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我们从散落在各处的老乡家里,搬进了新建成的营房,在军营里,我们惊喜地看见了一群女兵的身影。她们像一阵春风,一下吹走了我们心中的荒凉。随着几场春雨,大山露出了绿色,溪水日夜不息欢快地流淌,战士们也脱下棉衣,换上了春装。那些女兵们,是一群春的使者,她们和春天一起来到了大别山,来到了军营,将春天带进了我们的心中。
在那个年代,当兵是无上光荣的,女兵,更让人景仰。那时的女兵,大多是部队干部子女,在军中,她们是一群美丽的天使,是圣洁的女神,是一朵朵绚丽的鲜花,绽放在绿色的军营里。从此,在我们营区的大道上,就常常见到她们轻盈的身影;在小溪边,听到她们一边洗衣,一边欢快地唱着的歌声。每日晨昏,营部的广播里那女播音员悦耳动听的嗓音,让我们陶醉――那两名女播音员,是扬州人,成了我们江苏籍战士的骄傲,特别是扬州兵,常炫耀地说:“这就是我们扬州的美女。”每当部队集合,只要有女兵们在场,我们就会感到无比欣慰;如果哪一次缺少了她们,就觉得非常失望。其实,在几百人的会场里,又哪里能见到她们,更无法与她们接触,但只要她们存在于我们周围,也就存在于我们的心中,我们的生活就充满阳光和欢乐,我们就感到无比充实和美好。一天夜里,我被派去给女兵宿舍站岗。那个大山里的夜晚,是十分让人恐怖的。那个年代,人们的敌情观念很重,我们刚到那里时,部队就对我们进行敌情教育,说大别山是国民党的反共基地,那里留下了大批美蒋特务。夜里,常常接到哨兵报告,说发现了敌特的信号弹,我们就紧急集合去搜山。在那样的环境里,给她们站岗,我感到了一种神圣。如果她们受到侵犯,就像鲜花遭到践踏和蹂躏那样,我会为了保卫她们,毫不犹豫地献出自己的生命。
那时,我才十八、九岁,正当青春年华,是一个帅哥,在人群里还是比较靓眼的;又在宣传队,台上台下受众人瞩目,那种感觉,真是太好了。青年男女的心,是相通的,我从她们青春的目光里,看到过燃烧着的爱慕的火焰,她们抛过来的眼神,像电光一样,拨动过我的情弦,燃起我的爱火,让我心动,陶醉,销魂;这个世界上,没有比美丽少女含情脉脉的目光更迷人的东西了。
在大别山里,还有许多部队,大多是军区司令部和后勤部机关的直属部队,因此,那些部队里也都有许多女兵,她们都将青春献给了国防事业;将人生最美丽的年华留在了那个大山里。我们宣传队常到兄弟部队去演出,有时也参加军区直属部队文艺会演。参加文艺会演,是我最为期盼和激动的时刻,因为在那时,就可以见到许多其他部队的女兵。那些女兵,也用新奇的目光,注视着我们,有的留下了深刻印象,以后长在心里、梦里,成为美好的回忆。部队医院是女兵们集中的地方,我住过两次医院。第一次,是因爱慕我们军区某医院的一个女兵而患疾,到那个医院去住院。第二次,我患了一点外疾,要求开刀,又到那个医院住了十余天。那些白衣天使,像一片片白云,轻盈,柔美,圣洁无睱,在她们身边,还能有什么烦恼和忧愁,还有什么病不能治好呢?
