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孃与新华村周师娘都是信用社常客,夏天也都常在衬衣纽扣上挂黄果兰,都是搖着扇子一句话三个哈哈,从围墙外痛痛快快打到柜台前的乐天派。路见不平都会灌夫骂座,而且都是劈头盖脸不留情面!
不同的是,汪孃,六十好几,体态臃肿,一步三摇,周师娘不到六十,身板硬朗,一路小跑。夏天汪孃来信用社,得先到对公柜长条凳上小憩上片刻。边招呼诸位大擘,边打哈哈,边掏出手绢额头、脖子胡乱揩上一气,边着急着挽衣袖捞裤腿,一只手拈起衬衣领口,把一把蔑扇四下里快摇作了电转,边和几乎每一位赶客搭讪。而周师娘则不然,来信用社直奔储蓄柜,从不主动和其他财神寒暄。
我与她们都是记账与储户的关系,很荣幸的是,她们是三伏天流着汗水,肯站在柜台外为我轻搖蔑扇非比寻常的储户。
那年,不知从哪里得知我喜爱果树,热心快肠的周师娘偷偷送了我四棵樱桃,是装作漫不经心刻意送我的。隔着柜台边替我摇小方竹扇,边很小声告诉我,这几株树是她后墙跟根本就无法管理的一部分,每年除了开花,就甭指望收获,还害得来老头子起来躺下躺下起来快成了神经,郁闷死人。与其这样倒不如干脆送人,送谁和送你不都是顺理成章不值一提的小事?还得感激你替她消灾。了解她的秉性,执拗不过她的诚意,出了四十元,请她找来一辆架架车拉回家,再帮忙栽上。
再过来依然身子扑柜台上,手伸进铁栅栏边替你摇扇子,边同汪孃般,从头到尾把面红耳热低头忙碌的你赞扬给每一位柜台前排班等待的客户。一阵接一阵的哈哈,快撑破了整个水泥房顶子。唉,如果不是那颗画蛇添脚的美人痣,基本谈得上城北徐公无懈可击。趁人不注意快速丢进来两个果子,扇子遮挡住半张脸,侧身冲你直眨眼,暗示你不能推辞,否则尽人皆知让她如何做人做世。客户渐渐散尽后再办理业务。完了,笑呵呵摇着扇子,“小李,空了过来耍。”一阵风再没了影子。朗朗笑声揎开墙外喧嚣的人丛阵阵传入耳畔,渐渐再又缕缕点点直到彻底消失在了喧嚣的人丛中。仿佛根本就没有过送你樱桃树那么一档子事。
在我和曾玉英八六年底报到以前,小米是信用社唯一一位未婚女职工。和储蓄记账员,我的师傅爆炸头、喇叭裤、人造革手提包,琉璃公社胜利二大队小汪是中学同学,一批招入信用社。
东床快婿眼镜樊哥,和小米同事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同住东湖。工休日、星期四下午信用社关门学习,一准来接她回家,据说也是中学同学。无论业务、学识、相貌、品行、交际应酬,小米同事无疑堪称高店子这个黄泥巴凼凼里一朵最最明艳的鲜花。不是红苕,是玫瑰。
小米同事的马尾辫特立独行、青春张扬,就像她爽朗的笑声,几乎都要甩上天去。
场口唯一一家中餐馆老板,姓周,华兴村大户,和小米沾亲。偶尔被称为周师娘的干妈没进大门,便会不知冲哪里高声嚷嚷:
“小米!小米!”
再被满面春风的她迎接到柜台外,小声叙到彼此腰酸背痛坐条凳上,再揉搓腰椎起身摇摇晃晃一同往外走。送走干妈的小米一定是喜笑颜开,小燕子般一串骊珠飞奔回来。
坚称绝不食猪肉回民的小米,也偶尔到干妈馆子里打上半份,牛肉以外什么肉烹饪的菜肴,单是不停咀嚼的频率称得上津津有味。晃不停马尾辫快嘴儿小米同事,上嘴皮那颗黑痣很有说道,听老大同学岳姐说,好像与咀嚼频率颇有关系。难道是缺了这颗痣频率当真就会降下来许多?
