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强有心想要这个名额,但看胡庆泰的意思就是给石青山和王春梅的,他也就没说什么,王强平时少言寡语,谁也猜不透他的心里想的什么,他每天一有时间就捧本书看,似乎永远没有什么东西能引起他的注意,自然招工和推荐上大学的机会也就和他无缘,他也不着急不上火。
李东对烧锅炉没兴趣,一心想着回到大城市,并且已经在四处托关系活动,好象不久就会有结果了,所以,他很大度地说自己不会争取这个招工名额,让石青山和王春梅一起去县里上班,用他的话就是做了一件大善事,他必须成全他俩,王强更是一惯地笑了笑,算是同意李东的话,这事就这么定了。
二人去县里正式报到那天,李东、王强、张明和程红跟着去了县城,县城真的不大,几栋红砖楼房夹杂在平房之中,簇拥着形成一个近似于圆形的部落。并不宽阔的河流的冰面上被人为地扫出几个椭圆形的溜冰跑道,冰面在月光的打磨下显得越发明亮。四条略显拥挤的马路呈井字形穿过县城,整个县城看起来很规矩。
两个供销社分列河南河北,街上的行人很多,或许是冬歇期,大多是农村赶过来的,三五成群在供销社里挤来挤去,糖果糕点的香味让孩子们流连不舍,买的人少,看的人多。
李东在东方红饭馆做东点了几个菜,算是为他俩人饯行,几个人喝了二瓶白酒,都微有醉意,王春梅不舍分离,多少有些伤感,于是,提议饭后去河边走走。
冬季的河边很清静,路面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雪,雪地上一个脚印都没有,路灯象渴睡人略带疲倦的朦胧着的眼睛,略显昏暗,几个人沿着寂静的河堤随便走着,几行足迹清晰而缓慢。
王春梅略带伤感地说:“当初,我和青山扎根农村的诺言是那么坚决,可现在却成了逃兵,还是你们的政治觉悟高呀。”
李东“哈哈”一笑,“别再讽刺我了,我没那么高的觉悟,我的心从来没离开过城市,除了市里我哪都不去,我相信,困难是暂时的,光明就在前方。”
“喂,怎么说话呢,我和张明还在呢,不拿我们当自己人是不?”程红抢白了一句。
“对呀,李东以后你天天去程红家吃饭,省得她说不把她当自己人。”
王春梅开了一句玩笑,程红上去推了她一把,几个人就一起笑了起来,这发自内心的笑声打破了夜晚的寂静。
笑过之后,陷入短暂的平静,几个人似乎同时陷入了沉思,能清晰地听到脚踩在薄雪上发出的“吱吱”的响声。
走了好一会儿,石青山率先开了口。
“李东,其实我很欣赏你的态度,我也想回省城,可还是有点舍不得离开这里,县城或许可以让我离农村更近一些,我也算没违背自己的诺言。”
李东:“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承诺,当初我们来到农村不都是心存远大理想的吗?我们在困苦中追着理想奔跑,在迷茫中被承诺牵着走,以后也一样,只是每个人走的路不同罢了。”
石青山:“世界是精彩的,因为五彩的人生。每个人不同的人生让这个世界爱恨交织,我也有些迷茫,不知道我的理想我还会坚守多久,我会在此终老此生还是也回归城市,我也不太清楚了,但我暂时还会坚守。”
张明:“每个人的选择都有其合理性,这也是命运赋予的权力,每个人都有权力选择自己的人生,谁都可能是对的也都可能是错的。”
李东:“既然选择了就坚持走下去,谁都无法主宰未来。”
王强自始自终都没说话,似乎什么都在想又什么都不想。
此时的县城淹没在朦胧的夜色当中,少见的几处红砖楼房显得更灰黯陈旧,低矮的平房上空飘浮着一层呛鼻刺眼的辣烟,被穿城而过的冷风稀释着,形成薄薄的一层随风飘散着。
几个人不知不觉走到了石青山的宿舍,宿舍隐藏在一片杂乱的平房中,房屋破旧,门窗几经修补,无奈中挂着棉布帘子挡风。
进到屋里,石青山立即生起了煤炉,屋里飘着淡淡的煤气味。
“煤气味太大,容易中毒的。”李东用手边扇着鼻子边走到门边把门敞开一条缝,飘起的煤烟立即从门缝中钻出去,融入了早已经弥漫着煤烟的空气中。
张明和程红看完了卧室又看厨房,提醒着该填置什么东西,王春梅一边说着谢谢的话一边把二人推到炉前烤火。
屋里的煤气味淡了后,李东把门关严,重新挡上棉门帘,转身也坐到煤炉边。
几个人围着火炉坐着,王春梅把瓜子和花生端出来,几个人边嗑瓜子边聊天。
王春梅问程红。
“咋样?你们的小日子过得不错吧?”
