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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舅与张自忠将军的抗战奇缘

时间:2017/6/26 作者: 唐胜才 热度: 93181

  (中篇小说)唐胜才


  一 初识张将军


  大舅袁树山,是清江宛在洲人,1937年八月背着父母参军去了前线。刚当兵时,是川军122师的一名通信员。1937年冬先去了山西的娘子关,与日本鬼子打了几仗,虽然枪炮粗劣,衣单粮缺,仍然杀死杀伤不少的鬼子。后来,122师从晋绥军逃跑时舍弃的仓库里抢救出一批弹药武器装备了自己,却被阎锡山污蔑为土匪抢劫,上报委员长,非要把川军撵走不可。


  李宗仁将军以抗日大局为重,收留了川军122师,并把他们调到了山东台儿庄一带驻防待令。一次偶然的机会,大舅给驻扎在临清的59军送信,认识了军长张自忠。


  其实刚开始,大舅并不知道张自忠是个什么样的人物。那天,王铭章师长交给他一封信,要他把这封信亲自交到张自忠军长手中。大舅揣上信,就往59军驻地跑,到了59军军部门口,被卫兵挡住了,要他把信交出来转交给军长。大舅不同意,坚持要亲手交给军长,于是双方便吵闹起来。


  这时,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身材高大,穿着普通军装的人,此人有四十余岁,剃着平头,一脸肃气,十分威武。他问道:“你们在吵什么?”


  大舅以为这个人可能是个武术教官。便抢先说:“教官大哥,我姓袁,袁世凯,不,袁崇焕的袁,是川军122师的通讯员,奉王师长的命令,要亲手给你们军长送一封信,他们卫兵不讲理,非要我转交。教官大哥,麻烦你去讲一声,我这信不能转交。”


  教官大哥笑了笑,问卫兵:“你们为什么不让他把信亲自送进去?”


  卫兵说:“报告军长,以前有人送信都是这样的,由值班室收后转交,只有他不同意这样做。”


  大舅吃了一惊,惊讶的问:“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张将军张军长?”


  张自忠将军笑道:“不像吗?像个武术教官是吧?跟我来!”


  大舅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张军长,你这身打扮叫我分不清楚。”


  大舅进了军部办公室,张自忠将军亲自给大舅倒了一杯茶水,说:“你先坐坐,等我看完信,亲自给王师长写封回信你带回去。自抗战以来,你们川军出川抗日,一仗比一仗打得好,得好好向你们学习呀。川军川军,无川不成军。”


  张自忠将军写完信,看了一遍,又认真折好,放进了信封,站起来,走到大舅跟前,说:“回去向王师长问好,我们一定好好配合,把日本鬼子彻底消灭。”他停了停,又问道:“你怎么知道袁崇焕这个人?”


  大舅说:“我们是袁崇焕将军的后裔,袁崇焕将军是广东人,我们祖籍也在广东,湖广填四川时才进的川。”


  张自忠将军又问:“你知道袁崇焕是怎么死的吗?”


  大舅说:“知道,朝廷说他是卖国贼,被凌迟处死的。”


  张自忠将军很关心地问:“你们即是他的后裔,认为他是不是卖国贼?”


  大舅坚决地说:“当然不相信,我们后人把他当英雄供奉着。”


  张自忠将军仍然问:“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百姓骂他,把他的骨肉分而食之?”


  大舅说:“老百姓不明就里,很容易被假象蒙蔽。可真正的英雄会像关公那样,人在曹营心在汉。”


  张自忠将军拍手赞道:“说得好,说得好,你这位川军兄弟有水平,见解与众不同。”


  大舅第一次受到这么大的官的赞扬,高兴的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立正向张自忠军长敬了一个礼,转身跑走了。


  不久,台儿庄战役打响了,122师的任务是坚守藤县,阻止日军向前推进,让参战部队更好的集聚在台儿庄一线。藤县保卫战打了三天三夜,最后王铭章师长、赵渭滨参谋长、王麟副师长都战死在沙场,保证了台儿庄战役的顺利进行。


  二 跟随张将军


  陷城那天,大舅因为给指挥部送信,离开了藤县,才幸免于难。三天后,台儿庄战役结束,日本鬼子因打了败仗,退回枣庄以东去了。大舅随残存部队去了藤县搜尸,找到了王铭章、赵渭滨的遗体,他俩的遗体挨得很近,大家都说,参谋长是为了救王师长而牺牲的。


  大舅看见死去的官长与战友,眼泪就一直没有干过,始终处于痛苦之中。这时张自忠将军的副官马孝堂来找他,对他说:“跟我走吧,我们军长要见你。”


  大舅很惊讶,问道:“你们军长要见我,我可是一个小兵,师长、参谋长、团长都战死了,见我有啥子用?”