一九七三年夏秋,我们连在金寨县一个叫做鲜花岭的地方打一条坑道,附近有一个部队的师部机关,与我们施工的地方,隔着一座小山,但从大道上,却要走十几里路。一天,我们排一个战士,到那个部队的卫生所看病,回来后非常神秘地对我说:“那个部队卫生所有一个人认识你,还是个女兵。”我非常疑惑,这儿怎么会有女兵认识我呢?一九七一年春节前,我们部队在向大别山行进途中,曾去那个部队洗过澡。记得当时那个浴室放衣服的长条椅刚刚油漆过,我坐了上去,棉裤上沾上了一大片油漆,除此而外,我从未到过那里。我心中挂念,就偷着去了那里,在卫生所里见到一个女兵,原来,是我第一次住院时的一个病友。当时,我并不知道她是哪个部队的,只听说她原在军区机关门诊部,因谈恋爱,违反纪律,引起父母震怒,被“发配”到这个大山里。有人说她的父亲是宋任穷,后来我问过她,她说不是。但她的父亲也是一个将军,母亲也是部队干部。她非常活泼,大方,待人热情,常常在病员集中的时候指挥唱歌,羽毛球也打得很好,有一天下午,她来叫我打羽毛球,我说我没有打过,她说我教你,但我没有去。夏天晚上,我们在阳台上乘凉时,她常常坐在我的对面,不时发出爽朗的富有感染力的咯咯的笑声。有一次,我们的目光偶然相遇,她并没有回避,而是迎着我的目光,在朦胧的月光下,那双长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像秋水一样清澈,就在那一瞬间,我从她的眼睛里,感觉到了一种期盼。以后,她的笑声好像少了,见到我也有点不自然,但那时我无意注意她,她却记住了我的名字和部队的番号。
再次见面,我们都很高兴。从她那里回去以后,我老是想着她,就常常在星期天,翻过那座山去找她。我们也爬过山头,也钻过树林,也在开满映山红的小溪旁休憩,耳听淙淙流水和枝头的鸟鸣;这样的浪漫,在部队里是难以想象的,如果被发现,一定会受到很严厉的处分,但她从未有过顾忌……大别山里又飘起了雪花,冬天到了,我们结束了在鲜花岭的施工任务。一天,我去与她告别。我顺着大道,在她们部队的军人服务社,买了一个笔记本,准备送给她。却没有找到她。我不能久等,非常失望地往回走,当我准备翻越那座山时,却在一条两旁长着浓密的杉树和竹林的小道旁,看见了她,她的身边有一个高个的青年男军人。一种强烈的失落感,立即充塞了我的全身。她看见我,显得很高兴,喊着朝我招招手,跑了过来,问我:“你到我那里去了吗?”随后对走过来的那个男军人说:“这是××,是××部队的。”我感到很窘迫,就像一个犯了大罪的人,被人抓住似的。那个男军人,二十四、五岁,英气逼人,我注意看了他的军服,是四个口袋。我急欲离开,可是她随后的一句话,却又立即使我的心情,由阴转晴,她把头往那个男军人微微一偏,对我说:“这是我的二哥,在××部队,顺便来看我的。我们已有两年多没有见面了。”显然,她觉察到了我的心情的变化,这使她很高兴,咯咯地笑了起来。我告诉她,我是来向她告别的,我们部队明天就要走了。她听后收住笑容,看了一眼西沉的太阳,说:“我送送你吧。”又朝她哥哥挥挥手说:“你先回去。”在路上她告诉我,她就要提干了,已经报上去批了,并问我有没有提干的可能。我说没有,我是一个落后分子,还在党的门口艰难地徘徊,等党籍一解决,我就退伍了。我明白她的意思,但是,即使我在部队提了干,可以名正言顺地谈恋爱,她的家庭会接纳我吗?这一点,我想她也是明白的。她又说:“我是注定要在部队干一辈子的,我从小生长在部队,我的父母和哥哥、姐姐都在部队,我对部队有感情。只不知我的父母将来会给我找一个什么样的如意郎君。”说着这番话,她动了感情,我也为之动容:这样一个任性、骄傲的小公主,也无法挣脱那门第、等级观念的潜网,她在憧憬着爱情,苦苦地寻觅着爱情,热烈地追求着爱情,可是,她会得到怎样的爱情呢……一年以后,当响洪甸水库宽阔的水面上,又吹来一阵阵北风,大别山里再次飘起大雪时,寒冷的冬天又来到了,我打开包裹,取出棉衣,看见了棉裤上的红漆,不仅又想起那个部队,想起那个多情、美丽的女兵。年底,我们宣传队又要到兄弟部队去演出,我非常高兴,到她们部队演出时,我在台上往下寻找,没有见到她,演出结束我们就离开了。我终于没有能再见到她,不知她还在不在那个大山里。
转眼四十多年过去了,我怀念我的青春,怀念那些可爱的女兵,在金戈铁马、气吞如虎的军营生活里,我们渴望得到女兵们的友谊。部队是严格禁止男女交往的,但春色是关不住的;我与那个女兵的交往,是浪漫的鲜花,是不可能结出果实来的;但花难道不是比果实更美丽吗?我们的交往,是很短暂的,却是永恒的,那美丽永远留在我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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