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师妹给我打电话,哭哭啼啼,说是家里不尊重她对工作的选择,又说她以后不要回家了,说什么就当没有生在那样一个专制的家庭。我听着听着想起一个故事,一个真实的故事,我可爱的小师妹呀,不要说傻话了,亲恩如山那!
北京越来越冷,天整天阴阴沉沉,犹如皮皮的心情。老三说快要下大雪了。
果然,没过几天,早上醒来,床铺靠窗的皮皮一掀窗帘,满眼是刺眼的雪光。雪,还在飘飘扬扬,想要用苍白的大袍掩盖这枯萎的冬季。
“今天的水真凉。”一贯坚持“温水牙,冷水脸,热水脚”的保健之道的丽莎洗漱完毕推门进宿舍,把毛巾挂上,到枕边摸出眼镜戴上,走到窗户边上把窗帘整个儿拉开往外瞧,“好大的雪!昨晚一定下了一整晚。我说怎么今天感觉天亮的特别早。”丽莎往房间各个方向一扫,旖旎的床已经空了,老大和何颜在整理床铺,召召还在睡,皮皮半躺着在看窗外的雪。“大家今天早上都要吃什么,报名报名,我下去买了。”丽莎穿好皮靴,翻出钱包,坐在床沿发话了。何颜找出两块钱递给丽莎:“我要一袋鲜奶,一块钱包子。” 丽莎站起来接了钱,扭头看皮皮没有起床的意思,问:“你要现在吃早饭么?”皮皮见丽莎问自己,于是伸伸懒腰,动手穿衣服:“给我买一杯豆浆,两根油条。”“我和皮皮要一样的,”老大——李小易在上铺叠好了被子,正努力把床单扯得尽量整齐一点,“等等再给你钱。”“没问题。”丽莎站起来出门。刚出去,又转身回来,提了水壶出去顺便打水。宿舍里剩下的已经起床的女生们整理床铺的整理床铺,穿衣服的穿衣服,还有一个召召在继续着昨夜的美梦。
等到皮皮洗漱好回宿舍,丽莎、小易已经开始吃早饭,何颜正往饭盆里倒热水,热她的那袋牛奶。召召也醒了,坐在床上穿衣服。
皮皮放好脸盆牙具,往脸上抹了一点面霜,也坐下来吃早饭。小易发现皮皮又开始心不在焉,目光呆滞,手上的豆浆端了半天也没有喝一口。“皮皮。”小易轻声叫皮皮。“嗯?”皮皮的目光从豆浆上转移到小易脸上。“快吃,都凉了。”
“哦。”皮皮三下两下把油条撕成一节一节的泡在豆浆里,用调羹搅了搅,开始大口大口的吃。
自从皮皮没有和家里商量,就自作主张的签约“文欣报社”报社,就和家里闹矛盾。本来能够签约“文欣报社” 这个国内第二大的报社,让同学们都羡慕不已,也让皮皮的爸爸妈妈也在同事面前感到挺有面子,可是,皮皮给自己填的志愿书是去西藏拉萨工作站。皮皮的爸爸妈妈一下子急了,莫说女儿一向身体不太好,就算女儿长着铜皮铁骨,作父母的也不舍得让这家里唯一的心肝宝贝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工作,而且是一个并不发达的城市。当初把皮皮一个劲的往北京送,就是觉得北京的大医院多,好医生多,全国最好的心外科医院“安贞”、“阜外”都在北京。皮皮还有一个30岁之后必须完成的“房缺修补”手术一直让远在广东的爸爸妈妈牵挂不已。在得知女儿竟然没有和家里打个招呼就一笔一个对勾把自己的未来勾到西藏,去完她所谓的“布达拉宫”之梦,皮皮的父母一天好几个电话来问皮皮能不能违约,并且承诺,如果皮皮愿意留在北京,可以给她找个学校当老师。皮皮以前一直希望毕业之后能在哪个学校谋个职位,原因只有一个,当老师一年有将近三个月的假期,这样皮皮就能有时间外出旅游摄影,可以去西藏,去拉萨,去拍“布达拉宫”。只是这愿望在皮皮看到“文欣报社”在各大高校招聘有摄影专长并且热爱新闻事业的驻全国各地工作站摄影记者之后就改变了。然后,皮皮参加一轮一轮残酷的筛选赛,终于以大三暑假和爸爸妈妈去江西新余仙女湖、鹰潭龙虎山度假后发表在校刊上的系列关于江西风景、美食、民俗以及道教文化的图文并茂的一份作品,从众多摄影爱好者中脱颖而出。填志愿书的时候,皮皮在人事处长略带疑惑的眼光中,毫不犹豫的在“西藏拉萨”上划了一个“对勾”。
这个小小一笔就划出来的“对勾”勾出了接下来的一个月里,皮皮的心事重重。
这是皮皮第一次完全按照自己的喜好、自己的意愿选择自己下一步的生活。可是爸爸妈妈的担心和劝告也不是没有道理。西藏本来就地势较高,空气稀薄,一般身体健康正常的人刚去都适应不了缺氧的状态,何况,自小皮皮的心脏有点问题,心室和心房之间的隔膜闭合不是很好,皮皮身体里的部分动脉血和静脉血混合在一起,造成氧气供应不太正常,嘴唇常年比别人的颜色深,呈紫色。自从六岁一次查不出原因的一条腿失去知觉后又莫名其妙的又好了,皮皮在后来的全面检查中被发现心脏有一点点小问题,皮皮跟爸爸妈妈来过四次北京。“阜外”的医生说,每年检查一次,如果心脏的体积没有逐年在增大,就尽量晚几年做手术,等到心脏手术的安全系数更高一些的时候再做,降低风险。于是,皮皮的爸爸每年带皮皮去省里最大的一家部队医院检查,那里有爸爸的朋友。最早的时候是心电图,后来是彩超等等。小时候做心电图的感觉,皮皮依然记得。