  副官马孝堂说:“去了就知道了。”


  大舅只好跟着马副官去了,到了59军军部,刚进门,张自忠军长就迎了上来,见大舅那个神情,说道:“男子汉流血不流泪,打小日本,不流血,不死人怎么行?振作起来,死亡吓不倒我们。李总指挥表扬你们说:‘川军以寡敌众,不惜重大牺牲,阻敌南下,完成战斗任务,写成川军史上最光辉的一页。’壮哉,川军,悲哉,川军!”顿了顿又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看着这一幕幕壮烈的场景,我也忍不住要嚎啕大哭呀!”


  大舅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愤,双手一举,蒙住眼睛嚎啕大哭起来。


  张自忠将军拍了拍大舅的肩膀,说:“别哭了,勇敢些,四川话说的好,跟老子雄起!小袁呀,你们部队整个建制都打垮了,就在我们部队干吧。现在,重庆已经定为陪都,我们需要了解四川,了解重庆。你娃儿很聪明,跟我当当老师,说不定二天我还会成为你们重庆人的常客哩。”


  大舅一听慌了,忙说:“我哪能当军长的老师呢,别涮坛子,别开玩笑了。报告军长,老师不敢当,当兵还是可以的。你们部队比我们川军要正规的多。哪像我们,比后娘养的都不如,要抢没抢,要粮没粮,身上穿的连件换洗衣裳都没有。”


  “川军的情况我们都晓得,但爱莫能助呀。说好了,你还当通信兵,马副官,带他到通信连去,叫连长好好培养培养。”


  大舅去了通信连,经常被张军长叫去做事,闲下来就拉拉家常,一来二去,两人便成了朋友,张军长最爱问袁崇焕的事情,后来大舅才弄明白,原来,日军占领北平后,张自忠将军为了掩护大军往南撤退,掩护大批军人家属安全离京,接受了日本的邀请,当了北平市市长,被人骂作大汉奸、卖国贼。其情景与历史上的袁崇焕差不多。


  部队休整了月余,这一天,部队接到命令,立即赶赴湖北的钟祥、随县一带布防,参加武汉大会战。到了随县不久,有一次大舅和战友黑娃去38师送信,路上突然遭遇日军两个骑兵通信员,大舅来不及考虑,冲上一步,把日本兵拉下马了,滚进了旁边的水池里。大舅是个打渔郎,非常熟悉水性,在水里呆上几十分钟不成问题。大舅一边抓住日本兵,一边就在想,打不死你,就淹死你。在水里那鬼子兵先还不停地挣扎,后来慢慢地就不动了。大舅确定了日本兵已经死了,才钻出水面来,一见黑娃还在与另一个日本兵搏斗,双方已打得有气无力,但那日本兵却摸出了匕首,向黑娃刺去。大舅冲上去,一脚踢掉了鬼子的匕首,俯下身去,死死的卡住了鬼子的脖子,不一会儿,那鬼子兵蹬了几下脚就没气了。


  大舅又跳下水去,把淹死的日本兵身上的冲锋枪、手雷、信件取下来,才跑步回部队去了。这次行动还受到了张自忠军长,何基沣师长的表扬,特别是那封信,对后来的战役有很大的帮助。战役后,大舅、黑娃都立了功,受了奖。


  三 离别张将军


  1940年5月初,国军进行了随枣会战,按部署由黄琪翔率第十一集团军,汤恩伯率第三十集团军,张自忠率第三十三集团军,分别担任正面和左右两翼作战,一举围歼321横山武彦联队。汤部为保存实力,在战斗打响后,也没有向两翼部队打招呼,就不战而退了。这样枣阳便毫无障碍的暴露在敌军面前,让日军与张自忠部直接交上了手。


  这时张自忠所率领的74师两个团及手枪营和骑兵团一部,共计两千余人,已渡过汉水,猛打猛冲,把日军拦腰切断,直捣日军后巢。横山武彦见汤恩伯部已经退去,本已觉得无敌可匹了,却见部队一时溃不成军,一打听,方知是张自忠亲率部队打了过来。且只有两千余人马,其中还有数百后勤人员与文艺兵,立即调整部署,调集了四千多人的部队,将张自忠部从四面反包围起来。


