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知青留在村里的只有张明和程红二人了,听说返城文件下来了,张明和程红第一时间找到了村长,把想回城的想法说了,村长胡庆泰专门去了张明的家里坦诚地交流了想法。
胡庆泰依旧保持着队长的威严,表情严肃地坐在炕沿上,伸手示意让二人也坐下。
胡庆泰慢慢地装好一袋烟,似乎在思考怎么开头,“知青返城的文件下来了,你们也知道了,这一天终于来了,你们当年来的时候我就猜到会有这一天,你们现在都想回城吧?”
二人一起点着头。
胡庆泰笑了笑,“其实,你们不想回城我才觉得奇怪,你们从小在城市里长大,适应不了农村生活的,这些年够难为你们的了,小小年纪吃了不少苦。”
张明:“队长,可不能这么说,当年我们是响应毛主席的号召来到这里的,现在我们也是响应中央的号召返城的,这几年的插队生活,虽然让我们失去了一些东西,但让我们学到了太多的东西,更让我们的思想和灵魂经受了考验,我倒不觉得苦。”
胡庆泰用手拍了拍张明的肩膀,赞许地点着头。
“人这一辈子,年轻时吃点苦有好处,这一辈子才会真正懂得珍惜生活,知青返城的文件有规定,你们俩有些不好办。”
说完话眼睛看着张明和程红,两人忽然很着急。
“队长,您一定得帮我们,我们必须回城,求队长了。”两人几乎同时说到。
“你们也别急,也不是急的事,上面有文件,明确规定,凡是在插队时结婚的一律不在返城范畴,白纸黑字的也不好违反呀。”胡庆泰有些为难。
“队长,您务必帮我们,当初我们结婚是因为我爸爸要去世了,现在我妈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城里,也没人照顾,我想回去照顾她,这是我们回城的真实想法,请队长您务必帮帮我,以后我年年孝敬您。”张明急呲白咧地说着,就差给胡庆泰跪下了。
胡庆泰:“你们也别急,我没说不帮你们,这几年你们也为村里做了不少贡献,选种开荒的,表现都不错,我也有孩子,我会帮你们,但前提是不违反政策。”
程红也急了,“队长,你可一定要帮我们呀,我们都把户口落在村里了,没有谁比我们更有实际表现了,您就念在我们的一片孝心帮帮我们吧。”
胡庆泰眼睛看着张明和程红,似乎在思考和决定着什么,然后,他低下头默默地抽起了烟,火盆中的炭火一点一点化成了灰白色的炭灰,屋里很暖和。
抽完一袋烟,胡庆泰在炕沿上把烟锅里的烟灰磕尽,双腿挪着下了地,穿上棉胶皮鞋,回身说到:“我帮你们说说情,能不能回城我也不敢保证,你们听信吧。”
胡庆泰走后,二人依旧心里一下没了底。
“听队长的意思,好象咱们回不了城了。”程红问张明。
张明“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程红急了,“你倒是说话呀,我可不想一辈子留在农村。”
张明抬头看了一眼程红,“我看也不是没有可能,看队长的意思,他肯定会去和上面说情,咱们明天也去县知青办说说情况,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死马当活马医。”
二人没再说话,默默地上炕躺下了,程红埋怨着:“当初都怪你,把我弄出孩子了,又硬拉着我和你结婚。”
张明没有搭言,他确实对程红有些欠疚。
见张明没说话,程红又说到:“其实也怨不得别人,这都是命,就是办不成回城我也回,我肯定不在农村过一辈子。”
张明翻了一下身,眼睛看着房顶,心里在想着程红刚才的话,越想越觉得必须回城,等胡庆泰回来看怎么说,如果还不行,他必须自己去县城找知青办试试。
这一夜,不但张明两口子没睡好觉,队长胡庆泰也没睡好,天还没亮,他就起来了,用冷水洗了脸,他的老伴抬头问到:“这么早你要干啥去呀?”
“噢,我去趟县里。”
“找知青办?人家能听你的吗?”
