹄。燕玉上了马,一人两骑,同飞烟回城去了。
燕玉回府后,照旧挨了父亲的一顿斥责,反正母亲的心愿已了,她也心甘情愿了。
翌日,刘孟两府的门口皆悬花结彩,府中的仆妇丫鬟,齐集前厅听召。侯府更是热闹非常,管乐齐备,彩灯高悬。刘奎壁身披彩绸,锦衣红袍,官帽玉带,平添了几分贵气。他出来进去,指点着家仆布置迎亲的准备。
刘捷也一改往日的不快,面堆喜气,迎接前来贺喜的宾客,并指挥人对送来的贺礼一一登记。以他的权势,侯府大婚必轰动朝野,加上皇上这个媒人的面子,所有大臣,敢不来贺,恐怕礼少了都不够面子。所以外地的提前就在馆驿住下了,那个排场说轰动整个临安一点不过。
独燕玉喜欢安静,外面众人喧哗之声并不入耳。她带着飞烟按顾夫人的意思,巡视着新房的一应布置是否齐全。新房并没设在往日奎壁住的屋里,而是安在府中花园东北角的望明楼。两面花园景色,一面紧邻一处曲折的回廊,直通上房。后面是一条涓涓的江水,清水涛涛汇入钱塘江中。这水是由钱塘引灌而来,平时倚窗观望,水中碧波荡漾,画舫古亭一览无余。这也是奎壁所选,婚后携妻子凭栏欣赏,足不出户,便能领略钱塘景色。
外面送客迎宾,忙的刘捷父子团团转。里面顾夫人也是女宾女客接应不暇。长子奎光夫妇又远在裕门关,不得回来。燕玉是在闺中,用起来也不方便。只能暗暗埋怨老爷,养的两房妾室,直在京城享福,一个也不受使唤。自己这大夫人当的也忒窝囊,若不是为了儿子,谁要受这份罪。一直应承到傍晚,是接新娘的时辰了,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这身一品诰命的服饰,还算给她长了点脸面。
鼓乐齐奏,迎亲的马队徐徐出了侯府,奔孟府而去。
在孟府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孟家先是射柳招亲,后夫家出事,现又被赐婚刘家。一波三折,满城皆知,人人都想看看这位坎坷的才女新娘出嫁的光景。
那孟士元夫妇却没一点喜气,幸亏有嘉龄从京城赶来,帮着接客应酬。韩夫人只在房里落泪,孟士元不得不又进屋劝慰了一番。
吉时已到,众人一阵忙乱,摧新娘穿衣整妆,簪花戴朵,傅粉匀面,取出凤冠婚服穿戴。那新人只是木呆呆任乳娘与嫁娘摆布,一腔心事无人知晓。
门口看热闹的人群中,还有一位别样心思的人,就是吕忠。他来的很早,先是见到大门上的彩绸,又听别人说是孟府今天嫁女儿。他府里就一位小姐,不是孟丽君是谁,一时他心里又气又脑。气的是孟家不顾往日皇甫家的情谊,这么快就毁了婚约。脑的是我家公子还顾及岳家的安危不肯牵连,谁知他家竟另择了新婿。本想一气之下走开,但又不甘心,倒要看看这位名门闺秀怎样有脸抛弃前盟进了别人家的花轿。
随着远远的鼓乐声,迎亲的队伍徐徐来到,只见那锦簇花团宝轿开,将军执事两边排。宫灯百对高低映,白马千骑陆续来。仙乐悠扬 吹凤管,彩旗招展列官街。朱红两柄沉金字,上面书,御赐成婚两面牌【此处摘自原著】。
到得孟府,鞭炮齐鸣,便催请新娘。那孟士元未见刘奎壁前来,就是一番气。本应两人先拜了岳父母再上花轿,这倒好,他刘家全给省却了。因自家一波三折,轰动临安,已经不光彩了,所以这口气只得忍了。
顷刻,新娘便在嫁娘丫鬟的搀扶下姗姗走出,众人只见,那新娘彩袖半笼双玉笋,湘裙低露小红鞋。姗姗环珮离春阁,浑似仙姬下月台。一方锦袱兜頭罩,亲眷观瞧认时难【此处摘自原著】。新娘上了轿,在乐声中,簇拥而去。
吕忠回来的路上,止不住心酸难过,不知怎样与公子说起。其实他却不知,少华已经知道了。自吕忠走后,见他久久不归,怕有事端,便悄悄捡着人稀的地方,绕到孟府。远远观望,哪能不明白,一时呆住,不敢等新人出来,回身便走,恍惚中差点找不到回去的路。
待吕忠磨蹭着回到家,少华已平静了不少。吕忠见他一声不吭的呆坐在床上,也不来问,便也不敢说这事。最后还是少华开了口,问道:“你见那孟家小姐是怎样的光景?”