  战斗很快进入了白热化状态,张自忠部由进攻转为了防守,大片阵地很快丢失了。


  15日夜,张自忠将军率领三百余人退到宜城南瓜店长山上,一颗炮弹在身旁爆炸,一块弹片击中了张将军的右臂,鲜血直流,卫生员要给他包扎,他说:“等一会儿,我现在要给战区司令写封信。”他强忍剧痛写完信后,对马副官说:“你连夜把信送到战区最高长官那里,就说我张自忠力战而死,自问对国家,对民族可告无愧。”又对大舅说:“你和黑娃护送马副官到战区司令部去,一定要保证马副官的安全。”


  马副官哭着劝张自忠将军突围回军部去。张将军说:“不用劝我了,我已命令黄师长带着后勤人员和文艺兵从东边突围走了,现在电台已被敌人的炮弹炸坏了,只有靠人工传递消息了,你们快走!”


  大舅和副官走后不久,天便大亮了。敌人新一轮进攻又猛烈开始了。


  张自忠将军亲临第一线指挥战斗,一颗炮弹在身后爆炸,一块弹片又击中了他的腰部,将军不能站立了,只能趴在地上继续指挥战斗。


  5月16日中午,敌人的包围圈越来越小了,但强烈的抵抗并没有减弱,反而随着张自忠将军的呐喊声,反抗越来越激烈了。飞机轰炸声、枪炮呼啸声和刺刀拼杀声交织在一起,十里长山颤抖了;敌强我弱,反复拼杀的惨烈场面惊天地,泣鬼神,勇士们的鲜血染红了十里长山。勇士们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拼尽最后一点力气,把刺刀捅进鬼子的胸膛,与敌人死在了一起,有的拉响了最后一颗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


  张自忠将军在张参谋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地向山头走去,他要登上最高处去指挥战斗。几次摔倒几次爬起来。


  横山武彦在望远镜里看到,对身边的参谋说:“那穿黄色军官服的可能是国军的最高长官,是不是张自忠张总司令?”


  参谋说:“不对吧,听说张自忠将军一直穿着普通军服,从来不穿将服,那个人可能是个师长团长的干活。”


  横山武彦叫嚣道:“这伙国军太顽固了,管他是什么人,统统给我炸死,一个不留。”


  一阵炮弹立即在张将军面前炸开了花,卫兵被炸死了,张参谋也被炸死了,周围的官兵一个个全倒下了。枪声渐渐稀疏了,敌人的脚步声渐渐的逼近了。已经昏迷的张自忠将军知道为国捐躯的时刻到了。他从牺牲的战士堆里猛然站立起来,两眼愤怒的死死地盯住第一个冲来的日军。那日本兵名叫藤冈,正端着刺刀往前冲,猛然见一个高大的满身血迹的军人从死人堆里站起了,那威严犀利的眼光像一把钢刀直逼杀过来,吓得他竟身不由主地愣在那里,刺枪掉落在地。


  这时从背后传来一句骂声:“胆小鬼,无用的东西!”话音刚落,一颗子弹击中了张将军的头部。张将军坦然地站立了一阵,轰然倒了下去。


  藤冈为了掩饰自己的怯弱,拾起枪来,冲上几步,狠下心来,朝倒下的将军的肚子猛刺了两下,正要向第三中队长堂野军曹报告,另一个日本兵也冲上来了,用枪托朝张将军的头部猛击了两下,脑袋顿时深陷变形。


  堂野军曹搜了一下张自忠将军的尸体,见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只是有一支金笔让他欢喜若狂,那金笔上刻有三个字:张自忠。他高声喊道:“赶快报告横山武彦大佐,张自忠被我们打死了。”


  横山武彦赶来了,说:“太好了,我立即报告武汉总部,让他们向全世界宣传,我们打死了一个国军的中将司令,最高指挥官。”他又指挥众士兵立即将张自忠将军的遗体转移到方家集安葬,等战斗结束后,运到武汉去做展览,以此羞辱中国军人。


  四 抢救张将军


  总司令战死后,蒋委员长非常震惊,立即电令33集团军组织敢死队,抢回张将军的遗体。


  黄维刚师长自告奋勇,主动要求当敢死队的队长,并立即挑选五十名队员,立即出发去方家集。


  大舅和马副官是半路上碰上黄维刚师长的,马副官受了重伤,不能动弹,他和黑娃恳求黄师长说:“黄师长,我们也要去,坚决要去,张将军对咱士兵亲如兄弟,我就是死了也要把总司令的遗体抢回来。”


  师长说:“去可以,但不能死,谁也不能死,都死了,我们能把总司令的遗体抢回来吗?!”


