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几近被拖拉机、行人、板车、风雨、岁月打磨去水泥层的碎石路,从检查站街末右拐,川交大门起头,沿川交、川交加油站、粮丰某组、大观某组、穿越粮丰顶(后改名凉风顶,位于友谊射击场大门)垭口,途经过路堰,与主街在搬运经理部大楼门前交汇形成T字路口,右拐,是T字一竖的主街。搬运大楼的近端左边,一条半边巷连接着青龙、红沙大队一条机耕道,通往老成渝路石桅杆段。沿着T字一横的主路直行,穿越场口,五十米左边,搬运大楼远端,刘家大茶馆。右边,整个高店子最高点半坡,院墙包围中,一幢一楼一底房顶齐平坡顶的砖混预制板楼房,就是我工作的信用社。楼底营业厅三米宽大门类似沙河堡电信局伸缩式活动铁门,门顶农业银行木质圆形徽标,两旁门侧各一吊牌,归属一,三圣人民公社三圣信用社,归属二,中国农业银行高店子信用社。
宿舍六套等面积住房,两个单元,底楼,营业大厅左右两道后门外各一,二楼四套。除底楼面街右方一套不知何故留存(后改为信贷办公室),按工龄分配给五位正式职工所有。合同制的我们包括正式职工的小米居家农村。琉璃东湖旁边居家的小米,甚至比琉璃胜利大队居家小汪更远,洋马儿上下班每天为那道黄土高坡愁眉不展焦头烂额。
隔主路,透过老式储蓄记账柜矮矮的玻璃瞭望孔,正对面大铁门高院墙内,是高中同学冯思强亲戚经营的冯家化肥供应站。过信用社,从坡顶沿弯弯绕绕碎石路前行,呈缓下坡地势,依次是新华预制板厂、冯家打煤场、消防队、三圣钢厂……尽头六公里外,与庙山公社交界点万福桥,当地人称其为陡沟河。过陡沟河,为泥土路面。陡沟河内侧五百米,大路坡顶左右各一家乡镇企业,万福预制板厂、万福铸造厂,也称万福翻砂厂
从T字路口右拐步入高店子主街,右方依次是,农机站、农经站、毛在贵干杂店、周家饭店、大茶馆、工商所、卫生院、铸造厂,场尾岔路口笔直俯冲下一个土坡,一道圆形拱门内,是企办邓姐兄弟,庞同学旧邻,邓三经营的茶馆、带台球室。那年和家虎在那里喝过一次茶。左起杀猪房、公社大院、供销社、杂货铺、酿造厂、三圣中学、场尾一排红砖洋瓦民居、低矮肮脏俩蹲位公厕、垃圾围。
全场唯一一条主街街面没有一棵绿树,没有一盆花草,长八百,宽四米,近乎直线端端贯穿全场,骑自行车用不了五分钟。
整个场镇居民大约一百户。整条街道居民住房结构大致分为,砖瓦、篱瓦、木瓦、牛毛毡土坯房。除场尾出场左一排红砖洋瓦房,千篇一律半零不落破瓦寒窑。
场中左右各两条巷陌,一条位于场头往场尾方向左边,张皮匠居家浅浅的巷弄。里面常年蹲候着几位戴墨镜,捋白胡须,坐小方凳,乾坤扇摇得高深莫测,悠哉悠哉经营起死回生返老还童灵丹妙药的绝世高人。同方向,另一条,杂货铺旁边,缝场天两侧居家门前挤满熙来攘往的布衣草民。右边,一条是林同学家宅旁边的草鞋市,另一条高店子中学正对,宣志家比邻的露天牲畜市场猪市坝。
如此不起眼的它却远近闻名,尤其是那条堪比龙泉途中,最绵长陡峭汤圆坡的几里长碎石黄土坡。他妈个粮丰顶比摩天岭更难征服!提起这个几乎就只剩下黄泥巴的碎石坡,除了让人望而却步更多是无可奈何,总不至于因为这个不回屋不出去谋生计了吧?