吕忠迟疑说道:“他家一切平安,小姐也很好。”
少华苦笑一声说道:“吕叔你莫瞒了,我都知道了。”
吕忠愣住,一时不知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少华又轻轻问道:“你看她的家人可是高兴,那孟小姐走的是不是心甘情愿?”
“少爷,您就别问了”吕忠一腔悲怨出口说道:“她已穿着嫁衣,盖着红袱嫁给别人了,这种薄情的人您不值得。”
少华闭了眼睛,压抑着内心波涛的起伏,许久才说道:“这不怪她,是我与她无缘,我是钦犯,她若不嫁人,反而是我负了她,我倒是宁愿让她负我,只是不想让她这么快。”
吕忠沉下气来,说道:“也难怪他家毁约,皇上圣旨谁能抗的住,这是杀头的罪,能不听吗。”
少华抬头惊讶问道:“你是说皇上赐婚?哪一家?”
吕忠道:“就是侯府的刘奎壁。”
少华一惊,心里许多疑问串到了一起,猛然有了一个答案,这一切似乎都与刘家有关,难道真是射袍惹的祸?那丽君岂不是嫁给了自己的仇人。他想也没想,抓起剑就要出门。吕忠死死抱住道:“少爷不能去,眼下不能再出事了。”
少华道:“你可知刘家是什么人,有可能我家的冤案是他一手造成的,我不能让君儿嫁给这种人。”
吕忠还是抱住不放道:“就是这样,也不能去,那刘府深宅大院,家兵众多,去了不但救不出小姐,你也凶多吉少,你要非去,那就让老奴先去死吧。”
少华放下剑,无奈说道:“吕叔真不愧是忠实的家人,好吧,我这样给你说,我不会去拼命,就看一眼君儿,以后我和她永远不会再见面。你让我遂了这个心愿,今后我一心报仇,再没这些儿女情长了。”
吕忠仍然不肯,他把门一关,堵在门口,寸步不让。
天完全黑了,吕忠见少华面朝里在床上睡了,还轻轻叫了他两声,这才出去做饭,并把门锁上了。就这一会儿,再回来少华就不见了。
二
刘府里,火烛通明,人声鼎沸,仆人丫鬟像走马灯似的来来往往。梨园戏班,莺声燕语,山珍佳肴,琥珀琼浆,婚宴正进行的热热闹闹。
左丞相祁成德已喝的微醺,端着酒杯,一连声找新郎。满座的文武大臣就属他心无忌惮。论职位他几乎和刘捷平齐,论朝中势力,虽赶不上刘捷,但也是三朝元老,又是皇上的股骨之臣,是皇上用来钳制刘捷的唯一人选。
刘捷对这位代表皇上的大媒人殷勤之至,已属自己的最大限度。陪过几杯后,便借故走出,叫人去找奎壁。仆人回说,少爷陪了两圈酒刚去了洞房。刘捷气道:“这样没出息,去找他过来。”
刘奎壁自与新娘拜了天地后,一颗心早已附在了佳人身上,新娘子聘聘婷婷的样子,与那日的娇娃无二。匆匆应酬过两巡后,便径直往后面望明楼而来。被风一吹,酒有些上头,竟走了弯路,来到自己的旧住处。
把自己嘲笑一番,就往回走。迷茫中发现花园的石径上似有人影一闪,他定定神,喝道:“谁,谁在那里?”