  大舅兴奋地说:“不死,不死,我们谁也不许死,平平安安地把总司令救回来!”


  当夜,50名敢死队员每人配备了一支二十响冲锋枪,五百发子弹,一支中型匕首,十颗轻型炸弹,一个班两挺轻机枪,三天干粮。大舅很紧张,但很兴奋,能参加这样的战斗,全军只有五十个人,川军只有八个人。


  集合完毕,师长作了简短的动员后就出发了,黄师长说:“我们敢死队只有五十个人,要以一当十,以一当百。哪怕只剩下一个人也要把总司令的遗体抢救回来。上峰下了死命令,绝不能让日本鬼子把总司令的遗体运到武汉去,一旦敌人的阴谋得逞,这是中国的耻辱,更是我们中国军人的耻辱。”


  当夜,敢死队就到了方家集,在一个老乡的指引下,很快找到了张自忠将军的墓地。这是一个小山坡,坟头也很小,坟前用木板做了一块墓碑,写了七个字:支那大将军之墓。


  这里有一个班的日军在守卫,突击队摸到了跟前,他们也没有发现。为了不惊动大队鬼子,突击队用匕首格斗,十分钟不到,就把十三名鬼子全部杀死了。


  大舅第一个跑到了墓前,看见了那块墓碑。大舅读过半年私塾,认得这几个字。支那的意思,他听团长讲过,这是小日本对中国的蔑称。过去日本把咱中国当老爷大哥一样尊敬,后来发生了甲午战争,中国打败了,日本人非常吃惊。就像宝贵的瓷器打碎了一样。西洋人叫中国瓷器为支那,支那就成了支那的代名词。张将军为了中华民族的尊严,牺牲了自己,还受到倭寇的侮辱,气得大舅拔出墓碑恨恨地摔在地上。


  黄维刚师长绕着坟墓走了两圈,下命令道:“就是这座,立即起坟。”


  因为是新冢,很快就把泥土掀光了,露出了一个薄薄的木板棺材。黄师长指挥大家抬出了棺材,亲自打开盖子,拧开手电筒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确信是张自忠将军无疑了,才说:“立即抬走!”


  刚离开方家集不远,迎头碰上日军的巡逻队,这支巡逻队不低于三十人。黄维刚师长走在最前面,见是日军巡逻队,先发制人,用日语问道:“你们是那部分的?”


  对方犹豫了一下,回答道:“第四联队的。


  “口令?”


  “南瓜!”


  “自己人!”黄师长说完,已走到日军跟前,大喊一声:“杀,一个不剩,为总司令报仇!”


  敢死队员们,早做好了杀敌准备的,听到师长下令,猛扑上去,用匕首刺向敌人,那动作之快,用力之猛,敌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死啦死啦了。


  黄师长说:“检查一下,不要留活口。”


  队员们仔细检查了一下,见没有活口了,才沿着来路迅速撤退了。


  又走了十余里,碰上了前来接应的特务营。正要讲话,后面来了大批的追兵。营长说:“师长,你们走,我们来掩护。”


  “你们一定要拖住敌人,我们不能让总司令的遗体再落敌手。”


  “师长你放心吧,我们决不让鬼子前进半步。”


  大舅随着部队一阵狂奔,直到天大亮了,已经进入了我方占领地了。师长才命令部队暂作休息。叫发报员立即向重庆发报,报告张自忠将军的遗体已经抢回宜城。问下一步怎么办?