即使是亲情菜那毕竟也是破费,125元可以点上几次半价菜?到馆子这种机会相对也少,除非大家都亲自下伙食团。
无论是开门忙碌到晌午的某,还是上班即张罗起信用社后院石板方桌上,每天中午必不可少“霉得巴背才会午睡,你死我活劳逸结合”二四八毛的搭子,小米均作为首席打饭员公派,而热情似火的她也总是责无旁贷欣然接受。
手忙脚乱甚至顾不上去伙食团打饭,或者爱吃不吃诸位的目标,不外乎把中午的午餐找人报销。肩负员工重托的她,通常都是一次胸脯前抱一摞饭盒,哼着歌儿,飞奔去公社伙食团打饭。而王师傅和政府公职人员通常都会网开一面,默许她插位。一是她能说会道,公社办公室个个可以眉飞色舞侃上几句,或者随便几个钟点。二是信用社历来与各个部门关系融洽。按大家通常的逻辑,万不得已即使得罪得罪不起的派出所,也绝不轻易得罪财神老爷!企办邓大姐、摩托手小周、企办主任大华、搬运劳务负责人薛老师、派出所李指导员、周所长、甚至伙食团掌勺王大师均是她的良师益友,她镶嵌福气黑痣的樱桃嘴很甜很甜。三是饭资由委托人均摊。尽管心地善良的她于心真不落忍,常常也不得不打上一份半份盐煎肉犒劳犒劳如此憔悴的自己,为了诸位呕心沥血弱不经风的那段身子。
遗罕的是,伙食团那个时候并不向外推销滋补上品,类似虫草老鸭汤,不然大家这份工作可真就成为了雷锋。
独自的时候她通常都是坚贞不渝的素食主义者。或者也正是苗条身材她的养生之道吧。“食猪肉者鄙”也或者正是回民她孜孜不倦九死未悔的信条。
小米年级轻轻却是几年工龄信用社老员工,二十三四的她是信用社不可多得,银行干部学校中专毕业生。在十几位镰刀锄头熏陶中拔茅连茹浑然不觉中迈入金融干部阵营,静悄悄开的羞答答的玫瑰当中,可谓一花独秀曲高和寡。
典型文艺范儿!电脑、唱歌、麻将、扑克、英格力习,迫不得已联欢会上还可以薄施粉黛连比带划支撑上一阵子!换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只会傻笑火烈鸟脖子鸡公脸的诸位别说比,就僵硬的表情,左右不分的转体,即使不哄堂也断然会重赏掉一多半年终奖励!除非不见庐山真面目血盆大口群魔乱舞,还得外面再拉扯上厚厚一幅几乎密不透风的蚊帐。当成皮影又何妨?重要是参与!氛围!
开社元老王婆婆时年五十七八,乐天达观,性格外向。
“年轻时候秧歌扭得可好啦!”边说边嘚嘚脚尖活动开腿肚子。
丢下整理中的票子甩开膀子摇晃上大肚子,边示意旁人随上最为正宗东北秧歌儿的节奏,猪啊,羊啊……
“哎哟,哎哟,腰拧了!”
逢场天密密麻麻伸长脑袋的人死瞪着,依然绣花般不慌不忙,边嘚嘚嘴筒子边微笑着收付现金,敢作为代表出赛?
而且,北京的金山上,经总是善于把各种文艺形式,别创一格大胆融入到现代秧歌表演中去,技多不压身的她,酝酿、整理、加工、演绎出来,一定是“猪啊羊啊送到哪里去”的秧歌儿节奏。值得商榷的是,到底是秧歌、芭蕾、还是甩开膀子干革命,京剧样板戏的李王氏表演细胞,基因突然变异有待考证?