小小的自己像一只可怜的实验老鼠躺在医院的检查床上,手腕、脚踝胸口几处都被涂上冰凉的什么糊状的东西,然后夹上夹子,吸上吸盘,夹子和吸盘上连着的细细长长的电线或是别的什么线接到一个机器上,过了几分钟,就有长长扁扁的纸片从机器上像舌头一样被吐出来。那时候的心电图机不像现在的那么好,每次那漂亮的女军医要开始测量的时候,总对皮皮说:“我要开始喽,你可不要乱动哦。”有一次,皮皮忍不住动了动腿,然后那机器的“舌头”便断了,以后,皮皮连眼睛都不敢轻易眨,每次做完心电图,皮皮的眼睛都又干又痒难受的要命。后来,皮皮考到北京上大学,妈妈在皮皮上大二的下学期来北京出差,又带皮皮去“安贞”检查,一位姓“尤”的医学博士给皮皮做完详细的检查,对皮皮和妈妈说:“暂时没有什么大问题,这孩子30岁以后在做手术吧。她那点小毛病对心脏的影响倒不大,只是对肺有些冲击。打个比方说吧,如果一辆车子的大梁有点歪,开始对这车子可能影响不大,但时间久了,各方面受力不均和由此造成的摩擦对整个车子还是会有很大的损耗。手术晚点动是因为……她才上大学吧?”“是,大二。”
皮皮不明白车子的大梁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和汽车有什么联系,只在那似懂非懂的听着。
“你才大二?” 那尤博士转身继续对妈妈说,“以后找工作、谈恋爱,人家要是一听动过手术,还是心脏手术,可能对孩子以后的发展有影响。虽然说这手术一旦做完,就能恢复的和正常人一样……当然,现在和别人比也没太大的差别,只是容易疲劳,因为有一点点缺氧。”这尤博士是一个老乡介绍的,也是江西人,并且在“安贞”小有名气,常有人慕名而来。皮皮的妈妈听了这一番解释,放心了很多,谢过尤博士后,带皮皮去“安贞”外面的小饭店庆祝了一番。
这许多年来,家里对自己身体的担心,皮皮一直明白,也一直感激父母这近二十年来的悉心照料,因此,一直以来,从小到大,家里为皮皮做什么决定,即使皮皮心存不满,也能默默无言地接受这些安排。只是这一次,有这么一个机会,皮皮太想实现自己长久以来的梦想,又不忍父母真的整夜担心。爸爸妈妈的电话依然每天在响。皮皮终于一天受不了那一头唠唠叨叨苦口婆心,这一头却无声沉默的尴尬,大喊一声:“我过年就去西藏不回家了!”之后不再接电话。皮皮的父母急得都想飞到北京来,只是年底两边的工作都太忙,脱不开身。自从皮皮不再接电话,皮皮的父母只能一再托付老大和丽莎照顾好皮皮。本来,慢慢的皮皮已经习惯没有父母电话关怀的日子,也不去想这让人难受的事情。可是,突然有一天晚上,皮皮上完选修课回来,丽莎在几次欲言又止之后,对皮皮说:“你还是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吧,你妈妈打电话来都哭了,说再也不逼你毁约了,要你一定要回家过年。”皮皮一下子呆住了,心里一阵发酸。皮皮自小调皮捣蛋,妈妈对付她的绝招就是不理不睬,用冷漠逼着皮皮投降认错。“你妈妈打电话来都哭了”这个消息犹如一颗小石子敲得皮皮已经渐渐安静的心里重重的“铛”的一声。皮皮不多说话,一句“我下去一下。”转身跑出宿舍楼,在夜色掩盖的小树林里痛哭了一场,然后就是一个多星期像今天早饭时间一样的呆滞。
开始下大雪了,皮皮知道这意味着这个学期快要结束,也代表着春节快要来临。皮皮虽然那次说过年不回家了,要去西藏,但是只是一时生气,加上听小丽说妈妈打电话来哭着说再也不逼皮皮了,要她回家过年,皮皮的心里真不是滋味。
吃完了早饭,皮皮去水房刷洗杯子,不经意瞟到水房的窗外,一辆红色的捷达在雪地上格外耀眼,车外站着是一位中年妇女,正从一个大袋子里往外掏一件大衣,给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穿上,大概是哪个北京孩子的母亲见变天来给孩子送冬衣来了。捷达开走了,皮皮依然在想那母亲头上不知是雪还是头发的银白。愣了一会儿,皮皮放下杯子,快步跑回宿舍,拿起电话就开始拨,电话通了,是憔悴的一声:“喂。”直到这一声“喂”,皮皮心里固执的最后一道防线被攻破了,待她喊出久违的一声“妈妈……”,已经泣不成声。电话那头也是哭声,皮皮边哭边抽泣着:“我不去西藏了,我回家、回家过年……”在旁边看着这一切的小易也开始掉眼泪,丽莎则拿起手机到门外,隐隐约约听见:“妈妈,下大雪了……”
后来,想知道后来么?后来,皮皮的爸爸妈妈在家庭会议上还是通过了让皮皮去拉萨圆梦的提案,条件只有一个——每年十一长假,皮皮必须去北京做全面的体检。二月十四日,本来是情人节,皮皮的爸爸没有兑现许给妈妈的钻石项链,妈妈也没有实现对爸爸“SONY家庭摄影机”的承诺,他们把年终奖共近六万块钱,给皮皮买了一套皮皮早就想拥有的佳能专业摄影器材和一个超轻超薄的三星笔记本电脑。
所以,小师妹呀,亲恩如山那!听姐姐的,有话,对爹娘好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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