这条一点五千米长度,从粮丰顶飞流直下到川交加油站旁边罐罐窑,尘土飞扬危机四伏的碎石坡,平时即使半负荷小四轮要挣扎上去,临近坡顶也得机头上站一到两位亡命之徒。尽管如此,也经常见他们突突突突,突突突突,中途打滑。眼瞅着最后几十米大功告成,却急转直下,突突突突,突突突突,滚滚浓烟下,轮子几乎擦出火花,意志、马力与惯性进行着一场不进则退的殊死较量,直到精疲力竭功亏一篑,被迫刹车。急垫上后轮,卸去货物,四处奔走请来帮手。下坡更是步步惊魂险象连连!嗨呀!快让开,快让开,刹不到了!搞紧,搞紧!不是搞运输,简直是在过火焰山。
更为恶劣的是,两半路面接缝处随着时间推移愈发加宽。特别是友谊射击场位置,几乎都可以塞得下三轮车滚子。雨天、碎石、黄泥巴、接缝的后果可想而知。这条轻车熟路上可以说让来来去去的人儿吃够了苦头,不知硬生生飞出去过几多稀里糊涂丢不丢双手的追梦人,就包括我们这位如花似玉同样掉以轻心的小米同事。
那个清风和煦的星期四下午,花枝招展的小米同事,峨嵋婉转粉面含春,红嘴皮,哼哼着情歌调调出的门,半下午姗姗而返的时候,乌嘴皮,满腿淤青,多处擦伤,涂抹上红药水,一掰一跛,一惊一乍,苦不堪言,见人呻吟。漂亮的连衣裙也撕扯成了乞丐衫。那以后有着多年坡龄小米同事,再去牛市口农行存破钞的时候,通常是推着自行车下坡。即使她海枯石烂永不叛变情哥哥就在坡下一个劲眨眼睛抛飞吻。小米同事可不是好了伤疤能忘记疼的人,她恨透了粮丰顶这道吃人不吐骨头的土坡坡!唉哟,唉哟……虎贲哥哥,再等妹妹一会儿。
与沙河堡显著区别的是,它仅有的四条都是单一、简洁的纯巷弄格局,住宅沿巷弄两旁依次展开,而并非沙河堡,巷弄套着巷弄,巷弄连着院落。更没有大型的国营企业、部队学校、科研信箱,除了唯一一个国营粮站、杀猪房、中学、公社医院,就是茶馆、铁匠铺、两三家街道企业、小作坊。
这条街上居农交叉居住,单从外表你根本区分不了哪家居民哪户农民,居民也种菜养鸡。看土里土气打扮哪家都像农民。只是场尾一户,陈洪家斜对门,某心知肚明,农民同学。门前太多显著标志,尿桶、瓜当、背篼、尿胶、谷草、大菜板、钝菜刀、小板凳上挥汗如雨埋头宰红苕藤的她,屋里哼嗤哼嗤嚎嗓不停的肥猪。场中一户非常类似却绝对非居户口农民L同学。
如克勤克俭闻鸡而起汪孃、周师娘、黄恩其、白头布般,这片蒙昧的土地上,乡人的做派感人至深,他们的豁达日月可鉴。
经历过贫穷年代洗礼的他们,甚至明明白白储蓄不只是个人取得利息,而是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众人拾柴责无旁贷的分内。从大局说来,一份份微不足道的存款,最终汇聚成足以扭转乾坤的磅礴力量。从小家庭说来,辛辛苦苦的血汗钱也只有放信用社保险。
逢场天从开门到十一点,两排客户比肩继踵谈笑风生秩序井然,甚至把上下场去路给扎断。这些不知不识的老乡哪怕原地等上两三个小时也绝不会乱了分寸。抽叶子烟,冲壳子,反复整理票子,古井无波,安之若素。让记账十一年的某为他们纯粹地道而心潮如涌。甚至可以三伏天把手伸进柜台为你摇扇。为你每一次进步叫好,为你每一次失误开解,为你饿着肚皮为他们服务满脸愧疚。这到底是什么铸就的高洁,是怎么样子一片热土地孕育出来玉洁冰清蕙心兰质一般的秉性?
万福大队是三圣乡贫穷的尽头,万福桥是穷与更穷的分水嶺。奔忙于这片乡村数年间切肤体会这个世上没有最穷,只有更穷!