“试试呗,我答应他们帮着说情了,我也不忍心看着这些孩子在这受这份苦。”
“那你早去早回,可千万别因为这事受牵连呀。”
“没事,时代要变了,没啥担心的。”
胡庆泰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坐上了第一班去县城的客车,客车扬起路面上堆积的白滢滢的雪,在车后面形成了一片亮晶晶的雾。
胡庆泰来到县知青办的时候,知青办的人刚上班,知青办主任正要去打水,见胡庆泰来了,就接待了他。
知青办主任姓刘,五十多岁,略胖,有些谢顶,人很和善,他让胡庆泰等一会,他去打了一过壶水,给胡庆泰沏了一壶茶。
然后坐下来问:“老胡,你起个大早来找我一定是有什么事吧?”
刘主任和胡庆泰很熟,是一起抗美援朝时的战友,转业的时候胡庆泰申请回村,刘主任就分到了县武装部,成立知青办的时候就调来当主任。
“刘主任,是有点事想求你帮个忙。”
“是知青返城的事?”
“嗯,现在知青们的心都活了,都想回城,留不住啦。”
“你们村还有多少知青?”
“三个,其余的人上大学、招工走得差不多了。”
“老胡,全县那么多村长,就你对知青最宽容,这两年你为知青们做了不少工作呀。”
“都是孩子,那么小来农村,也吃了不少苦,将心比心吧。”
“难得你这么替他们着想,说说你们那三个的情况。”
“我们那剩下的三个知青一个叫李东,一个叫张明,一个叫程红,张明和程红两年前结的婚,在我们村落了户,李东的爸爸刚平反,市里落实了政策。”
“噢,知青返城的文件你见过没有?”
“还没有,只是听说,八九不离十。”
“你看看。”说着话,刘主任递给他一份红头文件,关于知青返城的文件。
胡庆泰简单看了一眼,就又还给了刘主任。
“你看仔细了?李东没问题,结婚的知青可不在返城之列呀。”
“刘主任,您帮帮忙,两个孩子平时表现非常好,家里又是贫农,当年结婚也是因为张明的爸爸要去世了才结的婚,现在城里就剩下他妈妈一个人,孩子很孝顺,想回去照顾他妈妈,这份孝心很难得呀。”
“不好办哪,这份孝心确实难得,可咱也不能违反政策呀。”
“政策不是人定的嘛,总会有办法的,我看文件里说知青和当地人结婚不能返城,可没说知青间结婚不许返城呀。”
“行啊,老胡,你对政策研究得挺透呀,文件是没明说,但也得慎重呀,这样,我看看别的地方要是有办的就给你办。”
“无论如何你得办成,这俩孩子挺可怜的。”
“都一样,你先回去,这事急不得。”
“我还会来,你要是不办我就天天来。”
“嗬,老胡,你还赖上我啦,你也不能让我违反政策吧。你回去吧,我尽力。”
“那好,过两天我还来,这事你非办成不可。”
“我试试吧,没有先例我是不好办的。”
胡庆泰就回了村,他没有把情况急着告诉张明和程红,他准备过几天再去。
这些天张明和程红坐不住了,干活都是心不在鄢的样子,有事没事就去找胡庆泰,胡庆泰就让他们回去听信。
过了几天没消息,张明和程去了县知青办,直接找到刘主任。
刘主任抬头看着他俩,“你们是哪个村的?”
