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家住一所茅草覆顶的简陋乡村小学校园,隔了一方操场兼晒场,与一户村民为邻。其间没有栏壁,四周也没砌围墙。绕着院子,是一片密密匝匝的林盘和篱笆。林子以青幽丰茂的慈竹为主,间长着泡桐、青杠、椿树、水冬瓜及桃李樱枣之类果木,一棵棵都生得茁壮滋润。几块石头垒了个象征性的校门,却是有门无户,也没有校名招牌。林盘边有一湾清溪,终年流水淙淙,是学校和村户共享的饮用及所有生活所需的唯一水源。
那个年代生活十分清苦,而那一片林盘却为我们营造了一处原生态的童话世界。尤其是在炎热的夏日,宁静的暑假,那些五光十色的诱惑把我们陶醉得终日里心花怒放,简直嗨疯了!
林盘中最吸引我们眼球的是各类飞虫。其中蝉儿特别招摇,三三两两栖歇在树上,扯着嗓门嘶嘶拉拉的为盛暑的热浪推波助澜。一当有人走近,它们立即噤声,潜伏在树干高处。乌黑的身躯与树的肤色浑然一体,巡睃半天也难觅踪影。偶或发现一只,踮着脚高举起蛛网织成的竹圈罩想要套捕。可倏忽之间,那蝉儿却像一道黑色闪电,灵巧地遁飞开去,稍后又在不远处另一棵树上吱吱呀呀地撩人。黄昏时分,林边红红紫紫的蜻蜓像袖珍直升飞机一样翔集起落。蜻蜓们生性憨直,捕捉起来相对比较容易。但正面强攻不行,只能迂廻巧取:趁它们悠悠忽忽飞累了,在枝叶上敛翅小憩之机,利用那珍珠眼球的后视盲区,从其身后悄悄靠近,慢慢出手,猛一下掐住尾巴,便手到擒拿。青蜓中有一类身材很纤细精巧,在竹丛间优雅地翕合着紫蓝色的透明翅膀轻翔,她们有一个雅称叫做“七姑娘"。对这样的小精灵,我们只是呆呆地欣赏,不忍心捕捉;况且捉了也养不活,因为她们确实太娇弱小气了。至于笋子虫、金緑儿、蚱蜢、牵牛子们,一旦被我们活捉,则统统用一根细绳系了腿,津津有味且稍带恶作剧地放它们绕线嗡嗡萦飞,笑看它们想要飞呀飞却总也飞不高的窘态。牵牛子个头稍大,像貌威猛凶悍。身披斑纹铠甲,头上两条长须颇像古戏里将军的翎子。这家伙拒捕时孔武有力,稍不留意就会被它钳似的尖嘴夹住指头,狠狠的不肯松口。落到那地步,任随你哭喊告饶可是都不抵用的。
那时我们肚子里稀缺油水,一个个嘴馋得很。釆摘林盘中的时令水果,当然就成了既好玩又实惠的游戏。那个年代还没有发明催膨剂转基因之类潮物,也不兴随意喷酒农药。各种水果都依顺着季节慢悠悠地生长成熟,在枝头上红红黄黄的诱人。我们这颗树摇一摇,那棵树拽一拽,哄抢着满地滚落的蜜桃、苹果、香梨和红枣,抓在手上用衣袖随意擦拭一下,塞在嘴里便是一通狼吞虎咽。而身手非凡的同伴却嫌这样不过瘾,手脚并用吱溜一下蹿上树干,骑在丫叉上,专挑那最大最熟的果子吃,还夸张地吧嗒着嘴巴,晃荡着双腿,活脱脱一个惹人羡慕的美??王。要想品尝喷香的坚果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板栗和核桃树都很高大,撼摇不动也攀爬不上。用长竹竿绑了镰刀好不容易钩勒几颗下来,却仍有麻烦难以攻克:那栗子紧裹着一团刺猬般的外壳,给它开膛时,一不小心,手指尖就会被扎出几眼小孔,泛出粒粒触目惊心的血珠子。想要吃到核桃仁,更得耐着性子,用石块把表层的青衣连砸带磨地弄掉,再敲开其中的硬核,方可见着那几瓣白玉牙儿的真身。这个过程中,两手被飞溅的汁液涂得污黑,怎么也洗不干净,非得数日后褪掉一层老皮才算完事。
水中的嬉戏自然是炎夏里必不可少的娱乐。其时,众孩儿齐心协力,在林边溪沟中用沙石筑一道简易的拦水坝,小溪瞬间就变得溪深水阔。一群小伙伴光着身条下饺子般往水里扎,闹得一溪清流浪花四溅,波光粼粼。谁家的父亲也受到感染,一时童心大发,竟把自家房门卸来横在溪中,让孩子们爬上去当作舟船来撑着摆渡。逢上一场夜雨涨了水,次日便是捕鱼捞虾的好时辰。一个孩子去到小溪下游,用一只竹鸳篼拦在水中。另一两个伙伴挽了裤腿,从上游薅秧似的顺水趟下来。临近时,那把控鸳篼的猛一抬手,篼子出水之间,但见白鱼青虾活蹦乱跳,在阳光下亮晃晃的闪烁。如此来回小半天,竟然没有一次放空的。
那时候,真的觉得夏天的假期好长好长,每一寸阳光好亮好亮,头项上的天空好蓝好蓝,那片林盘的乐趣好多好多。时至如今,还时而傻傻地幻想:如果当年能勾留在那样静好的岁月里,一辈子都不要长大变老,任由那清纯简单的欢乐时光,像林盘边那条小溪一样涓涓绵流,永不枯竭,那,该是多么的美妙啊!
潘鸣(非尔),多年从事宣传广电事业,爱好文学,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曾在国内知名文学网站、青年作家、大众文艺、四川日报、华西都市报、德阳日报等媒体发表散文、小说、剧本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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