过桥右手机耕道旁边一座四四方方土坯房幺店子,店主人称海娃儿。略微斜视的他八字胡、尖脑袋、中等个头,经营着文具、盖碗、卤猪头、凉拌、炒菜之类小本生意。眼花缭乱长牌、变幻多端扑克、鹿死谁手麻将、自得其乐品茶、猜拳行令斗酒、纠缠不清该划而并没有划去的赊账本,就是这里一天盛况的全景写真。
因为工作偶尔会到万福坡上那个翻砂厂,或者张老板预制构件厂贷后检查,晌午随企业或者金融前辈下到那里晕上一盏盖碗,品上一桌报账饭。热情的海娃儿老远便会递上一支红塔山,拍着身子和金融巨头套近乎,再递上来“蒙拉丽莎的微笑”。
言下之意,他陡沟河人家海总如果哪天有求于你,可别热脸贴了冷屁股!他幺店子很可能在不经意的某一天,挖渠筑堤亭台楼阁而为疯人渡。大笔一挥爱多长时间,爱多少利率,爱奉送上本金加利息,那不就是你清醒糊涂一念间而已?难得糊涂那一次希望撞上的正是他海总。
宾至如归就是到那里去的感受,到那里你可以毫无顾虑,把都市里瞻前顾后的几狼腿大胆翘起来!把嗓子超过分贝嚎起来!他海总以及他麾下上不得厅堂的黄泥巴脚脚婆娘,甘愿为你鞍前马后效犬马力。伶牙利爪的他几乎把方圆里无所事事的,有事不闲的,可闲可忙的,忙中偷闲的一网子打尽到他的幺店子。那里俨然就是穷乡僻壤另一个繁华乡场。除了分内甚至还经营起酱油、醋、瓜当、尿胶、人肉鸦片以外想得到的所有零售。门前架子上不知谁拉扯起猪肉摊子,吆喝买卖的一天时间就挺在里面茶桌旁,手里抓的不是屠刀而是点子牌。那里的乡亲没有不给他海总面子的,坐那里仔细观察,一定就是这种感慨,他的能量超乎你的想象!
出幺店子右拐,过一道土岗,陡沟河连同河岸弯弯绕绕的灌木便彻底消失于视野,踏入双流县庙山村地界,那里有客户演化为朋友的屠夫黄恩其。寡言少语的他也不知怎么干上那营生,能讨来糊口的钱?正是欲言又止的话题。
每次和佝偻腰身背上满满一大背各种日用品,气喘吁吁的老婆到信用社来存钱,规规矩矩排上队,办理完业务却并不着急离去,在条凳上耐心等待。见某忙碌完毕后起身过来斜靠上柜台,抢在你伸入衣兜前,恭恭敬敬递过来一支塔山。再埋下头或者正对把眼光射过你肩头,盯住墙壁上的某只蚊子、挂钟或X,叙到他老婆有些不耐烦小声提醒。一个小时下来的话题却不外乎,高店子人多,呵呵,人少的是庙山,呵呵呵。人少庙山,好多人呀,高店子!呵呵呵呵,便是某附和上极端不知所措的迎合。两个不苟言笑的人扎堆还真是麻烦!很羡慕勾肩搭背眉飞色舞那些妇道人家!单单只是一匹白菜帮子就可以从上到下从外至內再衍生到人间、社会……直到侃他个清一色三元会!
家里那年围房子一圈已经挂果的脐橙苗,就是执拗不过盛情他送的,只是最终没能吃上一个果子,苗也生了火。
那位独来独往裹白头布,满脸胡茬五十好几,笑盈盈大空背篼不离身的客户就住这个村子。很难得见背篼里装上一小捆叶子烟或其他东西,却每场都赶,每场都来信用社。无论去庙山找黄屠夫,还是高店子乡场瞎逛,乃至沙河堡街头,总会偶遇这位白头布。总是老样子,一袭粗布衣衫,一条蓝布半截围腰,一个大空背篼,双手反抓上背绳左右摇晃身子,不知看哪里冲哪位笑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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