程红看了一眼张明。
“嗯,挺好的,起码有自己的窝。”
王春梅:“感觉好就成,喂,张明,你可不许欺负程红啊。”
张明:“我哪敢呀,都是她欺负我了。”
石青山:“过日子哪有勺子不碰锅沿的,我看你们挺好。”
王春梅:“对了,你们结婚二年多了吧,咋还不造个小人出来?”
程红用手打了王春梅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要死呀,问这个问题。”
王春梅:“还不好意思了,说说呗。”
程红又看了一眼张明,然后把手伸到炉子上烤火。
“其实,我们也想要个孩子,可是,我们俩都是知青,亲人都在城里,听说返城的事快定下来了,我们也想回城呀,就是回城了也不会马上就安顿下来,孩子也跟着遭罪。”
程红看着炉子低着头默默地说着。
李东看气氛有些沉闷,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点长,好在你这破屋门窗不严,要不早晚煤气中毒。”
石青山:“你这破嘴,不咒我不行啊?有个窝已经很满足了,比农村强多了。”
李东:“其实,知足者常乐。你们发现没,傻子活得才最开心,因为只有傻子才最容易满足,哈哈……”
石青山和王春梅一起冲过来要打李东,李东就拉住张明和程红挡在中间,几个人绕着煤炉转着跑,王强就坐在炉边看着笑,石青山一把拉住王强,几个人手牵着手,竟然围着煤炉跳了起来,久违的笑声再次响起,这让他们又都想起了知青点那些快乐的日子。
疯过后,李东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对了,点长,咱未来的嫂夫人有宿舍吧?不会是住这里吧?”
“哎,李东,当心我打你。我当然住我自己的宿舍,我的宿舍在我厂旁边,两人一间,条件比这好,这地方不办手续我是不会来住的。”王春梅大大方方地回答李东的问题。
李东:“哎哟,我的准嫂子,就怕你等不及吧,不过,还是觉得有个自己的窝好。”
王春梅:“那你就抓紧点,需要我们帮忙不?”
李东:“还是算了吧,我的心在城里,不急。”
晚上,几个人就在石青山的宿舍对付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石青山和王春梅把李东、王强、张明和程红一直送到车站,临分手的时候,几个人都有点唏嘘,还是李东打破了这份尴尬。
“又不是上战场,我们会常来叨扰你们,也欢迎你们常回去串门,没有不散的宴席,今天的分手是为了明天的相聚,咱们走吧。”
说完,李东转身率先上了回柞树屯的大客车,王强、张明和程红摆了摆手也上了车,车就抖动着离开了车站,一路颠簸着飞弛而去,很快消失在扬起的尘雾之中。
县城的生活并不轻松,刚开始两人都有些不适应,石青山每天要在闷热的锅炉间里呆上一天,不但总是一身大汗,扬起的煤灰更是让他面目全非,甚至吐口痰里都会遍布黑灰,王春梅的纺织工作也不轻松,四班三倒,每个班要一直站在生产线旁,一个班下来总是腰酸背疼,但两人都咬牙坚持着,这就是他们选择的生活,他和她必须坦然去面对和适应。
石青山利用休息时间把宿舍重新进行了维修,更换了新的木头窗户,太阳从明亮的玻璃透射进来,让屋里即暖和又亮堂。
石青山又在屋里靠窗的位置安装了一个隔断,间避出一个小房间,做自己的书房,以后结婚了也可以给孩子住,还可以放点杂物,他又从路边买了两个旧式沙发和一个旧茶几摆放在屋里靠里边,王春梅帮着做了个布套套在上面,俨然一副新沙发。
王春梅经常来帮着把家收拾得干净整洁,两人都很知足现在的生活,都有了自己的窝,更重要的是都有了稳定的收入,商品虽还不丰富,但也是凭票买东西的人了。
春节,两人都请了探亲假回了家,春节期间,一条小道消息在城市的角落里流传着,中央对地方糟踏女知青的几个人进行了严肃的处理,并正在研究知青返城的政策。这条消息随着季风迅速传遍了城市的家家户户,凡是孩子下乡没有回来的人互相转告着。