风声簌簌,一袭凉意,并无回声。稍倾,一位轻盈丽人蜿蜒而来,淡插珠钗,锦衣粉裙。奎壁见是妹妹,惊奇道:“今天是家中喜事,你不陪着母亲,倒来这里,连个丫鬟也不带。前面酒宴上杂人很多,又吃了酒,你是闺中小姐,万一撞上怎么办。”
燕玉笑道:“哥哥还说我,你不同父亲一起陪客,倒撞到这花园里来,即是哥哥,我还怕什么。”
奎壁解嘲道:“我本是要陪你嫂嫂来的,酒喝得多了点,竟走到这儿来了。”
燕玉羞他道:“天地都拜了,还急这一会儿,宾客没散,你不怕爹爹找你。”
话音未落,一个家仆竟真的找了过来,传老爷话让他去陪祁丞相。奎壁暗暗叫苦,骂道:“这个老东西,仗着媒人的面子,拿捏起我来了,不过是皇上给他的面子罢了。看我耍个招把他灌个烂醉才好。”
燕玉连说不妥,须要给皇上个面子,毕竟是哥哥的月下佬吧。她安慰道:“哥哥自去相陪,我去替你陪嫂嫂就是了。”
奎壁只好说道:“那就有劳妹妹了。”
两人只顾在这里说话,却不知道,早已恼了另外一个,少华正躲在他们身后的假山后面。方才在园里初见燕玉,只是惊疑她为何在此,后又撞见刘奎壁,只好躲在山石后面,终于明白云格乃是刘府之女刘燕玉。他心中感叹自己还有这种恩怨交集,及至听了两人的对话,句句如针刺在心里,手里攥剑,几次差点失控。他清楚在这里动手,倒也不怕刘奎壁,但燕玉毕竟是救过自己,动起手来,何以自处。如今不知丽君在哪儿,她又是怎样想法。她若还是钟情与我,就是拼尽全力把她救出远走天涯,尚还要顾及连累岳父母。何况她已经奉旨嫁入刘门,看那刘奎壁对她也是十分眷顾,丽君未必就会拒绝。如今我是朝廷钦犯,要是鲁莽行动,反而会害了她。罢了,罢了,今天权当我没来过这儿就是了,他这样想着,心里却豁达不起来。又听到燕玉要去陪丽君,倒不如偷偷跟着,探探丽君的心思。
燕玉从从容容的前面走着,少华躲躲闪闪跟在后面,见她径直上了望明楼的亭台,里面通亮,新房无疑,却是丫鬟仆人恪守其责,无路可进。
少华转了一会儿,发现下面有一架花藤缠绕的秋千,直靠二楼的回廊,他便攀了上去,翻到新房的后面去了。
少华借着月光,见下面是一片粼粼的波光,看不出有多深。正不知怎样接近新房,却见燕玉领着新人款款而来,进了临水的画阁,开窗临风眺望。
少华顿时心里狂跳不止,血往上涌,一时惊慌不知所措。八年了,自己心仪的女孩就在面前,只要再跨上几步,就可相见。可为甚么腿却沉重的抬不起来?是的,她已经不是当年的君儿,就在这里刚刚嫁作人妇,自己已无权冒犯。
他不敢走到窗前,后退几步,从侧面的窗口看去。一层浓浓的茜纱,隔开了他的视线,只模糊看到她云鬓珠冠的侧面。身材袅娜妖娆,江风吹动素衣罗裙,形如水浪,飘若仙子。少华痴痴在想,褪却凤冠霞帔,丽君何以如此素雅,她心里可是还有我少华的影子。
燕玉的声音轻轻响起,在风中徐徐送到少华的耳边:“妹妹久慕嫂嫂才名,今日有缘相识,嫂嫂若不嫌妹妹愚钝,我当拜嫂嫂为师,以后闺帏相伴,书案相亲。我与家兄虽是蒙人,但尊家父教诲,幼习汉文,也算粗通文墨,哥哥才情远在我之上,如今又得嫂嫂为伴,定是他的福气了。”
少华屏息凝神,等着丽君的回答,但除了自己的心跳,什么也听不到。他呆呆的看着,此刻,多么希望她能回一次头,让他一睹真容,让他无憾离开。
半晌,才听丽君回道:“休提那些闺阁虚名,今日见到--”后面被一阵风摇树叶的声音盖过了。
少华心里恨道,我与丽君青梅竹马,喜定婚姻。本应举案齐眉,相携相守,如今竟落得像贼一样的偷听,尚不得老天眷顾。我们的缘分真如此浅薄吗?
一阵靴子顿地的声音,刘奎壁一身酒气,摇晃着登上楼来,从新房一直寻到临水阁楼。本已恨意满胸的少华,此时很容易一剑刺了他。但理智提醒他,刘奎壁不仅是他的仇人,如今还是丽君的丈夫,若新婚守寡,让他绝不忍心。
一墙之隔,刘奎壁声音十分清晰:“怪不得寻不到妹妹,竟在这儿临窗赏景,就不怕被风吹到,还不把窗子关了。”
燕玉的声音道:“嫂嫂怕不怕风,要关上窗子吗?”