咬定自己略输文采稍逊风骚,逼急了眼亦可弯弓射大雕,银行干部中等专业学校毕业的她,来单位即背人偷偷告知,如此搞笑一位业务技能顶呱呱甚至你不得不喷饭!
下班轧账她可以把抽屉里票子全铺开在地面,再坐或者近乎匍匐上面清点。
“一五一十,二五一十,三五二十五……”五六遍依然对不起数字!
再来上一遍!就不信了,不把你点正确老娘不睡觉!
王婆婆就像是一位总也长不大的小姑娘,总是习惯于在走路时双手用力插进衣兜,像隔一层布举着两把小手枪,布鞋底搓着地面嚓嚓作响,身子左摇右晃,时不时还会天真地来上一招蹦蹦叉。除去不多的一两件,她更爱一件老蓝布西服领正装,老花眼镜一根铺盖线吊脖子上。和任何人说话,总是从镜框上方投出笑盈盈的眼神。每每想到她团子肉挂满喜悦,镜楣上俏皮的眼神,嘬尖萝卜丝嘴筒子嘚嘚,忍不住就会哑然失笑。
九十年代初,小米同事掌管着唯一一台城郊联社捐来的高科技,奔腾260处理器,洣死躲死系统,负责事后监督兼工会工作。
据说这台被称为奔腾的处理器,处理事物扭扭捏捏,抛头露脸一会儿就急着回楼上绣花,即使1+1,倘若惹恼了她,柳眉倒竖,拂袖而去,很可能使小性子就再不吭声儿。就类似录音机脏了磁头,也或者短了路的弹子盘,甚至加减法还当不到她小米的算盘。
高店子信用社总社外,仅检查站12路站亭正后方一个破破烂烂的分社,全社员工总数十几人,年年拆借资金,岁岁大吃补助。在汤素琼主任上任后得以显著改善,终于扭亏为盈名正言顺享受起由盈利带来的长足福利。
丙吉问牛的汤主任处处急职工所急,忧职工所忧,想职工所想,只要有政策绝不会落下。该开销074福利、095费用干净利落一锤定音。三天两头派出线民到政府各大部门踅摸政策,乡财政、办公室、计生委、农经办、市管会、工商所,捕风捉影,闻风而动!
检查站巴掌大个分社,俩人,想增加一个享清福帮忙吃补助的弟子,没地儿伺候小爷。分社储蓄、对公、会计、兼负责人,叶主人大儿子,和平某队叶师是多年摩友,出纳岳姐是老大中学同学。两位上班和坐茶铺串人户没多大区别,一位长年累月毛衣织得腰酸背痛手抽筋,一位一年四季冲完壳子弹三花。
几平方一个补自行车摊子大小的规模,补自行车摊子的打扮,补自行车摊子般朴实的容颜,三个买主扑柜台上便会乌云密布疑窦丛生,继而红口白牙不可开交,到底是被谁摸了包包还是被谁摸了尕尕?况门口站台上正斜倚着几位鹰瞵鹗视厉兵秣马的八级钳工!哪一场大风大雨过后,很可能就神鬼不知搬了月亮家!血汗钱,找谁理论去?
八七年初我参加工作时,高店子总社储蓄日报余额显示为260万元,分社略低,整个对公存款略有小幅结余。除一到周六上班,星期日轮值,下班后男职工执守金库,一轮两人,一周一换。
高店子只是座落于成都东门近郊,距离沙河堡十里地,黄土高坡上一个小小乡场。与周围的几个场镇相比较,规模更小,人口更少。虽然破旧简陋,却在成都久负盛名。
七十年代的高店子,听大人们说,保证能买到杀猪房一半价钱一斤的瘟猪肉,甚至还要低得多的狗肉、老母猪肉。保证能淘到搭火证,保证能买到黑市米,保证能买到脚油板油、红糖白糖……高店子就是开云见日万事亨通天高皇帝远的独立王国,异域所在!只要你运气足够好,只要你火头足够旺,只要你腿脚足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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