  不到十分钟,对方回了电报,要求专艇立即护送到重庆朝天门码头,有人接应。


  因为大舅熟悉水性,又是重庆人,成了护送队员之一。黄师长对大舅说:“你是抢救总司令遗体的有功之臣,又是亲眼看见张将军壮烈殉国的士兵之一,你要把将军的英雄事迹讲给大家听。我们的总司令不是汉奸,卖国者,是中华民族的大英雄,他的死就是最好的证明。”说到此,黄师长竟然放声大哭起来。在场的官兵有的抚棺痛哭,有的相拥而泣,悲愤之情难以表述。


  张自忠将军遗体被抢救回来后,医生马上进行尸体清理,这才发现他遍体鳞伤,右腿和腰部有严重的炮弹伤,腹部被刺刀捅了两个口子,肠子外露,左臂、左肋骨、右胸、右腹、右额各中一弹,身上共有刀伤五处,枪伤有七处,弹片有三块。脑骨被枪托砸碎,颅脑塌陷,脸型严重变形。面目难以辨认,唯右腮的那颗黑痣仍清晰可见。医生们一边流泪一边清洗,衣袖揩得流出了水。


  遗体清洗好后,便装棺闭敛。紧接着就是把遗体运往宜昌码头,等候装船,运往重庆。宜城政府为张将军找了一口上等棺材,并有意无意地把张自忠将军战死沙场的消息传了出去。顿时全城震惊,哀声不断。离城那天,车队所过之处,人群涌动,鞭炮和哭声不断,人们大声喊道:“张将军你一路走好,我们坚决抗战到底!”


  大舅就在灵柩跟前,见此情景,忍不住又是一场号哭,黄师长劝大家不要哭,劝着劝着,自己也嚎啕大哭起来。


  这时日本的轰炸机飞来了,防空警报响个不停,人们不为所动,照样伫立道路两旁,为张将军的灵车送行。


  敌机绕城一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然没有投弹,也没有扫射。径直飞走了。不一会,又飞来一架,也和第一架一样,绕城一圈,没有投弹,也没有扫射,呼啸着径直飞走了。


  人们都说:“张将军壮烈殉国,惊天地,泣鬼神,苍天护佑着百姓,驱赶着魔鬼,张将军成了神仙了。”


  五 护送张将军


  车队缓缓而行,到了宜昌,已经傍晚,当时专艇还没有靠码头。只好把灵榇停放在东山寺,也请和尚为他做做道场。


  大舅和护送战士们的任务就是站岗守灵。大舅站岗时,见三三两两来了一些百姓,打听张自忠将军的灵榇是不是停放在这里。为了安全,对外一律保密。大舅为人老实,不好欺骗百姓,只是含糊地说:“现在已经晚上了,张将军也需要休息,你们回去吧!明天大家会看得见的。”


  这个话一说不要紧,人们立即转身走了。没想到,半个钟钟头后,立即涌来了几万人,嚷着要为张自忠将军守灵。那几万支灯笼火把,那一堆堆纸钱明烛把东山寺照得一片通明。已经无密可保了,黄维刚师长立即请示上峰怎么办?


  冯玉祥代表政府回答说:“就让大家作一个简短的瞻仰吧,这样也可以激愤民众的抗敌之心,让我们这位忍辱负重,含冤挨骂的民族英雄早大白天下,端本清源吧!”


  东山寺忙碌了一整夜,第二天一早,便扶柩上船,一切准备完毕,专艇在人们的哭声中,缓缓离开了宜昌码头,向重庆驶去。


  宜昌到重庆有一道天下最美的风景线,那就是长江三峡。长江三峡有多美,十万百万字也难以表述其情其景。这里就借唐朝诗圣杜甫的绝句表示一下,窥一斑而见全豹观滴水可知沧海。诗曰:中巴之东巴东山,江水开辟流其间。白帝高为三峡镇,夔州险过百牢关。这里说的白帝,就是奉节的白帝城,白帝城最生动的故事莫过于白城托孤,其中可见诸葛亮的赤胆忠心,张自忠将军就是赤胆忠心的人。有了张自忠将军这样赤胆忠心的军官和士兵,敌人才久久的打不进夔州,不然,夔州纵然就是百牢关,千牢关、万牢关也是无用的。


  冯玉祥将军书写的“踏出夔巫、驱走倭寇”的大字还历历在目。大舅虽然有点文化,也知道《三国演义》中许多故事,更知道天下第一门夔门的雄险与重要。但心情悲哀,始终没有心情去欣赏景观。心中在想:“如果没有总司令这样舍生忘死的指挥官,没有我们军人,特别是川军的浴血冲锋陷阵,奋勇杀敌,再险要的关口也是挡不住敌人侵犯的。”