一问一答,尽是家人的口气。少华一阵心灰凄凉,暗暗生气。想我皇甫少华也是堂堂七尺男儿,两年沙场征战的英雄之气上哪儿去了,这些儿女情长已与我无关,为何还要留恋此地。难道还是难舍君儿的最后一面?难道是我天生的淳厚懦弱本性难移?他无奈的靠在墙上,恨着自己。
燕玉辞别哥嫂,衣阙翩翩下楼去了。
屋里面奎壁柔声诉说着对丽君的往日思念,软语温柔,款款深情,一片怜香惜玉之声。
屋外少华痴心俱碎,心念已绝。挣扎起身,看了丽君最后一眼,那丽人低头粉面,娇嗔无语。他长叹一声,天下痴人,谁还如我,放你去吧,从此你我情断,再无牵挂。他转身下楼,一路没再回头。
望明楼烁烁灯火依旧,丫鬟仆妇逐渐回房去了。刘府宾客送尽,主仆俱已疲惫不堪。此时,却骤然嚷声一片,在寂静里如炸雷一般,了不得了,新娘刺杀不成,竟投江自尽了。
刘捷气急败坏,喝令家丁驾船在江里搜寻。顾夫人哭天抢地,骂孟家贱人坑人太甚,又怨燕玉不该领嫂子到那临水之处,若是孟家来要人,直把你顶出去算了。
那燕玉本为嫂嫂尽节捐身又疼又悔,见顾夫人混赖一气,伤心悲咽,扭头就走。
少华刚想从花园一角准备跳出,忽闻后面人声嘈杂,一惊之下,复又转回。路上听到这个噩耗,犹如寒天里浇了一盆冷水,战栗中悔恨交加。曾以为君儿喜新厌旧,背信薄情,一怒之下自己竟绝情而去。却不想就在转瞬间,她为我刺杀仇敌,守节丧生。望明楼上最后那绝情的一眼,竟成了永别。早知如此,在楼上就该手刃仇敌,也不至君儿死的如此惨烈。他满腔悲愤,难以遏制,咬牙切齿。刘奎壁,今天我就与你了断这个仇怨,祭奠君儿和大哥的在天之灵。
他手提利剑,也不躲避,一直奔了望明楼。刘府忙乱之中,竟没人注意他。
再说那刘奎壁,本已坠入了温柔之乡,眼前日思夜想的春明楼佳人终于搂入怀中,心满意足,毫无戒备。不想那佳人脱身而出,面带怒色,咬牙骂道:“好一个奸臣贼子,谁是你的芳卿妻子,你心怀不义,害皇甫一家受刑,又陷我于不贞,我孟丽君岂能从你,今天就与你拼了一命。”说罢,回玉腕,青峰一闪,一把匕首冲奎壁掷来。
他慌忙一闪,匕首从脸面划过,顿时火辣辣的。刚想发作,却魂飞魄散。看那佳人,蹬窗跃身,像一片扑火的灯蛾涌身划过夜空,坠落江中。瞬间喜事变成了丧事,他一时反应不过来,任家人惶恐施救,乱作一团,自己竟呆坐新房一动不动。
少华寻过来,本应悄悄过去,必占上风,却因愤怒至极,上楼一见奎壁,挥剑便骂道:“你这奸佞小人,我与你无冤无仇,竟凭空害我一家,逼死丽君,今天不取你命,我誓不为人。”
奎壁被他骂醒,岂能不避。手中又无兵器,只好从楼上跃下,直奔前厅。那里兵丁很多,引少华过去必能生擒。
少华明白他的意思,不去追赶,径直从他前面跃下。手中也无弓箭,只得抓住石块瓦片随便什么都扔,因他臂力过人,这些东西都成了凶器。刘奎壁应接不暇,一个不慎,竟跌了一跤,被少华赶上,用剑逼住了咽喉,顿时动弹不得。
刘奎壁壮着胆子说道:“这是我家,你也逃脱不得,你若放了我,我既往不究,放你出去。”
少华冷笑道:“我既然来了,就不怕死,大不了与你同死,偿还君儿一命。”
见他这样说,奎壁不得不软下来道:“其实你我同在孟家招亲,都是倾羡他家小姐,有何罪过?你既成了钦犯,我又是奉旨成亲,那小姐愿为你守节,非我所逼。如今我人财两空,你怨我不成?”
少华见他提到丽君守节,一腔悲愤更甚。喝道:“休提小姐,若不是你家仗着宫中势力,皇上岂能下旨逼丽君另嫁,就是辽南战败,我父被擒,你们也脱不了干系。”
奎壁反驳道:“你有何证据?”