这无疑是一个利好消息,那么小的孩子独自到农村锻炼,哪个父母能不心疼?他们日思夜想地盼着孩子们回到身边,这个消息让他们欣喜若狂,喜出望外。
这个好消息对于李东来说真是太及时了,只是不知道准不准?他觉得有必要彼此通知一声,于是,他给张宇、孟菲打了电话,两人很快到了李东的家,李东把他们请进客厅,率先说话。
“你们来也是为了一个消息吧?我刚想去告诉你们呢,我们的苦日子即将结束了。”
二人几乎同时说话。
“我们也是想来告诉你呢。”
“对了,咱是不是应该告诉点长一声。”
“我看还是算了吧,人家都有了工作,说不定已经有了家了。”
“不能,咱点长可没那胆,我觉得还是告诉他一声,大家都高兴高兴呗。”说着话,李东已经走到电话旁,给石青山打了电话。
石青山喊着王春梅很快来到了李东的家。李东的家独门独户,宽敞大方,一看就是当官的家。
李东搬了两把椅子让两人坐好,然后手扶自己坐的椅子背说到:“点长,听没听说知青返城的事?”
石青山点着头,“听说了,这回你们终于如愿了。”
王春梅说:“不知道消息准不准?下发文件了吗?”
张宇:“无风不起浪,这次估计是准的,文件倒是没见着,不过,应该很准的。”
孟菲:“别是空穴来风,空欢喜一场。”
张宇:“就你乌鸦嘴,空欢喜也是欢喜。”
孟菲瞪了他一眼想发作还是忍住了,张宇感激地看了一眼孟菲眨了一下眼睛。孟菲一扭头假装没看到。
李东:“点长,这回你的官被罢免了,你也不用想着留在那片广阔天地了,回来吧,来日方长。”
“我不够条件了,我是招过工的了,也不属于纯粹的知青了,你们三个人是够条件的,对了,还有张明和程红。”
“他俩可能也不符合条件,好象结婚的就不在返城之列。”
“估计他们也听说了。”
“这种消息瞒不住的。”
“这种消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准信?”
李东:“估计不会超过一年,我专门打听了一下,消息很可靠。咱们就等着返城的消息吧。”
王春梅看着石青山,石青山的心里五味杂陈,他选择招工就已经违背了诺言,现在面对返城自己的心又在动摇,自己科成了一个背信弃义的人,自己就是一个逃兵,是这个时代的逃兵,是一个懦夫,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
可是,自己选择离开又有错吗?后退是为了更好的前进,自己为什么就过不去这个坎呢?
李东见石青山在沉思,知道他又在和自己的思想在斗争,索性站了起来,在客厅里缓慢地走着,边走边说:“这真是几年炼狱般的日子呀,这是我们一生的财富呀,让我们早早就懂得了生活的艰辛和一份做人的责任,虽然我们付出了青春的代价,这个代价有点大,但我们赢得了时间。”
“冬天已经过去,春天还会远吗?我们的春天来了。是不是,点长?”见石青山一直没说话,张宇轻轻地拍了一下他。
石青山从深思中醒来,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什么?”
“你光自己沉思了,他说我们的春天来了。”王春梅有点埋怨地说着。
“噢,对,我们的春天来了,我一定要让春天的阳光洒满农村。”石青山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做出了决定,但他的心是注定离不开那片曾经战斗过的广阔天地了。
“哈哈,对,我们不会忘记我们共同生活和奋斗过的地方。”
几个人一起哈哈大笑着,笑声中充满着轻松,也混杂着严肃,在那个时代,这样的笑声或许只有经历了生活的磨难之后的人才能发自肺腑地笑出来。(待续)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