  从宜昌到重庆,沿江两岸全是迎丧的人,人们在岸上摆桌设灵牌,放着鞭炮,烧着纸钱,跪着行大礼。特别是晚上,两岸鞭炮齐鸣,火光闪闪,犹如长龙舞动两岸,催人泪下,催人奋进。


  5月28日早晨,专艇到了朝天门码头。大舅老远就看见朝天门上下,河滩两边,还有江北城、望夫石两岸全占满了人。那人数之多,超过了宜城、宜昌之和。


  人们见专艇驶入了朝天门码头水域,立即放起了鞭炮,掌坛们敲起了迎丧锣鼓。


  大舅快三年没有听见家乡的锣鼓了,心头既感到亲切,又感到悲愤。看看远方,又看看眼下的将军灵柩,心头似乎松了一口气,心中暗暗祈祷:“总司令,你到了自己的家啦,原来听师长讲,准备把你送回山东老家的,可临清现在被鬼子霸占着,杀人放火,奸淫抢夺,三光政策,无恶不作。你回不去呀。你到了重庆,重庆就是你的家。总司令,你辛苦了,到了重庆,这里就是你永远的家,在家里好好休息吧。”


  船慢慢靠岸了,先上来十几个宪兵,把送灵柩的官兵们赶到了船的一角,不让他们随便乱动,说有党国最大的官要来吊丧。


  大舅他们不敢申辩,更不敢造次,只有乖乖地站在一旁,心头还充满了敬畏之情。


  一会儿,一群大官到船上来了。大舅眼尖,认出了第一个瘦高个子,他的像片全军上下都挂着有,这不是蒋委员长吗?大舅差点儿叫出声来,幸亏旁边的黑娃拉了他一下,才没有叫出声来,不然又可能要惹很多的麻烦。蒋委员长在棺材面前肃立了一阵,又绕棺椁走了一圈,一句话也没有说,默默地走了。第二个人大舅不认得,后来才听说,他就是冯玉祥将军。冯将军慢慢走到灵榇面前,眼含热泪,站立了一阵,本要转身离去的,突然又回转身来,高声念道:“抗战以来,以兵团长兼集团军总司令,亲率部伍,冲杀敌人,受伤不退,力战身殉者,你是第一人。你为抗战史上以鲜红的血写出灿烂光华的一页,我们要永远记在心头,永远地父以告子,兄以告弟,这样地传至干秋万世,芳馨不灭。你的死如断我臂,痛彻心胸。我要向全国军人高呼,我要向全国不愿作奴隶的人们喊叫:我们从今天要大彻大悟,以死者作模范,精诚团结,抗战到底!我们要踏着烈士的血迹,忠勇报国!我们要为烈士复仇!我们要为中华民族复仇!”


  大舅在为冯将军的话震撼,决心护送灵柩结束后,重返部队,为张将军报仇。


  吊丧完毕,大舅心想:该我们扶柩下船了。一个当官模样的人走了上来,对护送人员说:“你们的任务完成了,除了团以上军官,下面所有的活动,你们都不参加了。”


  大舅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对黄师长说:“师长,让我们参加吧,我们要最后送总司令一程。这样退下来,我们心中不安呀。”


  黄维刚师长对来人说:“让他们参加吧,我们一路走来,打打杀杀,风风雨雨,很不容易呀。”


  来人说:“不行呀,我也知道你们一路不容易,但政府有规定,我们也不能违反呀。黄师长,你的兵,你安排,但绝不能参加张将军的祭奠大会和安葬仪式。这是级别问题,也是程序问题。我们不能坏了政府的规矩,这里不是前线,可以随便撒野。”说吧,扬长而去。


  黄维刚师长虽然气愤,但到了国都,高于师长的大官多如牛毛。只好劝说我大舅他们说:“小袁呀,你们就不要去了,我安排你们在卫戍司令部住着。等总司令安葬好后,我们一起回前线去,为总司令报仇。”


  大舅和四个士兵,三个排连长共计八人被安排在卫戍司令部招待所食宿。招待所对面是个舞厅,天未黑,这里便霓虹灯闪,音乐奏响,人们三三两两,搂搂抱抱,走进了那轻歌相伴的舞池。听得有人喊道:“今天是张自忠的国葬,日本飞机不会来的,机会难得,大家尽情地跳吧!”