少华道:“自然会有。”
见少华咄咄相逼,奎壁已无生望,此时又不敢喊人,贵为侯府公子,竟死在自己家中,着实窝囊。
恰恰这时刘燕玉经过此处。她被顾夫人一顿混骂,又羞又脑,自回住房。路上竟碰到遍寻不见的清俊少年,不过此时,他正凶神恶煞的用剑逼着哥哥,顿时吃了一惊道:“王,王公子,你这是何意?”
少华看了燕玉一眼,转头道:“刘小姐莫管此事,你的恩情我不会忘,我与你哥有不共戴天之仇,与你无干,你走吧。”
燕玉是天生蒙古血统的女子,并不羸弱,果断说道:“我不知你有何仇,可他是我哥哥,你定要给我说个清楚。”
奎壁见妹妹似乎认识少华,求助道:“妹妹救我,他是---”
少华拿剑的手一紧,已蹭到他的脖颈,一阵疼痛,奎壁住了口。
少华知道现在的处境对自己不利,又急于想知道案情的真相,必须把刘奎壁带出府去,更不能在燕玉面前杀人。只得冒险说出实话道:“请小姐恕我说谎,我真名叫皇甫少华,孟丽君就是我的未婚妻子,量小姐也知道我家的遭遇,实与你哥有关,这欺家夺妻之恨,如何能忘。小姐放心,是恩是仇,我少华分得清,请回吧。”说完,他提起奎壁,用剑逼着就走。
猛然知道真相,燕玉又惊又喜。惊得是,他果然是将门虎子,虽负案在身,却不失刚毅之气。喜的是,未婚妻子已为他守节而死,这念头虽无情,却让她有了希望,也许母亲的梦境是真。惊喜参差,让她心绪不宁,眼见哥哥被押走,竟愣了片刻才醒悟。
毕竟是同胞手足,燕玉急步追上,拦在少华前面跪下,软语哀求道:“少华公子请手下留情,他虽有害皇甫家之嫌,却未证实。况孟小姐的死,并非他亲手所逼,就是有罪,也罪不至死。公子现被朝廷追捕,若再加一条人命,还有何机会查明真相。请看在我曾救过公子的缘分上,先放过他一命,必感公子大恩。”说着,竟流下泪来。
燕玉的这番话,软中有理有据,看似求恩,却是晓以利害,少华也不得不佩服她的机智聪慧。再看她满脸泪痕,一双祈求的眼睛,回想长城上与她并马驰聘、悬崖下被她冒险相救,本是愤怒之极想杀之为快,此时却在犹豫中难以下手。满腔的义愤无法宣泄,竟逼得涌出泪来,他咬牙说道:“今天我就放你一命,不过你记住,总有一天我会带着证据向你讨回血债,那时我们就两不相欠了。”说完,把剑抽回,一脚踢出刘奎壁,转身就走。
燕玉起身去扶哥哥。奎壁心中羞脑,瞥见妹妹头上的紫金风钗,抬手抽出,运力向少华的脖颈掷去。他也曾是箭术非凡,再加使出狠劲,那凤钗刚劲锐利,无疑是一件很好的暗器,如若击中,非死必伤。
燕玉见状,花容失色,不及多想,便起身相护,凤钗正中她的左肩,她呻吟一声蹲在地上。
奎壁不成想妹妹会舍命挡钗,又惊又气,俯身去看。
少华也回身移步,见小姐如此,惊叹、愤怒一齐涌上,怒道:“你竟如此卑鄙。”
奎壁怎肯罢休,喊道:“来人,快来人,钦犯在此,来人呐!”
燕玉抚伤拼力站起,挡住哥哥,催促少华道:“公子快走,快走啊。”
少华犹豫着退了几步,看着燕玉,神情复杂。周围真的闻声来了兵丁,他才蓦然转身,向花园深处逃去。
奎壁招手叫人去追。燕玉忍痛拔出凤钗,抵着自己的咽喉说道:“方才他已放了你,你不该再这样伤他,如今你这条命也是我救得,若再不放过他,连我这条命也送于你。”说着手上用力,铁尖已刺入雪白的皮肤。
见妹妹颈上血珠滚落,奎壁哪还敢下令,气的说道:“你是侯府千金,怎会为钦犯如此,你可知道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的道理。”
燕玉断然说道:“我不管,我就敬他有仁有义,不是宵小之徒,定是被奸人所害,今天就求哥哥放了他,要不权当没有这个妹妹。”
奎壁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平时很疼爱,所以燕玉和他也亲近。听她这样说,自己也心虚,毕竟那封告状信是他所写。如今被妹妹逼着,反倒便宜了皇甫少华。心里发恨道,千算万算,终究佳人未得,还是输与他,自己以后总要除了此人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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