“柞树屯。”
“噢,你们叫张明和程红吧,你们胡村长来找过我。”
“我们想来问问回城的事。”
“我也在想办法,老胡把你们的情况和我说了,但上面有文件,我不能违反政策。”
“刘主任,求您一定帮我们,我妈一个人在城里,我们放心不下,程红的爸妈身体也不好,我们又都是知青,您就帮帮我们吧。”
“能帮我肯定帮,老胡都和我说了,你们的情况我了解,你们回去听信,能办的时候我告诉老胡,你们先回去。”
刘主任的态度让两人的心安稳了,现在也只能等信,两人回了村。
时间就在平淡中流转着,国家大力进行整顿,社会秩序恢复得很快,怨假错案被一个一个平反,李东的父亲官复原职,但几年的劳动及身体原因让他对官场失去了兴趣,就主动向组织提出请求安排一个闲职,组织多方考虑把他安排在老干部局,享受副市级待遇,每天让他管理离退休的老干部,他乐得清闲,每天打球下棋。
李东全家依旧住在原来的房子里。搬家那天,组织上先派了一辆吉普车接的李东,后面跟着一辆大卡车,两辆车急速向李东父亲下放的村子驶去。
李东的父亲下放的几年,组织上为了保护他,把他的名字也改了,搬家的时候乡亲们并不知道他的真名,由于他父亲很低调,很老实,乡亲们的印象很好,所以,搬家的时候很多人过来帮忙,临走的时候甚至有人拉着他父亲的手唏嘘不已。
这让李东很是触动,他觉得越普通的人的感情就越是纯朴,人的心都是善良的,可亲可敬的乡亲们。
李东是第一批返城的知青,尽管他已不返回柞树屯,但依旧落实了政策。
然而,返城后的现实却如当头一棒,李东被分到了一个街道小厂,半死不活的,李东去看了一眼就也没去报到,依旧在家闲着,他的爸爸虽然依旧享受副市级待遇,但有职没权,说话的分量自然也不足,尽管一直在托人安排好点的工作,但也是毫无进展。
李东也不抱什么希望,似乎也不着急,每天就是在大街上转,气得他父亲骂他是二流子,他也不生气,他有时去李海洋处坐坐,有时去张宇那走走,更多的时间消耗在大街上。
面对父母的埋怨和不解,他不反驳也不生气,每天一日三餐回家吃,吃完就四处闲逛,他的爸爸帮他找了几份工作都不合他心意,气得他的爸爸把他狠狠地骂了一通,再不管他,让他再晃荡两年再说,李东也不急,经常和张宇结伴上街,或者干脆两人把自己关在屋里滴滴咕咕。
张明和程红终于回城了,是胡庆泰几次三番找刘主任说情,刘主任悄悄告诉了一个办法,那就是两人假离婚,文件对单身的知青不限制,胡庆泰有些害怕,这可是欺骗政府呀,一旦传出去可是要坐牢的,但他又实在不忍心这些孩子留在农村受苦,所以,他犹豫再三还是悄悄告诉了张明,反复叮嘱不要让外人知道,就是两人过不到一起去,离了。
张明千恩万谢,和程红商量了一下,为了更象是真的,两人开始隔三岔五地假装吵架,程红更是经常装作很委屈的样子往李大娘家跑,自然全村都知道了他们两口子感情不合。
没出半年,两人离婚了,在村民们来看,顺理成章,当初他们结婚就被村里人指指点点,离婚就更在意料之中,办完手续的第二天,两人把房子卖给了邻居,把东西简单一分就都搬回了青年点住。
张明和程红又去县里找刘主任,刘主任看过离婚证后也没阻拦就让他们填了返城的表,盖上了大红印。
张明和程红随着最后一批知青回了城,分别住在了父母的家,没出两个月,两人又复了婚,程红就又住进了张明的家,工作自然更是难找,张明的妈妈让程红顶替自己在纺织厂做了一名纺织女工,自己办理了提前退休,买了一台缝纫机开了一家缝纫铺,坐在家里给别人做衣服挣钱,张明自己则在街边支了个修车摊专门维修自行车。
日子一时也稳定了下来,虽然并不让人称心如意,但至少已经可以象城里人一样生活了,只要能在城里站住脚,现在做什么都行,或许返城的知青们都会有这样的想法吧。
形势的变化太快了,快得让人有些反应不过来,但经历了大痛大乱的中国人对改善生活有着从未有过的渴望。
一条消息在社会上不泾而走,习惯了集体思维的人们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用质疑的目光审视着一切,他们不相信中国会改革开放,更不相信会划出几块地来做改革试验田,他们对资本化的东西有着天生的抗拒,纷纷猜测着是不是又将有一场更大的风暴降临。
同样的消息,大多人是在观望,然而对于李东和张宇来说,却是一个大好消息,他们早就听说这个消息了,只是在等待进一步的确认,近一段时间,两人在一起滴咕的就是这个话题。
现在他们觉得机会来了,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时代来了,他们有些迫不及待,在焦急中又等待了一段时间,两人不再观望了,他们决定出击了。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和家里人简单说了一下,就一起坐上了开往广州的火车。
这样的行程开启了他们人生的一个新阶段,他们走到了改革的最前沿,他们成了改革的试验者,多少年以后,他们庆幸自己成了真正的弄潮儿。
刚到广州的时候,开放的广州向他们眼花潦乱,他们见到了家乡见不到的太阳镜和喇叭裤,看到了录音机和眼花缭乱的迪斯科,在大街上让他们很是惊讶地看到了洋人。(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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