  大舅听到这里,心中骤然生起了一股无名之火,这些可耻的东西,竟然借张将军的死来过醉生梦死的生活,难怪有人说:前方吃紧,后方紧吃。看来真是如此。大舅气愤地说:“让我们在这里住下去,我们会气出病来的。走,我们找何基沣师长去,找他帮帮忙,我们一定要去参加总司令的葬礼。”


  当即,几个人便分头去打听,终于在李子坝刘湘公馆找到了何基沣。何基沣是被蒋介石怀疑放跑了共产党,以受训的方式把他从战场上抓到重庆的,看守很松懈。他听了士兵们的哭诉,先是悲痛,后是愤怒,他一掌击在桌上,咬牙切齿地说:“我一定要亲手宰了横山武彦这个狗日的凶手,为总司令报仇。”


  大舅悲愤地说:“我和马副官去师部找你,你却被军统的人抓走了,代理师长却无权力调到部队,我们只好又去求38师,路上,马副官又受了重伤,幸好碰上了黄师长,才把总司令的遗体抢回来了。总司令战死了,我们无以回报,只是想陪他走完最后一程,我们都想去参加总司令的葬礼。”


  何基沣说:“士兵参加官长的葬礼,这是应该的呀,他们为什么要阻拦,真叫人想不通。我马上打电话给侍从室,请他们取消这个限令。”


  电话很快就打通了,对方不容何师长把话说完,就严厉训斥开了:“不行,这个要求绝对不行,张将军的葬礼,委员长要亲自参加,你们护送的士兵都带着一股情绪,一种很不好的,不稳定的,不安分的情绪。在那种情况下,场面就一定会失控,场面一旦失控,就会对委员长的生命安全构成威胁。所以,请何师长自重,教育好自己的属下,不要再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


  何基沣师长听完,把话筒狠狠一摔,骂道:“龟孙子的做贼心虚,贼喊捉贼,中国眼下的危难都是这伙混蛋一手造成的。”他沉默了一阵,说:“我也无能为力,爱莫能助了,这样吧,你们就在这里陪我耍几天,我去找老头子,让他早点把我放回部队去,我们一起去打小鬼子,为总司令报仇雪恨。”


  大舅看见厨师端来了饭菜,又突然想起了家中的父母双亲与阿婆,以及兄弟姐妹。他离开家时,祖母已经年近八十,父母年过半百,父亲有腰伤不能干重活,母亲有哮喘,天气稍有变化,就会旧病复发,起不了床。三个弟弟妹妹年龄还小,能不能帮上父母的忙,还很难说。想到这里,就对战友黑娃说:“住在这里也没有事可做,我想回家看一看,这里离荣昌只有两百里路。”


  黑娃说:“这么近,你可以回去呀,可惜我家在山东,被日本鬼子占领了,不然,我都想回去。”


  大舅说:“我想跟黄师长请个假。”


  “请假肯定是不会批准的,再说黄师长他们到哪儿去了,我们也不知道呀。”


  何师长说:“你走吧,我对他们讲,”他打开抽屉,拿出一叠纸币,对大舅说:“总司令很喜欢你这个川军娃子,时时拿你的先祖袁崇焕做镜子对照自己,居心良苦啊。这点钱拿回去孝尽父母,希望你尽早归队,总司令的遗愿我们还没有完成哩。”


  “是!”大舅回家心切,当晚便找到一辆去成都的军车,与司机商量,准备搭顺路车回荣昌。正巧,那位司机的母亲也姓袁,也是荣昌人,一说就成了。大舅坐上车,心早就飞回家乡去了,心里想的,嘴上便哼出了那首入伍时的山歌来。


  濑溪河,水长流,我家住在宛在洲。

  下水能抓清波鱼,上船可以赛龙舟。

  听得岸边情妹喊,哥哥轻轻回过头。

  阿妹手中捧着鞋,穿在脚上杀倭寇。


  作者简介


  唐胜才,曾用笔名海潇,田园男,汉族,大学文化,一九四九年七月生于重庆市荣昌县区,一九六八年应征入伍,先后在青海、甘肃、陕西等地服役,后应聘新疆建设兵团任教。后任大型辞书《重庆之最》编辑与统稿(重庆出版社出版2007年)、《重庆荣誉》大典主编(重庆出版社出版2009年)等,现为重庆作家协会会员。


  近几年创作与出版的作品有:反映大革命时期的长篇小说《川江女儿红》1—4卷(文汇出版社出版),长篇小说《香海棠》(重庆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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